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倾江山第3部分阅读(1/1)

早到晚。

宫里的人惯会爬高踩低,知道傅妧有皇子们撑腰,有事没事都要来献献殷勤。秋容是曾经想陷害傅妧的人,这时候自然成了众人踩踏的对象,傅妧初来时受的那些排挤,如今都是对着她来的了。

入夜,傅妧看了看那个仍然在埋头劳作的身影,便轻轻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去。

秋容知道她来了,却固执地不肯抬头,手里的棒槌落得却重了些,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傅妧仔细看着秋容,虽然在训诫司里只待了几天,但她整个人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消瘦憔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眼睛里少了当初的精神气儿,整个人看上去就苍老了许多。

见她站在这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秋容也觉得不自在,站起身来就要走。傅妧却横跨一步,稳稳地挡在她面前。

至此,秋容终于肯抬起眼睛看着她。

只有在与傅妧对视时,秋容的眼底才迸出了一点火星,她从齿缝中挤出压抑的声音:“你来看什么”

傅妧唇角微勾,语声平静:“来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有多凄惨。”这样嘲讽的语句,越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伤力才足够大。

秋容的眼睛立时瞪得大了些,恨意宛然。

只是如今的她,也只敢这样瞪着傅妧而已。两人对视片刻后,秋容又垂下头,拖着步子想要从旁边绕过。

就在她走过傅妧身侧时,后者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秋容,”短暂的静默后,女子的声音在暗夜中有种别样的魅惑,“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么”

秋容连想也没想就直接答道:“你想嘲笑我,尽管笑就好,不用多说废话。”

傅妧侧过头,看到秋容倔强的侧影,嘴角的笑弧弯得更深些:“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对象,无论是之前的献殷勤,还是现在的恶语相对,人错了,任你手段再好,也逃不开注定的失败。”

秋容瞥她一眼,硬声硬气道:“我不是像你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不用绕着弯子说些大道理给我听,我这种粗人听不懂”

秋容能说出这句话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傅妧的身份。若是没有上位者的授意,没人会闲到去告诉她这些。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皇后就是莲妃,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想让秋容彻底地怨恨上傅妧,从而心甘情愿为她们所用。一颗充满怨恨的棋子,比普通的棋子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看秋容现在的这个样子,她似乎还没有答应,也或许是故意在傅妧面前表现出凄惨的样子,等待着一个绝好的机会。

傅妧淡淡一笑:“以现在你我的差别而言,我想要你死随时可以做到,想像这次一样把你从训诫司放出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了这句话,秋容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其实秋容并不是个蠢人,虽然听了别人的挑唆,但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毕竟,上次她奉命去害傅妧时,与傅妧素不相识且无冤无仇,那次失败后,她被扔到训诫司,那些主子们没有一个出来为她说句话。

秋容突然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再掺合你们的这 些事了,这些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

“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傅妧答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只有被人摆布的份儿,除非是由自己来下这局棋。”

傅妧见秋容的意志已然松动,便不再多说,最后只丢下一句:“其实,我很羡慕你,只需要擦亮眼睛找一个值得效忠的人就行了,而我,却要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她拂袖而去,秋容转身皱眉看着她的背影,之前凶狠的目光渐渐柔和,最终凝定成了疑惑。

春暮夏初,白日里初初蒸腾起来的热气入了夜就消散无踪,徒留清冷。

傅妧却并不想回房睡觉,而是提着灯笼信步往外面走去,想借着入夜后的清风驱散心头的烦闷之感。傅妧一整晚都未曾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平日里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女却慌张来报,说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凌喜来了,点名要见傅妧。

傅妧心口一跳,不知道皇后这回又要出什么招,便匆匆洗漱了过去,出门前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针囊,这才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凌喜见了她,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只用平和的口气道:“傅姑娘,收拾了东西跟咱家走吧”

傅妧警惕地看着他:“去哪儿”

“咄”凌喜竖起了眉毛,“看你这样子,敢情咱家还会坑了你不成”

傅妧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于是便低眉敛目道:“公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自然是不会了,奴婢方才失言了。”

凌喜这才哼了一声,少不得把来意交待清楚:“皇后娘娘想着你在这儿也历练地差不多了,终归是要去服侍公主的人,娘娘打算把你带在身边亲自几天,”略顿了顿,他又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您说的是。”傅妧淡淡应了一句,皇后哪里会安什么好心。是怕她继续住在这里勾搭她的儿子,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差不多

傅妧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将来时带的衣裳打了个包袱,便跟着凌喜走了。

正在池边洗衣裳的秋容看到他们,手里的衣服不由得滑了下去。

察觉到她的目光,本来就要走出院门的傅妧回头看了她一眼,秋容立刻别扭地转过头去。她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傅妧并不在意,她有种预感,秋容并不会甘心就此在浣衣局中熬过一生的。如果她甘心的,当初也不会听别人的来陷害她了。

再次踏入凤池宫,气氛却全然不同。

高居上位的皇后看着她下跪行礼后,和颜悦色道:“起来吧,你们四个总算都到齐了,将来同在公主身边,可要好好相处。”

四名少女齐齐应是,皇后又对傅妧:“傅妧,上次本宫一时生气发落了你,心中也十分后悔,你不会埋怨本宫吧”

“傅妧不敢。”她淡淡道。

皇后脸上浮起明媚的笑容:“本宫知道你是个懂礼的孩子,凌霜,待会儿别忘记把本宫预备的一点心意送到妧儿的房间去。”

凌霜答应着出去了,傅妧则立刻感到了其他人投来的凛厉视线,皇后此举杀人不见血,只不过言语间亲热些,便引发了其余女官的嫉妒之心。

然而,却有一个圆圆脸蛋的女孩子,没有像另外那两人一样投来嫉恨的目光,而是好奇地看着傅妧。

皇后的目的已然达到,便打发她们下去了。傅妧跟着小宫女去了自己的房间,屋子收拾得很是整洁,还有一架屏风将内室和外室隔开,比她在浣衣局的住处要好得多了。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房门便被推开了,方才在大殿上见过的另外两名女官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

“傅姐姐,冒昧来访,你可不要见怪啊”身材较为高挑的少女率先开口。

“怎么会呢”傅妧只能这样应了一句。

短暂的寒暄后,傅妧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刚才说话的高挑少女名叫王栾,是威武将军家的庶女,虽然父亲手握兵权,却因为一个庶出的身份硬生生要低人一头,所以被送来做女官。

另外一个矮胖些的何芳倒是嫡出,只不过父亲官位太低,为了仕途通畅,上杆子送了女儿来做女官,借此表表自己的忠心。

已经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刚才表现友好的那个圆脸少女,便是詹御史家的庶女詹芳春了。

傅妧之前调查时已经知道,詹芳春并不是在御史家长大的。她不过是詹御史当年赶考路上一夜春风留下的女儿,后来因为娶了正室夫人,便将这个女儿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只付些银钱照管罢了。

若不是这次朝廷遴选女官选到了詹家,恐怕詹芳春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认祖归宗了。

傅妧正自出身,却听到何芳说:“皇后娘娘赏了什么珍奇玩物,姐姐也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傅妧敏锐地捕捉到她和王栾互换的眼色,当下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王栾见她推脱,言辞立刻锋利了许多:“方才娘娘也说了,咱们要和睦相处,傅姐姐不至于连一点赏赐,都要藏着掖着吧。”

何芳听了这挑唆的话,便也跟着嚷道:“不过是些赏赐,还怕咱们没见过,要抢了去么”

傅妧脸色一沉,这两人,分明就是上门寻衅的。来得这样快,可见皇后刚才那番话没有白说。自从在凤池宫 住下后,日子倒是一直过得风平浪静。然而,这样的平静,还是很快就被打破了。

四人中,先是王栾出了疹子,紧接着住在她隔壁的何芳也被传染了上。自从上次的巫蛊事件后,皇后对于出疹这件事便感到本能的厌恶,便下令让王何两家将自家女儿接回去静养。

四位女官一下子少了两人,便只有傅妧和詹芳春轮流当值,一下子变得辛苦许多。

这日傅妧正在为皇后端茶,却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茶杯一歪,热茶便泼在了袖口。傅妧下意识地拉起了袖子,旁边的一名宫女登时惊呼一声:“娘娘,您看”

皇后皱眉看去,只见傅妧手腕上除了被烫红的痕迹外,还有些明显的红点。

凌霜上来检视一番,便坚定回道:“娘娘,是出了疹子。”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怎么接二连三都是这种事,快去通知傅家,让他们来接人”

凌霜答应着正要去,皇后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这几个丫头是一起来的,平日里也总在一起,索性连詹家的丫头都放回去,待避过了这阵子再进来”

也无怪皇后这样生气,出疹子在宫中本就不吉利,若是平常宫女出了疹子,早就被打发到北宫去了。更何况上次的巫蛊一案,虽然被皇帝极力压了下来,但是那两个小太监却死的莫名其妙,事后也没有查出什么。

皇后自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自己宫里接二连三有人出疹子,也确实古怪,索性打发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只有傅妧知道,王栾与何芳是真的出了疹子,而她自己,不过是在手臂上抹了有刺激性的草药罢了,那些红斑过两天自然会消退。

这说起来,倒还要多谢王栾与何芳了。自从上次傅妧羞辱了她们之后,她们就怀恨在心,时时处处挑衅报复。最近的一次,竟是买通小太监将傅妧骗到了北宫去关了一夜。

北宫里关的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宫嫔或身染恶疾的宫女,其中大部分已经因为长期幽禁而发了疯。傅妧在那里的一间空屋子被关了一夜,耳边听到的都是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若是心志稍有不坚定,恐怕也会被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对方如此心狠手辣,她也只不过是小小还以颜色罢了。上次莲妃为了陷害皇后宫中的内监,特意从宫外弄了些出疹子的人用过的衣物茶杯什么的,傅妧当时悄悄藏了一件衣衫,并穿着它去拜访了王栾与何芳,还故意亲近。

自然,她是已经服下了预防的药物,另外两人却如她所愿染上了病毒,终于一前一后发作。

而她只需要用同样的借口,就可以出宫几日。

然而,暗藏着欣喜走出凤池宫的她,不曾注意到皇后眼底暗藏的杀机。

终于走出皇宫的大门,如意料之中,傅妧并没有看到傅家派来接她的马车。

她伫足张望片刻,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去。入宫不过短短十四天,却漫长如永不完结。如今乍然走出那重重宫墙,心下却不免有做梦般的欢喜,纵然欣喜,却仍觉得悬在半空,并不踏实。

在宫里那样小心翼翼的走路方式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使已经出来了,身体还本能地遵循着之前的规则,落步无声。

傅妧无奈地笑笑,可以加快了脚步,身后却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傅妧瞬间心生警惕,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的针囊。

元澈见她并不回头,肩颈处却瞬间僵硬起来,知道是自己吓着了她,忙收手出声道:“是我,元澈。”

傅妧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三殿下”

“怎么没人来接你听说出疹子是不能见风的”元澈疑惑道,他听说皇后放女官出宫,立刻把消息告诉了皇兄。只是他那位皇兄,明明就担心的要命,偏偏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傅妧眉目间却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连元澈都知道她因病要出宫暂避,那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却还要避嫌不肯来,让她不得不要怀疑,那天他说的那句“万事有我”,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情势所迫

元澈见她低头不语,便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到街上雇了马车。他本想送她回去,谁知却在街角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当下便吩咐车夫送傅妧回府,自己却迎着那几个可疑人物走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马车才刚拐过街角,傅妧便递了一块银子给车夫,冷静吩咐道:“出城。”出了城门后,傅妧便下了马车,又给了车夫一些银子,命他赶车去一个附近的城镇找人,自己却闪身躲进一个茶棚,捡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

果然,马车走后不久,城里便有人追 了出来,一路尾随着马车去了。

傅妧却并没有急着马上就走,待见到第二拨行色匆匆的人也过去了,她才付了茶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了。

之前在车上,她已经换了外袍,如今穿的是件普通布衣,脸上原本精致的面纱也换做了粗布方巾,若不是熟悉她容貌的人,根本看不出于之前是同一个人。

为了对付她,皇后还真是煞费苦心,算上之前被元澈打发走的人,一共三批,果然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出城时她特意给盘查的官兵多塞了些银子,让他们仔细盘查后面的人,拖延了跟踪者的脚步,她这才得了机会偷偷下车。

那辆马车不过是个障眼法,不会有人想到,刚才上车时还衣着华贵的宫中女官,刚一出城就变成了烧火丫头。

虽然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用自己来代替傅萦进宫这件事已经是傅家和皇后之间公开的秘密,但想来傅家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将她的身世告诉皇后。

毕竟,遗弃妻女已经不仅仅是不光彩了,在南楚律法中还是重罪,当年平原侯便是因此获罪下狱。虽然这其中也有皇帝存心打压平原侯势力的原因在,但如今的傅家不也是如日中天么,有这么个话柄存在,始终都是阻碍他们进一步飞黄腾达的隐患。

更何况,她娘已经被傅家攥在手心里当人质了,她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小村,更不会有人在意。

于是,傅妧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午后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口。村民们此刻都在各自的田地里忙活的缘故,因此村子里格外寂静,只有几个顽童在一处沙坑里玩着沙子,偶尔发出格格的笑声。

位于村子尽头的那处小院,傅妧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推开篱笆编成的院门,就看到娘亲曾经喂养的小鸡仍在日头下啄着地上的米,而院子一角摆放的水缸底,她小时候养的乌龟也在慵懒地伸展着四肢。

一切仿佛都还没有变,少的只是那个每次听到她回来就摸索着推开门微笑的娘亲。

傅妧的眼底有些酸涩,她还未及抹去眼角泪水,就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愕然抬头,努力眨去眼底的泪,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娘亲。

然而当视线再度清晰的时候,倚门而立的却是那个清瘦少年,脸色比她离开时尚要苍白几分,眼下已有浓重的阴影。

“则宁哥哥“傅妧低低地叫了一声。

许则宁看着眼前的少女,苍白瘦弱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尔后轻轻伸展开双臂。傅妧提起裙子跑过去,如乳燕归窝般投入他怀中。

她来势凶猛,许则宁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揽住她肩膀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傅妧肩膀抽动,多日积存的委屈终于化成泪水,此刻在许则宁怀里尽数宣泄而出。待她哭得够了,许则宁才放开她,柔声问道:“怎么,可是受了委屈”

“那还用说”傅妧抽噎着答道,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问道:“师傅呢”

许则宁讶然地睁大眼睛,反问道:“你没有在宫里见到师傅么”看到傅妧茫然地摇头,他拧紧了眉毛:“你去傅家后,师傅很是担心,恰好那时候太子殿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亲自来请师傅去做幕僚,师傅挂心你,就应了。”

傅妧皱眉道:“太子他请师傅去做什么”

看来,那天她嗅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果然是和师傅有关。只是,以幕僚的身份,是不能进入内宫的,如此想来,大约是太子和师傅之前在一处,沾染了他身上的熏香味道。

许则宁淡淡笑道:“以师傅的才学,理国治世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给草包太子做个幕僚。”

傅妧发现,对于师傅去做太子幕僚的这件事,无论是她,还是许则宁,都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师傅在他们眼中,实在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虽然看上去不过是普通书生的模样,又住在这荒山野岭里,他却有着种种古怪的习惯,和村民们格格不入。

比如熏香,比如制药,又比如,读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格外关心京城里的事。

在教导他们的过程中,他常常会提出些朝堂上的事,比如哪里受了洪灾,或者是那家权贵做出来什么不体面的行为,然后让他们说出自己的见解和应对方法。

这样的人会进入那个权力斗争的中心,似乎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