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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宜要见他,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倒教绿萼瞧着也觉心酸,只得略劝了两句,就催他跟着自己去。

“我不去!”

没想到裴景轩竟会断然拒绝,绿萼听见这话时,意外极了,抬眼往他脸上瞧去,见他不像是在玩笑,不禁为难道:“裴先生,你就当帮我一次,随我去了,教我也好交差。”

裴景轩捂嘴咳了两声,不说话,只是摇头。

他一直以来对沈梦宜的刻骨爱恋,绿萼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激他道:“难不成,你心里怨恨,不愿见我家姑娘?”

恨吗?裴景轩自己也不知道心里那种极度失落,极度空虚,极度疼痛的感觉算不算恨,但他怎会不想见沈梦宜呢?梦里都想见!只是——

“我不愿踏入石家一步!”裴景轩总还是个文人,心里存着一份叫骨气的东西,他愿意对沈梦宜卑颜屈膝,却不愿对着情敌赔笑寒暄。

“这——”绿萼倒退一步,随即笑道:“老爷不在家,是姑娘要单见你。”

“孤男寡女,那就更不该见了!”裴景轩咬着牙强迫自己拒绝,“我不想做出什么有碍你家姑娘名誉的事。”

这人,怎说不通?从前也没少见他进沈府,关键时刻却又迂腐起来。绿萼急得跳脚,顾不上避嫌,上前就拖他道:“爷!我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时又计较起这些来!快随我去吧!”

裴景轩病虽略有好转,但在床上躺的时日久了,难免手足无力,另一方面,他的确很想见沈梦宜,心里真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定,被绿萼这一拖,也就半推半就,随着她去了。不过走到门口,他心里又暗道一声不好,急着挣出手来,道:“就算要去,也等我擦把脸,换件衣裳!这个样儿,怎好……去见你家姑娘……”

绿萼听他这样一说,抬眼仔细打量她,果见他形容憔悴,胡子拉碴,最关键的是病中无人服侍,也不知多久没沐浴了,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穿的那件竹布衣衫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洁的气味,不禁扭过脸噗哧一笑道:“好罢!我等你一刻,你去换了衣裳。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一会你可不能反悔不去!”

裴景轩无奈点了头,这才转回屋里略事清洁,换了干净衣裳。待他再次出来,虽脸上瞧着还有几分病容,毕竟精神爽目得多了。

绿萼急着交差,想到出来挺久了,又怕到时沈梦宜与他多说了话,到时撞上回家的石磊,问出来后,倒霉的还是她,于是只对着裴景轩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带着他走。

沈梦宜支开了身边别的婢女,早已等得不耐烦,在屋里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待到绿萼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还未掀帘进来,她就顾不上讲究什么矜持了,自个动手一把掀开帘子,探头就急问,“人来了没?”

话毕,沈梦宜刚巧看见跟在绿萼身后,目光里透漏出一份愕然而又喜悦的裴景轩,不禁为自己的失态稍稍羞窘了一下,但她随即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按着当年初见裴景轩时行的礼,微微躬身道:“先生。”

裴景轩见状又是一愣,自从沈梦宜与他相熟后,就一向不怎么拘礼,今次她又这番举动,想必是有求于己,但他心里仍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依稀又看见那个幼年时的沈梦宜,带着一脸恬淡的笑容,仰着脸唤他先生。

“先生,裴先生……”真的有人在唤他,但这人却是绿萼,见他怔在门外不进屋,喊又没甚反应,只得拿手轻推了推他道:“我家姑娘请先生进屋坐呢!”

裴景轩蓦然惊觉,缓了缓神,这才沉默着迈步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低着头,再不敢多看沈梦宜一眼,生怕瞧见她那已改作妇人的装束,心里又要刺痛。

“先生知道我不喜虚应客套。”沈梦宜跟着坐下,将绿萼支开泡茶去,顿的一顿,开门见山道:“因此我就实说罢,这回请先生来,确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先生能否答允……”她愈说,语调就放得愈轻柔,最后那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时就仿佛一缕低声叹息,说完,她还轻咬着下唇,露出一脸落寞的疲倦,拿无助的目光,凝视着裴景轩。

裴景轩虽低着头,多少也有所觉,被她瞧得有些坐不住,只得表态道:“是什么事,也等你说了,我才好回复你。”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先生,还要……累了先生清名……”沈梦宜心里藏的那番话,令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她时间不多,没工夫慢慢耗磨,再难启齿,也必须说,不过她刚打算将自己的算盘一股脑儿说出来,就见绿萼端了茶盘,急急进来回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上门怒斥

老爷?

沈梦宜听见绿萼的回禀后惊了一瞬,但她自认石磊这个人蠢笨得很,她可以轻易哄骗过去,因此也没有太过惊慌,反倒意态闲雅的轻抚了抚膝上的石榴裙,又抬手扶正了鬓边插的一支点翠步摇,做得更为端正了一些。

倒是裴景轩原本就不愿见石磊,何况他心里念想之人此刻已为人妇,无论两人之间是否清白无碍,这样背了人私会,多少都有偷欢的味道,心里便先愧了两分,又存三分惊惶,此刻猛然站了起来,就想离开。

“不妨事——”沈梦宜连忙留他。

绿萼却将手里茶盘往桌上一搁,急道:“姑娘,你找个地方让裴先生避一避吧!”

“有什么可避的?我俩行得正做得端……”

沈梦宜还未说完,就被绿萼大胆打断道:“姑娘,你当是哪位老爷?不是府里的老爷,是丞相大人,正在厅上侯着呢!”

“啊——”这回轮到沈梦宜惊慌了,埋怨绿萼道:“你怎不早说,还满口混叫!”

绿萼在沈府时一直称呼沈缘老爷,情急之下,一时就忘了改口,自知错失,更不敢辩,只向沈梦宜讨主意道:“我带裴先生去后花园里避一避如何!”

“不必了!”沈梦宜强自镇定下来道:“你陪着裴先生在这里略坐坐,我去去就来。”

裴景轩此刻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若是径直走出去,反倒有可能撞上沈缘,只得继续安坐在房内,眼睁睁看着沈梦宜迈步走了出去。

沈梦宜心里忐忑万分,暗自猜想父亲来此究竟有何事情,越走,心就突突跳得越烈,及至走到厅门前,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带着一脸笑意迎了进去,看见端坐在厅上的喝茶的沈缘,施了一礼,轻唤一声,“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沈缘将手里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把陪侍在旁的婢女红蕊吓了个哆嗦。

沈梦宜心里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沈缘如此疾颜厉色的与自己说话,当下不敢分辩,只跪道:“若是女儿做了什么错事惹得爹爹生气,您只管教训便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教训?!”沈缘冷笑道:“你如今嫁了人,不把老夫和沈家放在眼里了,老夫还当真不知要怎样教训你了。”

“爹爹这样说,女儿无地自容!”沈梦宜头垂得更低,险些将下唇咬出血来。

毕竟眼前跪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沈缘凝目望了她半响,忽然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厅上踱了数步,负手不语。

沈梦宜心里发虚,但仍固执的认定自己私下做下的事,对陆家来说实没甚大不了的,最多只是毁去陆策心宜的女子而已,说起来,只怕陆家还得感谢她呢!要不然陆策为了一介平民女子,已婉拒圣上赐嫁的公主,回头若是又要将那女子聘为正妻,那陆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真不知道沈缘气成这副模样,又是为何!

“你下去。”沈缘沉默了半晌,开口头一句话,就是先将侍立在旁不知所措的红蕊给打发了下去,这才望着沈梦宜,摇头道:“我晓得你心里不甘,但姻缘本是天定,只能说你与陆策有缘无份,如今你也嫁了人,还想怎样?只安心过你的日子便是,又何苦挑唆着姑爷,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梦宜心里本自愁苦,听见有缘无份四个字,眼泪就不知不觉滴了下来,她从袖里抽出帕子轻拭了拭泪水,轻声哽咽道:“爹爹教训的是……”

“我知道你性子倔强,与你那二哥不同,是个心里有主见成算的,只是你也这样大了,总知道拿捏分寸吧?”沈缘再次叹气道:“上回你捅出篓子后,我已唤了姑爷去教训了一顿,只盼能暗中点醒你,谁想你竟这样糊涂,又怂恿姑爷上什么折子!你知不知道,姑爷此刻还在圣上面前跪着呢!”

这事沈梦宜当真不知,不禁脱口讶然道:“为何?”

“还有脸问?!”沈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斥道:“朝中的局势你懂多少?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插手搅乱!圣上只斥石御史君前失仪,罚他在宫里跪上半日,已算给我沈家面子了!”

他一生气,姑爷也不肯再唤,只直称石磊官职。

说起来,这事石磊也脱不了干系,有些事沈梦宜这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不懂也就罢了,石磊好歹做了两年御史,也看不明白吗?为何耳根子如此软,又辨不清事态?他深恨自己从前没看出这个貌若沉稳,行事低调之人,竟只是个知道藏拙的草包!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将女儿嫁给他!

沈梦宜对石磊的生死不太关心,但妻凭夫贵,要是石磊因此被贬了官职,她免不了要跟着跌了身份,此刻听说圣上只罚他跪上半日,便将最后一点担忧都抛到了脑后,默默听着沈缘的训斥,不则一声。不过她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恕不恕陆策的罪,只是圣上一句话,若是圣上不想变更这朝中的局势,她区区一个小女子,哪有那样的能耐?

沈缘斥了半日,见女儿只是不言语,恼将起来,顺手将桌上茶盏拿起,猛地往地上一摔,喝道:“你倒是痛快给句话,这事你究竟罢不罢手?!”

“一切但凭爹爹吩咐。”沈梦宜压根不敢抬眼去瞧沈缘的怒色,但心里的算盘坚如磐石,丝毫没有动摇。最多,她不再怂恿石磊往圣上面前递折子罢了,反正该说的,这次上的奏折里已然说清了。

沈缘听她答得不干不脆,心知她必定是不愿意了,气得抬起手来就想抽她一记耳光,但转眼瞥见她那薄如玉瓷般的肌肤,这一掌着实打不下去,最后一甩衣袖,撂下一句,“为父话以至此,你好自为之!”就气匆匆走了。

沈梦宜原本想要起身追赶,但身子晃了一下子后,便跪住不动了,也不喊人,缓得片刻,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拭干眼角的残泪,慢慢走回屋去。

绿萼在屋里早已焦急万分,见她回来,忙迎上去道:“姑娘……”

沈梦宜抬手止住她的话,走到椅旁坐定,望向忐忑不安的裴景轩道:“先生这次帮不帮我?”

裴景轩见她此刻形容不似往常,心知沈缘必定将她训了一场,心里一软,不禁叹气道:“你先说说怎么帮吧。”

沈梦宜听他松了口,心下略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方道:“也无须先生太过作难,这数日内若是有人找先生问话,你只照实述说即可。”

“照实述说?”裴景轩不解其意。

“先生只说当日在陆府教琴时无意中发现了那两人的欺君之事,心里留了意,又……记挂温姑娘的安危……暗中跟着去了云州……”

她话未说完,裴景轩已猛然站起,急声道:“欺君?”

沈梦宜别过眼去不看他,只点了点头道:“圣上已然知晓此事。”

“你说的?”裴景轩不傻,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沈梦宜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你……”裴景轩想要指责她,却又自觉没有这个身份和立场,最后只“嗐”得一声,颓然道:“这可是要杀头的大事,没准还要株连九族,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先生!”沈梦宜目含泪光,凝望他道:“欺君是杀头的大事,你不愿温姑娘死,就愿看着我死?”

裴景轩闻言大惊道:“此话怎说?”

“我家夫君递上的奏折里言明,此事乃是辗转从陆府一位琴师那里听闻的。”沈梦宜垂下眼去,泣声道:“若是圣上派人去查问,先生不照实说,那就是我家夫君弹劾不实,有意污蔑朝臣,这个罪名虽可大可小,但陆家难道会放过这机会,不请圣上降罪?夫损妻损之下,我难道能置身事外?”

“你——”裴景轩愤愤且又无奈,这事明明是沈梦宜自寻死路,但他又不能视若无睹,真是难为之极,“你难道没想过,朝庭随便派人一查,就能知晓我原先在你家当过琴师,你……”

“若非如此,我家夫君又怎能从先生处听闻如此隐密之事?”沈梦宜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答得丝毫没有迟疑。

“我……”裴景轩被她堵得无语,心里又纷乱如麻,一时理不出头绪,只颓然做回椅子上,重重叹了口气。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抵达京都

沈梦宜见裴景轩低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也不敢催促他做出什么决定,只默默的在旁陪坐,直到看见他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才给绿萼送了个眼色。

绿萼会意,上前将茶盏端起,送到裴景轩面前:“裴先生喝茶,这是你最喜欢的碧峰雪芽,姑娘特意嘱咐我泡的。”

裴景轩闻言紧抿的唇角微松,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那盏茶来,喝了一口。茶虽有些凉了,却也掩不住那微涩清新的香,就像,他初见沈梦宜时,她的模样。

“难为你还记得。”裴景轩心内感慨万千。其实他一个穷书生,有茶喝都已经不错了,哪有条件挑剔茶叶?这碧峰雪芽,实是头一回上沈府时,沈梦宜行完拜师礼后亲手端上的,从此便成为了他的最爱。

沈梦宜微微一笑道:“先生喜欢的,梦宜怎会不记得?”

说着,绿萼又端上两样核桃酥与山药糕,这又是裴景轩素日最喜的茶点。

他怎能不知沈梦宜极力讨好的目的?只是这种温温暖暖,被关怀的感觉,还是令他觉得很窝心。起码,她记得。

“先生尝点?”沈梦宜探出手,小心翼翼的托起一块核桃酥,送到裴景轩面前。

裴景轩瞧见她那纤洁柔腻如青葱般的手指和淡粉色的指尖,不觉就红了脸,慌忙将那核桃酥接了过来,之上惊惶之下用力太大,倒将那核桃酥给捏得碎了,惹得沈梦宜一阵轻笑,又让绿萼赶紧将残酥收拾了去,自己推过茶点碟子,殷勤款客。

沈梦宜愈周到体贴,裴景轩就愈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完全坐不下去了,赶紧站起身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我照你说的办就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就想逃离石宅,沈梦宜却唤住他道:“先生留步;梦宜还有几句话要嘱咐。”

“你说……”裴景轩没有坐,反倒稍稍向后退了几步。

沈梦宜见状抿了抿唇,原本想问他,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来,只将心理谋想好的细节,仔细的说给裴景轩听,甚至连他“遭到温家拒亲,愤而泄露温柔行藏”的理由都考虑好了,裴景轩这才深刻的明白,她先前说的要累了先生清名是什么意思。

“先生可记下了?”沈梦宜语调轻柔的仰着脸道:“梦宜就仰仗先生成全了!”

裴景轩苦笑道:“记下了……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答应下后,拒绝了沈梦宜的亲送,简直如同逃一样出了石宅,失魂落魄的一路走回去,心里一直在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此事,虽说温柔犯了欺君之罪,但最多只是个死罪,也不至于死后还要坏了名声,被人指责勾三搭四,四处沾惹情事。

裴景轩心里还有一点不敢去想,不愿去想的事情,那就是他若是按着沈梦宜的授意说出那番话,便终究也逃不过一个匿情不报,包庇钦犯的罪名。同理,死罪事小,身后还要留下一个见色起意,逼婚未遂翻脸报官的名声,那就事大了!

罢罢罢!谁叫他此生今世,遇上这样一个令他魂牵梦萦,宁为其付出性命的沈梦宜呢!裴景轩长出口气,横下了心,推开自家的门走了进去。及至躺倒床上,辗转愁肠时,才忽然想起,他出门时,似乎锁了门?

一路紧赶,总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些,再长些,能让她与陆策再多相处些时日,谁想太和城的城门终于还是巍然眼前。

温柔透过车帘向外望去,当看见城门上的那两个大字“太和”时,心里就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般沉甸甸的。再悄悄转眼望望身侧闭目假寐的陆策,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紧抿住了,默然无言。

“到了?”陆策那带着些微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温柔应了一声,嗓子眼里像堵了棉花一样,仍旧说不出话。

陆策的双目蓦然睁开,借着车帘外透进来的淡淡天光,盯着温柔仔细看了半晌,探过手去,紧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接下来怕要委屈你数日了,不过我已打点好了,你只管放心。”

打点?温柔苦笑,两人这一路被押解回京,陆策压根就没有什么机会往外传递信息,或者说自己与他这样片刻不离,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有关打点的事,他这样说,是想让自己安心吗?

不是她不相信陆策的能力,只是在这种皇权至上的年代,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与皇帝比较起来还是有限。若是陆策能让她死得痛快点,她已然无怨了,毕竟这欺君之事,是她自己自作自受,能不连累到陆策,已是谢天谢地,还能有什么别的期望与念想呢?

唯一可恨怪的,便是两人从前浪费了不少时间,真正情投意合的相处,也只有这身为钦犯的短短数日,如果上天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温柔想到这里,心念一顿,随即清楚的知道,即便上天能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仍然会选择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只是行事也许会更谨慎些,更周全些,起码不要闹到眼下这种不可收拾,命在旦夕的局面。

马车在城外停了一瞬,立刻接着往城内驶去,车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还有似远尤近的大街上惯有的喧哗。

陆策似乎看出她心事重重,将她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些,贴近她耳边缓声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

话到一半,他收了声。

温柔觉得耳朵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一阵麻痒,原本紧张忐忑的情绪顿时得到了缓和,不禁出声问道:“只需什么?”

陆策微微一笑道:“只需想我就行了。”

“呸!”温柔终于忍不住啐他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开玩笑。”陆策的声音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身子往后退了一些,拉开了他与温柔之间的距离,望着她正色道:“你若是感觉害怕惶恐的时候,记得多想想我,多笑笑,感觉会好许多。”

“好。”温柔使劲将嘴角往上扯,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生硬的笑,持续了数秒后道:“是不是就像这样?”

“好丑!”陆策望着她微微一笑,忽然用力一拉,拥她入怀。

温柔能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的环抱着自己,还有彼此那蹦得欢快的心跳,忽然就不再害怕了,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抱着,用心去感受他的爱意和身体的温暖。

如果这一刻,能停留至天荒地老该多好?可是车轱辘“咯噔”一声,终于还是再次停下。

温柔从平静中惊醒过来,思绪又转回了现实。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叹息道:“车停了,我会被带去哪?”

“天牢。”说出这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要耗尽浑身的气力,陆策长吁出一口气,终于松手放脱了温柔,望着她道:“忍耐数日,嗯?”

温柔点了点头,垂下眼去,不想再看他,深怕片刻后两人分别时,她会感觉更加痛苦。可是陆策没有给她惊惶害怕的时间,紧接着就探过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煞风景的人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两人正吻得难分难舍时,那暗卫首领就猛然掀开了车帘,将头探了进来……

“到了!下车!下车!快……”

暗卫首领就像一只被人突然捏住脖子的鸭子,没说完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他尴尬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轻哼一声,放下车帘,背转过身子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快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关押天牢

没有四处横行的老鼠和跳蚤,没有潮湿腐烂的稻草堆,也没有熏人欲呕的古怪臭气,甚至没有凶残暴戾的狱吏。说实话,这天牢的环境和条件实在是比温柔想象中要好太多,唯一令她不满的,除了自由外,大概就是男女牢房的分设了。

自从下了马车,看到陆策被暗卫们带向另一条通往牢房的路开始,温柔就一直在忐忑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陆策。若是陆策也要被关在天牢里的话,哪怕两人不能见面,无法说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离他近一些,这样起码心理上会感觉有所依靠。

可仅仅是这样的希望,也是无法实现的。温柔能面对的只有一间单人牢房,这里有三面高筑,密不透风的铁墙,墙上连窗户都没有一扇,就连头顶的天花板,似乎都是铁铸的,倒是脚下踩的地,是拿青石砖铺就,砖缝有些稀疏,从中长出粘滑的青苔,若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很有可能会被滑个跟头。

牢房的唯一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的下方倒有栅栏般的小窗,不只是为了方便透气,还是传递食水,或者这两样功用兼有吧。温柔从这扇门外推进牢房时,还转着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可这空间实在太小,里面摆放的东西简直一目了然,除了一张被固定在墙角的铁床和床脚处的一只马桶外,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深吸口气,走到床上坐下,再看看床上铺的被褥,洗得还算干净,只是已然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多少还是让人心生厌恶之感。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和经历死亡过程。

刚进牢房的时候,温柔想起满清十大酷刑和历史上那些酷吏,心里还是十分害怕,总是在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将自己提出去盘问,因此一听见外面有点动静,就忍不住想蹲到那铁门上的栅栏处往外看,可惜,什么也瞧不见。如是者数次后,回回都是虚惊一场,她也就处之漠然了,干脆将那床被子推远些,抱膝坐在床上想心事。

孤独、静寂、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见阳光,牢房内只有门上的栅栏窗里透进的些微光芒,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压根用不着什么酷刑折磨,人直接会疯掉吧?天牢这种地方,关的都是重量级的犯人,他们脑子里想的东西肯定很多,而想得越多,在这种环境里,越能把自己逼疯,难怪这里干净得不像刘嫂待过的那种关押贩夫走卒的牢房,那地方虐的是身,这地方虐的是心!

起码温柔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已经将能想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她能够想起的都是些不怎么开心的事,倒使得情绪越发压抑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憋赌在心里,直想大喊出声。她当然不能真喊,只好强迫自己睡觉,也许睡着了,休息够了,情绪放松了就不会感觉时间这样难挨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时睡不着,想起前尘往事,温柔不禁微微一笑,当初刚到京都的时候,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她可以随心所欲的睡了,却反倒睡不着了。

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温柔忽然听见牢房铁门上有人用力拍了三下,条件反射的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惶恐害怕,就听见一个狱吏在外面喊道:“吃饭了!”

晌午了吗?温柔盯着从栅栏窗里递过来的食盘,心里有点疑惑。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若时间过得真有这样慢,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因此没及细想,脱口就问那铁门外看不见面目的狱吏道:“这会什么时辰了?”

问完,她方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压根没抱着能得到答案的希望,谁想那狱吏静了片刻,忽道:“申时。”

说完,温柔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想必是那狱吏去得远了。

申时?那就是下午三至五点间吧,这里的穷苦百姓一日只吃两餐,第二餐通常是在这个时辰吃的,这样看来,这大牢里大概实行的也是两餐制。温柔苦笑了笑,自嘲的想:横竖被关在这里,除了睡就是吃,少吃一餐也好,否则人还没死,先肥成猪了!

肚子不饿,不过嗅见食物的气味,觉得单调的牢房里有了点变化,温柔的情绪还是好了许多,饶有兴味的开始研究起天牢里的饭食来。

托盘里放着两个新蒸出来的白面馍,一碟咸菜豆腐干,一碟盐卤猪头肉,外加一碗白水青菜汤。饭菜不能算差了,甚至还有肉食!也不知是陆策打点的结果,还是天牢里的饭食本来就是这个标准。温柔摇摇头,想不通。她此刻实在没有什么食欲,只拿起一个白面馍咬了一口,那筷子拔拉了咸菜豆腐干,忽然想起金圣叹死前说的那句话,“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大有火腿滋味”,又想起炒鸡蛋沾醋能吃出螃蟹味道,不禁就将咸菜、豆腐干和猪头肉各塞了一点到嘴里,嚼了半天,摇摇头,发现除了咸盐味她什么也没吃出来。

这真是苦中作乐了!

温柔勉强吃完一个白面馍,和调了那碗白水青菜汤,本想继续躺到床上去养肥膘,但转念想起电视电影里常用的桥段,心念一动间,便将另一个没吃的白面馍掰开,仔细检查了半天,又将每只碟碗连带送食的托盘都看了个仔细,这才失望的接受了没有秘密传书的事实,躺到床上去闭目养神了。

这个时辰,大昭皇帝谢正瑞正歪在龙塌上,由贵妃亲手喂药,九皇子谢天皓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皇儿想说什么?”谢正瑞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自个取过贵妃手里的锦帕拭了拭嘴角,又随手将帕子丢在了托着药碗的金漆托盘里。

谢天皓犹豫了一下,终于低了头道:“陆策已被暗卫们押了回来,您为何……”

“为何只将他关在天牢里不理不问?”谢正瑞微微一笑,接过了他的话。

谢天皓点了点头。

谢正瑞没有答话,只示意贵妃调整了一下他身下的软垫,换了个卧势,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冷冷道:“朕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怎么,皇儿有高见么?”

自从谢天瑞病倒后,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喜欢猜疑起来,被他这一问,谢天皓有出冷汗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儿臣见识浅薄,哪有什么见解,只是……父皇知道儿臣与陆策一向走得亲近……”

谢正瑞还未听完,脸色已渐缓,出言打断他道:“朕有些累了,今儿就别再说这事了。至于那陆策,就让他在天牢里先蹲着,你退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谢天皓暗自长出了一口气,退了下去。走到外面,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定下心神。

方才他真是行险了,他一向知道谢正瑞不喜欢没有见识,只知道附和讨好的人,但他不是朝臣,他是皇子,是有希望登上皇位的人,要是在眼下谢正瑞身患病症,情绪不定又喜猜疑的情况下侃侃而谈,直抒胸中见解,反倒会遭到猜忌。何况他与陆策走得亲近之事,谢正瑞一直清楚得很,甚至还暗中试探过,这个时候他要是挺身而出,为陆策说话,那他从今往后就只能遥望皇位哀声叹息了,可要是假意撇清,又显得心中有鬼,还真是颇费踌躇。

谢天皓满腹心事的从皇城里出来,刚要上轿打道回府,一个心腹过来在他耳旁低语了两句,他脸上顿时有些色变,无比纳闷道:“你没听错吧?他当真决定要这么做?”

“小的绝没听错。”那心腹恭立低声的回答。

谢天皓的两道浓眉紧拧了起来,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方摇头叹气道:“我再想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千夫所指

次日谢正瑞坐在偏殿那铺着明黄缎垫的椅榻上,冷眼望着面前案几上高高堆起的奏折,不发一言。

左丞相沈缘瞥瞥谢正瑞的脸色,再看看案几上的奏折,明明是初春的天气,他却已经开始流汗了,时不时悄悄的一抬手,拿袖子去抹鼻尖上的汗珠。

相比之下,右丞相江瑜则是木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动都不动一下。

此外殿上还站着十位年已弱冠的皇子和朝中的文武百官,陆策的父亲陆凤林赫然其间,他面上神情沉稳,连目光都显得甚是刚毅,与被陆沉舟追着满府跑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不是正式的朝会,但文武百官,一个没拉,都挤在这偏殿里了。人很多,说话的却没有,上头坐的皇帝不吭声,下面站的人连呼吸都敛住,满殿里充满着肃穆而又压抑的气氛,教不少人心生忐忑。

谢正瑞沉默了许久,终于板着脸开口道:“众位爱卿可知朕为何传召你们?”

殿内众臣与皇子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回答。

“沈丞相……”谢正擦汗瑞的目光转向正在的沈缘。

“臣……”沈缘垂目答道:“臣愚昧。”

谢正瑞从一直放在膝头的三四本奏折中抽了一本,甩到沈缘的脚下,冷然道:“这是你上的折子?”

沈缘弯腰捧起一看,正是他请求宽赦陆策的奏折,一面擦汗一面点头应道:“正是臣上的奏折。”

“这本是你的?还有这本,这本……”,谢正瑞瞄一眼奏折,就随手扔一本出去。

被皇帝那准头较差的“暗器”给掷到的朝臣,脸上都有些色变。

谢正瑞将手里的奏折扔完,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指着案几上那些奏折怒斥众臣:“这些东西朕不用看也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你们是大昭的重臣,朝廷发俸禄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个个都为陆策求情,他陆策是谁?是被朕削去官职的一介平民!就算事涉陆将军,也不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他不骂也罢,这一骂,殿上站的那些原本有点面若死灰的朝臣们,腰板忽然间都挺直了一些,神色也轻松了两分。

谢正瑞盛怒之下没有留意到这些,走到案几前双手一推,“哗”一声,如小山般的奏折崩塌下来,散落的堆了一地。

“朕没有功夫看你们这些千篇一律的奏折,谁替陆策求情了,你们自个站出来!”谢正瑞怒喝一声,抬眼将众皇子和朝臣扫视了一圈。

随着这声怒喝,沈缘主动站了出来,跟在他身后出列的还有四五位朝臣,除此之外,其他朝臣和皇子竟都扎了根似的站在原位不动弹。

见些情形,谢正瑞心里讶异。他一向知道陆策人缘不错,见了那小山一般的奏折,就料定其中必有一大半是替他求情的奏折,再加上最先呈上来的奏折都是如此,于是就大张其鼓的招来众臣斥诫一番,顺便扫扫陆家的面子。谁想一声喝令,站出来的却廖廖无几,他顿时感觉陆家的面子没扫成,反倒扫了自个的面子,不由当真忿怒起来。

“你们……”谢正瑞一时没有台阶可下,原本想要让内侍将一本本奏折当众宣读,对出人来,但转念一想,这些朝臣再大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上面欺君,别到时弄得自己更下不来台,于是及时收了声,咳了两声,待内侍端上茶来,便低声示意他们去那堆奏折里翻找出九皇子和陆凤林的。

皇帝又坐下喝茶了,朝臣们继续罚站,站在殿中的沈缘等人最是难受,众目睽睽之下被晾在那里进退不得,每个人都觉得颜面无光,沈缘瞟一眼站在那里面沉如水的陆凤林,心里后悔起来。连陆凤林都不急,他急巴巴的上奏折替陆策说什么情?不过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怪他自个的女儿沈梦宜,这次她将陆家得罪的狠了,沈缘这么做,也不过出于补救自己与陆家交情的心态,再没想到皇帝竟然借题发挥,当众落了他的脸面。

四五个掌管宫内藏书的识字内侍蹲在地上翻找,不多会工夫就寻出了九皇子与陆凤林的奏折,递了上去。

谢正瑞揭开一看,九皇子那本奏折写得极其堂皇,言明他与陆策是至交,但为了维护帝誉和大昭律法,他恳请按律严处陆策,以儆效尤。

谢正瑞看完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欣慰,觉得九皇子极识大体,但紧接着一想,心里又有些狐疑,这九皇子不会是故意丢个难题给他吧?明知道眼下朝廷局势和边域情况都容不得他轻易处置陆家,而陆策又是陆家的独子……

罢了,再看看陆凤林的奏折。

谢正瑞将九皇子的奏折搁到一边,揭开陆凤林的奏折,没想到上面写得更是大义凛然,陆凤林先是自责没管教好儿子,接着又痛斥陆策的罪状,最后要求严惩陆策,哪怕诛连到陆家也听凭圣命,无尤无怨。

谢正瑞看得一愣一愣的,其实这种谢罪折子他这些年来没少看见,每个犯臣都会痛斥自己的罪状,最后要求严惩自己或是请求网开一面,但陆凤林这奏折似乎过火了一点,连陆家都迁连上了。欺君虽是大罪,但陆策所犯的终究没到诛连其家的程度,难道他也怀着以退为进的目的,认定朝廷不敢动陆家吗?

想到这里,谢正瑞唇边浮出了一抹冷笑,又让内侍随意捡了几本奏折回来,发现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求严处陆策的。

他越看越怒,两道浓眉几乎都要倒竖起来!陆家是有不少政敌,加上许多人有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恶劣心性,因此陆策犯事时,弹劾的奏折多些也没什么,但奇就奇在,连一些向来与陆家交好或是为人清正的朝臣都跟着弹劾陆策,整个朝庭的言论彻底一边倾倒。他不用猜都知道这一定是陆家……不,陆沉舟和陆凤林不会做这些的事情,这一定是陆策的主意!关押在天牢里还不安份,当真认为他这个皇帝是好糊弄的吗?

陆策眼下的行为无异于站在他的面前,腆着脸叫嚣着让他去砍去杀,甚至还言明砍死打杀都心甘情愿,这种情况下,他怎能再忍?!

好吧,你既然自寻死路,那朕就成全你!

谢正瑞面上的冷笑更甚,一把将手里的奏折弃在地上,站起身道:“传朕旨意,陆策目无法纪,欺君罔上,按大昭律处斩,择日行刑!”

此刻朝臣们多半已看出谢正瑞发怒的因由,面上不禁都带上了讶然之色,一些遵照陆家要求上奏折,以为其中必有深意的朝臣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陆策干嘛出昏招,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乖乖的蹲在天牢里,等圣上气消了,也自然放他出来,怎会闹到眼下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谢正瑞旨意传下,只有拟旨的翰林应答了一声,其他朝臣们都被自己的奏折所拘,自然没人敢去替陆策求情,因此殿内一片静寂,连呼吸之声都几可听闻。

九皇子脸色有点发白,虽然昨日他的心腹潜入天牢替陆策传话给他时,他就料定了这种结局,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接受。这种举动太蠢了!压根不像是陆策的行事风格,他初初听到陆策恳请他做的事时,还一度怀疑是不是心腹传错了话,甚至当夜就冒了险,亲入天牢与陆策相见,才最终确定。可是这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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