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船王第54部分阅读(1/1)

不是一般下人。王家三代都服侍傅家主人,他爷爷曾救过福康安的爷爷,他父亲曾舍身为傅恒挡过刀剑,他自己也在战场上屡次救护过福康安。虽然目前还是傅家的下人,一旦放出去当官,二品的参将是跑不了的。他虽然碍于身份之别,不便躲闪还击,但真打了他,福康安断然不会罢休,也难怪韵柔花容失色。

崔咏荷的手高高地举起,却忽然换了个角度,对着正飞快掠过来想要阻止她的福康安批头盖脸掷了过去。

福康安固然自幼习武,但一来并无防备,二来,身体正快速向崔咏荷冲过去,一时躲闪不及,被这一把珍珠打个正着。小小的珍珠,被这女子含怒用尽全身之力掷出,打在脸上竟也粒粒生疼。

王吉保脸色一变,“三爷”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多年征战,愤怒使他的杀气立刻飞腾而起。

韵柔“啊”了一声,想也不想,就飞步上前,想要用身体遮挡往崔咏荷。

福康安也急忙给了王吉保一个眼神,提醒他不可造次。

唯独崔咏荷完全没感觉到面临的危机,冲着福康安冷笑一声,“全都是你的主意,对吗”

福康安脸上生疼,却不怒反笑,“我送你的东西,你向来不是扔就是撕,既然这样,我就多准备一些,让你撕着开心,这也不好吗”

崔咏荷怒容满面,瞪圆了眼睛望着他,眼神无比凶狠,“福康安,你不要仗着傅府权势就以戏弄天下人为乐。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们傅家赫赫扬扬,已二十多年,纵眼前是烈火烹油、鲜花自锦之盛,也不过是瞬息繁华,别忘了盛筵终散的道理,总有一天,乐极生悲,叫你尝尝登高必跌重的滋味。”

这样恶毒的咒骂,听得王吉保在一旁直皱眉头,福康安却像毫无感觉一样,依旧笑得泰然自若。反把有心惹怒他的崔咏荷气得胸中一阵发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韵柔惊魂未定,对福康安福了一福,便也快步跟了去。

福康安看崔咏荷怒气冲冲而去,忍不住低声发笑,开始笑声还低沉,之后渐渐高扬,最后索性放声大笑了起来。

崔咏荷听着身后笑声越来越嚣张,气得全身都微微颤抖,脚步也越来越快。

福康安一边笑,一边低头看着满地的珠玉碎片,低头的这一刻,没有人能看到,他那黑亮的眼睛里若有所思的光芒。

王吉保一直凝望着他,不过,看的不是他的眼神,而是他脸上渐渐浮起的一颗颗小红点,可见方才掷到脸上的珍珠,是真的十分用力的。

怒气在一点点凝聚,这是他自小服侍的爷,是在战场上拼了性命也不肯让他受半点伤害的主人,如今却叫这样一个任性的女人给伤害了身体。

悄无声息地,在福康安不知低头凝思什么的时候,他以武人特有的轻捷迅速,追向了崔咏荷离去的方向。

“阿弥陀佛,我的小姐小祖宗,总算你还知道轻重,没有真的打了那王吉保,否则,只怕福三爷当场就要翻脸。”韵柔余悸犹存地埋怨崔咏荷。

“唉,自从当年定了亲,那个混账动不动就跑来,每次上门,爹娘都兴师动众,把他当个菩萨来供,真是可恶到极点。我用尽了法子,不管是打他骂他还是扔他的东西都没用,都没法使他生气。他永远都是一副可恶到极点的笑嘻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天生的j臣料子。”说起福康安,崔咏荷就咬牙切齿,什么脾气都涌上来了,“我哪里不知道那个王吉保是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在沙场上作战,名为主仆,实是兄弟,我要真打了他,那个j贼一定会翻脸,到时候就可以退婚,我就能脱离苦海,不用再受罪了。”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打”

崔咏荷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我做不到,就算是奴才也是人,我没办法,因为我自己想要脱身,就打骂他羞辱他。福康安虽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坏蛋,但他身边的人,一样无辜,我不可以这样做。”

韵柔点了点头,眉眼之中一片温柔,“福三爷对我这么一个丫头都一向客气尊重,这一点,他倒是和你一样的。”

“哼,别提那个白眼狼,这种人,脸上笑嘻嘻,暗中不知会出什么刀子,你还拿他当好人呢,可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提起福康安,崔咏荷就不会有半句好话。

韵柔但笑无言。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有人已悄悄来到身后。

王吉保还在想,应当如何不失分寸地教训这个胆敢伤了主人的女子,忽听得崔咏荷言若有憾却全然无悔的一句话“我做不到,就算是奴才也是人,我没办法,因为我自己想要脱身,就打骂他羞辱他。”忽然间,就愣了一愣,一时竟怔住了。

一只手轻轻拍在肩头,王吉保猛一转头,见福康安不知何时含笑站在身后,开口刚要说话,福康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面的两个女子。

崔咏荷与韵柔全然不知身后的事,还在继续往前走。

“不过,说起来,你的胆子真是大。那些打过仗的男人,身上的气势都不同,刚才那一刹那,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居然还可以指着福三爷,骂起人来,不打一个结巴。”

“什么气势”

“我的天啊,你一点也没感觉到吗你拿珍珠扔在福三爷的脸上时,王吉保的样子,像是要把你切成八块。”

“有吗”崔咏荷皱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一点也不觉得,其实根本没关系的,福康安不会让他碰我半个手指头。”

这样信心满满的一句话,突然从一向见了自己不是打就是骂从没半句好话的女子口中听到,令福康安也微微愣了一愣。

不仅他奇怪,韵柔发问的声音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福三爷”

“当然是他。”崔咏荷想也不想,极之自然地回答。

“啊,我明白了,其实你一直非常信任他,因为信任他,所以丝毫不担心,因为从来没有过半分担心,所以就是身旁的杀气都感觉不到。无论这杀气如何可怕,他都不会伤害你,便也如同不存在一般,是不是”韵柔恍然大悟。

“我哪有”崔咏荷脸上一阵发热,忙不迭地表白,“你不要胡说八道,福康安又j又猾又讨厌又可憎,这种人是不会让他的手下犯杀人罪的,他一向杀人不见血,这你都不明白,看你想到哪去了。”

一边急急忙忙地说,一边越发加快了脚步。

韵柔也半跑着跟上去,“真的不是吗那你为什么故意勾引他”

“我勾引他”崔咏荷的声音忽地提高,“韵柔,你在说什么”

韵柔一边笑,一边指指崔咏荷的手臂,“宝玉心里全是黛玉,见着了宝钗的玉腕,也会为不能摸上一摸而叹息,你把整个胳膊都露出来,把手指指到人家鼻子上,若还不是勾引他,那是什么”

崔咏荷“啊”的一声,飞快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我这是襟怀袒荡荡,所以才不拘俗礼,偏你这样的小人之心,专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吗”韵柔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我小人之心倒无妨,怕就怕某个大恶霸大j臣也存着这样的小人之心,以为你故意勾引他,那可就”

崔咏荷气急败坏,跺着脚,想要骂她,一时竟找不出词来,只是气得脚下跑得越发快了,存心要把韵柔甩开。

韵柔轻笑不止,也不再追上去,停下步子,看崔咏荷跑进荷心楼,方才徐徐回身,盈盈地施了一礼,“福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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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47 p穿越文合集第二章 量珠聘美

大清夜宴3作者:纳兰

第三章 便许相思

福康安被韵柔发现,竟是一点也不尴尬,自自然然浑若无事一般地朗笑一声,“我正要找韵柔姑娘呢。”

韵柔含笑问:“不知我有什么事能帮上三爷的忙”

“我想问你,你家小姐到底喜爱些什么这些年来,我每次来拜访,都带着宫中上好的珠玉美缎,每次出征回来,也会带上各地的名贵特产,就连西洋金贵钟表也送过不少,可是小姐从来不是撕就是砸,竟没收下过一次。不能让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稍稍开心,我这样的男人,岂不是太无能了。”福康安笑意从容,语气和缓,丝毫也看不出这是一番刚刚跟踪被发现后编出来的应急之词。

韵柔微微一笑,“原来是这种小事,好办得很。我家小姐素来不是向富贵折腰的人,三爷送的礼物固然贵重,却不能博她一笑,若要她开心,只需在市集街道上买些个精巧可爱、有意思又不俗气的好东西即可。像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些都好,保准小姐会喜欢得不得了。”

王吉保忍不住不以为然地说:“就这些东西,有什么珍贵之处一颗明珠,便能换来一整车都不止了。”

韵柔斜睨了他一眼,“傅中堂府,便是万两黄金千斛明珠也拿得出来,不过,那不是我家小姐要的。我说得那些小东西虽然便宜,但要细细挑选,才能找出真正精巧雅致的好东西,这一份心思,纵是搬来金山银山,也比不得的,亦是我家小姐珍惜的。你把你未来的少夫人,当作什么庸脂俗粉了。”

王吉保没料到这个看来温柔纤弱的女子一番抢白,竟如此辛辣,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福康安看王吉保下不了台,笑着引开话题:“我以往倒从未在街市上买过这样的小玩意儿,也不知能不能买得合小姐的心意。”

韵柔含笑又说:“这也无妨,近日我家小姐狂爱一样东西,公子若能取到,保证小姐是断然舍不得撕烂的。”

“什么好东西”

“是一本书,一本叫石头记的书。”

“石头记”

“对,此书朝廷不许刊行,民间只得手抄流传,因为手抄散乱,所以不同人抄的多有不同之处,而且目前坊间也只找得到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再也无处可觅。小姐深爱此书,每日挂肚牵肠,不能忘怀。公子若能寻到后四十回,保证小姐感念至深,再也不会对公子发脾气了。”

“石头记这是什么书是否有诽谤时政之处,所以才被禁刊又到底写些什么了不得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竟令小姐如此在意”

韵柔婉然而笑,“公子只怕误会了,这石头记妙就妙在并没有写半个英雄能人,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说的不过是几个异样的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这样的文字,三爷大英雄人物,当然不屑一顾,自是看不入眼的,不知道并不稀奇。至于朝廷为什么要封禁,我这等小女子更是不明白了。”

“石头记”福康安皱眉凝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

王吉保忽然插了一句嘴:“我记起来了,前段日子,我看到有两个人在饭馆里打架,听旁人说,他们是为了争石头记里两个丫头到底哪一个好才打起来的,那丫头好像是叫晴什么来着。”

“啊,必是袭人与晴雯。”韵柔眼中忽然光芒闪闪。

福康安也用力一拍掌,“对了,半年前,鄂敏六叔和孙大学士在府里做客,夜里头说笑唱和,也不知怎么吵起来了,我听着好像也是说什么石头记,一个说什么扬黛抑钗,一个又说什么双峰并峙,二水分流,他们俩平时那么好的交情,竟吵得脸红脖子粗,不可开交。”

韵柔点头不住,满脸满眼都是光彩,“自然是宝黛之争了,我与小姐也常吵,若是不吵,便不是痴迷的人了。”

福康安看这女子眸中异彩不绝,心中忽然动了疑,这石头记到底是哪一个最想要的为什么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分明是这个小女子想利用自己寻得散失的手稿,一偿她自己的心愿但不知这石头记是何等魔书,怎么上至朝中高官,小至贩夫走卒,中至这闺中女儿,皆痴迷若此。

韵柔见福康安深思,笑得更加柔美,再盈盈施了一礼,“三爷已经问完了我,该轮到我问三爷了吧”

“哦,姑娘也有问题吗”

韵柔笑意温柔,徐徐开口:“请问三爷,打算把我家小姐怎么办”

“这个恕我听不明白。”

“好,既然三爷不明白,我就慢慢说明白。”韵柔依然在笑,温柔的眼神却忽然锐利了起来,“当初三爷与小姐定亲,已经是一桩大大的奇事了。傅家是镶黄旗主,天子姻亲,朝中宰相,只因夫人一时喜欢,便与小小的学士联姻,而三爷当时明明十分不愿,事后却像是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亲自登门拜访,对老爷夫人都礼敬有加,时常带着重礼来看小姐。若说这其中没有半点古怪,只怕无人相信。”

“姑娘说的话,我更加不明白了。”福康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可测,虽然仍然含笑,但即使笑容,也是幽深无比的。

王吉保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冷冷地道:“韵柔姑娘,请你记住你的身份。”

“我当然记得我的身份。”韵柔的声音忽然冰冷,眼神里的温柔也变成了凌厉,毫不惧怕地看向王吉保,一句句清清楚楚地说:“我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犹如姐妹一般,小姐爱我重我,就连读书识字,也让我和她一起学习,才有我的今日。这就是我的身份,我做的哪一桩事不符合我的身份。”一番话抢白过去,也不理王吉保难看的脸色,飞快地转头望着福康安,“福三爷,我不知当初为什么你们要定这样一门亲,但时隔多年,或许,这门亲事的利用价值已经完了。虽然崔家沾了傅府的光,举家抬旗,老爷也做到翰林学士,可论到门笫,与傅家从来是云泥之别。傅家真的会将小姐娶进门吗傅家真的会守当初的婚约吗” 福康安静静地望着这个素来纤美温柔,而今却忽变得凌厉逼人的女子,乌黑发亮的眼睛幽深若海,良久,方才徐徐地问:“你以为我福康安是什么人”

韵柔柔婉一笑,“有三爷这一句话就够了,韵柔相信三爷的为人,这就告退了。”盈盈又施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王吉保犹自愤愤然,“这个丫头好大的胆,竟然连爷都敢质问。”

福康安微微一笑,“这就是崔咏荷的不凡之处了。竟能令一个全无地位的弱女子,为了她,而有胆魄气量质问我。这一点就是当朝重臣,也未必可以做到。崔咏荷,绝不像你看到的这样,是个只会爬树、扔东西,永远脏乱的野丫头。”

王吉保心中不以为然,又不好和福康安争辩,只得口服心不服地点头应是。

福康安自然知他心口不一,却也无心去解说,目光遥望荷心楼,心却到了数年之前,那一天,额娘强行定亲,自己苦劝不得,气极之下,回府禀告父亲,那时

“阿玛,这事你得管一管,额娘她居然硬要为我定下一个娃娃亲。”

“胡说什么,前儿我才告诉过她,诚嘉亲王家的弘畅有意给你说和皇上的十五格格和英公主,你额娘不可能还会想给你定别的亲。”傅恒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略有些怪异。

“什么和英公主不,不行,阿玛,我不能娶公主,我也不想娶公主。”福康安一怔之后,立刻叫了起来。

“为什么,你大哥福灵安是多罗额驸,二哥福隆安是和嘉额驸,你为什么会不想娶公主这可是至大的荣耀。”

“什么至大的荣耀,只有那些古今戏文才爱演些中状元娶公主的大喜事,古往今来,驸马无数,又有几人留下过名字纵成了皇亲国戚,也不过做个领干俸的散秩大臣。就算真有才能胆略的,只因挂了个驸马的名分,无论有什么功绩作为,人家也只会说你是沾着公主的光。更何况,皇家的女儿,娶回家来,如同菩萨般供得高高的,上床是夫妻,下床是君臣,又哪有夫妇之乐。我看着大哥二哥,每日里在公主面前恭敬柔顺,半个不字也不敢出,声音抬高一点的胆色也无。男儿丈夫,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将来要以我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留名后世,绝不愿借着皇家的光彩。阿玛,若说与皇家联姻,有了大哥二哥已经足够了,又何必再加上我呢”

“可是”

“阿玛,你主持军机处多年,文政、河务、兵事、钱粮、刑名哪里事繁任巨,哪时就有你一力料照,且是待人诚挚有礼,循礼有体,政民理财治安,都是全挂子本事。为了国家累得百病缠身,可是,外头不还是有人日日议你是外戚,是沾着皇后的光,是靠着皇上的偏心恩宠才有今日的吗后世的人,或许会谈论刘墉的正直,纪昀的才华,可是,有几个会说你的操劳辛苦,怕也只是淡淡地说上外戚二字,便将你一生抹杀了。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想将来别人说起我,也只会说,原来他是十五公主的驸马,怪不得仗好打,官好当呢。阿玛”

傅恒见福康安说得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更想起自入军机处以来,因着外戚的身份,日日小心,时时在意,半步也不敢走错,只恐授人以柄的辛酸,也勾动了凄惊情肠,叹息一声:“难得你看得如此透,并没有被皇家的尊荣冲昏了头,的确远胜你两个哥哥。更难得你有这样的志气和豪情,要靠自己建立功业,只是,这样的话,你我说说即可,却不能对外人说,又拿什么辞令去拒绝弘畅的好意呢”

“不用拒绝,阿玛只要快对外宣布我已定亲,大摆宴席请客,此事自然就消弥了。”

“定亲”

“对,侍读学士崔名亭之女,额娘十分喜欢她。”

“荒唐,崔名亭只是个小学士而已,又是汉人,我两家突然定亲,只怕皇上也要过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为的就是皇上啊皇上前些日子不是正恼着朝中满汉相争,六部的满大臣汉尚书互相指责吗阿玛特意为我订下汉臣之女,以堂堂宰相之尊,先推行满汉一家的善政,正是为着贯彻皇上的旨意,如此一来,相信皇上只会称赞阿玛,绝不会再多过问的。”

傅恒愕然地看着福康安,良久方才笑出声来,“你这鬼精灵,竟有这样的细巧心思,这倒好,你借了人家过关,反而博了个体承圣意的好功劳。只是”他脸色忽而一正,“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为了躲避与皇家联姻的一个策略,可是对人家女子,这却是一生的大事,一世的名声。我傅家虽是当朝一品,却也不可仗势欺人,误了清白女儿家。”

福康安平静地笑了笑,“阿玛,我知道傅家是什么门笫,阿玛是什么为人,我福康安也一定会尽身为男人的责任。无论如何,我不会负她。”

“无论如何,我不会负她”

当年的诺言,似犹在耳边,即使那时的崔咏荷只是一个小孩子,即使那时的福康安,也只是想避免成为皇家的女婿,所以才顺水推舟,应承了这门亲事。

但,订下了就是订下了,许下的诺言,一生一世都不会变。

堂堂男儿,又岂能失信于一女子。

纵然当初只是利用,但我会视你为我的妻子,娶你进门,爱你护你,怜你惜你,即使这样的诺言,你并不曾听到。

用力地摇摇头,摇去纷乱的心思,不理会王吉保带着疑问的眼神,“我们回去吧。”

王吉保点头,随福康安一起往园外走去,才没走几步,园门处“呼啦”一声,已拥进一大堆的人,抢在最前头的一对夫妇,整整齐齐的官服命妇装扮,分外隆重。一看见福康安,喜得脸上带笑,口里呼唤不绝,脚下飞快地走近过来。

福康安微笑着迎上去,“给老师和师母请安。”

崔夫人笑得满面春风,“都是自己人,还这样客气什么”

崔名亭一点名士矜持也无,上前就拉住了福康安的手,“我一听说你得胜回京的消息,就和你师母一起赶去中堂府道贺,谁知傅中堂入宫去了,你又先到我府上来了,本想赶回来招呼你,可是傅夫人客气,非要招待我们夫妇二人,所以回来晚了,可是怠慢你了。”

“老师说哪里话,我们两家,怎么会有怠慢一说。”

“说得对,说得对,你这孩子,最是长情了,这些年来,但凡个年节喜庆,生日寿辰,或是出征回京,总带着丰盛的礼物上门来,这份心意,最是难得了。”崔夫人语气无比热络,“快来,咱们到前厅去,一起为你洗尘庆功。”

“师母,我”

“千万别推辞,我们两家,原也不必客气。”崔名亭截着福康安的话头,拉着他,脚不沾地地走着。

崔夫人连声地催:“快,去荷心楼,叫小姐来见客啊。”

福康安吓了一跳,崔咏荷哪里会给他好脸色,怕不把酒席给掀翻了,忙阻止说:“不必客气了,我方才已和小姐见过了。”

“这就好,这就好,咏荷不懂事,你要多担待才是。”崔名亭笑得无比欢畅。

福康安知道这一顿跑不了,便也无可奈何地笑笑,跟着崔名亭去了前厅,只是回头对王吉保招招手。待他上前,才轻声说:“你去纪学士那问问石头记是本什么书,他总编四库全书,举国书目任他选求,只要他帮忙,应该可以把散失的后四十回手稿找到。”

王吉保应了一声,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韵柔轻轻柔柔地上了荷心楼,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崔咏荷的低骂:“你跟那混蛋都说了些什么”

韵柔笑盈盈地拂开珠帘走进楼阁,望望楼外栏杆,方才笑说:“刚才并没有看到你倚栏张望,你怎么知道我在和福三爷说话”

崔咏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瞪圆眼睛看着她。

韵柔皱眉苦思,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躲躲藏藏在珠帘后头,悄悄地看啊。”

崔咏荷跳起来就要撕她的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韵柔一边躲一边笑,“这也没什么稀奇,你不知道福三爷每回得胜回京,满街都是姑娘观望吗那些个大家闺秀,不便抛头露面,全躲在阁楼上偷偷地瞧,就这样,一时忍不住,还会扔些什么手帕啊香囊啊玉佩啊下来,见着了福三爷,才知道古人说潘安出门,掷果满车,全都是真的。”

崔咏荷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不要拿我比别人,最好全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都凑到那个混蛋面前,让他快快给我退亲就好了。”

韵柔叹息着摇摇头,“可惜福三爷对小姐你一片痴情,只怕不是那样轻易就会退婚的。”

“他对我一片痴情”崔咏荷冷笑。

“若不是痴情,为什么现在那只呆雁还站在下头,望着荷心楼发呆”韵柔指指楼外,笑得像一只正在戏弄老鼠的猫。

崔咏荷腾地站起来,就往楼外栏杆处走去,走出三步,忽然止步,小心地借着楼头珠帘掩住身形,往外看了一眼,皱了眉头,“那家伙想干什么,不是又在想什么害人的诡计吧。”

韵柔摇头叹气,“唉,你看他望着这边痴痴呆呆,不知想什么,直如宝玉在潇湘馆前犯了痴狂一般,你就不稍稍感动一点儿吗”

崔咏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转开眼神,不欲再理睬一直胡说八道的韵柔。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楼下忽然热闹起来了。神色微微一变,不再顾忌被楼下的人发现,上前几步,直接靠近了栏杆,看着楼下的一大群人。

没有人发现她,她的娘她的爹,她家的仆役下人,所有的人,都众星捧月地围着福康安在往外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笑声一阵阵传上楼来。

爹和娘熟悉的声音刺心又刺耳。

“自从你出征啊,我日日都在佛前祈求你早日得胜回朝,总算这份诚心有了回报。”

“是她妇道人家见识短,你文武双全,素来战无不胜,我就从来也没担心过,只想着怎么为你洗尘庆贺啊。”

“唉,我们女人没你们男人见识大,不也是一片心吗算起来,咱们咏荷才是最担心你的人。你别看她平日害羞,见了你都要躲开,不愿多说话,可是你一出征啊,她就整日吃不安睡不宁,怎么劝都不见笑一笑,直到听说你打了胜仗,脸上才露出点欢颜我们家咏荷啊她可是”

随着人渐渐远去,母亲那因情绪激动而特别高亢的声音也隐隐约约,直至消失。

崔咏荷静静地倚着栏杆,双目遥望着远方,总是带着怒气却也有着无比生气的眼睛里,一片沉寂。

韵柔轻轻叹息了一声。为什么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名门之后的饱学名士,会在权贵面前,露出如此过分的谄媚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为女儿令家门飞黄腾达而开心,却从来不曾在意过,他们向来看得无比完美的女儿,心中所受的伤痛。

当他们在福康安面前献媚之时,更不会在意,也不会理解女儿心头的羞耻。

这么多年了,他们在福康安面前无论露出什么样的丑态,都不会自觉自知,傅府上下,的确都有宰相门笫的风范,从来不曾对崔府中人露出任何轻视和不屑之态。福康安更是永远温文有礼,客气周到。可是,崔名亭夫妇对福康安越是恭敬,崔咏荷就越是恼怒福康安,对他越发无礼,偏偏她越是凶蛮任性,无理取闹,福康安就越是斯文礼让,从不生气。他越是温和退让,崔咏荷又越发气恼愤恨,对福康安的态度也就更加恶劣了。

这样一个奇异的怪圈,就这么悄悄地形成了。

而他与她无形的较劲,却不知要到哪一天,才会停止。

“小姐”帘外丫头的声音轻轻传来,“外头宴席上,福三爷让人送进了一份礼物。”

“又是什么铜臭东西,给我扔掉。”崔咏荷头也不抬一下。

外头丫环应了一声,便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

韵柔心中忽一动,扬声问:“送的是什么”

“是一本叫做石头记的书。”

“什么”韵柔低低惊呼一声。

崔咏荷则猛地站起,撞得桌子砰然一震,她也顾不得膝盖撞得生疼,飞一般冲了出去。

韵柔还站在原处,喃喃自语:“权大势大,果然有这样的好处,居然半个时辰就找到了。”

不过才一句话时间,崔咏荷已如获至宝,捧着一本书重又冲了回来,脸上神色喜不自禁,“韵柔,你相信吗这居然是全本的石头记,竟然是全本啊”

韵柔浅笑盈盈,“这一回可看出他的情义来了吧,再用不着口口声声地说他坏了吧”

一边说,一边靠近过来,与迫不及待的崔咏荷一起百~万\小说。

二人心情兴奋,飞快地看了几页,崔咏荷忽低低地“咦”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奇不信,翻看的速度猛然加快,而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愤然站起,拿着书就直往前院冲了过去。

“福康安”

一声满怀愤怒的大喊,很轻易地打破了满厅的喜气。

福康安正被崔名亭缠着进酒,推脱不过连干了七八杯,正想着如何脱身才不失礼,猛听到一声怒喝,刚举到唇边的酒杯顿住,抬眼望去

因为极度的愤怒,崔咏荷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嫣红,本来已重新梳理的头发,也因跑动而又再度凌乱起来,微微喘息着的她,就连呼吸也有些凌乱。

福康安不知是酒意上涌,或是什么别的原因,看到这娇靥通红、双目睁大、散发覆在额前、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人,心竟也乱了一乱。再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本厚厚重重的书当头打过来。应该可以避开的,没有理由避不开的,但还是没能避开。

或许真的是酒喝多了吧,一股热流涌上来,一种莫名奇异的东西流窜全身,挨了一记重击,本能地后退一步,手自然地抚上受伤的脸,眼睛不知为什么还流连在那个发丝纷乱的女子身上,只是,自己的气息,也在这一刻纷乱了起来。

书本打在福康安的脸上,然后又落下来,撞倒了桌上的杯子,打翻了盘子,也打破了满厅的和乐喜气。

崔夫人尖叫一声,凑近过来,急急察看福康安的伤。

崔名亭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干什么”

崔咏荷怒不可抑,根本没听见父亲的指责,恨恨地瞪着福康安,“就算你和我有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玷污黛玉,为什么要侮辱石头记”

福康安愕然低头,看看桌上已染了无数酒渍油痕的书,“石头记”问话的时候,忍不住看向正站在厅口的韵柔,难道是这个女人戏弄我

韵柔少见地板了俏脸,冷冷地哼一声,也是怒意满脸地望向他。

“石头记你竟敢这样污辱石头记,这是你叫什么人续的黛玉竟还说出劝宝玉读八股的话,你竟敢这样侮辱黛玉”崔咏荷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纪学士说,石头记一书中,有许多妨碍圣德仁道、万民教化的东西,奉圣名令一名叫高锷的才子重新删改,又新增了被朝廷销毁的后四十回。有什么不妥吗”福康安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为了一本书何至于如此。

“你们这些手掌权势的人,真以为手上有权,什么都可以肆意乱改吗连别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字,你们也要扭曲,可是就算你们真能以黑做白,但是你们永远改不了人的心”崔咏荷更加愤怒,忍不住冲上前,抓起桌上的盘子就要冲福康安砸过去。

崔夫人死死拉住,“咏荷,你别胡闹了”

崔名亭铁青着脸,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放肆放肆你这还像什么大家闺秀崔家历代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哪一个对不起历代祖先爹,我们到祖祠去问问,是我,还是你这位因为能够成为旗人而自觉无比荣宠的崔氏后人”过度的愤怒,积郁了多年的苦痛,随着这一声大喊全部叫了出来。

整个大厅忽然静了下来,一片沉寂,沉寂得整个天地都似无形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如今已身为翰林学士的崔名亭,一张脸简直变成了紫色,望着从十二岁那年忽然变得粗野反叛不听话的女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惭,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崔夫人惊慌地看看福康安,再看看忽然沉寂木然站在原处的崔咏荷,干笑一声,“这孩子,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崔咏荷看看呆若木又鸟地站在原地的父亲,望望还在努力往脸上堆笑想要打圆场的娘,再看向带点震惊望着自己的福康安,说不出是羞耻是愤恨还是懊恼悔恨,愤然一跺脚,猛然扭头飞快地跑出大厅。

福康安清晰地看到她转身的那一瞬,眼中闪过的一抹晶莹,阳光下,似乎有什么灿亮的东西,悄悄飞落。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福康安本能地拔腿便追。

崔夫人“啊”的一声,生恐又惹出什么事端,也要跟过去。

韵柔急急地叫了一声:“夫人”

崔夫人一怔。

韵柔含笑上前,“夫人,这些年来,小姐素来如此,见了福三爷,就爱打打闹闹,他们小儿女在一起,便是打闹也不伤和气,有你这长辈在场,反而不妥,不如就由着他们吧。”

“可是”

“夫人,这么些年,小姐见了福三爷,哪一回不发脾气,福三爷何时恼怒过她了。”

崔夫人听她言来有理,又见丈夫仍站在原处,神色难看之极,实在让人不放心,终于点了点头。

福康安追着崔咏荷直到荷花池畔,终于追上了她,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衫,“咏荷”

崔咏荷因一时气愤,终于说出了放在心中多年的话,在福康安面前,挑明了这么多年心头的耻辱羞愤,心中极度难受,根本不理福康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