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第13部分阅读(1/1)

周杨拿起来看一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谭斌敲着桌面,硬梆梆地问:“这个数字是谁敲定的”

“kenny啊,那天李先生也在的。怎么了”

“咱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你代表咱们区参加例会,为什么不提出商榷我走的时候交待过你,有搞不定的事,马上打电话,当时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周杨面露委屈,“我以为你跟kenny 已经商量过。再说其他区都当场拍了胸脯,咱们区也不能太保守不是”

谭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走得匆忙,确实忘记提前写封邮件发给刘树凡,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也能想象得到,例会上刘、李二人同席的微妙气氛,以及乔利维起哄架秧子,其他总监在一边赞许吹捧的场面。

周杨没有经历过,脑子里还是缺根弦。

但是事已至此,发脾气或者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想办法收拾现在的局面。

她坐下来发问:“额外增加的sa1es,百分之八十都在北京地区,你有把握吗”

周杨说:“不知道。”

“不知道”谭斌已经平息的怒气又冒上来,“young,你一个工作多年的销售经理,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是真的没把握。其他行业的客户和pndd不一样,投标中潜规则游戏更多。咱们一直都在正面做工作,从来没有试过暗箱操作。可p1不做,不等于其他供应商也不做啊咱们在台面辛辛苦苦的作戏,没准儿就是一龙套,人在逗你玩,其实私底下早有了交易。”

谭斌被噎住,暂时没有话说。

在中国,商业游戏自有其特殊规则,跨国公司不是不想配合,无奈树大招风,从股东到审计公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逾越雷池并不可怕,一旦被发现则代价高昂。

周杨这是在乘机发牢马蚤要挟。

想了想她开口,“场面话我不想跟你多说,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从公司到雇员,都不允许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年的信誉。我相信管理运营健康发展的客户,会正确取舍。”

几句话堵死了他的后路,表示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算了cherie。”周杨向后一靠,无声笑笑,“我尽自己个人的最大努力,争取拿下这几单合同。可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人,折扣。”

谭斌站起身,把手用力按在他的手背上,“三季度务必达标pndd的投标已经推迟,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见客户。”

快下班的时候刘树凡现身,据说刚从欧洲回来,时差尚在就先抵达公司。

谭斌约了十分钟时间汇报集采进度。

对她的疑问,刘树凡分析得很简单,“标书推迟,除了田军说的原因,还应该有个理由,按照以前的习惯,十月中旬发标, 的时间,正好延迟到十二月中旬。那时各家公司急着签合同完成年度pn,,会在prt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谭斌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不对劲,可没往这方面想。

“哪,pndd是铁了心,要通过集采让各家价格大跳水”

刘树凡点头,“是这样,看来你们也要去省公司做做工作,设法压下一部分订单。”

谭斌想起田军的话,“可是田军说得挺狠,会不会出问题”

刘树凡笑,“cherie,有时间多读读历史,你会发现,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从来就是永恒的矛盾。你们大6怎么说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学会利用这点。”

他低头看腕表。

谭斌本来还想提一下销售目标的事,见状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一面仔细品味着最后一句话。

一堆工作尚未完成,她只好拎着手提电脑去了医院。

沈培正在大发脾气。

第 48 章

沈培正在病房大发脾气。

起因是护工要为他换身衣服,他不肯,挣扎中把床边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在地板上。

左手的点滴进针处,因为针头戳破了静脉,药液聚集在皮下,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护士要为他换针,他也不肯,居然自己拔下针头扔在一边,血汩汩流出来,沾染在雪白的床单上。

看到鲜血,他突然俯身,开始搜肠刮肚地呕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谭斌进门时,几个人正围着他手足无措。

保姆王姨流着眼泪试图说服他:“培培你要听话,伤才能好得快。”

沈培方才一阵胡闹,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衣领,呜咽着重复:“不用你管,都出去,出去”

“培培”

“滚”

老人退后低头抹泪,鼻头眼眶通红,花白的鬓发灯光下异常刺眼,

谭斌看不下去,撂下电脑包走过去,“沈培你想干什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王姨慌忙扯扯她的衣袖,“囡囡,不怪他,你别说了。”

谭斌拨开她的手,蹲在沈培跟前,却一眼看到他头顶的伤处,想说的话立刻都咽了回去,只长长叹口气,放软了声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发脾气”

沈培不说话,放下遮在额前的双手,呆呆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水光。

谭斌不忍对视,用药棉按住他流血的伤口,感觉到牵心扯肺地疼痛。

王姨上前:“培培,晚饭想吃什么”

谭斌无奈中回头,“王姨,你们先出去会儿好吗我跟沈培有话说。”

护士被留下来收拾残局,不满地抱怨:“早说过不能刺激病人,他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这人多嘴杂的,怎么不出事”

谭斌低声道歉:“对不起。”

护士重新调整好点滴,收拾起药品器械,推车离开,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开了套间外的人声。

谭斌这才松口气,在床边坐下,轻轻抚着沈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曾经呈现健康棕色的皮肤,如今却苍白而萎靡,额前新生的发茬硬硬地刺着她的手心。

“为什么”她终于问。

“我看见他,闭上眼睛就看见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有那么多的血,血的颜色那么刺眼,那么黏稠面对面,我亲眼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瞳孔扩大,呼吸消失”

谭斌顷刻心软,不由俯低身体,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脸,声音轻得梦呓一般,“已经过去了,小培。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都要过这一关,谁都避不过”

曾有人告诉她,死亡就像地球上的水一样,你逃不开也避不过,总有一天要学会面对。

但是沈培经历的,也许比很多人都要残酷。

她的嘴唇被某种咸涩的液体沁得透湿,沈培的身体在她身下轻轻颤抖,上衣已被冷汗浸透,象浇过半桶水。

谭斌尝试着去解他的衣扣,“衣服再不换就臭了,我帮你,我们慢慢来成吗”

“不”沈培立刻握紧衣襟,警惕地后退。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谭斌住手,扳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不许乱发脾气。”

沈培看着她,谭斌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询问,可那是他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

他挣脱谭斌的手臂,转开脸说,“我想回家。”

谭斌吃一惊,又不能明确决绝,只好哄着他说:“你听话再养两天,我们和医生商量。”

沈培终于呼吸平稳地睡着,却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臂护在头顶,身体象婴儿一样蜷成一团。

谭斌满心痛楚和疑虑,完全无法想象沈培曾经历过什么。

他心里象是有个黑洞,既不肯面对也不肯消化,只是执意地逃避。

通过关系设法搞到甘南公安局的验伤报告,那上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请心理医生的建议再次提上议程。

沈母依旧兴趣不大,只抱怨说国内没有合格的心理医生,挂牌的心理诊所,都是在敷衍了事地混饭吃。

最后是沈培父亲出面,找到一位大学的心理教授,留洋的博士,她才不再说什么。

但教授和沈培的第一次谈话,却不是很顺利,因为沈培非常抗拒,不肯配合。

谭斌泄气,苦恼至极。

那位教授却安慰她:“没关系,非主动的患者都是这样。治疗过程应该是非常放松的,医生对患者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能按时与医生接触,真实地表达自己就可以了。可是他现在的心态,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谭斌烦闷地揪着头发,“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给他任何压力。心理治疗其实是一个面对真实自我的过程,真正内心冲突带来的焦虑和痛苦,有时候会超过事件本身造成的伤害,没有痛苦的心理治疗,只能是止痛针和麻醉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白了,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其实靠的还是患者的自愈能力。所以一定要让他自己做好准备,有体力有勇气经历整个过程。”

谭斌非常吃力地理解了。

午餐时约文晓慧出去透口气,她满怀郁闷地总结:“就是说,世上并没有上帝,永远只能自己救自己哦,晓慧,这也太让人失望了”

文晓慧笑起来:“谭斌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我真爱死你了”

“喂,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么天真小朋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沈培执意要回家,谁都劝不了,闹得厉害,不答应就不吃饭,也不吃药。”

文晓慧不笑了,“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跟到他家去,他妈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回自己的房子,不要他妈,也不要保姆,我跟过去照顾。”

文晓慧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我靠,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想好了”

“嗯。”谭斌不停地叹气,“现在只有我说话他才听两句。”

文晓慧认真想了想,最终下了定义:“圣母,你丫就是一改不了圣母情结。”

谭斌羞怒交加,用力拍着桌子说,“妈的我就是,老子还被下面的小崽子算计呢,三季度生生多出来一百多万欧元的任务,完不成你知道我啥下场不这场游戏我就得乖乖认输,我拼死拼活干三年为了什么”

文晓慧看着她啼笑皆非,“谭斌我觉得你还是设法讨好沈妈妈比较有前途,嫁过去和她一样现成的少奶奶,吃穿不愁,多好”

谭斌住了嘴,呆半晌说,“好象还是办公室简单。”

文晓慧摇头,“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回去做玛丽亚。”

那半个月谭斌过得相当艰难,作息完全混乱。

婚前不同居的誓言被彻底打破,她收拾东西搬进沈培的住处。

工作的压力还在其次,北京曾是她管辖的地盘,客户都还相当给面子。

只是饭局应酬少不了,每次她只能赶前半场,饭局结束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保姆王姨白天在家照顾沈培,见她回来才肯交班离开。

吃饭往往免不了喝酒,进家门时她身上的酒气自然无法遮掩,每次王姨脸上都会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听了王姨的汇报,沈培的母亲放心不下,不时过来巡视,也撞上过几次,话里话外酸酸的更令谭斌窝火。

但为了沈培她一直忍着,因为沈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第 49 章

但为了沈培她一直忍着,因为沈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身上的外伤渐渐痊愈,可是之前那个活泼神气,有点轻微洁癖的青年画家,完全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后,他的情绪略微稳定,很少再提起车祸的事,但也不怎么说话,喜欢一个人呆在画室里, 对着窗外的湖面,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不再注意细节,吃饭通常就在画室解决,吃完了把碗筷撂在一边,等着王姨或者谭斌为他收拾。

除了这些,他不许任何人动他画室的任何东西。

时间不长,房间里已经到处是包装袋、水果皮,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加上四处摊放的画具,简直无处下脚。

谭斌看着皱眉,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偶尔回到画架前涂抹两张新画。

他的身体还是虚弱,画不了几笔就累得头晕,生活习惯索性变得象小孩一样,困了便倒头睡一觉,半夜却醒得双目炯炯。

闲暇时谭斌一张张翻着他的新作,只觉一颗心直直沉下去,一直往下落,似找不到尽头。

那之前温暖的、甚至带点天真稚致的画风,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画布上,充斥着大团大团怪异的色块,配色百无禁忌,看得人眼睛刺痛。

用得最多的颜色,是暗红,画布上四处蔓延,如同淋漓的血迹。

最让谭斌感觉不安的,还是是他对脱衣服这件事的抗拒。

曾想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为他换掉上衣。刚撩起下摆,沈培就醒了,警惕地看着她,眼中充满痛苦和恐惧。

“是我,别怕。”谭斌按着他的手背轻声安抚,“你看,我解开了一粒扣子,没什么问题是不是我们再来一颗好不好”

沈培慢慢坐起来,不由自主揪紧了衣襟。

谭斌放软了声音,“你放开手,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慢慢来,你随时可以叫停。”

沈培瑟缩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谭斌伸出手,看着他的眼睛,小心解开全部纽扣。

看得出来,沈培极力想放松,眼中的痛苦却越来越深,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沈培”

沈培发不出任何声音,拼命蜷缩起身体,脸色发白,浑身瑟瑟发抖。

出乎意料的剧烈反应,吓坏了谭斌,她紧紧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小培你睁眼看看,我是谭斌,咱这是在家里”

折腾了好一阵,沈培才渐渐安静,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冷汗已浸透全身。

谭斌安顿他重新入睡,不敢再做任何尝试。想起方才的情景,内心难免有不好的联想,略微往深处想一想,自己先被自己吓住了。

电话中向那位心理教授咨询,又不好说得过于直白。

教授耐心听她无比隐晦地表达完毕,却笑了:“你不用太紧张,开始我也往这方面怀疑,但和他接触后又觉得不太象。哦,对了,那份验伤报告你也看过吧”

“看过。”

“所以这种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

“嗯,我相信您。不过教授凭您的经验判断,他的问题可能出在什么方面”

“他目前显示出的,是两种症状。一种是面对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后的郁闷消沉,这很常见,一般人或轻或重都会出现这种状况,视个人的自我调整能力,情绪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至于脱衣服时他的反常表现,很可能是强烈的心理暗示,和某种不愉快的经验有关。”

谭斌的心又揪了起来,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然后问:“我能帮他什么”

教授说:“有两种方式,一是让他直接面对他最恐惧的东西,只有肯面对现实才能消除心理障碍。或者让他重新开始接触人群,用其他感兴趣的事转移注意力,慢慢淡忘这段经历。”

谭斌这才放心,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国庆长假要出国玩一趟,不再回家。

父母没有任何疑心,父亲只交待她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母亲却罗罗嗦嗦叮嘱了二十分钟,其实概括起来还是一句话:注意安全。

谭斌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嗯嗯啊啊地耐心应付,直到她说得累了自己收声。

挂了电话,她心里那点欺骗父母的愧疚,很快被工作上的难题转移。

截至九月二十三日,北京天津各签下两单二十万的合同,谭斌的区域销售总额,还有将近七十万的缺口。

原来的希望都在北京,如今发现对形势的估计过于乐观。几个case虽然希望很大,可还都是青苹果,树枝上挂着诱人,并不具备马上签合同的条件。

公事私事均令人煎熬,谭斌有点乱了方寸。虽然竭力控制着没有露出一点端倪。身体却不肯好好配合,眼看着嘴角冒出两个血泡,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

周一的销售会议上,刘树凡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几个大区的数字一出来,东方区和乔利维的北方七省,已经完成任务,南方区只差了三十万左右,总监曾志强表示,九月三十日之前,应该能再拿下一个订单。

所有的压力,都落在谭斌的区域里。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被极度的懊悔和自责淹没了,后悔自己掉以轻心。

时间一天天逼近季度末,来自上边的压力,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失望,在谭斌心中相互纠缠,再看到周杨进进出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忍不住肝火旺盛,即使拼命压制,脸上还是带了些形容出来。那几天她手下的销售经理,远远见了她几乎都是赶紧绕着走。

七十万的任务被硬行分配下去,谭斌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销售额。

临近国庆长假的前一天,河北地区意外收获一个合同,总价六十多万,代价是高于正常的折扣点数。

客户对供应商的心理也摸得透熟,季度末往往是杀价的最好时机。

但此时已顾不得太多,接到消息,谭斌一口气松下来,立刻感觉双腿发软,几乎栽在地上。

距离目标仍差四万,总算说的过去,不至于太难看。

九月三十日下午,做完季度总结,中国区的销售总额,超出三季度销售目标的百分之十七,伴着这个数字,刘树凡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

十六层整个销售区域,随之呈现出长假前应有的轻松气氛,没到下班时间就几乎走空。

谭斌放弃了同事钱柜k歌的邀请,一直呆到七点左右,避开交通高峰,才匆匆回家。

虽然三季度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四季度涉及年度计划,压力会更大,长假只是一个缓冲,加班免不了的,但毕竟有整整七天的时间,可以在家陪着沈培。

她也需要几天时间好好反省,整理一下近几个月的得失。有几件事一直让她感觉不安,但没有时间静下来琢磨那些细节。

带着轻松的心情踏进家门,看到沈培母亲坐在客厅,王姨扎煞着双手站在一边,竟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阿姨,您来了。”谭斌上前招呼。

沈母抬起头看看她,声音出奇地软弱,“你先去换了衣服吧。”

天色已暗,客厅的光线不太好,每个人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王姨伸手揿下开关,顶灯大亮,照见沈母发根露出的丝丝白发,顷刻间她仿佛老了十年。

按捺住内心的不安,谭斌进卧室换下正装,扎起头发走出来,经过画室时探探头,见沈培好好地坐在画架前,这才拐回客厅。

“沈培今天好吗”她问王姨。

王姨看看她又看看沈母,没有说话。

谭斌顿时起了疑心,“怎么了”

沈母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坐下。”

谭斌简直受宠若惊,蹭过去坐她身边,规规矩矩并起膝盖。

沈母解开一个纸袋,拿到谭斌的面前,“你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小袋棕褐色的干植物叶子,乍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谭斌接过,狐疑地凑上去闻了闻,一股辛辣的异香,完全陌生的味道,她摇摇头。

沈母的声音充满苦涩,“我忘了,你当然不会知道这东西。”

“是什么”谭斌有不祥的预感,顿时感觉喉间干涸,太阳岤发紧。

沈母叹口气,“大麻。”

谭斌张大嘴,惊惧地看着她,有片刻失去思考能力。

“上午有朋友来看他,下午王姨就发现了这东西。”沈母苦笑,“行内有不少人靠它维持灵感,可培培一向干净,从来不沾这些东西。”

谭斌用力捏紧纸袋,双手簌簌发抖,胸腔内竟似被掏空一般。

“为什么”

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在她的世界里,遇到挫折只知道咬紧牙关往前走,只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辈子不会有接触麻醉剂的机会。

沈母看着她亦相对无言,神色间一片惨淡。

片刻之后谭斌跳起来,冲进画室。

“沈培。”她大声叫。

沈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手中的笔正用力抹下最后一笔颜色。

宣布完消息,忽然对着屏幕,一个字也写不出了。那啥,啥也没脸说,只能更新。

第 5o 章

沈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手中的笔正用力抹下最后一笔颜色。

这一次画布上不再是刺目的色块。青绿的底色上,隐隐绰绰地浮着两张人脸,一男一女,五官模糊不清,在对角线的两端遥遥相望。

黄昏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整个画面透出一种绝望的气氛,似从深处渗出一股寒气。

谭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后退一步。

沈培慢慢转身,眼神迷茫, 反应有点迟钝,显然大麻的影响尚未消退。

“沈培,” 谭斌蹲在他身边,低声说:“别再碰那些东西了。 它只会让你脱离现实,对你没有一点儿帮助。”

沈培不敢与她目光接触,别转脸,过一会儿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跟我说,再也不会碰它。” 谭斌满脸哀肯之色,仰头看着他。

沈培垂下眼睛,不出声。

谭斌又说:“我有七天的假期,咱们明天找个地方,出去玩几天好不好”

沈培好像没有听见,盯着眼前的画布,神思恍惚,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谭斌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声调不觉提高,“到底为了什么多大的事儿,闹这么久还不够吗你这么做践自己,是在折磨谁你知道吗你爸你妈我谁心疼你你在伤害谁”

王姨慌慌张张跟进来,语气极其不满:“培培是病人,你不要这么大声跟他嚷嚷啊,他会受不了的那玩意儿没什么,培培好多朋友都在用”

“行,您就这么宠着他吧,他永远也不会长全乎”谭斌气得站起来回卧室,晚饭没吃就赌气睡了。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坐她身边,“谭斌。”

谭斌慌忙坐起来,揉着眼睛叫一声:“阿姨。”

沈母难得的和颜悦色,“你有点太紧张了。不过也难怪,你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大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和毒品毕竟是两回事。我只担心培培的爸爸,他一辈子洁身自好,恐怕接受不了。”

谭斌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怕的不是这个,怕的是培培以后就这么下去了。他自小是个温顺的孩子,就是自尊心特强,受不得一点伤害。”

谭斌微觉惊异,她最欣赏沈培的,就是他万事不萦心的性格,为什么他母亲描述的,象是一个陌生人

“他四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全托,自己学着系鞋带,结果系成一团死疙瘩,被老师叫到前面示众,连讽刺带挖苦,话说得挺难听,他回家之后哭了好几天,从那之后,再不肯去幼儿园,也不肯自己系鞋带,一直到现在,他都讨厌有鞋带的鞋。”

谭斌怔怔地听着,忘记了一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沈培小时候的故事。原来不会系鞋带的典故,可以追溯到这么远。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那么说话。”

沈母叹口气,“我现在跟他说话,完全是耳旁风。你帮我看好他,那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半夜谭斌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开了台灯,却发现沈培躺在身边,大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你做什么,怎么不睡”谭斌气消了大半。

沈培翻身,紧紧搂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身体半天没有动,头发痒痒地刺到谭斌的面颊。

“别闹了,睡觉,你看看表,都三点了。”

沈培不说话,只是贴得更紧。

谭斌心软下来,把嘴唇贴在他的眼睛上,“算了算了,你闭上眼,好好睡觉。明早我带你出去散步。”

沈培点头,听话地闭起眼睛。

因为不用上班,早晨起来时间充裕,谭斌果然履行诺言,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出门。

太久没有在室外活动,走了半圈,沈培已经虚汗直冒,靠在谭斌身上直喘气。

“我累。”他低声说。

谭斌扶他在附近的长椅坐下,揉揉他的头发,“你歇会儿,我自个儿跑两圈。”

等她绕着湖岸跑回来,发现沈培面前蹲着两只金毛犬。

他揉弄着其中一只的下巴,那小家伙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另一只用舌头吧嗒吧嗒舔着他的手心,尾巴摇得象风中的狗尾巴草。

谭斌认得这两只狗,一只叫汤姆,一只叫杰瑞,令人印像深刻。

她想过去,走到一半却停下脚步,凝神看着这幅和谐的图面,眼角慢慢变得湿润。

沈培的脸上,竟有隐隐的笑意。

这是从甘南回来后,第一次看到他笑。

谭斌抬头,发现狗主人就在不远处站着,并没有上前干预的意思。

她对他感激地笑一笑,那人抬起手,贴着棒球帽的帽檐遥遥致意,还她以微笑。

吃过早饭文晓慧打电话来,谭斌趁机托她帮忙,“亲爱的,帮我搞只小狗来。”

文晓慧办事神速,第二天就送来一只两个月大的蝴蝶犬。

很活泼的一只小狗,贪吃,非常黏人。开始还有些怯怯的,二十分钟后就开始四处蹦高撒欢儿。

把三人挨个闻了一遍,最后认定了沈培,叼着他的裤脚不肯松口,象个特大号的毛栗子坠在他脚边,走哪儿跟哪儿。

“给它起个什么名呢”

谭斌揪着它硕大的耳朵,“既是小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就叫小蝴蝶好了。”

文晓慧大笑,“我服了你,可真能省事儿”

沈培没说什么,可是看得出来很喜欢,他向文晓慧道声谢,便离开客厅进了画室。

小蝴蝶立刻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跟过去,四只短短的小胖爪,在地板上拼命划拉,活象只长了毛的乌龟。

谭斌看得好笑,跟文晓慧说:“那些小家伙好象特别待见他,看见他就巴结的不得了。”

“狗和猫在这方面都挺灵的,好人恶人一眼就明白。”文晓慧笑,“碰上我,它们肯定躲得远远的。”

她是第一次来沈培的住处,对客厅四壁的装饰发生兴趣,四处遛达,最后在几个竖在地板上的画框前站住。

“这是沈培的新作”文晓慧凑近了细看。

“啊,你觉得怪不怪”

文晓慧离远几步,再仔细看一会儿,然后说:“我说实话,你不会生气吧”

“您就别矫情了,有话请说吧。”

“我倒感觉,沈培象是开窍了。他以前的作品,软绵绵的没什么意思。这几幅,反而象任督二脉开始打通的标志。”

谭斌用力撇嘴,“且,说得跟真的一样。”

“是真的,你不觉得,这些画面都有一种非常的张力,象在表达什么可惜,我理解不了。”

“去你的吧,越忽悠越离谱,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我说你谭斌,你这人快废了,脑子里除了你办公室那点破事儿,什么都装不进去。”

“那是,如今能给我安慰的,只有工作上那点破事儿了。”

文晓慧朝天翻个白眼,“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因为要买狗粮和项圈,两人开车到附近的大型超市。

在进口食品的货架处,谭斌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微微俯身,正全神贯注地挑选咖啡粉。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他沉静的侧脸。

谭斌莫名其妙地僵在那里,甚至无法挪动一根手指。

“喂,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一样。”文晓慧拉着她走开。

谭斌再回头,货架前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排队等着结帐,文晓慧不停地抱怨飞涨的物价,她依然有点恍惚,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胸口似填着一块木塞难以呼吸。

有那只缠人的小东西要应付,七天假期过得飞快。

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谭斌第一次感受到蓝色星期一的症状,几乎不想去上班。

办公室的气氛也很懒散,尚未从长假中恢复元气。

谭斌约了产品经理谈事,两人一商量,索性溜到建国饭店,边喝下午茶边聊工作。

这位产品经理是谭斌做项目经理时的旧识,两人为工作并肩对外过,也关起门拍着桌子互相指责过,关系却一直很铁。

话说到一半,他压低声音,“cherie,小心你下面那个周杨,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谭斌楞一楞,然后笑着问:“这话从哪儿说起”

“那天k歌,你不是没去嘛,他喝高了,跟旁边人说,你的sa1es tart 涨百分之三十,是他故意放的水。”

谭斌放下咖啡杯,放假前的镜头一一回放,她的指尖开始慢慢变冷。

“平时看他挺豪爽的,谁想得到还有这一出”

谭斌扭过脸,讥诮地冷笑,“我完成不了任务,他也没什么好处。他不会蠢到以为踩掉我,他就可以上位吧”

同事微笑,“cherie你的思维太直线了,一心都在你那些合同上。周杨很早就说过,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摊上一个女老板。你再想想,踩低你,谁可以从中得利”

乔利维。

谭斌咬住嘴唇不说话,胸口起伏得厉害。

“tony还在的时候,几次三番动员我去做sa1es,我死活不肯去。做技术的虽然没什么大前途,可是环境简单。你们那儿汇集的全是人精,稍不留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才不找那不自在。”

谭斌没有回办公室。

和同事分手后,她开着车走在拥挤不堪的二环上,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无助。

就象不会游泳的人落在水里,四处都是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身体一点点往水底沉下去。

想起程睿敏那个关于游泳的故事,对着前方的空气,谭斌不禁笑出来。

很多次遇到荒唐事,她唯一的反应,只有微笑。

因为不能痛哭。

不知不觉间,几乎是靠着本能,把车开进沈培楼下的停车场。

推开门,屋里没人,王姨常用的围裙搭在沙发扶手上,大概买菜去了。

谭斌精疲力尽,扔下包换鞋。

一串铃铛响,小蝴蝶跌跌撞撞跑出来,咬着她的裤脚往屋里拖。

谭斌轻轻撩开它,“一边儿去,等我换上鞋。”

小家伙焦虑不安地绕着她打转,呜呜低叫,两只小爪子把她的裤子磨得嗤嗤响。

谭斌心里一动, 光着脚跟在它后面,看它扑到画室的门上,拼命抓挠。

门关着,她上前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异香气。

沈培打横躺在画室正中,秀气的双眼微微阖起,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安定惬意,充满幸福感。

谭斌钉在门口,浑身僵硬。

第 51 章

过很久她蹒跚上前,走到沈培面前,蹲下,“沈培,你太让人失望了。”

沈培没有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恬然自得的状态中。

谭斌跌坐在地板上,心里有东西噼啪一声粉碎。头顶那幅新画,男人的脸,女人的脸,都冷冷地看着她。

绝望,她想她明白了。

身体如此贴近,心却隔着千山万水。她要的,如今他给不了;他要的,她也给不了。

她退出去,关门,让他自己清醒。

王姨做好晚饭摆上桌,沈培方摇摇晃晃摸出来。

谭斌一直板着脸,只和王姨搭话,等她离开,才向沈培伸出手,“拿出来。”

“什么”

“你说什么大麻。”

沈培忽然涨红了脸,下意识按住裤兜,大声说:“不用你管”

谭斌上去掰他的手:“你给我”

“松手”

“给我”

“走开”

两人都变得不可理喻,象两个别扭的小孩纠缠在一起,拼命想保住自己手里死守的那点东西。

沈培身体复原不久,很快落了下风。他焦躁起来,再也顾不上太多,当胸一把推开谭斌。

谭斌一点没有防备,踉踉跄跄后退,一跤跌出去,脊背重重撞在桌角。

眼前一片昏黑,她疼得嘴唇顷刻发白,有几秒的时间几乎失去意识。

沈培扑过去扶她,“斌斌”

“别碰我”谭斌几乎是厉喝一声。

沈培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