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第十八节 循循善诱 菩萨收顽徒（上）（1/1）

走进老头湾论坛创始人的家，“黄的卡”心里一寒。房子是七十年代初期的厅级干部家属宿舍，与老八路一样属于过时概念。让人心寒的不是房子年代久远，也不是地板斑驳、装饰陈旧，而是无处不在的砸痕摔迹和残破的家具。正如“胶东仙”所说，不像过日子的人家。

“洪霞”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小声问，不“以静制静”啦。“黄的卡”也小声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温火闷饭，爆火炒菜。这回得快“炒”哇。“洪霞”走近旁边的房门指点着，意思是哮天在那屋里。门关着，推不开，叫也不应。

一起来的“胶东仙”拉“洪霞”去了另一间卧室。两个人搀着颤颤歪歪的老太太，一步一晃地挪过来。“洪霞”拍拍哮天的房门，老太太一句一喘地说：“天儿啊！‘菩萨’来了呀。是救你的‘观世音’哪！再不开门，奶奶就用头撞啦！”

门开了。哮天怒目瞅了一眼门外的人，一声不吭，扭头回床躺下，扯起被子蒙着头。

“黄的卡”和“洪霞”搀着老太太回寝室了。“胶东仙”来到哮天床边，问他知不知道东方计算机学院凭什么发来录取通知书。

没有回音。

“胶东仙”说，不吱声就是不知道，那就如实相告吧。你哮天考试成绩怎么样，自己应该有数儿。一百二十八分，刚到录取分数钱一半。辅导老师考试前跟“老迈菩萨”说了，哮天挺聪明，只是文化基础太差。正规中学没上几个月，劳教所、劳改队的文化教育不系统、不专一。如果现在从头学起，长时间集中精力的耐心和毅力就得上帝重新赋予了。以现在的水平，考电视大学和成人自考基本无望，正式录取正规职业教育学院的录取可能也很小。有些私立院校能收，但学费太高，一般家庭难以承受。说到这里，有一桩相关的事得掰扯明白。骂你爷爷是废物的“草花q”，刚当上副书记就派人逼她以前的老师——当时的教委主任给她儿子办大学文凭。教委主任义正词严当面拒绝，不久就被提前免职，退休成了老头湾论坛受人尊敬的坛员——“大茶壶”。这回听说你哮天有学习愿望，他主动找东方计算机学院办了入学手续。那是他的老同事吸纳社会资金创办的正规学校，学费比普通大学也高。他和黑脸大队长又找你伯父和姑姑，凑钱为你交学费。这就值得考究了——管他的人逼他办，他偏不办；没人让他办的事，他却主动一办到底。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屈从***威和帮扶革命后代这俩事性质相反。你哮天不认识人家，更没给人家什么好处。这些人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你，他们欠你什么债了？虽说善心助人不图回报，受益人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吧。即便是黑道儿上混的主儿，知道这件事也得说哮天不仗义吧。

还是没有反应。

“你看这是什么？”

嗯？胶东口音变成当地口音了。蒙头的被子被人往下拉了半尺，哮天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儿，发现一张纸挡在面前。“特殊合同”大字下是“……双方自愿结为sp（学生级朋友）与yd（友谊型导师）对子。这种关系包涵老师对学生的指导教育，也包涵干儿子对干妈的敬重爱护，是一种平等相处的新型忘年交朋友……”

“骗鬼去吧！没人相信这一套。”哮天倏地坐起来，吼完了才发现胶东爷爷已经不在床边，面前是拄手杖的黑脸大队长。

“我们什么地方骗你了？骗人总得有点儿目的吧？你有钱可骗，还是有权可用？除了你要行凶，我们对你哪一点儿没以礼相待？我们说过的事，哪一件不实实在在？摆出事实才有理可讲嘛！”黑脸大队长说。

“堂堂的刑警大队长，让他送进监狱的人和他媳妇交朋友，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哮天扭身趴下，又扯起被子蒙住头。

说话的口音又变了：刑警大队长没疯，像抓你的时候一样清醒。你哮天也没傻，只是对身边的人和事认识不全面。摊上这种交友方式的，你哮天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头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当今的孩子多为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你哮天的伯父和姑姑都没有男孩子，全家上下宠你一个。比你再小一些的孩子，连叔伯姑舅姨都没有。于是就出现这么一种情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加上爸爸妈妈六个亲人宠爱一个宝贝。孩子从小就缺失旁系小伙伴儿之间的往来、比对、帮衬、竞争和扶持，往往唯我独尊、性格独特，行事风格与众不同。你哮天就养成了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脾气。有人想了个办法，让这样的孩子各自拜结一位中年人作“友谊型导师”。像侄子女、外甥子女对叔伯姑舅姨那样经常往来。“友谊型导师”把“学生级朋友”和自己的子女对照着教育开导，有利于青少年顺利进入社会主流，避免自我边缘化。这就可以减轻，甚至避免独生子女意识理念上的不正常倾向。“老迈菩萨”的孩子都在外地，她认一个“学生级朋友”是为社会和谐尽义务，对本人和家庭也没有坏处。将来她的孩子回家，会像表兄弟、表姊妹一样和你哮天平等相处。青少年与不同风格家庭里的人近距离交流，起码有利于认识社会的不同层面、不同角落，这对双方都有益。你哮天不是主动认“老迈菩萨”做干妈了嘛。

“她怎么不认别人，认个劳改……”哮天又一次倏地坐起来，发现面前站的是那天晚上推三轮车的人，怨不得声音有点儿耳熟。

“胶东仙”凑到跟前说，劳改怎么了，造就新人嘛。劳改出来当了中央政协委员的，不是一个两个呀。都是公民，没人剥夺哮天做“学生级朋友”的权力嘛。再说了，今天来的这几个人，与你爷爷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几十年。最后送你爷爷进医院的，就是眼前这两位。他们知道“相老爷子”生前有个未了的心事，希望革命者的后代堂堂正正。当年第一次抓你没送少年法庭，第二次抓你没往七年以上的法条上办，都是黑脸大队长手下留情了。在你哮天眼里，他抓你，你恨他，对不对？错啦！人间从来不只有仇恨，还有更多真情善意。黑脸大队长既要惩治犯罪，又要最大限度保护革命者后代。他在法律和人性之间，是怎么煞费苦心寻找平衡点的，“相老爷子”心里非常清楚。对你手下留情的事实，懂法的人都心知肚明，你怎么就不理解呢。“老迈菩萨”是堂堂教授，为了帮扶老八路的孙子，自己的孩子放暑假都没让回家。他们哪一点儿骗你了，拍拍良心嘛。

“她与我来往，是你们有意编排的。前前后后全是你们策划的。这不是明摆着合伙整我吗？”哮天吼道。

推三轮的人说，不错，老头湾论坛的人确实为你费了不少心思，这是罪过吗？他们受了你奶奶和你母亲的委托，委托人也是你的仇人吗？相信你不是这意思，可你的脾气也太暴躁、太武断了。不顾前后左右见火就炸，很容易把事情弄反整砸呀。

“大教授诚心和我交朋友，她丈夫是老警察还同意，这不是天下奇闻吗？”哮天的态度缓和了些。

黑脸大队长凑过来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来往不来往，来往到什么程度，只要不违法，不违反社会公德，任何人都无权限制，丈夫也一样。你认“老迈菩萨”作干妈，她没表示反对，那就是默许。当丈夫的既不能勉强撮合，也不能阻挠制止。这是做人的原则，也是法律的要求。一个人的最基本权力和最基本义务，就是受别人尊重，也尊重别人。这一点你哮天尤其要注意，因为你身上还有一些别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如果你能平等对待别人，别人就会平等对待你。那样，你就能融入社会主流，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能找到人生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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