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66)(1/1)

安公公僵了一下,上前拱手道:“如今天色已晚, 旁人也看不清仪表是否整齐, 再者都是一家人,无需拘泥虚礼, 且, 皇上也有令, 让即刻便去,还请将军不要为难杂家。”

时晟垂眸睨了一眼椅上的余小晚, “如此,本将军刚好有事禀明皇上,不如一道进宫。”

安公公不自然地抽了抽脸颊, “这……精麟门已落了钥, 没有皇上诏令,将军贸然前去, 只怕……”

“怎么?御林军还敢将本将军挡在宫门外不成?!”

安公公汗都下来了, “将军莫要为难杂家, 将军知晓的,宫门落钥,即便是将军,无诏也不得入宫。”

时晟不语, 许久才俯身将她抱起, 率先迈出了厅门。

安公公赶紧追了出来。

“将军, 将军!”

时晟头也不回道:“本将军送她到宫门!”

安公公这才放了心。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快到宫门之时,时晟才突然抬起她的下巴,车帘随风飘摇,忽明忽暗着他深不见底的墨瞳。

“锦儿?”

疑问句。

余小晚一脸茫然,“怎么了将军?”

时晟垂首,似是想吻她,可临到唇边却又停住了,眉宇蹙起。

余小晚如何不清楚,小呼呼还在府上呼呼大睡,她这眼看都要到宫门了,他必然已嗅不到上官锦的气味了。

她装作不曾察觉,又问了句:“怎么了将军?”

时晟松开了她的下颌,整个身子都向后撤出许多。

“没什么,你时常随着敦贤公主入宫,想来也不会失了规矩,稍后马车留下,我回府等你。”

“是,多谢将军。”

没什么?

呵!

怎可能没什么!

今日这一个册封圣旨,立时便坐实了她细作的身份。

时晟此时尚不及细思,只心里有个大概,待回府细细思量,一切便都成了阴谋诡计!

放眼整个大苍,如今能威胁到苍帝的,唯有他时晟一人。

他定会认为,从丢鸟儿开始,或者从更早开始,苍帝便已开始布局,甚至那日他来府上用饭,她不小心夹了他喜食的菜都是设计,之后,小呼呼的亲近,杖刑苦肉计,海棠林羞辱,包括市井有关他们二人的艳|情流言,全都成了诡计中的一环,就是为了让他一步步落入她的桃|色陷阱!

她是何人?

端了端亲王老窝,设计了耶律越,揪出了玄睦狐狸尾巴的狡诈之徒,苍帝最得力的细作。

苍帝之前尚说她身份低贱不可为正妻,转眼敦贤公主便与她义结金兰,分明之前在海棠林还那般轻贱她的。

这一切种种,何其明显,无论怎么看都是苍帝、敦贤公主与她三人一同联手,就是想将她塞到他身边,想一步步侵蚀他的防备,彻底剜掉他这个威胁!

可他即便想明白了又如何?他亲自求旨赐的婚,亲自带着她招摇过市帮她正的名,再想悔婚谈何容易?

下了马车,余小晚冲时晟微微福了福,这才随着安公公一瘸一拐的进了恢弘厚重的朱红宫门。

时晟解下一匹马,翻身而上,兜转马头,遥遥地望了她许久,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宫门后,这才一抖缰绳,策马回府。

余小晚一路随着安公公到了御书房,一进门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端坐书案之后,宫灯盏盏明亮,在这暖黄的烛火下,越发显得那身金线织就的皇袍灿亮夺目。

“妹妹来了。”

一见她,端坐一旁大红宫装的敦贤公主,立时冲她阴冷一笑,美人蝮蛇,不掩藏的美,不掩藏的毒。

耶律越白衣锦带,青丝半绾,坐在公主身侧,也随着公主望向了她,琥瞳无波,仿佛看着陌生人般。

余小晚心下苦涩,行的太久,身形摇晃了一下,这才跪下给苍帝公主一一请安。

苍帝正当壮年,形容威仪,捻须笑道:“快快平身,让朕好好瞧瞧朕的义妹。”

跪得容易,想起,余小晚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她身上虽还有心凝形释的状态,可但凡弯腰俯首,胯骨依然会酸胀难忍,使不上力,想起身,须得人搀扶,或者是扶地而起,可如此一来,人未起,臀先高,说白了,便是撅着屁股爬起来,何止是失了仪态,更是对苍帝的大不敬。

苍帝见她许久不动,蹙眉问道:“为何还不平身?”

不等她开口,敦贤公主已凉凉笑道:“怕是还在气臣妹当日打得狠了些呢,安公公,劳你将她扶起吧?”

余小晚俯首规规矩矩道:“奴婢不敢记恨公主,只是奴婢伤腿未愈,凭一人之力实在不能起身。”

说着话安公公也过来,将她搀扶而起。

苍帝见状,倒也不曾为难,只道:“赐座。”

余小晚谢坐,一跛一跛地坐到了最下首。

当日她贵为将军夫人,却都不得赐座,生生罚站了许久,不曾想,今日采琴如此卑贱身份,竟能得此荣幸,世间万事,冥冥之中总是出乎意料,惹人蹉叹。

苍帝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又问道:“你当真不恨朕的胞妹?”

你都说胞妹了,谁敢恨?

“回皇上,公主对奴婢有大恩,奴婢便是被打死,也断不敢有丝毫怨言。”

苍帝满意颌首。

“你的事如儿已同朕说了,她说她当日也是气糊涂了,这才冤枉了你,你不怨恨便好。主子终归是主子,她肯收你为义妹,真真儿是天大的恩赐,莫说当朝,就是前朝,再前朝也不曾有过的,即便有,也是宫女封了公主和亲去的,你当如何,心里可明白?”

余小晚赶紧就座虚福了福,“奴婢明白,奴婢自当以皇上公主马首是瞻,绝不敢有半点委蛇。”

“如此便好。”说着,苍帝再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往日你随如儿前来,朕倒还真未曾仔细瞧过,今日再瞧,明眸善睐,粉面桃腮,倒确实是个美人。不过,美则美矣,美人多如过江之鲫,能得那般冷酷绝情的时望归青睐,也是你的本事。”

“皇上谬赞,奴婢愧不敢当,不过是误打误撞。”

她的规矩守礼,苍帝很是满意。

“你便别谦虚了,你能入将军府自然是极好的,往后朕自然还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届时,你可莫要让朕失望。”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苍帝此番叮嘱,即便原本一切都不是设计,如今也都成了设计。

苍帝又问了些近日在将军府所见所闻,幸而余小晚养伤在床,苍帝也料想她所知寥寥,她答得鸡毛蒜皮他倒也不甚在意。

苍帝以为她是公主的人,公主以为她是苍帝的人,如此,这场面谈倒也算相安无事。

苍帝又问了几句,敦贤公主见问的差不多了,这才道:“那日臣妹听钦天监道,五月十三也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正是臣妹大婚几日之后,不若,便定了五月十三让她与将军成婚吧?”

苍帝略一沉吟,颌首道:“也好,早些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公主执帕掩嘴轻咳了一声,又道:“既如此,采琴再回将军府只怕不妥,尚未婚配便长住未婚夫家,莫说是赐了封号的公主,便是寻常人家也是要遭人耻笑的。横竖也没几日了,不如让她重回公主府暂住。

一来,她伺候了臣妹多年,眼看臣妹大婚将至,有她帮手,臣妹心里也牢靠些。

二来,她大婚之期亦不远,虽说一并都有礼部操持,可留在臣妹身侧,臣妹也好帮她打点些礼部顾不到之处,也算不枉她伺候臣妹多年。

三来,她既是臣妹义妹,公主府便是她的娘家,自娘家出嫁才合乎规矩。”

苍帝转了转拇指那翠绿的玉扳指,不急着答,而是似笑非笑地望向始终沉默不语的耶律越。

“不知耶律爱卿以为如何?”

耶律越抬眸,如玉面容映着暖黄宫灯,若不瞧那清冷的眸子,仿佛温润如初。

“臣以为,公主所言极是。”

苍帝瞧了一眼他,又瞧了一眼撇着茶沫抿茶的公主,最后视线落在了正襟危坐的余小晚身上。

“那便如此吧。”

顿了一下,苍帝转头冲一旁的敦贤公主道:“皇后前两日一直叨念你不进宫陪她下棋,今日你既来了,便去陪她下上一盘,横竖这般早她也歇不着。”

敦贤公主瞟了一眼余小晚,放下茶盏,起身浅浅一福。

“如此,那臣妹便先行告退了。”

夜半拜见皇后,且是久坐下棋,耶律越这未过门的驸马自然是不好跟去的,公主嘱咐他先行回转不必等她,这才款款而去。

公主走了,耶律越也起身告退,苍帝摆了摆手道:“不急,你在门口候着,待朕与采琴再絮上几句,稍后你们一同回府。”

“是。”

耶律越告退,苍帝目送他转出御书房,这才转眸再度望向余小晚,突然毫无预兆地问了句极为不合时宜的话。

“采琴,朕来问你,你可有心仪之人?”

余小晚一怔,“奴婢一心伺候公主,从不曾有心仪之人。”

苍帝挑眉,再度转了转指上扳指。

“你可知欺君可是大罪。”

余小晚赶紧起身,扶着椅面儿跪下。

“奴婢不敢。”

“不敢?朕倒瞧你敢的很!说,你可有心仪之人?那人是谁?”

余小晚此时才反应过来,苍帝以为她是公主的人,可公主方才那般杖责过她,甚至险些要了她的命,苍帝是怕她对公主心存怨恨,再整日面对时晟那般万千女子梦中良配,万一失了心,细作直接变成无间道,那苍帝剜除时晟岂不又多了一层阻力?

且,敦贤公主何等人?怎会轻易冤枉自个儿的贴身丫鬟?

余小晚心中有了计较,俯身颤巍巍一拜,含泪道:“圣上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是,奴婢是有心仪之人,只是奴婢深知绝无可能,不敢痴心妄想,求圣上宽恕。”

苍帝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慢悠悠道:“你只消告诉朕那人是谁便可,朕恕你无罪。”

余小晚咬了咬唇,头也不敢抬,怯怯地回道:“是,是……侯爷。”

一切皆在苍帝意料之中,倒也无甚意外,反而还相当满意。

“原来如此,耶律爱卿玉树临风,着实喜人,连朕的胞妹都扰了春心,何况你一小小婢子。朕念你赤胆忠心,且履立大功,若此番你能助朕除了时晟,朕便将你赐给耶律爱卿为妾,且保敦贤不敢动你半分,如何?”

这么明显的巨坑,真当她是个傻的呀?

入将军府本就九死一生,即便活着出来,以敦贤公主在苍帝心中地位,即便她真宰了她,苍帝也绝不会多说半句,横竖不过是枚棋子,既已用尽,死便死了。

无论如何看,此番,成功与否都是死路一条,哪怕她不嫁耶律越,敦贤公主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幸而余小晚根本不在意这些,她的命只消再维持二十一日便可,只消二十一日。

拜别苍帝,余小晚跛脚而出,小公公端着皇上赏赐给她的如意玉镯钗佩步摇,送她与耶律越一同出了精麟门。

当着公公的面,耶律越彬彬有礼,让她先上了马车,这才撩摆上去。

公主进宫一向喜坐软轿,今日偏生选了马车,大抵是想与耶律越同车亲近,却不想,最终却苦了余小晚。

车内挂了盏琉璃灯,虽不甚明亮,可在这小小一方车厢,已是足够。

暖黄的灯火下,两人并排而坐,车厢不大,如此坐着衣袂袍摆难免交缠,耶律越并未刻意避她,根本视她于无物,即便马车摇晃不时肩并肩,膝碰膝,他也视若无睹,倒是余小晚拼命往一旁躲,可还是避免不了几番蹭肩。

耶律越可以视若无睹,余小晚却是心泛酸楚。

她这般小心谨慎还会与他碰蹭,公主本就比她身形稍大了那么一圈,又是有意为之,不知吃了他多少豆腐。

想想又觉得好笑,他与公主马上便要成婚了,早晚都是洞房花烛,交颈缠绵,即便碰了蹭了又如何?说不定两人早已在这马车中痴缠亲吻,不过是她没见着罢了。

余小晚尽量贴着车壁,扭头望着车帘起起落落,不想看他,不愿看他,也不能看他。

不见不思心不痛,越见越念意难平。

在时晟府上,不见他,还不觉得太难受,如今见了,倒是越发难受的紧。

她呼吸着他也在呼吸着的同一方空气,心中隐隐刺痛,却不敢表现分毫,只得强迫自己天马行空。

看看这马车,行得这般四平八稳,想来也不会发生小说电视里常见的狗血剧情,什么车摇人晃,女主跌进男主怀里之类的。

对了,她又不是女主,即便狗血也轮不到她头上。

这念头不过刚刚闪过,马车突然转了个急弯!

一声马嘶呼隆隆响在车外,车夫咒骂了句:“哪来的野犬!宰了尔的炖了去!”

余小晚不是女主,真不是!可她还是跌进了耶律越怀中。

狗血剧情,泥垢了!!!

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姐是女配,是炮灰!不是你家高贵冷艳大女主!

余小晚尴尬地挣扎而起,心道总得说些什么,便道:“奴婢失礼了,望侯爷莫怪。”

耶律越不语,余小晚只当他厌恶她已到了不愿多谈半句的境地,微叹了一声,撤回身形,贴得车壁更紧了几分。

马车继续踏步而行,倒是比方才行得更稳了些。

经那一通狗血,余小晚越发觉得车厢之内空气凝滞,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探手想撩开车帘吹一吹夜风,颈窝突然一凉!

刚刚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是错觉,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两根温凉的手指抚在了她的颈窝,一点点,一寸寸,厮摩着。

“呵呵……”

耳畔依稀响起耶律越诡异的低笑声,很轻,轻的仿佛还未传到耳畔已随着微拂的车帘消散。

余小晚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侯,侯爷?”

她想转头去看耶律越,还未转过,另一只温凉的手突然伸过,粗暴地按住了她的头,狠狠压在了车壁上!

不等她明白怎么回事,呲啦一声,颈边衣襟陡然被扯开,颈窝肩头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迎风微凉。

那温凉的手指再度抚上,指尖如玉,反复搓摩,磨得那处肌理又麻又热。

余小晚这才忽而想起,这颈窝正是时晟午时咬过之处!

这才不过半日,淤痕未下齿印尚在,本是藏于发下衣后不甚明显,耶律越又至始至终不曾看她,根本不会被察觉,可方才那一个颠簸……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窄仄的车厢,除了车轮滚滚而过,马蹄哒哒而行,以及车夫偶尔一声的喝马声,便只剩下彼此粗浅不一的呼吸响。

耶律越的气息极重,被按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察觉那诡异的视线死死盯在她的颈窝,温凉的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摩擦,越擦越用力,越擦气息越沉,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印记连皮带肉一同擦掉搓没彻底剜除!

颈窝火辣辣的,被按压在车壁的额角也硌得难受,可余小晚始终闭眼忍着,一言不发的默默隐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快要到公主府了,他才缓下了动作,松开了她。

余小晚松了口气,赶紧仓皇的掩好衣襟,遮住那不堪的印记。

她不敢看他,她怕再撞上那仿佛淬了毒般的视线。

刚刚整理好衣襟,还未来得及抚一抚鬓角,马车已停了,车夫跃下,守在门楼的小厮赶紧摆好脚踏。

耶律越拍了拍袍袖,不管之前神情如何,此刻却是温润如初,撩摆下车前,他悄无声息地丢下一句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话。

“万幸,真是万幸。”

万幸?

万幸什么?

万幸他摆脱了她这银妇?

还是……旁的?

进了公主府,耶律越径直回了他的竹园,她则被小厮引着,依然回了她原本在公主院中的住处。

她一路勉强踟蹰,今日初次下地行走,不曾想竟走了这么许多,若不是一口气撑着,只怕她早已软跌在地。

幸而夜已深了,府中下人大多已歇下,倒也没撞见什么人,可一入公主小院便不同了。

公主尚未回府,院中近身伺候的丫鬟如何敢擅自休息?

一见她来,诸人倒是惊了一惊,虽说她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受的杖刑,可她毕竟做了多年的大丫鬟,余威尚在,尤其这般盛妆而回,她们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不亲近,也不得罪,遥遥地施礼唤姐姐。

余小晚并未理会,不是不想理,实在是一开口泄了那口气,只怕立时便要趴下了!

她勉强扶墙而行,满头冷汗地挪进卧房,心知公主回转之后绝没自己好果子吃,什么都不做,先翻箱倒柜寻到了之前藏起的那副画。

这还是当日在耶律越房中不问自取的梅图。

余小晚展开那画,铺在桌上,跳动的烛火下,画中那香炉逸出的青烟仿佛真的袅袅飘散,梅花点点娇红似血,琴案空空,独有一笛横于案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委实可惜。

【暗香疏影留不住,生死情劫亦枉然,念悠悠,怨悠悠,直叫华发变白头。——白晨之】

晨之……

“恭迎公主回府!”

院中传来丫鬟们的请安声,余小晚赶紧卷了那画揣进怀中。

今日起,这画不能再离身,她随时都可能被公主处置,起码死时,能有这幅画陪着她。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有些好笑,可人这一生,谁又没做过几件让旁人笑话之事?

好笑便好笑吧,横竖……她也活不过几日了。

刚刚揣好画卷,房门便被踹开,两个三等丫鬟径直闯了进来,嘴上客气着,说是公主有请,手下却粗暴地架起她就走!

她一路被架到了公主阁楼,狠狠丢在地上!

公主刚刚取下披风,斜身靠在榻上,冲她勾了勾脚。

“采琴……妹妹……呵!”一声冷笑,不带半点温度,“今日确实有些乏了,过来,帮你姐姐我去了鞋袜,好好泡泡脚。”

余小晚挣扎着想要起身,胯骨却疼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即便不疼,双腿酸软无力,她不扶着什么,一样也站不起来。

半步之遥是个太师椅,她想挪过去趁把手,公主微一递眼色,她的指尖不过刚触到那椅面儿,还没来得及使力,太师椅便被丫鬟抬走了。

“怎么?妹妹起不来吗?实在起不来,爬过来不就行了?”

余小晚咬了咬唇,横竖她就是要羞辱她,不让她称心,只怕会更变本加厉,没完没了。

她回了声“是”,心一横,想想那些拍电视剧的,吊威亚,泡水塘,甚至为了个镜头接连吃了十几碗面,吐完吃,吃完吐,吃到道具组再也提供不出面来。

人家老戏骨小戏骨的都那么敬业,她这爬一爬又算得了什么?

心理建设顺利完成。

余小晚微吐了口气,仗着腿还能用上点力,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公主的金凤绣鞋,金线银丝自不必说,那鞋面的凤凰惟妙惟肖,着实精致的紧,余小晚探手过去。

啪!

还未挨着绣鞋,那脚突然抬起,狠狠踹在了她脸上!

她虽早有防备,还是被踹得歪到一旁,趴在了地上。

幸好有心凝形释,不疼。

敦贤公主冶冶低笑,冷艳的嗓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恶毒:“我说采琴,哦不,雀儿,咱们的雀儿公主,你这小麻雀可真是飞上了枝头,攀上了大将军,这才几日不伺候本公主,竟连褪个鞋袜都不会了?”

余小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疼是不疼,但鼻酸眼热,脸颊肿胀,这些个却是能感受到的。

她抬手擦了下唇角,手背猩红。

这一脚踹得可真够狠的。

“奴婢蠢笨,求公主宽恕。”

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神情,敦贤公主眯了眯凤眼,眸中郁气更浓了几分。

以为有皇上与时晟给你撑腰,无畏无惧是吗?

呵!

“恕你无罪,过来,继续。”

余小晚再度爬起,探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帮她褪去鞋袜,捧着她的脚放入一旁备好的水中。

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合适。

不等她放到底。

哗啦!

敦贤公主像是被烫到一般,突然抽回脚,连着撩起的水花一同踹在了她的额头!

这种事,防备也无用,余小晚也懒得挣扎,直接仰躺了过去。

“好你个贱婢!这般烫的水是想烫死本公主吗?!”

不等余小晚重新坐起,敦贤公主已怒声下令,“泼她身上!看她晓不晓得烫!”

这种时候,躲比不躲惨。

余小晚心中自然明白,可她惦记着怀里揣着的画,明知不可为却还是硬着头皮转身躲开。

哗啦!

一盆子洗脚水泼在了她身后,湿了她满背,也湿了她原本绾的极好的流云髻。

“你竟敢躲!好大的胆子!”敦贤公主怒不可遏,“把她给我押过来!”

余小晚晕头转向地被人架起,拖到了她面前。

敦贤公主望着她脸上已晕的不成样子的桃花妆,高高在上的冷笑一声。

“你以为一朵桃花便能遮住你的淫|贱吗?荡|妇终归是荡|妇,谁人不知你刚与人苟且便又勾搭上了时晟?!既淫,何惧人笑?采薇,给她擦干净!即日起,不准装扮,不准遮挡,既做的出,便好生让旁人看着!”

说话间,余小晚脸上的妆容已被抹布粗鲁蹭掉,白嫩的小脸生生蹭红,额间那鸦青色的“淫”字,隽秀温雅,清晰入眼。

水粉染了襟口,湿发黏在脸侧,她一身狼狈,说不出的凄惨,敦贤公主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总算稍稍出了口恶气。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去,采薇,再端盆水来,这次,一定不要那!么!热!”

采薇轻声应下,咬唇退下,路过她身侧直接,微带焦急地望了她一眼。

在回转时,采薇提了满满一大桶水,一人提不动,还得烧火丫鬟帮着一起抬进来,那滚烫的温度,无需靠近,但看那桶口氤氲的热气已见端倪。

一旁的采莲已将方才的沐足木盆摆好,只等重新续水帮公主泡脚。

公主慵懒地晃了下雪足,足尖轻点了下余小晚的方向。

“采琴,帮本公主先试试水,看这次的水……烫不烫。”

说罢,给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放下木桶,抬手擦了下额角的薄汗,迟疑了一下,这才拿起一旁的水舀,少少的舀了半舀子。

不等她走去让余小晚试水,公主地漫不经心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那么点儿水怎么试的出来?采薇,跟了本公主这么多年,莫不是糊涂了?”

采薇一僵,滞了脚步,放下那水舀,唤了那烧火丫鬟上前,一同架起余小晚便架到了桶边。

“先用左手试吧。”

采薇望了她一眼,虽什么也不曾说,可余小晚看出了那眸中的歉意。

她帮不了她什么,能有这么点歉意已是极致了。

“愣着作甚?快啊!”

采薇不敢再迟疑,拽过余小晚的左臂,猛地按了进去!

滚水迸溅,炽烫灼人!

余小晚虽不疼,可那灼热感依然清晰,让人难以忍受。

她本能地拼命挣扎,迸溅的热水撒了满地,溅到采薇脸上手上,烫得她也是一颤。

两个丫鬟都按不住她。

公主见状,蛾眉微蹙,冷声道:“既然不愿用手试水温,便用脸好了!”

屋内诸人皆是一惊,她们都是公主信任之人,即便不是全然信任,起码也是不敢在外乱嚼舌根的,伺候公主这么多年,她们何曾见过公主这般狠毒!

那滚烫的水是方才从灶火上抬来的,采薇不过溅在脸上少许,溅过之处已然泛起红来,采琴那左手也不过浸入片刻便挣扎出来,如今却已红的可怕,指不定明日便会脓肿溃烂,若是将脸埋进……

她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公主见状,娇斥道:“还愣着作甚!采莲,采青,还有你,你!都去!伺候着雀儿公主好生试水!”

被点名的自是不敢置喙,赶紧上前,可到底是温顺了这么多年的小丫鬟,谁都没敢先出手。

采薇迟疑了一下,仗着胆子劝道:“公主,她身后毕竟还有皇上与将军,若毁了她的脸,只怕……”

敦贤公主冷哼一声,凤眼微斜,狠狠瞪向采薇。

“你这话是何意?本公主不过是让她帮着试下水温,怎会毁了她?好了,无需啰嗦,还不快动手!”

采薇不敢再多说,一咬牙,“按住她!”

余小晚拼命挣扎,哪怕她活不过几日,却也不想生生毁容!

她匆忙喊道:“公主!你听奴婢一言,只一言!”

“闭嘴!”

敦贤公主知晓她伶牙俐齿,怕自己动摇,根本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塞上她的嘴,给我按进去!再迟疑,试水的就是你们!”

抢什么别抢男人,妒忌的女人可怕,妒忌且有权有势的女人更可怕!

这一点,余小晚现在是真真儿的深有体会。

几个丫鬟包括采薇,七手八脚上来,破抹布塞住她的嘴,拉肩头拢二背,把她按住,本都是娇娇弱弱的小女子,此刻却一个比一个彪悍。

想来也是,自己的脸无论如何都比旁人的重要,要毁,还是毁旁人的吧!

几人架着她就朝那滚水按去,还未挨上,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已熏得她面皮发软。

若真按进去,这脸便真的完了!

“唔!唔!”

嘴堵着,不能言!

身押着,挣不开!

余小晚初次尝到了一丝绝望的滋味,不止是因这毁容,更是因这无力反抗的悲凉。

在任务面前,她无力反抗,只能伤了耶律越。

在公主面前,她无力反抗,只能任她折辱!

这般换来的自由,究竟有何意义?

滚水越来越近,热浪扑面,眼看便要……

“侯爷!侯爷!您且留步,公主这会儿不方便见客……侯爷!”

啪啷!

房门陡然推开!

众人大骇,下意识滞住了动作。

耶律越抱着厚厚几本账册立于门前,并未踏入,只遥遥冲着公主行了个礼。

“突然登门,唐突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敦贤公主微抚了下鬓角,原本翘在软塌边的赤足立时缩到了裙下。

“确实唐突了,侯爷还从未如此不知礼数,究竟是何事让你这般莽撞?”

耶律越径直取了怀中那几本账册摇了摇。

“公主让在下盘点府中陈年旧资,在下彻夜盘查,发觉这账册很有问题,方才听闻公主已回转,便迫不及待过来禀明。”

“哦?有何问题?”

公主没说准他进门,他自然不好擅入,便站在门口翻了翻账册,回道:“问题太多,在下便随意挑一桩来说,便说这粮仓黍米,府中每月都会花大笔银子采购黍米,且不说买价远远高于市价,单说那斗数,每月采买黍米即便日日食用,也够全府人食上半载!

在下方才去库房查过,库房倒确实堆积了数百斗陈米,可与之每月采买斗数做比,依然差的多,显然是有人贪了银钱,做了假账。

且,那库房陈米有些已生了潮虫,腐败生霉,很是可惜。

府中明明还有如此多余粮,即便是为应付饿年囤积,也是先用陈米后用新米,为何竟会出现如此纰漏,以至于这般浪费?”

这一长串下来,倒是句句在理,府中出了蛀虫,确是须得赶紧禀明的要事。

敦贤公主脸色稍霁,斜眸睨了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立于门外,半绾的青丝随风微拂,温润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是压根就不曾看到被按趴在水桶之上的余小晚。

公主勾唇,嫣嫣笑意流于唇角,方才的阴郁仿佛瞬间散了大半。

“果然是要紧之事,那便请侯爷移步房内详谈吧。”

“多谢公主。”

耶律越这才迈步而入。

地上溅了多处水渍,他稳步一一绕开,至始至终都不曾看余小晚哪怕一眼,只径直走到公主对面,撩袍坐下。

敦贤公主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睨了一眼还悬在桶边的余小晚,道:“罢了,这么大会儿工夫,水自然也凉了,无需再试,放开她吧。”

采薇几人这才松了余小晚。

有眼力劲儿的,赶紧拿了抹布过来擦地,尤其是软塌旁的湿痕。

敦贤公主略一思量,又道:“采琴,方才侯爷说的你可听到了?粮仓生了潮虫,百姓辛苦种出的黍米,就这般扔掉着实可惜了,你去将它们好生淘洗,待过几日拾掇好了,便可拿去分给那些个挨饿的贱民,也算是做了好事。”

余小晚大难不死,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这才垂首称是。

“救粮如救命,你便从今夜开始吧,采莲,带她过去。”

公主已下令,余小晚自然得离开,可谁又敢扶她起身,她偏又站不起来,望了一眼那红白痴缠的裙摆袍角,心头说不出的酸涩,她索性也不管什么脸面,按着地便想爬起。

却不想,敦贤公主立时冷声斥道:“你这成何体统!若站不起,便爬出厢房,扶着廊柱再起!断不能如此失仪!”

余小晚抬眸望了公主一眼,又自虐的望了耶律越一眼。

耶律越看都不看她,只认真翻着手中账册。

她暗自苦笑,都这般境地了,她竟还存着那一点点不可能的奢望。

果真好笑,好笑的紧。

“是,奴婢谨遵公主之命。”

余小晚艰难地爬挪到门口,一路流下斑驳湿痕,直到出了门爬到廊上,这才扶着扶栏勉强站起。

采莲想扶她,却也不敢,只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余小晚最后转眸又望了一眼厢房。

耶律越已摊开账册凑至公主近前指指点点,那不薄不厚恰到好处的唇晕着跳动的烛光,涂脂一般,色暖泽润。

他依然……不曾看她哪怕一眼。

自那日起,余小晚便再也没在床上睡过,那库房的黍米堆积成山,公主每日都要派采薇过来验收,今日要她淘洗百斗,她不眠不休淘完,明日便成了二百斗。

淘完黍米还有糯米,淘完糯米还有菽豆,总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完的。

做不完便不许离开库房,困了便缩在库房霉潮的粮堆里睡会儿,饿了,只能忍着。

一日三餐只是奢望,三日一餐倒是真的。

短短数日,她隔着襦裙居然已摸到自己的肋骨,时晟那些日子的精养,算是白养了。

她自是没那般勤快的任劳任怨,整日消极怠工,横竖也是吃不饱睡不好,只要不死,随她便。

有几次被公主派来巡查的小厮察觉,一桶冰冷井水泼下,还挨了顿拳打脚踢。

余小晚最不怕的便是挨打了,索性装得更虚弱了,淘米数量锐减。

【宿主:3。】

还有三日大婚。

回公主府已整整十八日,半月有余,时晟一次都未来过。

他不来倒好,省得再生事端。

公主很忙,无暇顾及她,耶律越也很忙,即便不忙也不会过来寻她,他们都在忙着大婚之事,大婚礼仪繁琐,单学会也要些日子。

今夜过来验收的不是采薇,竟是采莲,余小晚微有些诧异。

往日她对采莲还算照顾,采莲见几日不见她竟瘦得快脱了相,叹道:“人果然得认命,贱民便是贱民,再如何折腾,也飞不出主子们的手心。”

余小晚不语,采莲点了点淘好的斗数,消极怠工之下,自然还差得多,今晚又没得饭吃了。

采莲又是一叹。

“姐姐且等着,我那儿还有两块儿公主赏的糕点,给你取了来。”

余小晚一怔,“别,别管我了,莫再连累了你。”

采莲摇了摇头,声音微有些哽咽。

“元宵那夜,我打碎了公主的琥珀杯,还多亏得姐姐给我担着,这份情我怕是还不上了,只能拿这两块儿糕点搪塞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