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可以重来第4部分阅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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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5”这个数字亮起的时候,张见欣的心开始下沉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希望吴健只是在骗她、故意夸大事实,可是他没有

“5”下面写着:icu重症监护。

医院的电梯总是很忙、很慢,几乎每个楼层都停、都会有人进出。

张见欣默默地望着面板上那个红色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变大,心也越来越往下沉,当终于抵达了五楼,随着电梯停下时的轻颤、也终于沉入了腹中。

吴健拉着张见欣的手臂、侧着身从人群里钻出了电梯,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低声问:“害怕了”

张见欣暗暗咬着嘴唇、没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或者在怕什么,反正有点想发抖。

“他的情况已经稳定多了。”吴健终于百分之百地如实交待了,“否则我也不会有空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找你的,对不对”说着,他轻轻捏了捏张见欣的脸颊、希望给她的脸加一点血色。

张见欣扭头挣开他的手指、指了指前面,问:“这边”

吴健点点头,走在前头领路。

张见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眼前晃动,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每走一步,心就再往下沉一点、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面上再镇定,可是当站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等待里面的护士开门的时候,张见欣的心跳还是难以遏制地狂乱起来。她忽然想到前天晚上江悦的腿抽筋的事来了虽然以前他就站不久、坐不久、更加走不久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腿会不会因为上一次的再手术而又出什么新问题了呢江悦啊江悦,你的全身上下还有几个零件是没修修补补过的啊

一个穿着粉红色制服的护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进门之后并不是病房,而是间隔离室。所有探病的人都要在这里换上统一的长袍、洗手消毒、带上口罩和帽子之后才能再往前。对面的那扇房门后面才是真正的加护病房。

照着护士的要求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吴健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道:“他姐姐江愉在里面陪着他,等一下进去要叫人。”

“他姐姐”张见欣愣住了。她知道江悦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哥哥,是他爸爸前一次婚姻的孩子、都比江悦大十几岁,貌似从无交集的,现在怎么会在江悦的病房里呢难道是这一次又像吴健说的那样、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吴健看出她眼里闪过的焦虑,连忙拍拍她的头道:“别瞎想。她去年就来了,主要是来照顾舅舅的,舅舅年纪这么大了”他嘴里的“舅舅”就是江悦的父亲。“这次江悦一病倒,老人家隔天也病倒了,现在躺在楼上呢”

张见欣知道他说的楼上应该就是最高层、十六楼的病房。她皱皱眉、迟疑地问:“那江伯伯现在好些了吗”又是一个经年未曾出口过的称呼啊

“嗯,”吴健点头、带上口罩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年纪大了。”他轻轻耸了耸肩。

张见欣扁了扁嘴、不吱声了。江克远是四十二岁的时候才有了江悦这个小儿子的,今年都该七十四岁了。唉,原本早就到了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高龄了,却摊上江悦这么个叫人一刻都不省心的儿子真是作孽啊

一切准备就绪,吴建看看张见欣露在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内疚起来,拍了拍她带着无纺布帽子的脑袋、低声道:“谢谢你,小坏蛋。”

张见欣看了看他、扯了扯嘴角,却被口罩遮住了无奈的笑意。谢谢我谢谢我什么呢

“他在用呼吸机,”推门而入的时候、吴健关照道:“别害怕。”

呼吸机张见欣不太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器、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四年的努力几乎都付诸东流了,也就是说、她又一次把自尊呀什么的都抛到脑后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加护病房里的空气很干燥、温度稍微有点低,光线很暗、只亮着两盏淡紫色的杀菌灯,因此乍一进去只看得见病房被分隔成了一大一小的两间、而稍大的那间里面还有一个用pvc薄膜隔离出来的无菌室,那里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病房。

尽管还未见到江悦,但是眼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景已经让张见欣的嗓子有种被扼住、呼吸困难的感觉了。

塑料薄膜后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随即便钻出一个同样穿着消毒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来,应该就是江悦的姐姐、江愉了。

尽管之前见过江愉一次在五年前江克远开刀的那一天,但是张见欣对她几乎毫无印象、对她的同胞弟弟也是。那天江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突然在手术室的门口对千里迢迢从国外赶来的两个手足大发雷霆、非要立时三刻地赶走他们,是被张见欣和吴健、还有吴健的妈妈一起合力才拉开的。

虽然带着口罩,但还是可以看出江愉在微笑。“见欣”她看着眼神呆滞的张见欣,轻声道:“你好。”

“呃,你好,姐姐。”张见欣硬着头皮打了一声招呼现在她已完全没有心情关注任何别的事情了,何况因为江悦的关系、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她。

江愉看出张见欣的心不在焉,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低声道:“小悦的情况好多了,别担心。”说着,她看了吴健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之后才扭身撩开了身后的薄膜。

吴健上前一步、用手掌抵住张见欣的背,与她一起进了无菌室。

无菌室里的情形就像张见欣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差不多:紫色的光线、高高的病床、环绕在床四周的黑压压的各式仪器似乎唯一不同的就是躺在病床上、靠这些设备维生的江悦了。

看清病床上的人之后,扼在张见欣喉咙口的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收紧了、让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憋出了眼泪仅仅是短短两天的功夫、江悦竟已憔悴和不堪成这样了啊

除了脸、脖子和打着点滴的左手之外,江悦的全身都被裹在本白色的被子下面。在白色被褥和紫色灯光的映衬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发紫,青幽幽的胡子遍布了整个下巴和两颊,眼窝深陷,嘴唇发白、遍布淡淡的裂痕,而最让张见欣受不了的是他的喉结下方有一个被带着血色的纱布围着的伤口伤口上插着一个大而硬的塑料连接件、一根粗大的输气管接在上头,另一头则连在床边的那个圆柱形的、吴健称之为“呼吸器”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大大的透明罐子,罐子里有一个风箱样的东西在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发出轻轻的“呼哧呼哧”声。

张见欣隔着根本无法止住的奔腾的泪水、呆呆地望着病床上的那个奄奄一息的躯壳,脑子忽然短路了这是她认识的、前天晚上还见到过的那个很帅很帅的江悦吗是那个她熟悉的、自恋情节强烈、有洁癖的江悦码是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动不动就对她或任何人发脾气、然后又从不肯好好道歉的江悦吗这是活生生的江悦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准扁偶

23

站在一边的吴健一直将目光聚焦在张见欣身上、生怕她会有什么突然爆发,可是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悦,眼里不断有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消失在口罩里,不一会儿就把口罩给打湿了两大片。见她这样,他肚子里的火气已经完全消失了,有点内疚地低声道:“别担心,”说着、朝呼吸机扬了扬下巴道:“医生说他如果情况稳定的话,下午就可以拿掉了。”

“为什么、要用”张见欣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不太顺畅地问:“那个东西”

吴健抬头看了看,道:“他的哮喘会让他的气管闭合,所以”他耸了耸肩、没说下去。

张见欣又想起了前天晚上江悦哮喘发作的样子,眼泪又有奔涌的趋势,连忙吸着鼻子、扭头将刚才江愉坐过的椅子轻手轻脚地搬到床边、低声道:“我坐一会儿。”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了。

吴健低头看了看她,点头道:“那我去和他姐姐说会儿话,你注意着他一点。”说着,他小心地掀开被子给张见欣看了看。

张见欣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江悦的手腕被人用宽宽的布条绑在了床架上,隐约可见一圈红色的勒痕。“干嘛绑他”她惊愕地抬头瞪着吴健,但不等他回答就已经明白了一点过来。

果然“他会拔管子。”吴健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眉头拧得紧紧的。

张见欣的心拧得紧紧的。

“就算他这样睡着”吴健在口罩后面朝江悦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他还是会拔管子。”

张见欣顺着他的目光、终于再度把目光落在江悦的喉咙上纱布上的血色不会就是他拔管子的时候弄的吧天哪

吴健拨过张见欣的脑袋,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低而沉重地道:“见欣,回来”

回来张见欣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这个要求,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走”这个念头竟然从她的脑袋里消失了。

“不光他想你,我也想你”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突兀,吴健赶紧又加了半句:“舅舅、我妈都想你这个小坏蛋。”

泪水又模糊了张见欣的视线有这么多人想她么为什么要想她呢她不是那个无情无义地从江家“失踪”的小坏蛋吗被他这么一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开始想念他们了其实江家的很多人都是喜欢她的呀,那、前天晚上她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见她泪汪汪、眼神呆滞的样子,口罩也湿乎乎地黏在脸上,吴健闷闷地低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道:“去外面换一个口罩进来吧,都湿了。”

张见欣不想起身,可是又担心自己的眼泪会往空气里传播什么病毒、传染到有开放性伤口的江悦身上,只好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江愉已经出了病房,正在隔离室里换自己的衣服,看到张见欣哭哭啼啼的出来、便停下手,关切地看着张见欣。

张见欣有些尴尬,摘下湿了的口罩、勉强牵起嘴角又叫了她一声:“姐姐。”

江愉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张见欣算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江悦的这个 a1f sister不漂亮,但是皮肤极好、根本看不出四十多岁的样子。最吸引人的是她大大的、深棕色的眼睛,很温和的样子。

“见欣”江愉一脸有很多话、却无从说起的样子,叫了一声便又摇头、改口道:“麻烦你了。”

张见欣怔怔的、不知道该作何答复麻烦我什么也是叫我留下、别走了么

江愉又笑了笑,转身从桌上的盒子里取了个新的口罩递给张见欣。

“谢谢。”张见欣接了过来。

“麻烦你跟吴健说一声,我到楼上去了呃,我爸爸在上面的病房。”江愉有些不安地瞥了瞥张见欣,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哦”张见欣连忙点头,迟疑了片刻、喃喃道:“请代我问江伯伯好,嗯”她垂着头、扭了扭手里的口罩,更加低的声音道:“等一下我会、上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江愉勉强听清张见欣的话后、精神稍稍一振会去看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是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按了按张见欣的手臂道:“好的,我一定转告。”

张见欣等她走了之后、带上口罩回到了病房,心里竟觉得轻松了点。

吴健站在病床边等她。“累不累”他看着她眼睛下面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朝身后甩了甩头道:“小间里有沙发,要不要去躺一下”

张见欣看看他也是累扁了样子,摇摇头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儿陪他。”说着,她扭头看看病床上憔悴的江悦,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吴健又多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圆圆的脑袋,“嗯”了一声。

“哦,他姐姐说她上去陪你舅舅了。”张见欣道:“叫我跟你说一声。”

吴健点点头,转身要出去。

“那个”张见欣叫住他,一手藏在身侧、使劲地扭着宽大的无纺布长袍,哼哼唧唧地道:“要不等会儿我也上去看看老人家”

吴健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就有笑意弥漫进了眼里。“好,看情况吧。老人家知道的话肯定要高兴死了。”

张见欣皱着眉坐下了高兴就好,千万别有别的情况。眼下她听不得“死”这个字。

“他有任何情况都叫我。”吴健指了指病床,嘀嘀咕咕地道:“我去睡一会儿,昨天陪了他一个晚上呢”说完便出去了。

无菌室里寂静了下来,只有环绕在病床边的各种医疗机械发出的低低的运作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片“嗡嗡、呼哧呼哧”声。

终于只剩下张见欣和江悦两个了

张见欣怔怔地望着江悦的脸,心早就不再缩紧了、而是处在一种怪异的持续冰冷中。看着他被短短的胡须覆盖了的半张脸、喉咙上那个可怕的异物,她的仿佛胸口被人掏了个大洞,冰凉的空气可以长驱直入、然后又片刻不停地尽数而出。连带的,她的脑子很快也不太好使了,几乎已想不起踏进这个病房前所发生的事情了更别提再之前、再再之前了。

像是感应到了身边换人了似的,江悦的头在枕头上晃了晃,马上就触到了伤处、不禁从嗓子深处发出低低的、短促的一声“唔”,绑在床架上的双手也立刻动了动、像是要去摸一摸痛处。

张见欣像是坐在弹簧上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隔着被子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动、以免他的手腕被勒伤。

江悦的眉头猛地蹙紧了,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却叫人听了胆战心惊的“咯咯”声,双手奋力地抽动着,连带的、肩膀也扭动了起来。

“江悦,别动”张见欣吓得声音都打颤了,加大按住他的力度、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会痛的,江悦”不行的话她就要叫吴健了。

不知道江悦是不是听见了张见欣的话、或是认出了她的声音,又挣了两下之后他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昏睡当中。

张见欣仔细观察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的睫毛不再颤动、被子下面的手也放松了,这才松开他、起身检查他左手上插着的针头。

还好,一切正常。

她摸了摸他的左手虽然手臂上围着一块厚厚的、柔软的毛巾,但是他手上的温度还是因为输液的关系而变得冰凉刺骨。于是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手覆盖住他的手臂、握着他的手指,为他加温。

他的右手曾在车祸中受过伤、伤了肌腱,使得他的右手没什么力气、也无法正常抓握比乒乓球小的东西他就抓不住了,还时常会神经性震颤、特别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输液的时候,他总会要医生把针头扎在左手上哪怕是手背上已经被扎得淤青一片、无处下针了。

望着江悦被纱布勒出紫痕的手腕、听着身边的呼吸机发出机械的、“呼哧、呼哧”的声音,张见欣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不得不仰起头、不让泪水滑出来。“受罪了吧,江少爷”她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着,手指慢慢滑到了他他冰凉的手腕上。

江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他从来都睡得不好、非常容易惊醒,没想到连半昏迷的时候都会这样。

张见欣没敢动、紧盯着他,直到确认他没有醒过来,这才继续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哼哼道:“你的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呀那天我是气急了才那么说你的呀干嘛要弄出这样的状况来吓人惩罚我么你自己想想我哪儿说错了我的话大部分话都过分、是事实吧我都憋了这么多年了,说说都不行吗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经不起批评啊再说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两滴泪水一不小心坠下、落在了江悦的手臂上。

江悦的手剧烈地颤了一下,手背撞在护栏上、发出一声轻响。

张见欣吓坏了,连忙擦掉落在他手臂上的眼泪、又扭头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爬满泪水的脸颊。泪水一擦干,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器上的许多个数字都在变化,而那个最大的数字则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开始发出“嘀嘀嘀”尖锐的警报声。“吴健”这一次,她失声尖叫了起来,用力按住江悦的额头、生怕他扭来扭去的动作会使喉咙上的输气管脱落。

随着她的这声尖叫,病床上的江悦开始用力挣扎了起来,但是因为被绑住了双手、身体没法动,他只能奋力地摆动着头、喉咙里再度发出渗人的“咯咯”声、双腿也用力地蹬被子。

“江悦,你别动”张见欣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见、惊惶失措地吼了起来,同时心里喋喋不休地告诫自己:不准哭、不准哭“吴健”泪水还是奔腾而出、幸好都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房门呼地被人推开、紧跟着无菌室的薄膜也被人掀开了,外间的那个护士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

“见欣,快让开”吴健无奈地站在人群后面朝她喊。

张见欣茫然地看着病床上的江悦,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医生护士毫不客气地从江悦身边挤开了。

“病人家属请到外面去”一个护士扭头冲她她低吼了一声。

张见欣的脚像是被灌了铅、铸在了地板上,目光胶着在已经被人扯掉了被子、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里的江悦身上,随后他的病院服被护士麻利地掀开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胸口有一道几乎贯穿了胸膛的刀疤天哪

“见欣”吴健挤进来拽着已经傻了的张见欣的手臂、把她拉出了乱作一团的无菌室。

张见欣觉得自己的腿又软得像面条了,不得不靠着身后的墙才不至于瘫软下去。隔着不甚清晰的隔离膜、看着高高低低围在床边的那群人忙乱却不慌乱地做着急救,她脑子里的某个零件忽然松脱了、关掉了她的听觉系统、只剩下视觉还在接受外界的信息。记得曾有个记录片说这样的情形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强悍、必要时会沉着冷静、铁石心肠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无菌室里人影憧憧,医生和护士把个小小的病床围得严严实实、让站在外面的两个人根本看不到江悦的影子。

“别怕,应该”吴健侧头暼着脸色更加苍白的张见欣、下半句终究没有说出来

张见欣木然地直视着前方,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突然幡然领悟到一个简单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叫她痛到铭心刻骨的道理:如果江悦过去的四年里、或者是现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都见不到他了也就是说不管她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去记恨,去装模作样、自欺欺人的遗忘,都只是一场空了

人之所以会去恨,是因为想要报复。之所以要去报复,就是为了还能再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静止了、又仿佛弹指一瞬间,无菌室里的抢救终于圆满完成了。

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很快,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了张见欣刚进来时的模样。

医护人员一撤离,吴健就跑进了无菌室察看江悦的情况。隔了一会儿、没见张见欣跟进来,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又跑出来、看到木雕泥塑一般杵在原地的张见欣,稍稍松了口气、问:“怎么了吓坏啦”

张见欣脑袋里松脱的那个零件已经慢慢复位了,费力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调整焦距看着吴健。

“怎么了”见她行动迟缓的样子,吴健更加担心了、伸手捏了捏她的两颊。

张见欣定定地看着吴健、问:“你不觉得叫我来其实是一个灾难吗”

“啊”吴健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很警惕地瞪着他。

“他知道我来了,”张见欣困难地抬手指了指薄膜后面的江悦,低低地道:“他不要我来”

“放屁”不等她的话音落地、吴健就狠狠地给了她脑门上一记爆栗,“你少给我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张见欣。你恨他也好、害怕也好,都给我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少在我面前装深沉”撂下这句,他揪着张见欣的后领就把她拎回了无菌室。

“真的”张见欣沉甸甸地点了一下头,反手指了指病床、没有回头,很肯定、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表哥很自大、很自恋的,他不要我见到他这个样子我知道。”

吴健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给说愣了、来回看了看江悦和她,然后没好气地把她直接往椅子上一扔、俯身盯着她问:“那你呢要不要看到他这样”

张见欣也愣了愣,然后缓缓地摇头、感觉肩膀上扛着的是一块大石头、而不是自己的脑袋。“不要”她不要看到虚弱成这样、被死亡的气息团团包围的江悦这不是她认识的江悦。

吴健闻言、脸色变了,僵硬地维持着弯腰俯身的动作、好久都没有直起身。他想要发作,可是却缺了点怒气、发作不出来。说实话,他竟然很荒谬地觉得她的话有点儿道理,而且她的神色也让他很担心自己再说什么重话的话会直接把她击倒在地上。

张见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要”和“不要”的含义恐怕是吴健这个旁观者不会明白的,何况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应该只有江悦会懂吧“你再去睡吧”她侧身避开笼罩在头顶上的阴影,将目光自再度进来之后、第一次投在了江悦的身上他看上去很平静,除了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就好像没有发生过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似的,甚至连喉咙上那块盖住伤口的纱布也被护士换过了、很干净。

吴健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回看了看,不过没有移动脚步。

“我不会走的。”张见欣盯着江悦的脸,呐呐地道:“放心。”就在几分钟之前、站在无菌室外面的时候,她刚刚才弄明白自己是个彻头彻尾外强中干、嘴硬骨头软的人,根本无法承受“永不再见”这样一锤定音的结果,所以她决定不再假装坚强、假装无动于衷、假装牙尖嘴利她放下了,也放弃了。

吴健终于出去了。

一切再次依旧。

24

轻而易举地做了那样一个巨大的、颠覆性的、后果严重的决定之后,张见欣惊异地发现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直厚重地笼罩在脑门心上的那块乌云竟然在瞬间消失不见了。她不解地揉了揉额头,凝神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想哭、又想笑荒谬啊荒谬眼前的这一切,还有前天整晚和昨天整天的提心吊胆、失魂落魄甚至过去的那几年时间,莫非都是庸人自扰和无事生非、自找不痛快

算了,别想了张见欣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椅子、避开床边的护栏靠近了床头,然后紧紧盯着江悦眉头微蹙、沉沉睡着的样子,把手伸进温温的被子里、试探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悦没有动。

“我不走了好吗”张见欣轻轻地伏在他的枕头边、看着他青幽幽的下巴,喃喃道:“别再把我当猫猫狗狗那样地赶走了,好吗”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就算你再赶我走、恐怕我也走不了了,江少爷。”

无人表态。

心事放下了,自尊心也放下了。于是自星期五晚上那个不期而至的邂逅之后、就一直积压着的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张见欣给击倒了。

她只来得及在江悦的耳边又说了一句:“快点醒过来,江少爷,我也想你。”便随着江悦一起陷入了昏睡当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口罩憋得气喘吁吁、本来就没睡踏实的张见欣被耳边的一阵很低的呻吟声给吵醒了,伸在被子里的手也感觉到江悦的右手颤得厉害。她触电般地坐直了身体,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对面床头的监测器。

还好,所有的数字还是绿色的。

“怎么了,江悦”她紧张地看着江悦,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蠕动着、睫毛也翕动得厉害,连忙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仔细地听。

“疼”

“疼”张见欣似乎听清了他的话,心“嗖”地一下又抽紧了,扭头刚要叫吴健、却发现他的腿在不停地踢动。“是腿疼”她一边问着,一边起身摸了摸他的右腿。

果然,右腿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又像是抽筋的样子。

江悦的喉咙里突然又发出一阵揪人心的“咯咯”声,被缚住的双手猛然张开、用力往前挣。

“别动”张见欣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右手,但马上被他反手握住了。看他激烈颤抖着的手,她愣住了难道醒了知道是我

江悦开始用力挣扎、双手不停地撞击着床架,连带的把张见欣的手背都撞疼了。

“吴健”张见欣再一次失声尖叫。

吴健“啊”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口罩都没来得及带上、挂在左边的耳朵上。“怎么了”他紧张地瞪着江悦。

“他的腿大概抽筋了。”张见欣扬了扬头、朝江悦的腿示意了一下。

吴健扭头按住江悦不停踢动的双腿、用力揉捏着,眼睛则瞄着他的手。

“你轻点按”张见欣皱着眉低喝:“本来不疼都会被你按疼了”

“你来、你来”吴健伸手拽张见欣的袖子,心里对自己在表哥的大腿上捏来捏去的也感到有些别扭。

张见欣被他们哥俩一人一个地拽着手,一时没了主意。

“算了,”吴健松开了张见欣道:“还是我来吧”捏了两下,他又狐疑地看着江悦、问:“他醒了”

“好像”张见欣仔细看了看江悦的表情,失望地摇头,“没有吧”

“那也快了。”吴健安慰地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张见欣嘀咕了一句,自己的手也没闲着,顺着经络按摩着江悦的手臂、缓解他手上的不适。“最好能快点把这个东西拿走”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床头尽责工作着的呼吸机,喃喃地道:“肯定很疼。”

吴健没听清她的话,不过看她的眼神也明白了一些,闷哼了一声:“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心疼他了”

张见欣狠狠地皱眉,恶声恶气道:“换了你躺着,我也会心疼的。”

“呸呸呸什么人啊”吴健瞪了她一眼,转而忽地笑了出来熟悉的小坏蛋仿佛又回来了几分呢“不走了”他盯着她。

张见欣扯了扯嘴角,垂下目光望着江悦白得发青的脸色,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吴健的笑意扩大了,也看向江悦、指间的力道加大了些,心中暗道:听见没小坏蛋不走了。还不快醒过来

两人齐心协力地分别按摩着江悦的手和腿,直到让江悦彻底安静下来才先后停手。

“几点了”张见欣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墙、没发现挂钟的影子。

“快六点了。”吴健扶着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刚才蜷缩在沙发上给睡扭了。

“啊”张见欣低呼了一声:“这么晚了”自己竟然神魂颠倒地睡了这么久难怪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半边脸都麻了呢

“嗯。”吴健看着张见欣的目光里掺上了一丝促狭前面进来时见到张见欣和江悦脑袋挨着脑袋睡着了的样子,让他一直悬着的心踏实了不少呢“舅舅已经来过了,看到你们两个都睡着就又走了。”

张见欣又“啊”了一声,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还好有口罩给她遮着。

吴健暖暖地看了她一眼、不无感慨地道:“你不知道老人家看到你来有多高兴呢精神都好了许多。”

张见欣的脸更红了,估计已经红到脖子后面了。“我饿了。”她随便地找了个理由打断了他,朝外面甩甩头道:“有没有什么吃的”她其实不饿、反而因为趴着睡的关系而感到胃里头胀气得很,另外还觉得憋得慌、需要立刻马上上厕所从上了吴健的车到现在、她一次都没去过呢真不知道中午喝到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去哪儿了,或许是太紧张、以至于都蒸发了还是流了太多泪的关系呢

“我刚才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呢”吴健道:“那我现在去。”

“哦”张见欣忙不迭地点头。

吴健又帮江悦拉了拉腿上的被子,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探头进来道:“舅舅来看过你们之后已经出院了,叫我跟你说一声、他没什么大问题。”

“呃哦”张见欣又应了一声,心里头又舒坦了些、竟开始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了。

吴健走了。

张见欣刚要收回一直握着江悦的手、想去上厕所,却被他很快地反手握住了。“嗯”她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松松地环在自己的手腕上的手指,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声:“江悦,醒了么”

很久都没有回答,久到张见欣以为这又是江悦下意识的动作时,他才艰难地“嗯”了一声。

张见欣的嗓子忽然收紧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江悦干裂的嘴唇。

江悦的手指在张见欣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再次确定自己已经醒了的信息。

张见欣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砰砰狂跳着、快得她都有点头晕了。“呃”酝酿了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地问:“喝、喝点水好吗”听他的声音干涩得仿佛一点水分都没有了。

江悦想点头,可是才稍稍动了动就疼得闷哼了一声。

“眨眼就可以了”张见欣按住他的额头、不让他动,“身上接着个这么大的东西呢”说着,眼圈又飞快地红了,连忙扭头眨了几下眼睛才止住泪意,动了动手腕道:“松开,我拿水。”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盒棉球,应该是给江悦用的。

江悦没有松开手指,又用指腹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意思是不要。

“一个手怎么拿啊”张见欣皱皱眉、稍一用力便成功挣脱了他的掌握说过了,他的手根本没什么力气。

江悦叹了一声,手指蜷了起来。

张见欣喂他喝了点水,看到他吞咽得异常困难的样子、目光不禁滑向了一边,抽着鼻子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浑身、不”江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见欣轻轻按住了嘴唇。

“别说话了”张见欣哆嗦了一下,不无埋怨地道:“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江悦的眉蹙了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动作、而是因为她的语气。等她移开手指之后、他还是开口道:“放开我。”说着,他动了动被缚住的双手。

张见欣看了看他的手,不放心地问:“保证不会乱动么”

江悦扇了一下睫毛。

“我去叫护士,要拿剪刀剪的。”张见欣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叫护士了。

护士先是看了看监视器上的各项指标、又简单问了江悦几个问题以确定他已完全清醒了,然后才剪开了缠在江悦腕上的布条。

张见欣趁着这功夫飞快地跑出去上了趟厕所隔离室里就有,无需跑到外头去。

回到病房里,还未等张见欣开口、江悦就用嘶哑的嗓音问:“我这样、你失望么”

张见欣愣了一下,心里有“果然如此”的感觉。“嗯,失望。”她点了点头,复又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江悦的手缩了一下,但没挣脱开。

“吴健告诉过我了你的事。”张见欣一边低低地说着,一边将他蜷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直、再用自己的手掌按住,“生病、找我”她把自杀二字吞回了肚子里,改口道:“下午你又被急救了一次你知不知道”

江悦没动。他知道,也知道张见欣在此之前就来了。

张见欣猜到他是知道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道:“本来医生下午就能来把这个机器撤走的,可是现在看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说着,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委屈起来,闷闷地问:“你说说我怎么能不失望我都快吓死了。” 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她抬手抓了两颗棉球过来按了按眼角。

“你、不是”江悦艰难地挣扎着道:“不要我吗”

张见欣的嘴张了张、刚想反问他倒地是谁不要谁的,可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