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 (三)亦是亦非(1/1)

老干办主任犹豫了——孙副厅长的指示当然要郑重传达、严格执行。可小尤(即第一组组长——笔者注)说的也是实情。影响当然要顾及,老赵头子要是丢了死了,影响岂不更大更坏?掂量再三,一狠心,决定先上交通广播电台发广告——行驶中的汽车差不多都听它的声音。

老干办主任心里明白,孙副厅长的另一段话是不能对下传达的——找到赵武立之前,老干办主任的工作重点是找到赵武立走失的原因,比如精神失常——我们还没掌握的证据。孙副厅长说,你来本厅时间不长,有些情况还不太了解。钱忠和赵武立在一个处工作了几十年,离休后又门对门儿地住了几十年。两个人平时一起散步,有活动一起来、一起去,基本上形影不离。你必须抓住钱忠不放,跟他深入耐心地谈,一定会有收获。当然,老年人嘛!观念难免有些陈旧,思想难免有些狭隘,说出来的话带有某种偏见是可以理解的,发发牢骚也用不着奇怪。这就要求问话要有分寸,听话要打折扣,要善于思考分析,相信你会正确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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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哇走,三号集结点还没到,天边就放亮儿了。嗯?鼻子往外流温水,舔一下,碱丝丝的,是血!对了,人家都说人参不能多吃。棒槌糖是人参做的,这不混身发胀吗?不能再走了,钻树林子找个隐蔽地方躺下歇会儿吧!……累是累,不能睡……天上的星星躲起来了……俺姐开门的时候星星刚躲起来。这回见面与往常不一样。当了六师交通员,才知道俺姐早就是抗联的联络员。她不联系六师,只联系军部和北满特委。俺姐说,眼下局势挺艰难,鬼子推行并屯连坐,制造无人区。咱们的队伍与民众接触更难了,补给更难了。内部的不坚定分子有的离队了,有的叛变了。六师这次在堙化城失利,就是有人被捕,经不起拷打利诱泄露了行动计划。俺姐见过那人,还是个不小的干部,参加革命比俺早三年,岁数比俺大十岁,长卦脸白白静静,挺高个头儿头仪表堂堂。俺觉得岁数比俺大、参加抗日比俺早、负的责任比俺重,怎么会当叛徒呢?俺姐说,古代有秦桧、有吴三桂,当今有伪满朝廷、有汪精卫。五个指头不一般长,人过百形形色色,出叛徒内奸没啥奇怪。知人知面不知心,知心就看为了谁。抗日的人都说为救中国,为四万万同胞。有人脑袋掉了也不改念头,牺牲了也光荣。有人平时做事为救国、为同胞,遇上威胁利诱严刑拷打,就贪生怕死,就成了软蛋。有人嘴上为救国、为同胞,实际做什么只为自己打算。这种人参加抗日是要出人投地,骨子里天生就是孬种。越是艰难时刻,越要注意辨别孬种和软蛋。身边隐藏这两种人,队伍会随时受损失,自己也随时有危险。将来咱们胜利了,掌权了,身边也会有这两种人。

从那天起,俺知道什么是光荣了,往后就用光荣代替牺牲那个词儿了。记住俺姐的话,时时不忘识别身边的软蛋和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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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升起来,老干办主任便敲开了钱忠家的门。没等主人洗漱完毕,就急不可耐地问起“赵老处长”的以往和现在,显然是要寻找精神或者神经方面异常的原因和证据。

钱忠猜出这是有人授意,说话有些所答非所问。他说老科长没当过处长,连副处长也没当过。老科长1927年出生,早年父母双亡,由姐姐拉扯大。老科长十四岁参加抗联,1956年到本厅任副科长,科里人都叫他老科长。钱忠比老科长小三岁,晚六年参加革命,1958年到老科长手下当科员。1965年老科长成为名符其实的科长,他钱忠接任副科长,不久就开始*了。1979年,本处副处长空缺。老科长反复找领导,推荐钱忠当了副处长。那时候老科长的脸还不总带着现在这种微笑,说话也不这么少,脑子可比现在灵。当时大家对他的评价是,“职务不高威信高,管人不多管事多;不凭资历凭本分,神鬼也得让三分”。

钱忠说,1983年他当了处长,老科长还是科长。也是那一年,孙副厅长调到他们处做内勤,归属老科长那个科。1984年,老科长的职务后面加了个括弧,注明副处级待遇。1985年厅里新建的家属楼完工,确定按实职分配,括弧里的级别不算数。钱忠没要正处长房子,申请了两户副处级的,与老科长住了同楼、同层、同标准、门对门儿。直到离休,老科长的行政职务还是科长。因为资历老、任职时间长,离休后享受正处级干部待遇。1986年孙副厅长升任副处长,1991年钱忠离休又接任处长,五年后升为副厅长。老科长脸上的那种微笑,是搬进现在的住房一年后开始出现的。问一句答一句的说话方式,也是那时候形成的。这次走失之前,尽管大家觉出老科长的精神头儿一年不如一年,谁也没认为他的精神有什么不正常。至于他当年为什么出现那种微笑,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底细。

面对调入本厅时间不长的老干办主任,钱忠有两个情节掂量再三没摊牌底细。一是,昨天去风景区的路上,他和老科长商量好了,在“聚仙厅”聚餐之后坐车回厅机关,到老干办取了《老干部参考》再回家。游览过程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中午到“聚仙阁”来“与民同吃”的领导干部肯定是孙副厅长。老科长当时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翠山黄叶”,听见这话马上恢复了那种微笑。二是,酝酿孙副厅长任副处长的时候,即将离休的老科长像当年推荐钱忠当副处长那样,越级找了好几位领导。那时候自上而下推行“干部四化”,本厅机关议论的热门话题是,内勤一步登上副处长,到不了世纪之交恐怕就是副厅长,以后说不定还副省长呢!赵武立听了这些议论笑而不语,私下跟钱忠说,不管谁说的,不管怎么说,政府机关终究不是剧团,革命干部终究不是演员。往下就不说了。钱忠怀疑老科长在本处前后两次酝酿副处长人选的事情上,使的不是同一种劲儿。但他知道,以相处几十年的经验判断,想从老科长嘴里得到明确答案,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钱忠能肯定的是,老科长从最后(也是最高)一位厅领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面通红,挂着以往没见过的、说不清味道的微笑,而且以后在众人面前始终没变过。

钱忠没把那层鲜为人知的人际关系抖落清楚,是因为老干办主任调来时间不长,相互不太了解。人家有备而来,那就用些隐晦含混的言词来表述,让对方自己去感悟、去选择进退。

老干办主任是个聪明人,年纪虽轻,却非官场生手。弄清钱忠所说的事实真相也许不难,该不该查就得权衡利弊得失了。再往下问一句,就会触及二把手的升迁史。就此止步,“抓住钱忠不放,深入耐心地谈”的指示就不能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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