间客第99部分阅读(1/1)

象深入人心,再也难以抹去。

许乐也不例外,他虽说有些自由散漫的味道,但对于面前这位拯救了联邦的大英雄,依然从骨子里生出了敬与畏这两种相辅相生的情绪。

“他在东林那些年过的怎么样”李匹夫看着有些紧张的许乐,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此时审讯室里所有的监控设备全部已经关闭,无论军事监狱的规章制度再如何严格,在李匹夫的面前,都不是问题,也没有人敢去窥探这一场奇异的谈话。

这个问题确实很突兀,别的人就算听到了,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但关于这个问题,许乐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从林园里与李疯子交手之后,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今天忽然间快要得到答案,他不由嘴唇微干,片刻后,沙哑着声音说道:“还成,天天也就是喝酒吃肉开了一间电器修理铺,每周去疗养中心玩玩。”

“嗯,他很喜欢吃肉,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他究竟是喜欢吃肉的感觉,还是喜欢这种破坏联邦制度的快感。”老爷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是他的学生”

许乐有些紧张地用右手挠了挠头,虽然面前的老人穿着一身便服,显得苍老而瘦弱,但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名字,对方的历史,他总觉得房间里有一股异常肃然的情绪,在挤压着空气,挤压着自己的大脑。

“我我是店里的修理工,不知道算不算学生。”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把我老李家最宝贝的东西都传给了你,而且你还学会了,你自然就是他的学生。”老爷子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又摄人心魄,缓缓说道:“你怎么称呼他”

费城李家的宝贝许乐心头微紧,暗自想着这究竟指的是自己体内的力量还是左手腕上的手镯军神大人会不会把他家的东西拿回去从进入审讯室之后,他便刻意将左手上的手镯藏着,此时更是下意识里往桌下放了放。

“我叫他封余大叔。”

老爷子沉默了很久,缓声说道:“我想你跟了他这么久,总要让你知道一些什么。他不叫封余,也不叫余逢。”

“他姓李,是我的亲弟弟。”

纵使心里早有准备与推测,但此时听到军神大人亲口证实,确认了那个教了自己很多年的大叔,真的与费城李家之间有如此亲厚的关系,许乐的心情依然止不住地震惊,彷徨起来,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不是准备攻击,而是实在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十个壮烈精悍的近身战姿式,因这姿式而生成的体内古怪力量,这些让许乐强悍地闯入首都星圈,破开一片天空,却怎么也寻思不明白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间就找到了答案。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大叔提到人人敬仰的军神时的不屑,想到了很多很多,也想到了当初在港都酒店与林斗海的高手保镖交手,那个叫孔武的厉害人物受伤倒地时,无比惊恐的呼喊。

“你姓李你不姓许”

“你是李家的人”

许乐坐在桌旁,将颤抖的左手放在腿上,低着头回想着当天孔武惊惧的神情,那是多么的歌剧腔啊然而大叔的过去,波及到自己身上的现在,这本身又多么像席勒荒诞的初期歌剧啊

“在东林的那些年,他过的怎么样可曾开心”

就在许乐震惊难以自已的时刻,老爷子淡然而充满追思的话语,再次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将他从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位军神大人苍老的容颜,想要将这张联邦最出名的脸,与封余大叔的脸联系起来。

“还好,就是经常牙疼呃,他的牙基本上全坏了。”许乐轻声回答道。

李匹夫听到这句话后,苍老的容颜微一黯然,略一停顿,稍做怀念,便回复了平静,他淡淡问道:“能不能麻烦你讲一下,他在东林那边具体的生活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用封余的话来讲,许乐天生拥有一种识破人心的能力,那是因为他的本性太过简单直接干净,所以旁人的容颜对于他来说极难是障碍。纵使今日桌子对面是联邦最值得敬仰的大人物,但在稍一冷静之后,许乐便明白了这位老人此时最需要什么,略一沉默,他便开始安静地叙述大叔在钟楼街,在矿坑里的生活。

比如大叔的懒散,比如大叔的好吃懒做,比如大叔爱喝什么牌子的红酒,牛肉最喜欢煎几分熟,最喜欢看二十三频道的那部电视剧,最喜欢那个满头紫发的小女生。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许乐微哑的声音,在讲述一个联邦一级逃犯的寻常人生。

老爷子以及他身后的李封中校,一直沉默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老爷子才感慨地说了一句:“星辰易乱,本性难移,这么多年了,他喜欢的东西果然还是那些,只是没想到,以他的性情,居然能够耐得住这么多年的寂寞。”

听到封余最喜欢那个紫发小女生时,老爷子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倒是他身后的李封眉头微微一皱。

再平淡繁复的故事也总有结束的时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李匹夫望着许乐,忽然间直接简单问道:“星图在你手上”

这个问题来的很陡,在温暖感慨的漫长回忆叙述之后,便这样如天外一笔涂了下来,顿生凛冽之感。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十三章 联邦最大的一座山

军神毕竟不是真的神,作为一位老人,对于那个数十年前便恩断义绝的兄弟,恨意渐褪,怀念渐生,从而有这一番对话与回忆。在讲述封余大叔东林生活的同时,许乐也难以自抑地浸入到少年时期的回忆之中,或悲或喜,大部分是平淡的学习修理锻炼看书,却是他最珍惜的一段时光。

逃离东林大区后,作为一名逃犯,许乐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与人谈及自己的过去,今天在这位老爷子面前,才第一次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缓缓叙述,难免沉浸。正处于温馨状态之中,却被陡然一问惊破了心境,下意识抬起头来,对上了老爷子那双眼睛。

老爷子的双眼,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什么感慨怀念,更谈不上什么温暖慈祥,只是平静如镜,坚冷如冰,锋利如刀,破开了审讯室的空间,深深地扎进了许乐的眼眸里

过往只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目光锋利如刀的说法,许乐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形容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有人的目光能够锐利到宛若实质,因为这个人叫李匹夫,这个人曾经站在万人之上,看行星上黑云朵朵盛开,看星辰间战舰残骸四散,看过沙场上残肢血尸,机甲如花,他曾经在最近的距离里,看过一位帝国皇帝陛下临死前错愕与灰暗的双眸。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双目光,凝结了无数年的生生死死,谋略智慧,凛冽冲天的杀意,哪里能是一般人所能承受许乐只觉得自己忽然间身处临海州最寒冷的冬雪日,全身赤裸,又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了一遍,最后一把寒冷的刀,从双眉间直插而入,冰冷了自己的脑浆,痛楚了自己的椎骨,直至麻木了自己的神经,产生不了任何抵抗的念头与说谎的勇气

“什么星图”身处冰窖之中的他,下意识里恍惚回答道,然后凭籍自己强悍的神经与身处威压之下更不想低头的本能,缓缓地回复了正常,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开始在心窝蕴积。

费城李匹夫,何许人也,起始温暖忆旧日,于无声中响了一道惊雷,凛冽一问,在谈话之中,细腻而完美地展现了他在战场上曾经用过的指挥智慧,为的便是要得到许乐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老爷子静静地看着许乐的双眸,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微眯着的眼睛里,有畏怯,迅疾却转为平静,有惘然,迅即却转为疑惑,却没有一丝异色与遮掩,便知道对方确实如那句下意识里的话语般,并不知道星图是什么。

得到这个答案,老爷子的表情微黯,似乎有些失望,但眼眸里却又闪过欣慰的神采,种种矛盾居然会出现在这位联邦军神不动如山的身躯中,实在令人有些不解,所谓星图,指的究竟是什么。

如天外而来的忽然质问并没有结束,就在许乐还没有完全摆脱这种惘然情绪之前,老爷子眼帘微抬,眸中锐利光芒乍现则敛,舌尖一挑,于枯干的唇中,逼出苍老沙哑的问话声,有若两道惊雷。

“你会换芯片吗”

军神李匹夫已经老了,瘦削苍老的身躯坐在椅上时,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但此刻当他忽然发问之时,一股惊天的气势便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让人觉得他的身躯瞬间高大威猛了起来。最可怕的是,他枯干双唇里说出来的沙哑声音,竟忽然间变得如此洪亮,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反复碰撞,轰隆隆有若春雷一般,似永无止歇之意。

你会换芯片吗这个问题听上去简单而直白,就像是问许乐你会修理电器吗你会做饭吗甚至有些好笑。然而从这位老爷子的嘴中说出来,就非常的不好笑。

许乐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有些疼痛,脑子也有些糊涂,下意识里想到,当初在林园里第一次见到李疯子时,这个家伙说话也是嗡嗡作响,就像胸里有几百个小人在整齐地打鼓一般。

能够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问题,证明许乐并没有被军神大人突如其来的发问震住心神。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桌对面气势冲天而起的老爷子,问的便是这个问题,许乐心神失守之下,就算能够敢于隐瞒真相,只怕眼眸里的情绪和身体上的某些小动作,也会让对方瞧出些许漏洞。

然而李匹夫问的是星图,许乐却是真不知道星图是什么东西,所以并没有作伪,于是便安全地度过了第一个问题。

他拥有比一般人更粗壮的神经,更坚强的意志,所以他醒过来的更快,在第一个问题之后的电光火石间,他心中便生出了强烈的警惕,双眼依然惘然,桌下的左手却已经握紧,强行控制着自己身体内的每一对肌肉纤维,不要让自己的眼角眉梢唇缘有丝毫颤抖

“呃,得看是哪种核准芯片,如果是机甲和自行装甲车方面,我比较精通,战舰系统我不是很熟悉。”

许乐揉了揉额头发,开始回答老爷子的问题,起初还有些受到震荡之后的惘然情绪,渐渐地便显得自然了许多,最后他皱着眉头,望着桌对面,疑惑问道:“您到底想问些什么”

当李匹夫苍老的声音若春雷般绽开时,一直负手站在他身后的李封便皱起了眉头,低头微垂眼帘,强自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他知道祖父能够傲视宇宙的秘密,因为这本来就是费城李家的秘密,只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祖父可以将体内那种力量,运用的如此神奇,可以不凭借自己的身体,而是通过别的媒介释放出去。

李封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惘然,父亲没有进入修身的道路,自己大概是距离祖父最近的人,然而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这种境界宇宙里还有别的人能够如此强大吗那位没有见过面,却被父亲敬畏无比的叔爷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各有各的惘然,许乐并不知道李疯子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一定会告诉他,当年封余大叔在河西州郊区的山林中,曾经徒手霸王卸甲,那种境界,便如今日房间中这位老爷子一般,非正常人类所能为。

许乐只是在想,自己的反应应答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大叔被宪章局列为一级逃犯的真实原因,那个能够破开宪章光辉的大秘密,应该,或许,可能,侥幸,能被自己继续保留下去。

然而李匹夫却只是看着他,淡淡说了句:“你在撒谎。”

审讯室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李匹夫安静地看着许乐,说道:“能够换一个全新的身份,除了你老师之外,便只有你能做到,我只是想知道,是他帮助的你,还是你自己完成的这一切,如果是前者,你对联邦军方便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是后者,我想军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是很低级的威胁与利诱,然而从联邦军神的嘴里说出来,却顿时变得不一样了,因为只有这位老爷子才有足够的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并且做出自己的承诺。

许乐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说道:“大叔帮我换了身份,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一个诚恳的人,在生活中很少撒谎。他是一名东林孤儿,在童年时为了生存下去,经常需要撒谎。扭曲无缝拼接的人生,荷花与污泥的共舞,让他拥有了最诚恳可亲可信的外表甚至是性情,然而外表与性情的核心部分,骨子里他依然保留着联邦社会最底层的小狡黠与手段。

为了活下去,借着阳光憨厚地遮掩,撒一个弥天大谎,瞒过芸芸众生,又算什么难事

军神李匹夫不是众生之一,只可惜数十年来,他和那位夫人以及宪章局,只知道那个以不同面目流浪在联邦里的叛徒,拥有这种能力,却不知道他实现这种能力的手法,所以此时看上去,老爷子似乎相信了许乐的解释。

审讯室里再次回复了死寂般的宁静,许久之后,站在老爷子身后的李封才轻轻吁了口气,将帽子取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廖廖数语间,许乐便已经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一遭,他的人生也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轨道。

李疯子肯定不会在乎许乐的死活,不过也不想这个值得做自己对手的家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军事监狱里。更令李封感到紧张的是,先前祖父问话的内容与其间隐夹着的那些惊天秘密。

他只知道自己有位惊才绝艳的叔爷,却不知道那个叔爷却是一个能够破除宪章光辉的奇人,原来这个宇宙里真有如此生猛的人物,一念及此,李封望着许乐的眼神便不禁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心想这个家伙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居然能够被叔爷收为学生。

许乐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有些憨意,但冰冷的汗水早已经打湿了囚服后背,粘粘的有些不舒服。

问完这两个问题之后,军神李匹夫便闭着眼睛开始养神,就像先前室内的春雷并不是发诸于他的口中,整个人又变成了刚开始那个普通瘦削苍老的老头儿,没有一丝奇异之处。

倾城军事监狱送来了三杯茶,杯中茶水去半之后,沉默已久的审讯室内,再次响起了老爷子苍老的声音。

“李封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他的后人。”老爷子放下茶杯,看着许乐缓声说道。

许乐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封一眼,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是他请动了军神大人出面。

“但我这次来见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后人,我便对你另眼相看。我虽然为这个联邦做过一些什么,但我对联邦宪章的尊敬始终就像刚刚踏进军营那天一般,从未有丝毫减弱。当年他背叛联邦,触犯宪章,就算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会放过他,更何况是你”

明明知道李匹夫话后肯定要接但是,可听到这句对大叔的评价,许乐的眼睛依然忍不住眯了起来,反驳道:“来首都星圈两年多,我便见过太多政治的黑暗。大叔叛国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笑话。”

“有时候笑话并不好笑,你作为他的学生,当然会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解释往事。”

老爷子并没有因为这句反驳,而展开更久远的回忆,平静说道:“他是一个凉薄无情之人,但你不一样。如果你也是个冷血无情之徒,我今天当然不会来看你。”

“这两天我看了所有关于你的卷宗,包括那盘监控录像。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当浓烟笼罩东三区的时候,你是在靠什么瞄准”

许乐沉默片刻后,抬起头回答道:“能不说吗”

“当然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一样,你那位大叔也一样。”李匹夫微笑着望着许乐,说道:“就算有那个小秘密,杀进基金会大楼,除了那位优秀的狙击手之外,你没有任何后援,对于杀死麦德林,你当时有几分把握”

“我想,邰家小朋友既然已经来看过你,你应该已经知道麦德林的真实身份了。”老爷子淡淡加了一句。

许乐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有一个伙伴在山顶,那时候我对杀死麦德林有四成的把握。后来他跑了,虽然又多了施公子帮忙,但实际上局势很差劲,我一成把握也没有。”

老爷子望着他,缓缓说道:“一成把握也没有的事,你当时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还要坚持杀麦德林”

“如果不杀怎么办事情已经逼到那个份儿上了。”许乐低着头很老实地回答道。

已经逼到了那个份儿上。听到这句话,老爷子已然全无厉色,微显浑浊的和祥双眸里,油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傲意与笑意。

数十年前,在帝国的领土上,十七装甲师负责阻击,眼看着帝国皇家精锐铺天盖地而至,当时的自己又哪里来的胆子,越千山万水去杀皇旗下那人

虽说当时的李师长有超乎世人想像的恐怖隐藏实力,但当时做出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又哪里能有什么狗屎把握,又何尝是自己愿意不过是山穷水尽,胸中忽生一股不平不甘之气,被逼到了那个份儿上,便将生死抛去,图一快字罢了

老爷子静静看着桌子对面微低着头的年轻人,想到那盘监控录像,总觉得录像中这年轻人不像今日这般沉默,倒颇有自己当年几分神采,细细想来,这年轻人也算是费城李家出来的人物,一念及此,心头的那抹欣赏,终于不加犹疑地浮现在了脸上。

便如高山看着崖前碧湖若有沧海之势,便心生愉悦之意。

老爷子脸上淡淡的欣赏没有维持多久,便化作了一片平静,望着许乐说道:“你那位老师曾经犯下很危险的过错,你自然是不会信的,但你既然相信他不会背叛联邦,那我对你的将来,也只有这一个要求。”

“不要背叛联邦。能做到吗”老爷子静静地看着许乐,苍老浑浊的眼眸里亮起一颗星,神光凝然而威严。

许乐今日进入审讯室后,因为见着这位大人物,心情便一直有些迷惘,此时听到这句问话,隐约抓住了一些什么,未曾预期的欢喜涌上心头,又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回望着李匹夫苍老的容颜,半晌后,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当然。”

这个当然的回答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许乐从来未曾相信过,大叔真是一个与帝国勾结的叛徒,他自己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背叛联邦。再一个当然,当然,在他的心中,联邦与政府完全是两码事。

听到这个回答,老爷子沉默了片刻,唇畔的纹路愈发深刻,幽幽说道:“若将来出了什么问题,我亲自杀你。”

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带着股让人根本生不出抵抗之心的威势与肯定,说杀便要杀,这是无数年来血火蓄养而成的自信与淡然。许乐听到这句话,只觉发丝下麻冷一片,后背的肌肉完全僵硬了起来。联邦军神如此认真地说要杀一个人,谁不惊惧

惊惧之后是怅然,许乐知道自己终于活了下来,心情幽然之下骤然放松,身体也随之松懈了不少。一念及此,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直沉默的李疯子一眼,认真点头说道:“谢谢。”

如果不是李封将林园里交手的细节,告诉了费城老爷子,这位在湖畔看山看水看鱼许多年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亲自前来倾城军事监狱,面见许乐这个恐怖分子。

“不用谢我,郁子来找过我,你要谢就谢她。再说你既然是叔爷的学生,我当然不会让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李封站在老爷子的身后,脸上表情之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全无平日的疯癫暴戾之感,只有沉稳,他寒声说道:“我不是看在流火的份上,在我看来,他没你这样一个父亲,只怕要更好一些。让你活着,只是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在战场上相见,将那个称呼还给你。”

那个称呼,自然是卡琪峰顶一战的赌约,天才的李封中校从那日之后,见着许乐便要喊他一声小叔,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老爷子此时忽然开口唤道:“李封。”

“到。”

正冷冷盯着许乐的李疯子,忽然听到祖父的声音,下意识里啪的一声立正,昂首挺胸。

老爷子望着许乐,没有转头,淡淡说道:“若许乐将来叛了联邦,我又老死了,你就负责杀他。”

李封双眼里凛色一现即隐,沉声说道:“是,元帅”

许乐心头悚然一惊。

“不过如果他没有叛,以后你见着他,记得要叫一声小叔。”

“啊”李封双眼瞪得极圆,盯着祖父花白的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再和许乐说些什么,便负起了双手,微佝着身体,向着审讯室外走去。

看着走过自己身边老爷子的身影,许乐感觉就像有一阵罡风吹拂而过,风速极慢,却蕴着无穷的威势。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站起来,但心中那些震惊与庆幸的复杂情绪,让他的腿有些发软。

关于芯片置换的事情,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结果居然能够骗过联邦军神,许乐脸色微白坐在椅上,有些后怕,有些侥幸。

便在此时,佝着身体的老爷子忽然回过头来,看了许乐一眼,那双目光如雷如电,落在了无比坚硬的桌面上,就像是直接洞穿,看到了下面。

许乐的左手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桌子下方,此时忽然间觉得手腕处一片灼烫,虽然明知是心境所致,也不禁心生极大惊惧,总觉得这位军神大人,对任何事情都早已了然于心。

好在老爷子并没有什么其余的动作,只是微笑着说道:“我先前没有诈你,若你真连他的那些东西也都会了,联邦军队真的很需要你。能把芯片换了,自然也能把芯片取了,能把芯片取了你就可以去帝国冒充皇族了。”

谈不上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为许乐虽然也痛恨帝国的侵略,但毕竟大战已然十年未起,他连一个活着的帝国人都没有见过,自然没有想过,自己能为这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做些什么。但是听到这句话,他的脑中依然嗡的一声,看到了远处的一抹亮光。

帝国为什么要有种子计划因为在宪章光辉的照拂下,任何没有芯片的人,都无法进入联邦。为什么联邦始终无法得到帝国的第一手情报因为所有的联邦公民,后颈处都有一块芯片,婴儿时种植,一生无法拔除,对于帝国来说,这就是联邦人最大的特征

只有封余大叔,只有自己,似乎能够在联邦与帝国之间来回畅游无碍,如果自己进入帝国,岂不是能替联邦做很多事情这个念头一闪即过,许乐陷入了沉默。

脚步声远去,许乐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回头目送一老一少两个背影。审讯室外的幽深长廊上方,是透明的穹顶,有阳光直射而入,落在那老少二人的身上。

李封今年十七岁,虎背熊腰不能形容,魁梧的身躯里蕴藏着无比恐怖的力量,随着他的走动,军装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像岩石一般,极有韵律地收紧舒展,就像是迎着晨风呼吸的大山一般。

李封身旁那位老爷子,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儿,因为苍老的缘故,生命倒数的折磨,而身体微佝,与李封一比显得有些矮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在安静的长廊里缓缓走着,穹顶落下的那些光,却似乎只愿意照在他的身上。

长廊两旁的军人持枪敬礼,目光就像穹顶的光线一样,随着这位老人的移动而移动,军事监狱的军人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够亲眼看到联邦军神的容颜,他们激动的难以自持,面容微红,持枪敬礼的手微微颤抖。

老爷子才是一座真正的山,一座沐浴在阳光下的山。

许乐有些木讷地站在审讯室内,目送那如山般的背影远去,只觉恍然若梦。杀死麦德林自忖必死,麦德林却是帝国间谍,邰夫人知晓自己最大的秘密,宪章局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位老爷子却出面来见自己。

因为老爷子的出面,他知道自己必将活下去,而且会靠上联邦里最奇崛壮阔的一座高山,从今往后,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用私下里的动作来对付自己,就算是邰夫人,或许也只有强行压抑下对自己的敌意。

局势的变化太快,谁能够琢磨清楚其中滋味

从这一天起,许乐在倾城军事监狱里的生活,变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依然被严格的安控措施囚禁着,但监狱的军人们对他的态度,却变得面目可亲起来,他被允许看电视,看报纸,每天想吃什么,也有专用的厨师替他安排。

每日出行之时,虽然还需要戴着电磁脚镣,但封在固件里的电子遥控炸弹,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就连监狱那位狱长,也每天都必到他的囚室外面,与他进行一番温暖如春天的家常谈话。

联邦调查局的审讯戛然而止,军事法庭却是寄过来了相关的法律文件。该处理的法律问题,许乐都交给了徐松子,自己没有在意,知道这些都是在走过场。

监狱生活忽然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自然是因为连续两次的探访,尤其是那天李匹夫的到来与密室谈话,军神老爷子表了态,整个联邦都必须洗净耳朵,听一听风在往哪边吹。

就在六月里闷热的一天,许乐躺在床上,享受着通风口里清凉的新鲜空气,左手拿着串青葡萄在吃,右手拿着一本纸书在随便翻看,心里在想着施清海那边究竟应该如何处理,便在此时,听到了通话器里传来狱长先生极为温和的声音。

细细听完,许乐拿着青葡萄的左手僵在了空中。帕布尔总统特赦的命令下来的这么快可是自己不是还没有上庭吗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十四章 雪后乍晴

这是许乐在倾城军事监狱的最后一夜。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荒草,想着这一段波澜起伏的岁月,不禁心生慨然,心境不同,眼中景色自然也有些不同。

逃离东林之后最大的隐忧,就这样解决了自己马上就要重获自由

费城李家是一座巍峨之山,许乐清楚,自己能够站在这座山腰上,往下平静看风情,这两年多来的生活,全部是由那位不知生死的大叔一手造成。

就算是一块真的石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还不能将这几年的逃亡生涯,做出一个合理的分析结论,那只能说这是一块蠢石,而许乐并不愚蠢。

颈后的身份芯片被换了,被安排进梨花大学,芯片的权限可以进入h1,从而认识了邰家的太子爷,由此为端,小逃犯一头雾水地撞进了联邦最上层的圈子。

若不是许乐看着路上不平坦处,总有去踹两脚的强烈渴望,若不是他看见巷子里黑暗角落,便觉有些郁闷,想点一把火,就按着封余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只怕他如今早就已经成为联邦最年轻的中校军官之一,果壳公司的一级技术主管,与邰家关系亲密,与费城李家勾勾搭搭,真可谓是前程似锦

不过封余又怎么会不知道许乐的性格说不定这故事后面的发展,也全部在他的推断之中。许乐有些默然地想到这一点,不禁心生微惘之意。费城李家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一对处于光明黑暗中的兄弟二人,怎么都厉害到了如此程度,他们的智慧,他们的气度,他们那恐怖到极点的实力,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除了李疯子和自己,好像没有发现联邦里有别的人会在夏日里浑身发抖,变身成为某种怪物

便在纷乱思绪,浅浅睡眠之中,一夜无话而尽。迎着凌晨时分天边的鱼肚白,在倾城军事监狱军官们的押解,狱长先生的亲自相送下,许乐走出了囚室,走过了幽长的通道。

隔着透明材料,看着在食堂里吃早餐的那些重犯,许乐习惯性地像以往那般,微微点头示意,他知道这座监狱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并不像文学作品里说的那般,有着无穷的冤屈与黑暗,但毕竟隔栏相望了二十多天,再联想到自身并不无辜却又有些冷的遭遇,他想最后打个招呼。

沉重的金属大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滑过,经过了四道严格的扫描检验程序之后,许乐走出了倾城军事监狱。

他仰着头,眯着眼,望了一眼阴沉灰暗的天空,然后回头向狱长诸人致谢,便在两名军官的陪伴下,坐上了军车。

军事监狱狱长负着双手,看着那辆军车在灰色的公路上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作为狱长的他,很清楚倾城军事监狱的传统与故事,进来这座监狱的人,基本上都很难再出去,但只要从这座监狱里出去的囚犯,将来都必将成为联邦里万众瞩目的大人物,今天离开的这个小眼睛男人,大概也不会例外吧。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军机降落在首都郊区的军用机场。从飞机上下来,许乐坐上了又一辆墨绿色的半装甲军车。一路上,负责押送的军官们没有闲聊的兴趣,而许乐此时脚镣已去,却也没有逃亡的冲动,他只是眯着眼睛,贪婪地望着窗外那些熟悉的首都街景,与远方一排高耸入云的大厦。

军车没有任何预兆地停了下来,就在议会山前的那片平池草地之旁。

“请稍候,马上有人来接送。”说完这句话,军车上的军人向许乐敬了一个礼,便驶离了街边。

许乐下意识里回了一个军礼,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联邦首都的核心地带。宽广街道的对面,便是庄严的议会大厦和那些眼熟的层层石阶,天上六月的阳光正在炽烈地播洒着,身旁深绿色的草地上面,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们,一切都显得那般安祥和平。

他今天穿了一身没有肩章的军装,没有任何行李,此时忽然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之中,竟觉得有些茫然无助。时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有很多人在他身旁不远处借着议会大厦为背景照像留念,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似乎在等人的年轻军人,就是让联邦闹腾了半年之久的那名恐怖分子。

半年了。

半年前,许乐立意去杀麦德林的时候,首都还在下雪,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自由过。从狐狸堡垒转移到倾城军事监狱之时,久在黑暗之中的他,曾经被许久不见的阳光刺伤了眼,然而今天没有,只是这种时空的转换,这种自由的骤然到来,让他有些无措。

走的时候,这里在下雪,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春。雪后乍晴,真是乍晴,一百多个日子,其实只是瞬间。

睁眼闭眼间,这天便晴了。

一辆黑色的公务车滑行到了他的身前,车中走下来几名穿着黑色开襟正装的特勤局特工,其中一人冷冷地望着许乐说道:“我们给你安排了地方洗澡用餐,时间不多,下午总统先生还有行程安排,中午的时候,他会在官邸等你。”

许乐下意识里点了点头。

首都南区,乔治卡林基金会文化艺术中心。

乔治卡林中心最大的一间礼堂中,正在进行星云奖的颁奖仪式。本应该在一月份就举行的颁奖仪式,因为和平奖候选人麦德林议员的不幸身亡,而被迫延迟到了今日。不得不说,在宪章广场和议会山前广场占据了四个月的游行示威队伍,也是让这场颁奖仪式被迫延迟的重要原因之一。

星云奖是联邦官方大奖,权威性与荣誉感不容置。在先行颁发的基础物理奖空间技术奖和生物科技奖的过程中,大堂里的掌声一直没有停歇过,所有参与颁奖仪式的嘉宾们,都毫不吝啬地向获奖的学者们,表达自己真心实意的祝贺。

在罗斯州长代替麦德林议员领取和平奖奖项时,乔治卡林中心内的掌声达到了最顶峰,所有人集体起立,向那位为了联邦和解奋斗终生,勇于抵抗帝国侵略的民族斗士,后半生恪守非暴力主张,最终却死于青龙山狂热民族主义恐怖分子手中的老人,表达自己最衷心的敬仰与哀悼。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星云奖委员会主席提高音调,请帕布尔总统上台致词时,才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刚刚坐下来的宾客们,再次全体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