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倾江山第10部分阅读(1/1)

留下的。他的头发依旧凌乱,只用月白色发带随便绑起来,若不是傅妧见过那张委实让人印象深刻的脸,恐怕没人能将他和北燕太子联系在一起。

周围都是稀稀拉拉的树木,而他们栖身的这处凉亭已经破败不堪,亭顶几乎整个都没了,只余下四根柱子支撑着天空。

见傅妧的眼睛已经能适应日光了,萧衍便收回了手,轻描淡写道:“最好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要不血脉不通,待会儿上路的时候可要辛苦了。”

傅妧皱眉道:“要去哪里”

萧衍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气:“你想问的,不单单是这个而已吧”傅妧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补充道:“不过我现在并不打算告诉你。”

傅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踏地之声。她回头看去时,只见小道上扬起的尘土中,出现了十数名骑手的身影。为首的是个黑衣女子,因已去掉了蒙面的黑布,傅妧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慕三千。近百年来,北燕、西陇、东昭、南楚四分天下,其余的小国约有十余数之多,其中便包括了浮屠国。

浮屠国国土狭长,经南海之滨而至西海,与西陇和南楚接壤。因着临海的缘故,浮屠国也算是富庶之地,更是鲛绡的产地。

那些鲛绡,是否传说中的鲛人一族织成尚未有定论,那些布料确实有别于其他布匹,垂感极好,且不比丝绸的厚重,轻垂兼备。从前常有商旅不远万里前往浮屠,便是为了将鲛绡销往四国,据说每次所获不下百金之利。

但自从十年前浮屠国被北燕灭国后,世间便再无鲛绡出产,现在一匹鲛绡的价格已被抬至三百金,但仍是有价无市。

北燕在灭了浮屠后,行为也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占领浮屠的国土,反而选择将大军撤回。南楚固然是不敢和北燕争抢这块肥肉,但出奇的是,连和浮屠仅有一河之隔的西陇竟也不曾出兵占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浮屠荒芜了下去。

而在战乱中幸存的浮屠国人,也是不知去向。战争结束后,浮屠便成了一片死地,再也无人居住。

傅妧怎么也想不明白,萧衍为何要前往浮屠。在那片已荒芜十年的废墟中,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当然,傅妧知道自己想去的原因。一来是好奇心,二来便是因为那名为“金风玉露”的媚药了。浮屠国以神秘著称,那些居住在海边的子民从大海中得到了无数馈赠,并以此为凭制出了许多灵药。

百年前北燕的武宗皇帝在战争中伤到了心脉,所有名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年。然而其子为寻得解救之法游遍天下,最终在浮屠国得到了灵药,武宗皇帝服后立即痊愈,延寿二十年,至六十乃崩。

虽然六十岁对于向来长寿的北燕人来说并不算多,但让一个注定活不过三年的人多活了这么多年,委实灵妙。从那之后,天下病者对浮屠趋之若鹜,只不过浮屠国的灵药得之不易,除非王公贵族和商人巨贾,无人能负担得起。

难道是傅妧想起师傅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传说。传说浮屠国建有秘库,将皇室历年来积攒的珍宝和灵药秘方一起放置其中,其富有程度天下罕闻。当年北燕覆灭浮屠,固然有想藉此震慑西陇的战略考虑,也有秘库的吸引力在。

但是北燕撤军之时,却并未听说有带回大批珍宝。自然,也有可能是北燕为了掩人耳目,设 法避过天下人将秘库中的珍宝运回。但如今萧衍执意前去,是否也和那传说中的秘库有一定关系

傅妧的这个想法,是在无意中看到了马队携带的木箱的内容后才产生的。

队伍中的一半人在到了南郡后就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携带着那些木箱转道向东,大约是要借东昭的路回北燕。分手时有一个木箱不慎摔落,傅妧看到里面有些首饰很是眼熟,似乎是皇后为元盈准备的陪嫁之物。

这些陪嫁应该随元盈一道留在松阳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她的眼神,慕三千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么,难道没见过这些破铜烂铁”

傅妧对此只淡淡一笑:“你们放火烧楼,便是为了掩盖偷了熙华公主的嫁妆这件事吧”

慕三千立刻瞪起了眼睛:“喂,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偷,明明是”

“明明是抢,”萧衍适时接口道,丝毫不为自己的这种行径而脸红,“与其等着被别人抢去,不如我们监守自盗。”

“别人”傅妧微微皱眉,想起了之前在松阳城外的遇袭,难道“那些人也是冲着嫁妆来的”

萧衍浓眉微扬:“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来的,这批嫁妆都不能幸免。”

“可是”傅妧只说了这两个字,便突然明白过来了。不管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就算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人,也会抢走嫁妆,做成因财物而抢劫杀人的假象。只是,萧衍贵为一国太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北燕虽然地处偏僻些,不如江南富庶,但也不至于到缺钱的地步啊

“那你有了这些,为何还要去浮屠”傅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萧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道:“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闻,没办法,本太子没有别的癖好,就是爱钱,都来了南楚,若不去浮屠碰碰运气,晚上会睡不着的。”

他既然这样子回答,便是铁定不会说实话的,傅妧知道再问也是没用,便一夹马腹,吆喝着马儿向前奔去。这几天来,她的马术已经练得不错了,但带来的后遗症便是她被颠得腰酸背痛。

不过好在,很快就能到海疆了。走出一段路后,萧衍才纵马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傅妧冷冷道:“没看到我被马摔下来,心里很不舒坦吧”

刚才她几乎在生死间来回一趟,他却只是袖手旁观,让傅妧惊觉自己竟有些依 赖于他的援手了。自相遇起,他似乎一直在扮演援助者的角色,在她每次遇到险情时都及时出手。因此刚刚马惊了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便将目光投向了他。

然而,他的岿然不动,让她隐约有些失望。只不过之前惊魂未定,她并未觉察出来,但这股怨气却发在了慕三千身上。若是在平时,傅妧本不会与她如此计较,更遑论这般奚落了。

萧衍掏了掏耳朵,笑道:“这话听起来,似乎带了点埋怨的意思”不过他转瞬又正色道:“三千是小孩子脾气,其实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傅妧微微扬起了下巴:“不错,只有我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才会做出出格的事。”

萧衍久久没有回答,傅妧愤怒回头时,发现他脸上已写满了笑意。傅妧登时察觉自己的失态,刚才那句话稚气十足,和慕三千也没有什么分别。萧衍总是能拿捏准她怒气的底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失掉平常自持为傲的冷静。

偏偏他还要落井下石:“我终于明白三千为何看你这般不顺眼了,同类相斥。”

傅妧恼火地别过头,夹马向前冲去。一开始还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村落,一路所见的村民的贫穷程度超乎她的想象,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神,呆滞麻木,仿佛已经听天由命在等死。

看出了她的疑惑,萧衍解释道:“他们并不是浮屠国人,真正的浮屠国人早就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伤亡殆尽,仅存的一些人也迁徙到别处去了。”

“那这些人”

“是在南楚活不下去的人,”萧衍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南楚近年来赋税严重,很多人都因交不起赋税而失去了自己的田地房屋,重者还要被没为官奴,每年都有大量流民私逃出关,你看到的就是。”

看向远方时,萧衍的目光凝重了些,“只可惜,浮屠国也并非他们所想的避难所,这里的土地已经贫瘠地无法产粮,根本无法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只是,宁愿选择这种注定的死亡也要避开南楚朝廷的剥削,苛政之弊可见一斑。”

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傅妧陡然想起了元灏,身为南楚的皇子,他可曾知道在关外也有他的子民想必是不知道的吧,连同太子元洵一样,他们的目光都放在了皇位之争上,怎么会来惦念这种事呢但是,萧衍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兀自出神,马速不由得放慢许多,渐渐落在队伍后面。冷不防却从道旁扑出一个人来,直直撞向马头。傅妧大惊失色之下忙勒住缰绳,却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伸手向她抓来。他们脸上呆滞的神情仍在,但眼眸深处却迸发出贪婪的光芒,让傅妧想起了饿狼的眼睛。

幼时她去村外玩,曾有一匹饿狼悄悄尾随她许久,她对那样嗜血贪婪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了。如今看到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人的身上,唤回了骨子深处的恐惧,让她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萧衍发现异状已经掉头,却发现更多的人已经向他们聚拢来。那些骨瘦如柴的饥民,在这种时候竟然爆发出了可怕的行动能力,像是嗅到蜜糖的蚂蚁一般蜂拥而来。

已经追上来的慕三千就在傅妧身后,眼看已有流民扯住了傅妧的衣裳,当下便拔剑上前。

谁知那些人竟丝毫没有畏惧之态,仍然在撕扯着马鞍上挂着的水囊和包袱,还有人拿出了刀子,快准狠地割断了马匹的喉咙。

慕三千愣神的工夫,萧衍已经凌空掠至,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的一根黑色长索一荡,将围住傅妧的饥民都扫落在地。在那群人重新爬起来之前,他已经提起了傅妧的衣领,脚尖在死马的尸身上一点,随即重新跃起。

“三千快走不许伤人”萧衍在半空中如是喝道。

慕三千醒过神来,赶在饥民包围住自己之前纵马一跃,拼命向前冲去。

萧衍看情势不好,当即下令命两人共乘一骑,将空余的马匹向流民驱赶而去。傅妧坐在萧衍身前,努力坐直身子从他肩头看过去时,只见那群流民已围成一堆,如野兽般饮马血吃马肉,看上去分外可怖。说着,他已将火折子吹亮,跳动的火光映得他眉宇间义色凛然,让傅妧陡然心生敬意。那一刻,眼前这人虽然黑发凌乱衣衫褶皱,她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帝王,心怀天下的帝王。

她如在梦中般出声:“是因为这个才来到海疆的”

萧衍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转瞬间却换上了浮夸的笑意:“好奇心作祟,还有巨大财富的诱惑,都是原因之一。”

傅妧清醒少许,他已点亮一根蜡烛交给她,嘱咐道:“睡前记得吹灭蜡烛,”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说:“我并非你想象中的大义凛然之士,若是抱着太多幻想,发觉真相时会失望。”

那夜萧衍和他手下的侍卫通宵警醒,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这片荒废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连一丝虫鸣都不闻,寂静得简直可怕。

一连三天,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萧衍却不敢放松警惕,仍然严格地安排人手值夜,不许有丝毫懈怠。而周围土地的沙化程度也越来越重,最后,他们几乎已经是在沙漠中跋涉,感觉每一次的呼吸中都带着沙土。

到了第四天正午,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高大的城墙。

傅妧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完全由白石砌成的城池,也因为其底色是白色,城头上的陈年血迹才分外刺眼。高大的木制城门破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因天长日久而腐朽变黑。

“这里”这里和外面不同,连空气中都带着湿润感。傅妧感觉到自己前几天被风沙吹干的肌肤,现在正悄悄舒展开来。然而这种感觉并不会令她觉得舒服,因为空气中除了强烈的湿意之外,还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

这是一座死去的城池,然而却它却并不甘心,想要用同样的死亡来拥抱这天下的土地。

如果说浮屠国有什么秘密的话,一定是在这座废弃的都城里,因为只有这里不曾被黄沙覆盖。透过半腐朽的城门,他们甚至能看到城内疯狂生长的藤蔓植物悄悄探出了头,仿佛在替都城打量陌生的来客。

在看到城墙后,他们足足又走了小半天,才到了城墙脚下。

“就是这里了”慕三千的眼睛有些发亮,她是那类精力充沛的少女,在荒原和 沙漠上无所事事地跋涉了几天,她早厌烦透了。

她带头向前走去,萧衍却一把拉住了她,回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沉声道:“今晚在城外安营,明天一早再进城。”

“可是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若不尽快赶上南宫师兄,到时候穿帮露馅,损的可是你和北燕的脸面”

“三千,你应该明白,有些时候性命比脸面重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责备的语气对慕三千说话,哪怕是上次她险些害得傅妧落马时,萧衍的语气也只是平淡而已。

周围的侍卫见此情景,为避免尴尬都忙着去搭建帐篷准备饭食了。

慕三千的鼻子抽了抽,转身就往来路跑去,萧衍无奈地叹一口气,示意季栾快些追上去。

帐篷很快就搭建好了,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或者说,这个问题一直存在着,只不过到了这一刻,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自从看不到村落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水源。现在随身携带的饮水,只可供他们支撑三天,还是在极度节省的情形下。这就意味着,无论城里有什么样的秘密,他们都必须尽快解决,这样才有可能活着离开。

为了节约水源,每个人都慢慢咀嚼着干粮,偶尔才小口地啜一口清水,来缓解喉咙中的干渴。

傅妧看着那些年轻侍卫为了节省饮水而拼命将干粮往下咽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不忍,放下了手里没有动过的干粮和水,走进帐篷里点亮了蜡烛。

萧衍却跟了进来,将她刚才放在外面的粮水递过来:“不要让我后悔把你带进来,你如果在途中倒下了,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救你,他们也是一样。”

傅妧淡淡地笑了:“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带着一个累赘上路,可能会连累更多的人。”

“你明白就好。”萧衍把东西放在她身旁的毯子上,转身就要出去。

“那么,这次是你对我的试炼么”傅妧出声叫住了他,“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成为你盟友的资格,那么,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没有用的人做盟友”

萧衍回头看着她,淡淡道:“如果你倒在这里,我保证,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原因,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

“可是”傅妧轻声道:“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探寻真相。”烛火的照耀下,她的眼眸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