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轩尼诗第12部分阅读(1/1)

梁蔚蓝似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次回日本去之前,可能没时间再到南京来了,”她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看着车前窗右上角贴着的年检标志,“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来。我和你认识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也很少,但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幸福。你和聂峰,都幸福。”

“谢谢你。”

梁蔚蓝笑笑:“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很困扰呵呵,我明白的,我也是女人。”

“梁小姐”

“我们一起去非洲的时候,有一回好不容易找到卫星电话,打到一半信号突然没了,他当时那个着急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陈小姐,我看得出来,聂峰很爱你,你应该也很爱他,对吧”

陈与非有点不明白梁蔚蓝说这话的用意,低低地只嗯了一声。梁蔚蓝手指细长,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已经滑到了第二个指关节的位置,她把它又推回指根:“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聂峰是个好男人,他会好好待你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陈与非始终沉默,梁蔚蓝长长呼了一口气,笑道:“我跟聂峰借了几分钟来找你聊聊,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莫名其妙。陈小姐,这两年我遇到的事情很多,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越来越少,真的,我只是觉得活着一天,就要珍惜一天。你和聂峰,都要珍惜彼此。”

梁蔚蓝说完,拍拍陈与非的手,打开车门要下去。

“那你呢,当时为什么不珍惜他为什么要去日本”梁蔚蓝顿住,回过头看着脸色通红的陈与非。陈与非有点后悔说出这一句,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也非常想知道。

冷风从车门缝里灌进来,呜呜作响。梁蔚蓝停了一会儿,重新坐好,关上车门。

“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当时为什么要走。”梁蔚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几年以前她或许也面临过很艰难的抉择,“我真正想通也用了很长时间。我想,我之所以那么突然地放弃聂峰,可能还是因为我的自卑。”

“自卑”

梁蔚蓝笑:“是的,自卑。我们家条件一直很差,穷,我小时候长相又不好看,又瘦又矮,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个头才只有一米三几,然后我的学习嘛也是马马虎虎中等偏下,从小到大我身上就从来没有过闪光点,我已经很习惯于当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人,对未来没有任何梦想,就想着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再找个普通男人结婚,过一辈子算了。”

“聂峰对我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上我。他那么好,长相英俊,名校高材生,家里的家世好得我连做梦都不敢想,人品性格,各方面都是最好的。这样的男人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完全全无法抗拒。跟他在一起,每天都象做梦。他在北京上学,我就打工,什么工都打过,超市收银,推销员,文员。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幸福得不得了,天天盼着他早点毕业,工作以后我们就可以结婚。”

“我那时候还是年纪小,太相信小说里那些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根本没想到聂峰的家里会这么反对我和他的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聂峰那时候为了我和家里冷战了好几年,没再拿过家里的钱。他为了我吃过很多苦。”

“我很心疼他。越心疼就越自责。一开始只是自责,慢慢地就开始怀疑自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他给我的从来都是幸福快乐和美好,而我一无所长,从来都只是他的负担,让他受累、吃苦、放弃理想,他和家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可那几年连家门都不回。聂峰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也很痛苦。”

“他给我幸福,我让他痛苦。从小到大我的自卑感一直都很强烈,跟聂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是我拖累了他。有一回聂峰和同学聚会,看到有的同学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很羡慕,嘴上不说,我看出来了,就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他。继续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继续地自我否定,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自己。”

“这种情绪很难摆脱,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聂峰肯定也在后悔。我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我是那么丑陋无能。然后我就开始猜忌,聂峰工作很忙,有时候要加班,我一个人就在家里胡思乱想,崩溃大哭,等他回来以后再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关心他。”

梁蔚蓝叹口气,轻笑道:“其实同甘共苦这四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挺难的。物质上的苦也许很容易捱过去,难的是精神上的坚定。因为聂峰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想离开他,又不忍心。等到他家里人终于松口接受我了,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尽甘来,我就想着,总算到头了,我不要再活在这种情绪里了。”

“那时候我跟我先生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朋友,他知道聂峰准备和我结婚的消息以后从日本赶到南京来,说喜欢我,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要来争取我。我急着找条路离开,也被他感动,就和他离开南京去了日本。”

梁蔚蓝说了长长的一篇话以后安静下来,陈与非久久地看着她的侧脸。那张平凡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说不上美丽,但很动人。

这是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人。相比之下,陈与非从小到大都是个自信的女生,比起梁蔚蓝,她拥有的东西太多。

“聂峰那个时候真的很爱你”陈与非低声说着,“你不该这么对他。”

梁蔚蓝眼睛眨了眨,眉角微微弯动:“所以我才说要珍惜。平凡并不是自卑自怜的借口,只可惜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梁蔚蓝回病房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聂峰才回到停车场里。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的陈与非跳下来,揽着他,紧紧地,踮起脚尖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聂峰,我爱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过年七天,有苦有乐。陈与非没再回上海,反倒是6曼在初五这一天过来了南京一趟,把陈与非的行李和一大堆好吃的东西送过来,然后欲言又止地和阿中一起回上海。

杜尚文上班的前一天回来的,短短一个年假,他瘦了一大圈,精神却变得十分爽朗,一见面就给了陈与非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到聂峰吃味地哼哼两声:“行了行了啊,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杜尚文在陈与非脸上bia叽亲一下,哈哈大笑。戴了好多年的枷锁一朝脱下,杜尚文整个人轻松得让陈与非几乎有点不认识,他不停地笑,嘴唇和眼角都弯着,笑得眼睛里水泽荡漾。

段云飞的妈妈还躺在医院里,他接到电话后赶到饭店,四个人一起吃饭。段云飞在父母的要求下已经搬回家里去了,因为妈妈生病的原因,他与聂峰相见时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虽然他也很为杜尚文感到高兴,但是不可避免的失落感,让他的话比往常少了很多。

这间小饭馆里自酿的白酒是招牌之一,用老式的烫酒壶盛着,烫得温温的,倒在粗瓷小杯里,抿起来很香醇。四人分坐方桌四面,陈与非把大大的狮子头分成小块,夹一块放进段云飞碗里,他对着陈与非笑笑:“谢谢。”

“阿姨的身体,好一点了吧”陈与非轻声问道,段云飞点点头:“好一点了,现在请了几个专家会诊,也许要动手术。”

“手术心脏手术”

“是。”

陈与非不太懂,但也知道这种手术非同小可。她看着神情黯淡的段云飞,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段云飞笑:“我知道,我知道”

聂峰他放下酒杯,看着段云飞:“云飞,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不干你的事聂老大,你没必要自责,说起来把我妈气病的其实就是我这个儿子。”段云飞喝下一大口酒,辣得直吸气。陈与非赶紧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杜尚文,杜尚文垂着头,夹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陈与非和聂峰交换一下视线,不约而同地拿起酒壶,给杜尚文和段云飞的杯子里加满酒。剩下的时间里,四个人更多的时间是在不停地吃,席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怪。

饭后段云飞先走一步赶回医院去,陈与非催促着杜尚文去送送他,可杜尚文向聂峰要了一枝烟,慢条斯理地点上,深吸一口,往段云飞走向停车场的背影看了一眼,却是转过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可不能闹这样的别扭,陈与非心里想着,快走几步追上杜尚文,拉住他的手低声唤道:“尚文,别这样”

杜尚文嘴里叼着香烟,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起来,象女孩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着对陈与非笑笑:“别哪样”

“这么大了还孩子气”陈与非拉住不让他走,“去送送云飞啊快点”

“这么大了还要别人送吗”杜尚文抽不回手,干脆地就给了陈与非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略略的错愕里收紧双臂,然后又很突然地松开她,坚决地推开她转身大步走远。陈与非还想追上去继续劝,聂峰拦住她:“这是他们俩的事,非非,你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该让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可是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了吗杜尚文的父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一起想办法说服段云飞的父母

聂峰对着已经开动汽车驶离饭店的段云飞挥了挥手,摇落的车窗里,段云飞脸上的表情不怎么看得清,他也朝聂峰和陈与非摆了摆手,然后看了一眼杜尚文离开的方向,这才开车离开。

陈与非的心沉了下去,知道杜尚文得到父母谅解后的喜悦一下子全部消失,她愣怔地站着,说不出来地有点担心。聂峰把陈与非的手握在手里,沉吟着,脸上的神色让她有一刻觉得象在惋惜:“非非,我知道你现在想让一切尽快结束,让云飞和尚文一样能从自责里解放出来,也让我们俩得到解脱。但是现在不能急,多给他们一点空间和时间,让他们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聂峰”陈与非握住聂峰的手指,寒风依然凛冽的街头,有股温暖从他指尖传递过来,“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以前那么困难都那么好,怎么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他们又这样”

陈与非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聂峰帮她把围巾系得紧一些:“好了好了,现在能不能不要把你的心全都放在别人身上,也分出一点来关心一下我这个伤员吧,今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给我,好不好”

陈与非笑着点点头:“你有什么安排”

聂峰顿了一顿,神秘地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以后,陈与非知道了聂峰的安排是什么。她躺在他汤泉那幢别墅屋后露天的温泉池里时,天空里竟然开始慢慢地飘起了小雪。浓重的硫磺味里,身边是温暖泉水,眼睛透过缭缭的热气向上看去,白色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里落下,有一些能落在她露出水面的脸颊上。

泉眼就在池子中央,一只透明的荷叶型托盘在水面上晃,托盘上放着一小壶白酒、一只瓷杯和一杯青梅。陈与非抿下几小滴后把杯子放回托盘上,调皮地抬起腿用脚把托盘轻轻地蹬向躺在对面的聂峰。小荷叶晃得厉害了,酒香就更浓郁地被蒸了出来。陈与非把系头发的皮筋解下来,高仰起头让头发全浸在泉水里,深吸一口气,有雪花落进嘴里,溶出淡淡的甜意。

水流波动,陈与非静静仰首躺着,任由聂峰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吻上了她。一口酒热辣辣地哺进了她的嘴里,陈与非被辣得睁开眼睛,呛着推不开他,只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

陈与非眨了眨眼,眼波婉转着不再躲,反而伸出舌尖和聂峰勾连着,趁他一个不小心,将嘴里含着的青梅核顶了过去。聂峰的牙齿突然咬住个坚硬的东西,轻轻地嘎嘣一声让他吓了一跳,陈与非趁机逃开,扶着池壁笑弯了腰。

在自家泡温泉,没有游泳衣的束缚,她露在水面以上的胸口随着笑声,和泉水一样轻轻晃漾着。聂峰抿唇微笑,张开手臂走过去把陈与非抵在池壁边。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他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不用说,胜过一切的沉默里,再次让陈与非尝到了他唇间醉人的酒意。

上班第一天,陈与非原本想好了要约段云飞一起出去吃午饭,顺便和他谈一谈,了解一下家里现在的情况,可十点钟刚过就接到吉雪飞的电话,提前订下了她中午的饭局。

刚上班没有太多事做,陈与非有好几次都想溜到段云飞的办公室去,不过想来想去,又觉得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太突兀,聂峰说得对,毕竟这是他和杜尚文自己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这最后一道难关,只有他们两人携手才能跨过去。

吉雪飞过年的时候可能搜刮了大批红包,出手相当相当阔绰,把陈与非带到了一间非常贵的餐厅吃牛排,不过现在这种心情底下,牛排对于陈与非来说有点咽不下去,或者芳婆家的清粥更适合她一点。

吉雪飞面对陈与非的时候,不象以前那么任意自然,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所有心事全写在脸上。看着她为难地找着话题不让场面太尴尬的样子,陈与非暗暗叹一口气,说道:“有什么事尽管直说,雪飞,我希望我们还能象以前那样,不要因为我和云飞的事情影响了我们的友谊。”

吉雪飞脸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笑意慢慢散去,她定定地看着陈与非,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轻声说道:“嫂子,我云飞哥他他到底”

陈与非的眉梢轻挑了一下,等待着吉雪飞继续往下说。吉雪飞迟疑着,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下去一大口,鼓足勇气说道:“云飞哥是不是gay”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陈与非很清楚,但是从来没有用它来形容过段云飞杜尚文,也许是因为彼此太亲密太关心,她下意识地拒绝把他们与任何能够引起别人异样眼光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所以乍一听到吉雪飞的话,陈与非有点愣住了,好几秒钟以后才明白过来。她垂下眼帘,也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慢慢荡漾的深红色液体,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吉雪飞咬住嘴唇,眉头死死皱住,好半天,哑着声音说道:“我以前还以为聂老大会有这方面的毛病,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云飞哥”

陈与非把酒杯放回桌上:“你会为了这个歧视他吗”

“当然不会”吉雪飞叫了起来,“我怎么可能歧视他但是”

“但是什么”

吉雪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怎么可能我是说,我根本不敢相信,云飞哥他我们家所有的亲戚都很保守,他怎么会”

陈与非轻轻地笑:“相信我,这种事情他也无法选择,这是上帝的安排吧。”

牛排馆位于一间酒店的楼上,座位旁边就是落地玻璃墙,外头可以看到这个城市并不蔚蓝的天空。雾蒙蒙的一层灰挡在人们的视线之前,有很多时候抬起头,已经说不清天空究竟是个什么颜色。

吉雪飞看着刚端上桌的牛排,一直没有伸手拿刀叉:“上帝为什么总是瞎安排,他这是存心的还是故意的”

陈与非握住她的手:“上帝也许是想让云飞幸福。”

“这样还怎么幸福得起来”吉雪飞摇摇头。

陈与非无奈地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孔:“能遇到生命里最爱的人,难道不是幸福吗虽然那个人是个男人,但是他们彼此相爱。云飞想要的只是这种幸福,或许我们大多数人想要的也和他一样。”

吉雪飞的眼眶立刻开始泛红,她垂下眼帘,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上帝想让他幸福,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安排给他现在出了这种事,家里家里那一关他可怎么过”

陈与非的心有点往下沉:“阿姨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吉雪飞摇摇头,拿张纸巾在眼角按按:“不行,大姨的身体一点起色都没有,医生说她的情况很糟,必须要动手术才行,但是现在身体太差,又怕在手术台上就下不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段云飞一句都没有提起过连聂峰也没有告诉她。

告别吉雪飞以后陈与非回到公司,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段云飞说进来的声音很洪亮很坚定,陈与非转动门把手把门推开,里头正在忙碌的段云飞一看见是她,立刻露出微笑:“怎么,中午没有休息一会儿”

“云飞,”陈与非反手关上门,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在忙吗能不能跟你谈谈”

“当然”段云飞笑着把手边的东西放下,“有什么指示”

“阿姨的病情那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段云飞有点笑不出来地弯弯嘴角:“吉雪飞告诉你的这丫头嘴真快”

“云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还有尚文,还有聂峰,我们都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尚文不是已经解决了父母那边的问题了嘛,说不定你也和他一样,之前把父母想得非常顽固古板,但真正去尝试着解释的时候,他们会理解并且原谅你的。”

段云飞向后靠坐进椅背里,两只手交握着,手肘搭在椅背上。他微微垂着头,眼睛下面有一点发青,唇角也疲倦地显出了细纹:“非非,这两天尚文他好吗”

“还行。”陈与非想了想,加了一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行。”

“这就好。非非,帮我多陪陪他,我现在公司医院两头跑,没什么时间过去看他。”

“我会的。但是云飞,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我明白,我会的。”

陈与非心里有点酸:“阿姨很快会康复的,不要太担心了。”

段云飞点点头,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又点点头,抿起唇,露出笑容。

聂峰晚上有应酬,回来得很迟,到家时陈与非正窝在书房的沙发上听音乐 三八电子书。两个人聊起白天的事,聂峰说了一句颇让陈与非玩味的话。他说,他以前就告诉过陈与非,段云飞并不象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心里记挂着杜尚文,陈与非始终没办法镇定自若地工作,一上午出了好几次错,最后干脆把电脑一关,捧杯咖啡站在办公室窗边向外望。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空气里,现在再也没有了极目远眺这回事,放眼看过去,再好的视力也看不清远方,更何况是她这样一只近视眼呢。

她垂下眼帘,心里突突乱跳,总觉得在担心,但是又觉得自己正在担心的那些都很可笑。怎么可能呢,杜尚文和段云飞,他们已经走到了今天,还会惧怕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呢

放下咖啡拿起手机,拨通了杜尚文的电话,他在那边忙得一头劲,没说两句话就有人在旁边低声催促。陈与非笑着让他先忙,晚上有空的话出来一趟,吃顿饭,已经很久不敲他竹杠了,手痒痒得慌。杜尚文亲昵地笑斥她一句,说好了晚上开车过来接她。

然后又去段云飞的办公室,敲敲门,没人应声,从洗手间回来的总经理秘书告诉陈与非,段总昨天出差了,去北京参加一个项目的招投标,可能要三到五天的样子才能回来。

陈与非有点失落地回到办公室,想了又想还是不踏实,不知怎么地打开电脑,上网浏览起有关澳大利亚房产的网页。真的就象段云飞他们说的那样,和国内飞涨的房价比起来,那里的价格真不算高,而且房子的结构和景观都做得很人性化,叶知我最喜欢的是一系列花园别墅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美,让人忍不住就想立刻住进去。

她选了几张看起来最美的图片,打成包发个邮件过去给杜尚文,底下加了一句话:恨死将要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人。几分钟后回复邮件让她笑出了声:多宽限几年,等还完了贷款再恨死我吧,阿门。

不算忙也不算闲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陈与非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五分钟下楼,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车流里看见了杜尚文的车。车窗落下的那一刹那,似乎也看见了杜尚文眼睛里淡淡的失望。

“就你一个聂峰来不来”杜尚文说着把车开往陈与非指定的餐厅,她摇头笑笑:“好不容易跟你二人世界,才不要他来电灯泡。”

杜尚文斜眼冲她笑:“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难受呢,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滚你的吧”陈与非拍他一巴掌,嘻嘻哈哈地到了离公司不远的餐厅,找个清静的小桌子,点上几样特色菜,再开瓶红酒。大半杯下肚以后,陈与非正色道:“我今天是有事要跟你说呢。”

“什么事”

陈与非顿一顿:“今天早上一上班,你妈妈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杜尚文脸上的笑意收起:“我妈说什么了”

“没什么,说全是你的错,让我不要怪你,然后哭了你妈妈让我千万不要生你的气,你亏欠我的她们会想办法弥补。尚文,你妈妈真的是个很能体谅人的妈妈。”

杜尚文喉间吞咽了一下:“是啊,我很幸运。”

“尚文,”陈与非握住他的手,酌斟着柔声说道,“云飞的妈妈现在还在医院里,情况很不好,我听他表妹说专家建议尽快手术,但是手术成功的机率不高,他们家里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不是向家里说出真相的时机,尚文,云飞现在很不容易,你多体谅他一点儿,好吗”

杜尚文轻笑着朝她挤眼:“沉浸在爱河里的女人是不是都象你这样母性泛滥”

“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杜尚文拿起酒杯敬了陈与非一杯,“你呢,你和聂峰的事都向他家里交待过了吗他父母那边怎么说”

“也在等机会呢,他爸爸到现在还不肯让他进家门。”

杜尚文苦笑:“都是我拖累的你。”

“又来了”陈与非翻个白眼,“除了这句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非非。”

“嗯”

杜尚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清秀好看的脸上有几分疲累的神色:“非非,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陈与非心里被狠狠地攥了一把,在她认识杜尚文的这么多年里,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丧气灰心的话,以前不管有多苦多难,他都是勇于面对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就凭着一路走来的真爱和勇气还有什么关卡是迈不过去的呢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苛责杜尚文,心里除了一点失望和无奈,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疼。手心里他的那只右手修长有力,但指尖却在微微地颤动着,陈与非狠狠地握紧五指,沉声说道:“尚文,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杜尚文垂眸轻笑:“我只在你面前说说罢了,非非,我也只有对你才能这么说”

陈与非酸涩地笑道:“看你没出息的样子,云飞他是出差去了,不然今天晚上肯定会跟我一起来的。他天就回来,你至于就这么伤心绝望吗”

杜尚文笑着扬扬眉:“这么不巧,我这两天也要出差了。”

“到哪去”

“到澳大利亚,去买你看中的那种房子。”

他这句话让陈与非稍微放下了一点心:“买幢漂亮点的。”

杜尚文抬起眼睛来看着陈与非,反手握住她的手:“非非,我要是真的到澳洲去了,也许很久才能回来一次,你会不会想我”

“废话”

“会想的吧。”杜尚文笑得眯起了眼睛,快三十岁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孩子气,“也不要太想,不然你家聂峰会吃醋非非,能有一个男人肯为你吃醋,我也就放心了。”

心里有事就容易醉,愁郁会加深酒精的浓度,陈与非喝得有点迷迷登登,杜尚文一直把她送进楼下的电梯,才挥手告别。走到家门口按响门铃,聂峰来开的门,越过他肩膀,看见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赫然就是他的妈妈。陈与非的酒意一下子被吓醒了,怯怯地盯着聂峰,他鼓励地朝她笑笑,接过她手里的包。

换好拖鞋走过去,陈与非象做错了事的学生被老师抓住一样忐忑地微笑:“阿姨好。”

聂峰妈妈有点尴尬,也有点生硬地点点头:“回来啦,坐吧。”

陈与非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和手里紧攥着的一张纸巾,心里更加惶惑,原本幸福善良的一家人,现在乱成一团糟,糟得让她很自责。小心地坐进沙发里,陈与非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思忖着该说句什么话才不会显得太失礼。聂峰妈妈长叹一声,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是怎么回事小峰,妈妈实在搞不懂,放着清清省省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多少心”

“妈。”

“阿姨”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聂峰妈妈看一眼陈与非,有好多话不好说,只能用眼神表达出心里的责备:“你姨妈还在医院里躺着,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句,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聂峰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妈,你不要误会,我和非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聂峰”陈与非低声唤着,他没有停,继续地说道:“上次非非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啊”聂峰妈妈不能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

“妈,你是医生,和姨妈她们比起来,你应该更能理解我说的事。”

“什,什么事”

陈与非焦急地劝阻:“聂峰”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关于云飞的性取向的事。妈,非非其实是他拿来敷衍你们的幌子,自始至终她都是只和我一个人在一起。”

聂峰妈妈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明白儿子说的性取向是什么意思,嘴唇立刻就哆嗦起来:“小峰,你你胡说些什么呀”

“我没胡说,妈,我说的都是真的。”

妈妈张口结舌,好半天以后捂着嘴哭出声来:“作孽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

“妈”聂峰蹲跪在妈妈身边握住她的手,“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是医生,从科学的角度应该也可以解释这种事,这只是云飞个人感情的问题,无论如何他都还是姨妈的好儿子,是你的好侄子,他对所有家人的爱一点也不会受影响,你一定要理解他,妈”

聂峰妈妈哭着摇头:“怎么会出这种事,这不是要了你姨妈的命吗”

“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妈,姨妈是个非常明理的人,时间一久了她也会想通的,等她身体恢复了再找个适当的时机说明一切”

“说不明白说不明白的”聂峰妈妈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十分为难痛楚地说道,“你不知道,傻孩子,我们家里人吃过这种事的苦头以前家里有钱,你太公公玩戏子玩这个弄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姨妈最恨的就是这种事,你现在跟她说她儿子也走了这条老路,她,她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啊”

聂峰和陈与非都很吃惊,他皱着眉看着妈妈,心里想的那些劝说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陈与非两只手握紧,盯着沙发前地毯上漂亮的深蓝色花纹,心一直沉到最低点。

到底是谁错了呢

杜尚文,段云飞,还是聂峰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要责怪谁又不应该责怪谁。夜半时分,在枕畔相拥的两个人都无法入眠,聂峰把头贴在陈与非蓬松柔软的发丝间,深深地长叹一声:“非非,我只是想好好地爱你”

陈与非在他怀里蹭一蹭:“我明白的,聂峰,我都明白。”

他收紧手臂,喉间明显地吞咽了一声:“我不该这么冲动,非非。但是那天晚上你看着我的眼神和蔚蓝说要跟我分手那天一样我害怕这种感觉,非非,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个让女人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当然不是”陈与非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面对面伏在他胸前,“聂峰,都是因为你太好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好得让人不敢相信,能和你在一起就象做梦一样。”

聂峰的嘴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从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粗重急促:“别离开我,非非,永远”

陈与非用力摇头,眼睛酸涩地闭紧。坚强有时候只是男人掩饰自己的一道铠甲,藏在其后的心其实也很敏感脆弱,也会受伤,也很难愈合。被坚信笃定的爱人放弃,对聂峰这种骄傲的男人来说,打击之重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她把手臂伸到聂峰的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他宽阔的背脊,沿着脊椎的平滑地抚动:“当然,聂峰,我不离开你,永远”

可能聂峰妈妈回家以后把事实告诉了他爸爸,几天以后的晚上,老夫妻俩个打电话来把儿子和陈与非叫回了家。聂妈妈亲自下厨烧的晚饭,很丰盛的一大桌,父子俩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聂峰爸爸拿起酒瓶给儿子面前的酒杯倒满。

陈与非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感激地对着聂峰妈妈笑笑,又惹来老太太的泪眼:“那个孩子,怎么不早说有什么困难大家商量着解决,你们不该这么狠心”

“妈”聂峰劝慰地搂住妈妈的肩膀,聂爸爸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眉头紧紧皱着:“他们还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多的是。”聂妈妈点头,擦擦眼睛,爱怜地把菜全夹到陈与非的碗里,一迭声地让她多吃点,身体养好点,现在太瘦了,不好

陈与非和聂峰相视一笑,彼此心里百感交集。饱饱地吃完一顿饭,父子俩凑在一起下象棋,聂妈妈把陈与非拉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又往她手里塞一堆水果,陈与非硬着头皮塞了一根香蕉下去,实在是吃不下了。

聂妈妈回头看看趴在棋盘边沉思的丈夫和儿子,微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家有很久没这样了,那一对哪是父子啊,简直就是冤家。”

陈与非笑:“我看叔叔对聂峰挺好的。”

“好是好,就是太粗暴,所以说小孩子不能老打,聂峰就是因为调皮,从小挨打挨得太多,把父子感情都打淡了。”

“不会的,聂峰心里对叔叔和你都是一样的尊敬,他知道你们都是为他好。”

聂妈妈眉眼间又是满足又是无奈:“我那天回来把你们的情况一说,老头子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我知道他也在后悔,没有弄清楚情况就下黑手,把聂峰打得唉不说了不说了,非非,以后你有空就跟聂峰经常回来吃饭,让他们多相处相处,省得一见面就象仇人一样。”

“我会的,阿姨烧饭这么好吃,我肯定会经常过来蹭饭。”

聂妈妈笑着又看一眼儿子,声音略略压低:“那个我跟你叔叔商量了一下,聂峰她姨妈现在病得那个样子,你们的事也不好多说,暂时就先这样,等她手术以后再说。云飞的事我和你叔叔来想办法,我们先去和他谈谈,不管怎么样这不是光靠瞒就能解决的问题。”

陈与非点头:“我听阿姨的。”

回家的路上陈与非把妈妈的话说给聂峰听:“你妈妈会怎么跟云飞谈啊,我要不要先给云飞打个电话,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聂峰的神色有点严肃:“我妈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我也没敢多问。”

聂峰抿唇不语,把车开到小区门外:“非非,你先回家,我有点话,要当面跟云飞谈谈。”

陈与非皱眉:“他出差到北京去还没回来呢。”

聂峰深深地看她:“非非”

陈与非象是突然吞了个冰块,从喉咙管一直凉到心里:“你,你什么意思云飞他,他”

聂峰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他没有出差那他为什么”陈与非的眉梢和眼角都控制不住地跳动着,“他是在躲着我还是在躲着尚文”

“非非,听话,你先回家。”

“我要跟你一起去”陈与非的声音突然拔高,有点尖厉地嚷了起来,“带我去见他”

“非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