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第六节 大兵的情爱（1/1）

第六节大兵的情爱

对于贲铭的婚姻，我和多数人一样，认为那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特殊性格的人，做出的特异型举动。贲铭的青年时代，是在“学雷锋”蔚然成风的社会环境中度过的；贲铭的爱情观念，是在“斗私批修”政治高压笼罩之下形成的；贲铭的结婚抉择，是在“要准备打仗”的高度戒备形势里做出的。这个抉择，受他的心地善良、重信守义、行事果敢、我行我素的性格驱使，是轻情寡欲、牺牲自我、带有几分盲目冲动的结果。这种现象的出现不足为怪，却也只能是特例。婚姻应以异性双方相互倾慕、相互吸引为基础。一方以仁义服人，另一方为感恩而服于人，不能称之为完美结合。贲铭的选择，与通行的婚恋观念相左，缺憾在所难免。因此，不能为多数人接受，也就不宜提倡。

就在我结束采访准备登车返程，去向傅岢女的姨母告别之际，碰上了老人家的女儿——傅岢女那位演员表妹回乡探亲。与之交谈的结果令作者吃惊，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辨别力和婚姻观。谈话录音如下：

表姐做了贲家媳妇的第二年，我俩说过悄悄话。我问她婚后幸福不幸福，贲铭这个人可爱不可爱。表姐说，那是个好人，很顾家。我问，庄家书和贲铭哪个更好？表姐说，前一个像青梨，外绿里白，解渴；后一个像苹果，外红内黄，解馋。两个都是好人，各有所长。我问，贲铭算个聪明人吗？表姐瞅瞅我，说她知道我指的是啥——当初她让贲铭去找表妹，他却缠住表姐不放，这是说他傻呗。我告诉表姐，我那些同事私下议论大兵的婚姻特点是，重奉献不思索取；重责任不懂幸福；重义气不讲爱情；重阳刚不会浪漫。一身国防绿的丘八摆弄女人，肯定像开枪放炮那样，对准目标只图瞬间痛快，哪知道情意缠绵是什么滋味。

表姐扯了扯我的腮，说，肯定是这张乌鸦嘴乱嚼舌头根子了。她说我到现在还只恋爱不结婚，哪会知道甚是真情哩？她说，上个月贲铭回来探亲，他们俩说起私房话。她问贲铭，年轻漂亮又会抒情的表妹摆在那，为甚不去找。问他赖上个带犊女子，将来后悔咋办哩？他说，为甚？因为他和庄家书异体同心；因为他要延续庄家书的人生轨迹；因为庄家书说岢女就是“七仙女”；因为庄家书生前跟他说，古今男子，攀的是名门显贵，追的是娇女名媛，想的是花前月下，说的是信誓旦旦。他庄家书当兵以前，只是想找个看着舒心、守着动心的婆姨。当兵这些年又悟出两条，一是分着放心；二是想着醉心。这“四心”缺一不可，后“两心”更金贵。男人要是遇上这样的女人，就等于董永遇上了七仙女。她就是你的家，你就是她的人。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你都要紧紧抓住不松手。他庄家书不算聪明，少不更事就遇上了傅岢女，真可以算上三生有幸哩！贲铭当时就想，说起来都让排长心醉的女人，必定有她不对第三人展示的非凡内涵。他贲铭要是遇上这样的女人，也要紧紧抓住不松手。“3.15”战斗的第二天，贲铭考虑飞行炮弹模型如何处理的时候，蓦然想起一件事——延续排长的人生轨迹，替他拉扯妻女，为什么不接续他的“四心”呢？排长是义兄，岢女就是义嫂。二十世纪的革命军人，不能像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山西先人关云长那样，“秉烛立于户外”对待义嫂吧。以前是排长的家，以后就不许是贲铭的家？接替排长做“七仙女”的男人，于信、于义，于情、于理，于法、于纪，都无可厚非。庄家书的在天之灵也会满意。他说，结婚二年的实践证明，以“七仙女”为家，不管看着、守着，还是分着、想着，他都醉得比排长还深。庆幸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表姐问他，没见面之前只邮钱不通信，怎么知道岢女不会嫁别人？他说，守孝三年的传统可以不讲，苦等八年，为侍候病婆婆才过门，这还不说明问题？见异思迁的女人，能让排长“今生有幸”、“分着放心”？他贲铭不能不顾“七仙女”的内心情感，必须等待适宜时机才能出手。他把“七仙女”装进心里，看着她和排长的合影，体会着排长“想着心醉”的滋味，酝酿了二年求婚的办法。本打算等满三年再娶，因为心里总“醉”不踏实，提前了一年。要是战备不紧张，有可能更提前。他说他这是先相思后相见，历史上不乏这类情爱佳话。他的心早归“七仙女”了，见面就成亲有什么奇怪？《天仙配》是女追男。这个“七仙女”思想不大开放，还受“关公秉烛立于户外”的困惑，害得他贲铭男追女，还吃了半夜闭门羹。

表姐说得那么陶醉，像是偎在丈夫怀里说情话。可能是发现我脸上的怀疑表情，她说，当演员的不是议论丘八没有情意缠绵吗？不是怕大兵拿女人当枪炮耍弄吗？告诉你吧，贲铭缠绵起来，石头女人也会发软，木头女人就得燃烧。他能把心如死灰的女人反复送入仙境，能让未亡人一次又一次驭鹿驾鹤如痴如醉。不知道那些当演员的女同事，是怎么得出大兵鼓捣女人像“开枪放炮”的结论。她只知道贲铭是真真切切以“七仙女”为家，拿媳妇当主人侍候。

说实话，那天的表姐太出我意料。什么鹿哇、鹤啦，痴哟、醉啊，令人难以置信。我那些同事认为，论条件，贲铭各方面都处于优势，表姐不过是感恩戴德甘当附庸而已。表姐拉下脸说，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当表妹的应该知道表姐的秉性。当年贲铭拉她在遗像前下跪，她是怕惹他娘过于伤心才没撕破脸皮。进了客厅旁边的房间她就告诉贲铭，她是来领孩子的，不是来做儿媳妇。她说人不是牲口，不能这家使了再给另一家使。她说，别以为条件优越就可以居高临下发号施令，难道别人就得诚惶诚恐委身就范吗？这不是军队，不是战场，傅岢女不吃这一套。贲铭愣了，眼睛瞪得像山药蛋，说，居高临下逼人就范？天哪，信上明明写着“贲铭这么好的小伙子，哪个女子不喜欢”，怎么是强人所难呢？表姐告诉他，那是庄家书来信问表妹愿不愿与贲铭处对象，表姐替表妹答应处处试试的话，那哪是表姐的态度哩？贲铭说，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处过女朋友，也许把事情想简单了。如果这次岢岚之行太鲁莽，他请岢女同志原谅。他说，如果岢女同志讨厌贲铭，他马上去岢岚把结婚证退掉，公开宣布是他一厢情愿做了混事，当众赔礼道歉挽回影响。他说现在就等岢兰同志一句话——是不是讨厌贲铭。表姐没有当即答复。他说，那就想好了再说吧。说着，拿着行李到客厅守遗像去了，留下表姐和庄兰住他的房间。第二天，他满眼红丝对表姐说，他想出了四种方案供考虑。一是，表姐拿他当兄弟，作他娘的干女儿，陪老人过日子。二是，表姐另组建家庭，他和他娘提供帮助。庄兰留下做他的干女儿，陪他娘生活。省城的教育条件好些，他娘愿意拉扯这孩子，表姐可以随时来看望。三是，表姐和庄兰回岢岚，他按月邮钱。这是纯粹履行承诺，与感情无关。四是表姐回岢岚也行，住在他家里更好，暂时不退结婚证，观察考验贲铭一段时间。以后认可就做夫妻，不愿跟他再另找出路。他希望表姐选择第四条，他可以等五年，考验期间以姐弟称。

过了一个星期贲铭又说，假期没剩几天了，退结婚证需要往返时间，让表姐表个态。表姐说，她翻天覆地想了七天，对故去的老人那么说了，腿也跪了，头也磕了，这个态还能咋表？庄兰让她爹回房住哩。贲铭抱起庄兰，蹦着高儿亲个不停。说，乖女儿，奶奶最喜欢孙女，兰兰跟奶奶住那屋好不好？

表姐告诉我，她不愿意做的事，贲铭急出一身汗也不鲁莽行事。她让贲铭做什么，即使他没想做也会竭心尽力任劳任怨。她故意刁难过，存心怄过气，反复考验了，他都礼让三分，从不恼怒。她说，这个感受本该表妹来体验，可惜没有机会了。

表姐的话让表妹心生妒嫉，也想气气她。我说，想婆姨看照片都醉的男人，遇上年轻美丽的女子，端着美酒，吹着香风，那还不醉生梦死？表姐抿了抿嘴说，表妹比表姐年轻八岁，美丽又会演戏，看着贲铭的照片就点头，何不端美酒吹香风试试看？当表姐的保证不吃醋，不打预防针，吹醉了还让位。不过，自个的男人是啥成色，心里还能没有数？当表妹的就是把杏花村酒厂搬来，就是把铁扇公主的宝扇借来，照样白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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