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倾江山第6部分阅读(1/1)

难看。傅妧却根本不曾看他,只狠狠将尖利的簪尾扎入车前的骏马臀部。

那一下她用尽全力,骏马立刻嘶鸣一声,不顾前面的阻拦发足狂奔而去。车身猛然颠簸起来,许则宁不顾危险伸手去拉傅妧,然而却拉了个空,那一抹纤细身影已然向后一倒,滚下了马车。

傅妧重重摔落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她不顾周身的疼痛竭力抬起头来,只见横挡在路前的骑手畏惧马车的来势已然让开。

她这才站起身来,用衣袖抹去嘴边的尘土和鲜血,口齿不清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短暂的沉寂后,为首那黑衣人竟冷笑一声道:“那不是太便宜了你”只说了这一句,他便侧首对身后人道:“我们只要抓她回去交差就行了,至于她的同党,格杀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在山林中响起时,傅妧只觉一股热流顿时涌上头顶,下意识从喉咙深处吼出一声:“不”

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动作一致地弯弓搭箭,然后放手,箭出

一轮箭雨过后,马车仍然疯狂地向前冲着,傅妧已经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满心都在祈祷娘亲和许则宁没有受伤,祈祷马车能顺利冲过前方不远处的拐弯。

看到她惊恐的神情,为首那黑衣人又发出一声嗤笑。

箭支的箭头部分被缠上了布条,有人从马背上取下水囊浇在上面,浓烈的酒香传来,傅妧立刻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你们要抓的是我,放了他们,我叫你放了他们”

喉咙深处涌起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一刻,她恨不能交出生命的所有,来换取反抗的力量。然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跪在尘埃里,看着那黑衣人将弓弦轻松拉满,看着箭头上缠着的布料被点燃。

傅妧已经听不清楚自己在喊些什么,那种自内而外贯穿了她的恐惧和愤怒,此刻都化作耳边持续不断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喊叫。

那一束燃烧着的火焰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马车后部。

紧接着,更多点燃的箭支被射出,如陨落流星般,齐齐向着同一个目标坠落。

傅妧的双瞳已经完全被火焰淹没,马车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般,以几近癫狂的速度向前冲去

前方,是山路的拐弯处,马车并没有作任何方向的调整,更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冲了出去然后,坠落眼前是挥之不去的红色,铺天盖地,不知道是火焰还是鲜血。而傅妧就在这赤红色的空间茫然地徘徊着

脚踝处陡然一热,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她的双脚,低下头去时只看到一张同样血肉模糊的面孔,眼睛的部分已经成了两个血窟窿,散发着诡异而怨毒的气息。

恐惧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的同时,连周身血液也一并冻结。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潭,无数双手抓住她的脚踝和裙摆,拖着她一寸寸沉下去,直至灭顶

周身传来的巨大压迫力让她无法呼吸,直到灵魂终于冲破桎梏发出了尖叫,傅妧才猛然清醒过来。

她的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着,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待恐惧稍微退去了些,她才意识到眼前似乎蒙着什么东西,阻挡了她的视线。

傅妧下意识地伸手往眼眶处摸去,却在中途被人抓住。

耳边传来年轻男子礼貌的声音:“傅姑娘,你的眼睛受了点伤,暂时不要碰,”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在都城外,只等天亮后开了城门,我会立刻送你回傅家。”

“你是”傅妧皱眉叫出了他的名字,“南宫公子”

虽然并没有直接与他说过话,但在宫里也算是见过几次,对他一板一眼的说话风格有所记忆。

南宫慕云显然十分守礼,见傅妧没有继续要摸眼睛的意思,便迅速放开了手。

傅妧这才在昨夜的血色记忆中,找到了南宫慕云的影子,来不及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已经脱口而出道:“你认识颜子潇”

“颜子潇”南宫慕云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次,语气中带了点不确定的困惑,“不认识”

傅妧微微皱眉,难道昨天是自己的幻觉,颜子潇根本不曾出现过可是,能以那样鬼魅般的手段连杀数人的,除了颜子潇还会有谁当然不可能是南宫慕云,那个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用剑杀人。

只是,倘若是颜子潇的话,他为何要藏头露尾的拒不现身以之前那几次会面中他表现出的性格来看,那不会是他的作风。

越想下去疑团越多,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着火的马车坠落山崖时,傅妧猛然站起身来:“娘和则宁哥哥南宫公子,请你带我去昨天的地方,我要去找他们”

南宫慕云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傅姑娘,请节哀。”

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你不肯帮我,我就自己去。”她不确定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下,随便选定了一个方向,便迈开步子。

才刚跨出一步,她已经重重跌倒。失去了目力的她别说走路了,连身体的平衡都无法保持。然而,傅妧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向前爬去。

就算是爬,她也爬到山崖下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娘和许则宁的死亡,没有看到,就说明他们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是被困在山崖下,或者是受了伤

傅妧竭力用这样的想法塞满思维的边边 角角,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天那惨烈的一幕。

南宫慕云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傅姑娘,你的眼睛昨天流血了,现在没有郎中,不能确定伤势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你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南宫慕云看着她,不禁想到昨天那一幕,当傅妧被打昏后,眼角竟缓缓流下了血色的泪,妖异而惨烈

“走开,”傅妧平静道,见对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吼道:“放手”

南宫慕云没有放手,只是伸手按住她后颈要岤,微微发力。力道透入的瞬间,傅妧如遭电击,软软倒在他臂弯里。

半个时辰后,南宫慕云已经回到了桐桦宫,对负手立于树下的玄衣男子道:“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她送回了傅府,她的眼睛并无大碍,只是昨天情绪太过激动所致,还有”南宫慕云略微迟疑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她曾向属下问起您,属下已经否认了。”

玄衣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萧衍轻轻勾起嘴角:“以她的聪明,想必也瞒不了多久,只不过她现在受打击太重,大约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露馅”

“殿下”南宫慕云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萧衍的自言自语,“您昨夜奔波了大半夜,应该好好歇息,而不是”而不是在惦记别人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你越来越像太傅他老人家了,啰嗦”萧衍皱眉道,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这才拂袖而去。依礼拜见过皇后之后,傅妧起身站到一侧,看到对面同样垂手侍立的詹芳春时,目光顿时一紧。

皇后并未提及当日的意外,只淡淡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公主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从今日起,你们两人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

那一瞬间,傅妧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勇气,竟抬头对皇后道:“敢问皇后娘娘,当初圣上钦点的陪嫁女官一共四人,为何如今只有我们两人”

她的语气颇有些无礼,是明知故问,亦是有意挑衅。

皇后微凉的目光自她脸上掠过,竟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道:“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记着尽心伺候公主。”

她扶着侍女的手转进了内殿,换了她身边的掌事宫女碧昙来教导傅妧二人。她也像皇后那般装聋作哑,对傅妧刚才的无礼行为只字不提。

“公主的瑶华宫从明儿个起就要重新修葺了,到时候公主会搬来与娘娘同住,你们两个要随身伺候公主,没有吩咐半步也不可离开,听到了么”

“是。”詹芳春低低应了一声,见傅妧不吭气,还小心地用手肘顶了顶她。

傅妧看着她无辜而美好的容颜,真的很想拿把刀子划开她的脸颊,看看她是否戴了面具。然而,这种接近疯狂的想法只能深埋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后,傅妧嘴角也露出了同样完美的微笑:“是,姑姑。”

碧昙看了她一眼:“你们的房舍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

先到的是詹芳春的房间,从房间的位置论起,詹芳春住的地方显然要比她好得多了,傅妧跟在碧昙身后一连走过数条回廊,碧昙才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到了。”

“多谢姑姑引路。”傅妧低声道,碧昙也不与她客气,径直转身就走。

傅妧刚要伸手推门,门却已经从里面打开了,看清开门宫女的脸容时,傅妧眸底掠过些许讶异。

秋容也是一怔,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福身行礼:“奴婢秋容,是内务司派来伺候姑娘的。”

她既然装作从不认识,傅妧自然也就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跨进门槛时,刚走出不远的碧昙却回头叫住了她。

“今晚有陛下和娘娘为款待北燕太子举行的晚宴,到时候你要到公主跟前伺候,记得沐浴更衣,换上女官的服制。”

这话虽是对她说的,但从头到尾,碧昙的眼 睛都看着别处。

她提到北燕太子,傅妧心中猛然一动,隐约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像流星般一闪即逝,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关上房门后,她还未开口,秋容已经跪了下来。

傅妧微微皱眉,秋容却抬起眼睛,恳切道:“奴婢是靠着内务司替随嫁女官挑选婢女的机会,才能出了训诫司的,为的是想告诉姑娘,上次的话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她眼中闪烁着迟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被派来伺候随嫁女官的婢女,自然也是要被划归在陪嫁一列,随着公主远去北燕的,没有宫女愿意去是可想而知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样,内务司才会从训诫司挑选人手,毕竟相对于要在训诫司苦熬岁月的宫女来,能随公主远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容能在众多训诫司宫女中脱颖而出,如愿以偿地被分到她这里,其中必定也另有周折。只是,这些傅妧都不想问。

“起来吧,替我把女官的衣裳取来,再打发人去抬热水来。”

秋容微有讶异地看着她,一时间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怎么,你说刚才那番话,难道是想让我把你重新发落回训诫司,而不是留在这里伺候”

“不是的”秋容立刻反驳道,再开口时声音又小了些,“只是姑娘难道不想问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妧已出声打断:“我留你下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其他的事情,不是我问了你答了就能解决的。”

秋容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傅妧才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悲喜不动。

秋容是真心归顺还是被人指使前来的,她并不知道。然而,现在她却别无选择,留秋容在身边,总比留个被内务司随便指派来的人要好。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不是吗如果是,也属平常,如果不是,这便是她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的第一步。

这一段时间的宫廷生活,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盟友。

一个人哪怕心机再深沉,手段再高明,也无法靠着孤勇在这重重深宫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枚凤钗打造得极为精美,通体由赤金制成,凤头上镶嵌的宝石璀光流粲,凤尾处更是线条流畅,尾羽微处雕琢细致。

那木匣中铺垫的锦缎大约是熏香处理过的,甫一打开匣子便有淡淡幽香扑鼻。

抬头对上詹芳春挑衅的目光,傅妧冷冷关上匣盖,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瑶华宫离凤池宫很有一段距离,好不容易走到瑶华宫宫门前时,傅妧额上已有细密汗珠沁出。

彼时天色渐暗,瑶华宫却仍没有点燃灯烛,显得反常的幽暗。

凌霜正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只用责备的口气道:“怎么这样迟”

虽然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但傅妧却不能开口申辩,只好举起手中的木匣道:“这是皇后娘娘希望公主今晚佩戴的首饰,还请姑姑”

她话未说完,凌霜已经打断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自然不能假以他人之手,你自己送进去便是。”

傅妧眉尖微蹙,低声道:“可是”元盈素来不喜看到她,如今她这般贸贸然无人引路就撞进去

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凌霜淡淡道:“你不用怕,公主此刻正在偏殿沐浴,殿内没有旁人,你悄悄进去把东西放在内殿的妆台上,然后在廊下候着就是了。”

她既已交待得那样周详,傅妧自是没了任何推拒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是”。

然而不知怎的,心口却是一阵慌乱,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傅妧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藉此平复一下心绪,非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带来阵阵眩晕。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时打了个激灵,她的手又冷又湿,额头却火般灼热。然而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先完成这个任务再说了。

果如凌霜所言,正殿十分清静,并没有侍立两侧的宫女,大约是都在偏殿服侍元 盈沐浴了。殿内依旧没有掌灯,傅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快些把东西放下就出来。

内殿比正殿更要幽暗几分,层层叠叠的纱幔被微风吹拂着在眼前飘荡,看不清楚殿内的情形,让傅妧无端端生出些做贼的心境来,越发放轻了脚步,唯恐弄出声音来。

然而,除了微风拂过纱幔的声音,殿内还有些细微的声音,仔细听上去像是水声。

傅妧只当是偏殿元盈沐浴的声音传到了这里,因此只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印象中妆台都是摆在内殿最里侧的,比邻床榻果然,拨开最后一层纱幔时,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丝亮光,她看到了床榻和妆台模糊的轮廓。

傅妧心中一喜,忙快步上前,就在她刚木匣放到妆台上时,耳边却陡然传来了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谁”

她惊惶回身,忙乱间衣袖带翻了妆台上的木匣,匣子落在地上登时翻开,一时间幽香四溢。

傅妧紧张地看了一眼刚才传出声音的屏风,忙俯身去捡跌落出来的金钗。谁知刚刚低下头,脚下却是一软,整个人就像是跌入了梦境中一般,连神志也有些模糊起来。

她心中陡然升起警觉,本能地想要尽快逃离这里。然而一阵阵眩晕涌上来,她踉跄逃走时竟不慎撞上了屏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傅妧挣扎着坐起来时,只见一男子已从屏风后转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在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他还未系好衣袍的带子,黑发上的水珠滴落,划过坚实胸膛

傅妧只觉心口一跳,竟意外地有些酥麻之感,与此同时,额头的烧灼感似乎蔓延到了全身,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残存的意识在提醒她,这种情况很不对劲,似乎并不是生病那样简单。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艰难地想要离开这里,谁知才迈出一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她并没有再度跌倒,而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瞬间,焦灼感被缓解了,傅妧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揽紧了对方的脖子,迫切地想要让彼此贴得更近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难受得到纾解

幽暗的内殿,奇异的幽香悄悄蔓延开来。傅妧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打横抱起,向着远离门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对方显然是正在沐浴,还未来得及擦干头发,自他发间滴落的水落在傅妧额上,唤回了些许神志的清明。

在那短暂清醒的瞬间,傅妧已经认出了眼前抱着自己的人。

北燕太子,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