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倾江山第18部分阅读(1/1)

云然愁眉苦脸地坐到桌子前,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能不能叫盘红烧肉来”

傅妧挑眉一笑:“只是红烧肉就够了,要不要再来壶酒”

看到她的样子,云然就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当下丢了勺子,气鼓鼓道:“不吃了,饿死算了”

傅妧觉得好气又好笑,明明是把脑袋别在腰里玩命的杀手,在吃喝上却挑剔得像个金玉娇养出来的大少爷。她把勺子重新摆到他面前,缓缓道:“想吃那些也很容易啊。”

云然横了她一眼:“休想让我帮你去问雇主是谁,做了这种事,我就不要想再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傅妧也知道杀手组织纪律严明,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他身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于是她只是拿起勺子敲了敲碗边:“那就没得商量了,来喝粥。”

云然站起来,一脚踢开了刚才坐的长凳,丢下一句:“你杀了我算了。”接着他就一头扎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企图得到片刻的清静。但是他也知道,对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几天他已经百宝尽出,那个女人的韧性却已经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可以在他床边坐一整个下午,对自己的要求只字不提,而是用无声的目光逼得他发疯。她也可以不避嫌地为他清理伤口,擦身换药,让他自动自发地觉得亏欠了她一大笔。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云然觉得,他宁愿一个人去刺杀皇帝,和大内高手同归于尽,也不想继续和她待在一起了。

但是,虽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他根本逃不掉。在他昏昏沉沉时,傅妧已经在给他喝的药里添了点别的东西,如今他半点内力也无,还手脚虚软,上下马车都要她一个弱女子来搀扶,简直和废人没有什么区别。

云然不敢想象,这样的自己如果碰巧被仇家看到,会被剁成多少块。但她的运气似乎好得惊人,一个人带着他这么个累赘招摇过市,竟没有招来半点麻烦。

云然正在胡思乱想,却猛然醒觉, 刚才自己反抗过后,她竟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都不曾开口。

他一把扯下了蒙在头上的被子,却看到她正静静地坐在桌子前面,手里把玩着一支点燃的蜡烛。

那支蜡烛已经很短,她却固执地把它捧在掌心,任由滚烫的蜡油滚下来,烫红她柔软的掌心。云然吃了一惊,忙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打掉了蜡烛。那短短的蜡烛头儿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熄灭了,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火烧到身上,大约也是这么烫吧”傅妧喃喃低语,神情恍惚。

“你疯了”这是云然的第一个反应。

此时不过是黄昏,蜡烛熄灭后,陡然暗下来的屋子里,她的眼睛却显得异常明亮。“我的生身母女,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就是坐在着火的马车里,摔落悬崖的。”

如此可怕的事实,她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眼睛里甚至没有一滴泪。

云然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人总是要死的。”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他们会在小山村里,好好的活着,十年,二十年”她的语声渐渐低落,微有沙哑的嗓音反而有种特别的魅惑,让云然有了片刻的恍惚。

“我”他刚说出一个字,却猛然警醒,“你又用了什么药”

傅妧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对于你这样的行家,用药会有用吗”她说的是实话,云然修习过瞳术,在魅惑人心一道上是高手,药物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云然反复吸了吸鼻子,确定了屋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心思却越发沉重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抵抗力竟然越来越差了,她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云然忽然觉得危险,于是火速逃回到了床上:“我要睡了,你快走吧”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坚持不住,答应她的无理要求。“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云然琥珀色的眸底已经蓄满了怒意,刚才他气急之下强行动用了真气,胸口的伤口再度被震裂,血色渐渐洇出,他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傅妧想要上前扶住他,手腕却被萧衍一把扣住。

“现在我来告诉你,如果有人要对千杀门不利,我会怎样,”萧衍目光灼灼,“我会与来犯者同归于尽,因为千杀门对我来说是师门,而不是残害亲人的恶魔。”

云然眸中的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凝定在怀疑上:“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他冷笑一声,恢复了平常的高傲,然而傅妧已经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验证的方法。”萧衍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

云然眯起了眼睛:“说来说去,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现在我明白告诉你一句,幻夜阁守备森严,我做不到,更不可能带你们去。”

“你们阁主有个秘密的账本,记了这些年里每一单生意,想必你我所需要的答案都在里面,”他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那样重要的东西,好像是放在他的丹房里的吧,据我所知,总坛里唯一一个禁止所有人靠近的地方,就是丹房,只有阁主才能出入。”

“你怎么知道的”云然诧异道,这些都是幻夜阁的秘密,只有极个别人才知道,眼前这个颜子潇,无论怎么看都是江湖上籍籍无名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萧衍却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流利地说道:“这个月十六,是你们阁主的五十寿辰,按照规矩,你们所有人都要回总坛,那样的时候,应该请戏班子表演助兴才是,你只需要说服你们阁主,让他定一台戏就是了。”

云然皱眉:“你未免也太自大了,秣城周围的戏班子有几十个”

“哦,”萧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幻夜阁的总坛在秣城,手下的那些人还真是不中用,这么久了连你们总坛的地址都没有打听出来多谢了”他笑道。

云然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傅妧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云然看起来聪明伶俐,但在玩心机上比萧衍差得远了。

萧衍之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从各种消息中综合出来的一个比较合理的版本,但云然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对幻夜阁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有了这样的心理,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秣城这个地名,正中萧衍下怀。

萧衍明明可以听了就算了,但他偏偏要戳穿,让云然知道是他自己泄露了幻夜阁总坛的秘密简直是存心要刺激云然。见萧衍似乎还有话 要说的样子,她下意识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萧衍毫不掩饰地痛呼出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踢我干什么”

云然的目光也立刻投了过来,傅妧只觉头大如斗,只好勉强板住面孔,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神情:“我不想听了。”

她起身就向外走,萧衍却跟了上来:“等等我,我也饿了。”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对云然眨了眨眼睛:“放心,我会把秣城周围所有的戏班子都买下来的。”

出了房门,傅妧就走得飞快,萧衍一连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她就要走到楼梯下,萧衍叹一口气,顺着栏杆一路滑下去,恰好挡住她的去路。“你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傅妧终于停住脚步,神色复杂:“你这样做,是想告诉我我之前的做法有多可笑吗”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想要讨好云然,最后这个家伙却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就达成了合作,虽然她并不愿意这样想,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和他得到的这个结果相比,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都成了个笑话。

这种挫败感,虽然已经体会过多次,但还是一点都不喜欢。

萧衍忽然笑起来:“赢过我,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是输赢的问题,所谓结盟,是你提出的,但是一路走下来,我发现在你身边的我完全像是个废物,你一个人就可以轻松解决所有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需要我来当这个摆设”她终于将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出来。

萧衍点点头:“继续”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小孩子。

傅妧再次觉得挫败,刚才那一腔怒火登时泄得无影无踪,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我无话可说,只想静一静,”她重新抬起眼睛,目光清澈而冰冷,“请求你,不要再跟上来了。”

萧衍皱起了眉,但看着她决然的神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随着门帘被掀起,帐中烛火摇动,映出男子脸上银白色的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竟让人隐隐有眩晕之感。

这人显然也修习过瞳术,似乎比云然还要厉害。那双眼瞳,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黑色,却恍若幽深的漩涡,能将所有神智都卷入其中。傅妧猛吸一口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借着疼痛带来的瞬间清醒,咬牙移开了目光。

那人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面具后传出的声音甚至带着些微笑意:“原来云然说的特别,是指这个。”

傅妧霍然抬眸,冷冷道:“是他出卖我”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去丹房偷账簿的萧衍能够平安无事。

“这算什么出卖呢”那人语声中笑意更浓,“如果他真的配合了你们,那才真的是出卖了幻夜阁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眸光专注:“智计无双的北燕太子,难道连这一点都没有调查出来吗云然并不是普通的幻夜阁弟子,而是阁主的亲弟弟。”

傅妧眯起眼睛:“你就是幻夜阁的阁主”眼前这人,听声音还很年轻,又同样修习过瞳术,说与云然是亲生兄弟,也颇有几分可信。难道萧衍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错的不可能,不可能错的那样离谱,她记得萧衍说起往事时,云然脸上的悲愤之色,那样的神情做不得假,除非是他城府太深。

“那么,有关阁主是如何收服手下弟子的事,都是无稽之谈了”她镇定发问。

“那倒不是,前任的老阁主确实是那么做的,我和云然的所有亲人,也确实是因此而死的只不过,萧衍算错了一点,上个月,我已经动手报仇,取代了那个老家伙的位子,你们想利用云然来下手,稍微晚了那么一点。”

原来是这样傅妧心下一沉,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杀人夺位,竟半点风声都没露出来,可见此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幻夜阁。那么,她和萧衍岂不是落入了他的圈套中

她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萧衍在哪里”

阁主发出一声嗤笑:“自身难保,你倒还有时间去惦记他”他眸光陡然一变,对帐外喝道:“进来”

门帘再次被掀起,这次进来的是云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刻意避开了傅妧的目光。

“不是让你在丹房守着吗,来这里做什么”阁主冷然道。

云然神情复杂地抬起头,欲言又止。阁主却冷笑一声:“怎么,是连我这个做兄长的话都不听了么也好,既然你来了,就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傅妧愕然后退,手心的发簪已经变得滑腻起来,需要她使出极大的力气握住。

“哥,你答应过我的”云然失声道,眸中也有毫不掩饰的愕然。

“叫我阁主”那人的语声一如他的面具般冷硬,丝毫没有亲人之间的温情,“对于潜入幻夜阁的外人,杀无赦,根本没有妥协的路。”

“可是,我们不都有共同的仇人吗哥,老阁主已经死了,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云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然后退了一步,捂住眼睛。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微弱了许多:“阁主,我只求你这一次,她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

“她救你是为了利用你别忘了,害你重伤的人是萧衍,他们是一伙儿的”阁主怒道。

云然却不管不顾地开了口:“那有什么分别救命就是救命,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总没有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所以,我也不能。”

他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与哥哥对视,却缓缓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鸳鸯钺。

帐篷中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紧张,傅妧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好,我可以死,但你要告诉我是谁雇你们去杀我的亲人的,还要放了萧衍。”

“你是指望他去替你报仇”阁主敏锐反问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指望些什么与你无关,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立刻死在这里。”她迅速将旋掉簪尾的发簪抵在自己喉间,只要稍微用力刺穿皮肤,她会立刻变成一具尸体。

阁主凝视了她片刻,终于笑了:“我也很想答应你,可惜,现在不行了。”他猛然拔剑,剑光如电,瞬间划破了营帐。于此同时,在眸中神秘外力的作用下,整个帐篷竟然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傅妧眼前一花,已经站在了露天里。不远处的戏台上,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空气中的血腥气十分浓重。

夜色中,萧衍就站在对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还是斩草除根吗”傅妧指着被众多将士包围在中间的云然兄弟,冷冷质问。

萧衍看着她,没有说话。他这样的神情,落在傅妧眼里便是默认。

傅妧眉心颤动,忽然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果然真是什么人都不相信吗”她重复了一遍他之前说的话,每说出一个字,心头都像是有刀刃划过。

是啊,他是算无遗策的北燕太子,除了他自己情愿的之外,谁能让他踏入圈套恐怕也只有她,傻到为早就胜券在握的他,向云然请求帮助。她求了,云然也帮了,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兄长对抗,得 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云然本就重伤初愈,之前和兄长那一战又耗了真力,如今和众多士兵缠斗在一处,右臂已经被划了一刀,血色淋漓。

萧衍踏前一步,还未开口,傅妧已经警惕地后退,将藏毒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今夜,这枚发簪已在她手中握了许久,这是第三次,她用它来威胁自己的性命。然而,只有这一次,她最绝望。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永远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尽管之前,她还为了他的性命向云然苦苦恳求。

如果说请求云然帮助是一场赌局,她至少有一搏的机会。但是面对萧衍,她半分胜算也没有,很可能在下一刻,他就会一挥手,放弃了她的性命。

然而她却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今天看着云然死在面前,她的后半生都要在愧疚中煎熬。“你不能杀云然。”她一字字道。

“傅妧。”他叫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已经含了警告的意味。

“我自知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今天,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让我带云然走,要么我们都死在这里。”

萧衍眼底渐渐袭上了怒气:“他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拿命来赌”

傅妧冷笑:“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我今天已经做过一次,不介意再多一次。”

萧衍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然而部署了这样久,就是要将幻夜阁一举覆灭。如果放走了云然,他很清楚,幻夜阁的余党将会奉他为主,继续为害江湖。

他凝视傅妧良久,终于咬牙吐出一个字:“好”南宫慕云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命令手下停止了对云然的攻击。

云然抬头看到这边的情况,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而他却大声道:“我不会丢下哥哥一个人走的”

幻夜阁阁主在激烈的打斗中,仍有心思笑道:“臭小子,别在这个时候逞英雄了,还不快走”他一个分身,登时被一剑刺中左肩。他非但不退,反而迎剑而上,用肩胛骨夹住了剑锋,与此同时右手剑芒暴涨,将伤了他的那人持剑的手臂齐肩砍下。

一蓬血花溅在他的面具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血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怖。

云然看到兄长受伤,立刻奔到他身边施以援手。眼看混战将起,傅妧看了萧衍一眼,竟向混战的中心跑去。她脚步所到之处,那些士兵唯恐伤了她,都下意识地停了手。

看着她挡在云然兄弟身前,萧衍的双拳握紧了又松开,面上却始终平静。

隔着尸横遍地的场面,傅妧与他遥遥对望,彼此眼中都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沉默良久,萧衍终于扬声道:“我放他们走,你留下。”

傅妧短暂的讶异过后,终于释然,也是,她闯了这样的祸,坏了他的大计,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身后的云然已经忍不住出声道:“不行,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替我们”他话音未落,已经闷哼一声,倒在了幻夜阁阁主的肩上。

幻夜阁阁主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地看向萧衍:“如此,便多谢了,”他看了一眼已是面目全非的幻夜阁,语声冷了几分,“今天的事,我会记住。”

萧衍满不在乎道:“随你。”

临迈步前,阁主看了傅妧一眼,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困惑的神情。“后会有期。”他轻声道。

傅妧却沉声道:“我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告诉云然,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下次如果再相见,就是敌人。”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诡异的气氛下,幻夜阁阁主竟然笑出了声:“难道,你不想知道,派我们去暗杀你的人是谁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带着云然走远了。良久,风里才传来他淡淡的话语:“下次吧,下次见面,一定告诉你。”

他们走了,幻夜阁剩余的弟子也都束手就擒,傅妧这才木然地松了手,发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