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第14部分阅读(1/1)

缩回来,退后几步,靠着墙壁渐渐滑落在地板上。

待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谭斌扶着桌子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沈培蹲坐在墙角,象闯祸的孩子一样,把脸深埋在膝盖间。

“沈培,你就这么可着劲造吧,接着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谭斌的声音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破碎,“谁这辈子没遇过几件倒霉事,有谁象你一样没完没了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没人帮得了你去对着镜子照照,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小蝴蝶显然被吓坏了,胖头藏进沈培的腿中间,只拿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缝隙里偷偷瞄着她,露在外面的尾巴不停地哆嗦。

谭斌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十月半的夜晚,温度已经很低。她身上只有一件薄开衫,风吹过来透心地凉,却没有感觉到冷。

所有的不如意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感觉自己象处身孤岛,大浪一波波袭来,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她一直地走着,仿佛只有身体不停地动,才能让大脑维持着空白。

沿着东直门外大街向东,再向南,见到熟悉的酒吧,她走进去。

红的酒,绿的灯,身体渐渐漂浮,轻松、愉快,所有的烦恼后退,周围一切都那么美好。

布鲁斯音乐极尽缠绵,早有半酣的酒客在昏暗的灯光里贴身共舞,肉体纠缠,灵魂飞驰。

谭斌举起酒杯,对着灯光微微笑起来。这样纵酒,实际和沈培也没有什么分别。

“双份黑杰克加冰。”她口齿不清地叫过服务生。

酒刚沾唇,便被一只手拿开,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歉,我们结帐。”

几张粉色的钞票放在桌上。

谭斌转身,透过迷蒙的烟雾,眼前是一张斯文而熟稔的脸,程睿敏。

她笑嘻嘻站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斜着眼睛,顾盼间眼波流转,“帅哥,不要辜负良宵,来,跳支舞吧。”

这样放肆的发泄,让她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今夜她只想自己掌控游戏的方向,管它代价是什么。

程睿敏愕然,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子的谭斌,微怔之下,她已经顺势贴近他,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程睿敏大窘,毕竟旁边坐着他的客户和朋友,他真没有这个勇气当众表演贴面舞。

他不敢乱动,但又舍不得放开手。隔着薄薄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紧致滚烫,散发出逼人的诱惑。

稍一迟疑,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她带向中间的空地。

谭斌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酩酊,酒精在身体里象团火在灼烧,心里的某处地方却是清明的。

伏在他的肩头,有种熟悉的归属感,一颗心象有了安放的地方。

酒吧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她又闻到了清新的沐浴液香味。

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信任、可靠而温暖,就象很久之前他的笑容,哪怕被客户刁难得焦头烂额,哪怕天要塌下来,只要他在,一切都会妥帖。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程睿敏察觉到肩部的异样,不用低头,他也知道那个地方正被液体逐渐浸湿。

这是谭斌第三次在他面前哭泣。

前两次,是为了生死不明的男友,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搂着她慢慢向门口移动,心底却有一丝微微的刺痛。

服务生追到门口,“先生,找您零钱,还有这位女士的包。”

程睿敏接过,并轻声道谢:“多谢,麻烦您帮忙告诉我朋友,有点儿事我先走一步。”

呼吸到室外清冽的空气,谭斌酒醒了一半。

风很冷,酒意抑制不住地上涌。

她站住,抱紧双臂,说一声:“谢谢你。”顿一顿又说,“谢谢你替我结帐,回见。”摇摇晃晃往出租车走去。

程睿敏追上来,脱下外套不由分说裹紧她,几乎半扶半抱着上了自己的车,替她扣好安全带,这才回答:“这酒吧里至少有一半男人愿意为你买单。”

谭斌哈一声笑出来,“最终肯做冤大头的, 只有你一个。”

程睿敏望着前方没有出声,点火起步,然后看她一眼说:“把你那边的窗户关上,我这边开着就行了,当心酒劲上头。”

他一提醒,谭斌真的感觉头晕,胃里火烧火燎般难受,翻江倒海一样。

她拍着车门叫:“停车,停车”

真停在路边,她蹲了半天,又什么也吐不出来,难受得两眼泪汪汪。

程睿敏上前,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语气责怪,“你说你一个女孩儿,自个儿一个人喝成这样,真有人起了坏心,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谭斌回过头:“那你呢你什么心思”

程睿敏看她半晌,有点难堪,又无法分辩,顿时僵在那里。

谭斌晃晃悠悠站起来,回到车上。背包里摸索半天,掏出烟盒和火机。

刚把烟点着,就被程睿敏伸手取下,直接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点微红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弧线,无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星芒,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谭斌看看空空的两指,转过头讪笑。

头顶小小一盏灯,在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如在燃烧的双眼。

挑衅似的,她又抽出一支,歪歪斜斜叼在嘴角,一边斜眼看着程睿敏。

除了被fire那一次,从来没有机会见识他的失态,此刻她异常讨厌他波澜不惊的样子,莫名其妙想激怒他。

打火机再度亮起,车厢里弥漫起一股烟草的味道。

程睿敏却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打算应招。

谭斌顿时觉得无聊,抽了两口就取下来,按熄在烟灰缸里,“不许我喝酒,也不许我抽烟,我们还能做什么聊天”

程睿敏重新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我送你回家。”

“别。”谭斌按住他正在换档的右手,“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程睿敏无可奈何,“求你了小姐,这会儿正是抓酒后驾车的时段。”

“就一个问题,我只问一个,答完我们就走。”

程睿敏扶着额头叹气,完全不想跟醉酒的人较真,“你问吧。”

谭斌伸出食指点着他的胸口,“这里,你这里,你不觉得,身边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已经够多,你自己还要糟塌它”

程睿敏发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是,你不肯告诉我,好,真好。”

程睿敏握住她的指尖,放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放开,无声地笑了:“也许你是伤它最重的那一个。”

谭斌觉得可笑,索性捂着脸笑起来。

程睿敏侧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耐心等她笑完,然后问:“可以走了吗”

“走。”

沃尔沃平稳起步,缓缓加速,风吹上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谭斌却觉得燥热,额角手心凉汗津津。

她没有问他去哪里,也懒得问,不想回去见沈培,那就爱谁谁吧。

车离开工体北路,拐上东三环,一路向北,眼前纷纷掠过的,是她熟悉的景物。

谭斌忽然惊觉,她正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

停在她家楼下,程睿敏说:“这一片的建筑雷同度太高,我第一次来,在这儿转来转去,差点儿迷路。”

“是吗”谭斌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为什么我记得你第一次送我,从容不迫象回自己家你提前踩过点儿”

程睿敏马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话收不回去,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暧昧不明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似在可疑地泛红。

是这样了,所有漂亮的姿态背后,不过是提前的功课,功夫用得足够,人人都是最好的戏子。

要到这几年,谭斌才学着不再盲目崇拜。

她下车,俯身对着车窗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谭斌摆摆手,转身离开。

虽然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还算稳当,可是头晕得厉害,她想抓住什么做个支撑,四周却只有空气。

直到有人搂住她的肩膀,紧紧揽住她。他人虽然瘦,可是手上还真有点力气。

谭斌吐口气, 放松身体,就势倒在他怀里,不再挣扎。

摸出钥匙开门,努力半天不得要领,钥匙总也对不准锁眼。

程睿敏看不过去,夺过来哗啦啦转几圈,门开了,谭斌立刻冲进浴室,隔着门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程睿敏摇头,四处打量着充满女性气息的客厅,在饮水机的下面找到纸杯和茶叶。

谭斌洗干净脸出来,神智清爽许多。

坐在餐桌前,她抱着头呻吟,“自作自受。”

程睿敏又好气又好笑,把一杯热普洱放她面前,“喝完睡觉去,你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谭斌双手拢住茶杯没有说话。

“我走了,记得锁好门。”

他拉开房门,尚未迈步,谭斌扑过来抱住他的腰。

“别走。”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程睿敏身体瞬间僵硬,过很久,他慢慢掰开她的手,缓缓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不适合做任何决定,酒醒了你会后悔。”

谭斌说:“那我宁可后悔,过了今天我怕自己再没有勇气。”

程睿敏关上门,“为什么”

谭斌退后,背靠着墙,仰起脸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程睿敏垂下眼帘,凝视着她的眼睛,“无论什么话,都最好等清醒了再说,酒后真言也要承担后果。”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有点不稳,温热的呼吸丝丝拂过她的脸颊。

谭斌的回答,是将手按在他的心口,略带嘲讽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心口不一”

他的心跳和他的呼吸一样紊乱。

他看她,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第 52 章

他看她,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唇齿间酒精的气息纠缠不去,陌生而灼热的接触,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令她眩晕。

谭斌闭上双眼回应他,继续放任自己的沉醉。

他吻着她的颈部,渐渐向下,流连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肩膀处。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有太多不知名的东西堵在胸口,急着寻找一个出路,憋得她要炸开,

程睿敏的动作却突然停止,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对不起。”他放开她,有点狼狈地单手撑在墙上,大口调整着呼吸。

谭斌仰起脸,看到他额头的细汗,也看到他热情骤然消退的原因。

头顶的墙壁上,挂着沈培的生日礼物,她的四张小像。每一张的签名后面,都跟着i 1ove you 的字样。

如一盆冷水浇下,酒彻底醒了。

她坐下去,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象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

程睿敏走过来,为她拢好衬衣,摸摸她的头发,“别用这种方式发泄,事后你一定会后悔。”他顿一顿,“我也会后悔。”

谭斌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半天不说话。

程睿敏坐她身边,只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她抬头,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

那个酒吧,一直就是p1北方区的销售们喜欢扎堆消费的地方,谭斌不确认昨晚是否有同事看见最后一幕。

程睿敏说得很淡,“七八年了,我习惯了那地方。”

就象他早晨上班,脑筋走神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拐向p1公司 的位置,经过几个路口,才能发现走错了路。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提醒人们已经淡忘的记忆。

“说说你吧,遇到什么麻烦,喝成这个样子”他叉开话题。

谭斌犹豫很久才开口:“我心里很乱。”

“看得出来。”

“所有的事都在一天之内失控。”

“我能理解。”

“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

“谁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你想得太多了。”

谭斌怔怔地看着他,“我能不能问一个特别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嗯,问吧。”

“你经历过朋友或者亲人的去世吗”

程睿敏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谭斌欲言还休,眼神迷茫。

程睿敏有点吃惊,他转过脸,迟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有两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

谭斌微微张开嘴,顿觉愧疚,“对不起,是我过份了,我不该提这事。”

“没关系,说说也无所谓,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嘴角有笑,却略见苍凉。

谭斌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哀伤冲淡了自己的烦恼,侧过脸仔细听着。

“外公走的时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脑溢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走了。我一直发呆,就是哭不出来。后来再梦见他,醒了才明白什么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变成了钝刀子割肉,一直疼,到底还能忍受。到了嘉遇离开的时候还记得三剑客吗老二,叫孙嘉遇你想听吗”

那个长得象明星一样耀眼的男生,谭斌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

程睿敏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

外面似乎起风了,西风拍打着落地长窗,伴着呜呜的风声,谭斌听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惨烈往事。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瞒着女友让她离开了,然后回国你见过晚期癌症病人什么样吗都说病人到了最后,不是病死而是疼死的,什么知觉都没了,只剩下疼痛,只能靠吗啡和杜冷丁硬撑着,一天天地煎熬。他从来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小幺,如果我自私一点儿留下她,上路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这么害怕我立刻崩溃了,马上找人去搜寻那女孩儿的下落,可是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

谭斌无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紧紧按住。

“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么是痛,抱着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让人把他推走,谁劝我我就用粗话骂回去,直到被硬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哎,真是”程睿敏摇头,似在笑,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后来我还是设法通知了那女孩儿,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让人误解。严谨一直怪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错事。”

谭斌抬起头,认真想了想说:“跟对错没关系。你不告诉她,她可能会逼着自己遗忘,但她心里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留下的只有对男人的怨恨。你告诉了她,过去那个人,她可能铭记一生也可能渐渐淡漠,但她会一直记着曾经有人如此爱过她。她度过的,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样的陈腔滥调,却让程睿敏愣住,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谭斌的话,让他背负四年的愧疚,瞬时分崩离析。

他拿过她的手,缓缓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谢谢。”

谭斌一动不动,留恋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过一会儿轻轻抽回手,慢慢说:“该谢的人,是我。”

他让她知道,原来常人面对死亡,都有被彻底击穿心理防线的时候。

程睿敏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

谭斌送他到门口,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出微笑的表情:“开车小心,别让巡警抓到。”

程睿敏笑笑,“你当心一语成谶,回头我找你讨罚款。”

谭斌看着电梯门在眼前阖上,呜呜的运行声越来越远。她站了很久,没有关门进屋。

进浴室里洗漱,脱掉上衣,镜子里映出她背部的一片瘀青。

谭斌闭上酸涩的双眼,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她总得面对,她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屡次惊醒,牙关紧张得酸痛。

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出门,早晨的空气尤其清冷,充满秋季寒凉的气息。她站在路边,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您上哪儿”司机问。

谭斌看看表,犹豫片刻,报上沈培的地址,“东直门xx花园。”

开门进去,客厅里没拉窗帘,却亮着灯。

谭斌扬声:“沈培”

小蝴蝶听到声音,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得太急,一头撞在椅子腿上,栽了个跟头。

谭斌赶紧俯身抱起它,揉着它的胖头表示安慰。小蝴蝶扭头朝着沙发的方向,不停地汪汪叫。

沈培正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压着一个垫子。

谭斌叹气,走过去拍他,“怎么睡在这儿起来,床上睡去,要着凉了。”

沈培打掉她的手,原来并没有睡着。

谭斌只好进卧室取被子枕头出来,正要盖在他身上,目光突然定住。

沈培身上的衣服居然换过了。

在医院曾趁着他注射了镇静剂睡着的功夫,给他换过一套干净睡衣。出院后大半个月,他就一直穿着没有脱过。

如今的贴身白t恤,布满洞眼的牛仔裤,刺目而熟悉。

这是他远赴甘南的前夜,穿过的那一身。因为湿了水留在谭斌处,并未带走。她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一起带了过来。

谭斌直起腰,看着他耳边轰轰直响,上次沈培剧烈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脱换的衣服。

她想移开垫子,沈培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谭斌,我们还能回去吗”

谭斌的手僵住,听着垫子下传来沈培恍惚的声音,“我做梦,梦见我从来没有去过甘南,那些都是噩梦”

她心中大恸,用力扯开垫子,“小培”

沈培半睁着眼睛,视线毫无焦点,细看他瞳孔放大,依然是吸食过大麻的症状。

谭斌一颗热切的心,又变得冰凉,双腿一软坐在地毯上,怔怔落下泪来。

直到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抹去眼泪跳起来。

是王姨来接班。

吃完早饭,谭斌把自己常用的东西,收拾出一个随身的行李箱。

王姨问:“你干嘛”

“出几天差。”谭斌边换衣服边说,“麻烦您给阿姨说一声,帮忙照顾几天沈培。”

她需要时间自己想清楚。

第 53 章

一路上被各种困惑苦苦纠缠,踏进写字楼的大堂,谭斌立刻强迫自己把一切抛开。

进了办公室,迎头就碰上周杨。

“早。”她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昨天到今天,断断续续想了很久,该怎么处置这个不安分的下属。

想让他离开自己的团队轻而易举,可是无论用什么方式把他挤兑走,都不是一件好事,恰恰授人以柄,暗示她的失败。

让下属给算计了,本来就是件丢人的事。人的天性又倾向于同情弱者,传出去只会说她不择手段排斥异己,没人有兴趣了解真相。

况且三季度的销售目标,最终拍板的,是刘树凡。她因为这个和下属计较,等于直接打刘树凡的脸。

最重要的是,北京地区的销售,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立即代替他。

结论,她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暂时不动他。

可是面对乔利维,她却有很深的挫败感。

虽然两人时有矛盾,季度末兵慌马乱的时候,为了北方区人员的调配,更是几乎翻脸,但谭斌一直牢记程睿敏的告诫,尽量避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她的后退,并没有换来对方的让步。

同为tea 1eader, 谭斌不得不承认,在收买人心和团队凝聚力这两方面,她的确差得很远。

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是她永不言败的执着,和强大的抗压能力。

中午吃完饭回来,座位上放着一份同城快递。打开来,是两本英文原版的管理书。

有张便条:买了很久,一直没有机会送你,望笑纳。

书里还夹着张书签,黑色的签字笔写着一句话:领导不语,沉静而御。

是程睿敏的笔迹,清隽而挺拔,书卷气扑面而来,就象他的人一样。

谭斌深呼吸几次,才把莫名的泪意强压下去。

他似乎掐准了她的脉,一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望着那句话,消失的勇气和自信重新回返,合上书,她抱着电脑去了十九层。

刘树凡在办公室召见四个销售总监,包括几个重点地区的销售经理,对三季度的销售数字表示满意。特意提到谭斌的区域,销售总额占到整个北方区的七成。

因为不是正式场合,大家说话都比较随便。

刘树凡说:“美女的力量,好比特洛伊城的海伦,抵得上千军万马。”

谭斌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凑趣,“有我这样灰头土脸的美女吗您问问他们几个,我那几天什么形象完全一个手持皮鞭的拿摩温。”

其他几人,小时候学过包身工这篇课文的,都会意地笑起来,只有刘树凡露出迷惑的神色。

于晓波给他解释 ,他才恍然,点头笑了笑。

谭斌接着说:“能拿到那个数字,靠的是几位sa1es ananr的努力,尤其是young,北京地区的销售,也占我们区的七成多,”她转向周杨,“我已经给你申请了perforance pot,钱不多是个意思, 希望你下个季度再接再励。”

pp是公司内部一种鼓励性质的小额奖金,精神作用大于物质。

乔利维便用力捶打周杨的肩膀,“恭喜啊兄弟,拿了奖金要请客的。”

周杨虽极力掩饰,却藏不住满脸志得意满的表情。

谭斌看着两人,笑得轻松灿烂。

就是这样,她做尽仁至义尽的姿态,给周杨机会让他充分膨胀。如果他不知道收敛,自会有人看不过去替天行道,可能根本轮不到她出手。

临到讨论集采,只有四位总监被留了下来。

听完谭斌和乔利维的汇报,刘树凡脸色逐渐沉重。

乔利维的消息,招标小组中,梁副总还是当然的no1,但他年底退休已成定局,田军说话的分量,显然在一天天加重。

提到和田军的关系,谭斌说:“田军允许她的女儿每周和我在q上聊几个小时,一两周见次面。这些日子和他的沟通,比以前顺畅很多,看得出来,他对p1以前的偏见在逐渐扭转。但是这个人城府太深,试探多次,根本触不到他的底线。坦白地说,对他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希望他能保持公正。”

“很不够,很不够。”刘树凡摇头,“我要求你们知己知彼,你们做到了多少有谁知道你们的petiter在做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东方区和南方区的两位,于晓波和曾志强,神色轻松地作壁上观。

谭斌和乔利维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无奈的苦笑。

要到最近,谭斌才能明白,当初于晓波为什么冒着失宠的危险,也要推掉集采的责任。

客户的心理很微妙,供应商区区一个总监职位,在pndd集团总部,交往对象最高就到部门经理。

更高层的客户,需要职位更高更匹配的人去照应,否则对方很可能感觉受到轻视。

同为跨国公司的fsk,除了余永麟,另有vp级别的人直接对集采负责。而p1,刘树凡身为董事长,日常工作千头万绪, 本来就分不出太多的时间,这段日子更是频频往总部出差,很少能在办公室看到他的人,更别提和客户高层的交流。

这种话,自然不能当众说出来,私下里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可如此直白。

想起余永麟那个耐人寻味的微笑,谭斌心中不安的阴影渐渐扩大。

晚上出去吃饭,几个人的情绪都不太高。

尤其是听到总部传来的小道消息,传闻李海洋和刘树凡在总部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小心点儿吧,弟兄们。”乔利维说,“李海洋如果上位,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大换血,尤其是销售这块儿。”

谭斌只顾低头喝汤,没有出声。

无力控制的事情,多想无益,只会让自己多添烦恼,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挡。

她依然在捉摸余永麟的话。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能露出如此胸有成竹的微笑

晚上回到自己家,免不了加班。

手头的事告一段落,大脑暂时从工作中抽离,她又想起那些极度烦恼的问题。

忍不住拔个电话给沈培,接电话的是沈母。

“培培已经睡了他很好,吃饭很正常,睡得也香你不用惦记了。”

用词没有问题,语气却酸溜溜的让人难受,谭斌怏怏地扣下电话,跑进厨房冲了杯热巧克力。

外面开始下雨,细密的雨珠挂在玻璃窗上,被室内的灯光映得闪闪发亮。

她在窗前站一会儿,回到桌边,登6sn。

文晓慧的头像是亮的,在线。

谭斌点开会话窗口,把最近的遭遇和盘托出。

文晓慧问:“他吸引你”

谭斌说:“是,不能抗拒,磁石一样。”

“致命的诱惑”

“对,不介意飞蛾扑火。”

文晓慧沉默,谭斌看到下面的提示,一直显示为文字输入状态。过了很长时间,页面上跳出来一句话。

“我一直觉得沈培的性格太软弱,总有一天会拖累你。但是这个程睿敏, 给我的印象,云山雾罩更不靠谱。”

“”谭斌表示不满。

“我胡说八道惯了,你别介意。可这事,你要自己拿主意。网上看过一句话,送给你。”

“什么”

“决定命运的,不是你面临的机会,而是你做出的选择。”

谭斌盯着屏幕半天没有回复。

文晓慧再发过来一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你要问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知道全都是废话。”

这个问题,正是谭斌反复拷问自己的,她回道:“我明白,可回头看,总有些难以割舍的瞬间,阻止我往下想更多,我并不想否定过去,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事实上,我不知道到底谁错了,想来想去,好象只有我错了。”

“我只问你,假如他恢复,你还能象以前一样对他吗你们还能回去吗”

谭斌感觉烦躁,“我不知道,不想回答。”

“遇到问题你就想做鸵鸟,没出息”

“讨厌”

“看,你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闭上眼睛问问自己的心,什么能让你更快乐再罗嗦一句,你不为自己打算,没有人会为你打算。”

带着这句话,谭斌皱着眉头睡了。

文晓慧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世间的事永远不会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那天的工作日志里,她写下这样一句话:“终于明白自己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就是承受的能力永远大于改变的勇气。”

pndd的标书马上就要下来,她想等集采告一段落,再对付自己私人的烦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颗意想不到的炸弹,爆炸了。

第 54 章

上班的路上,谭斌的手机就开始不停地响。

她瞥一眼屏幕,见是周杨的来电,便挂断了。

因为距离公司只剩下十分钟的车程。

但是电话一直响,她只好戴上耳机。这个时间的电话,通常都不是好消息。

“cherie,出事了”周杨的声音果然失去了一贯的张扬。

售前售后四个部门济济一堂,这种机会并不多见,而且每个人都面沉如水。

起因其实很简单。

北京的一家企业客户,头天晚上进行业务升级,测试过程中出现了不明故障。

工程师欲切换回升级前的状态,却发现备份数据包无法恢复。

惊慌的工程师向p1维护中心求助,生产线支持很快远端介入,二十分钟后却退出了,理由是发现了i11ega1的非商用软件,拒绝支持。

追查半个月前的记录,的确有人安装了一个没有任何产品代码的试用版软件,用的是p1自己的通用密码。

半夜被叫到现场的技术经理,和生产线试图协商,先恢复客户设备,再追查非法软件来源,结果生产线不予理睬。震怒之下,他写了一封邮件,发到生产线总经理的邮箱里,强烈谴责这种置客户利益于不顾的行为。

没想到生产线的态度更加强硬,回复中明确指出,商用设备私自安装试用版软件,违反公司po1icy在先,已经严重伤害到公司的利益,应对责任人严惩不殆。这封邮件的抄送名单里,不但囊括了各大区经理,甚至出现了全球副总裁的名字。

两家的扯皮,并没有给解决问题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耽误了时间。

当地工程师几经努力,依然无法找到故障原因。

到了上班时间,设备仍未恢复。纸包不住火,客户的老总得知原委,火冒三丈,大骂p1江湖骗子,一封措辞严厉的抱怨信,立刻传真到刘树凡和李海洋的办公室。

火烧到谭斌身边的时候,局面已经无法收拾。

听到如此荒唐的细节,她气得手直哆嗦。痛心经营多年才建立起的客户信任,就在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面前顷刻坍塌。

如今又处在pndd集采的敏感时段,等于自动给其他厂家提供攻击的工具。

事态已经坏无可坏,她反而变得冷静,当即制止服务和技术部门的相互指责。指出当务之急的两件事。

对外,通过高层说服生产线提供支持,尽快恢复设备正常运行,并尽力安抚客户,把影响降到最低,其他细节容后再谈。

对内,马上找到试用软件的安装人,立刻澄清真相。

上午十点,远在欧洲的生产线总经理从睡梦中被唤醒,参加中国区的紧急电话会议。

十二点,生产线的技术专家终于松口,远程接入客户设备。

谭斌在客户处周旋一天,精疲力竭,所幸事态没有继续恶化。

愤怒的客户发泄完毕,开始正视现实,考虑如何收拾后事及追究责任,要求p1提供关于试用版软件的解释。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真正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掉了眼镜。

技术部门根据现场记录,很快找到执行安装的工程师和项目经理。

那个工程师吓得不轻,说话都有点磕巴。项目经理还算镇定,出示了一封半个月前的邮件。

这封信一切换到大屏幕上,谭斌感觉象挨了一闷棍。

极长的一封邮件,经过无数人的回复和转发。

她已无法集中精力去追寻前因后果,只看到最上面一句话:经确认,生产线二十天后才能正式发货,可以先安装试用版软件作为过渡。

发信人居然是方芳。

收信人一栏中,只有项目经理的名字。

会议室中的人66续续退出去,谭斌脸色铁青,闷头坐了很久,才把方芳叫进会议室。

她忍住怒气发问:“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

方芳脸涨得通红,急着辩白:“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谁”

“是young 交待的。”

方芳说,一个半月前签合同,销售团队与物流部门的沟通出现失误,生产线真正的发货时间,要比合同中白纸黑字九月二十六日的承诺晚了二十天。

其中涉及到几个新功能,客户原计划国庆长假前投入使用,到货的延迟,完全影响了他们的业务,于是威胁要按照合同条款索取赔偿。

顶不住压力的项目经理,只好把压力转嫁回销售团队。

方芳去问周杨怎么办,正被销售指标逼得焦头烂额的周杨,冲着方芳嚷嚷:“这些做技术的,怎么一个个跟缺心眼儿一样不就差了二十天吗跟他们说,随便找个试用版先装上,货到了一升级,一了百了,谁会知道”

于是她照着周杨的意思发了邮件。

谭斌听得直摇头,一个个都是心存侥幸,出了问题只想瞒天过海,一错再错。

想了想她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把young的名字附上”

方芳慢慢低下头,“当时太忙了,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把事赶紧了结。”

谭斌支起额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显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意识。

再叫进周杨,他矢口否认,显得气急败坏,“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她肯定理解错了。公司的行为准则,我怎么会忘记”

方芳看着他,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young, 你说话要摸着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