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62)(1/1)

诸人的视线不由瞟到了耶律越身上,可转念又想, 不可能是侯爷!

放着高贵貌美的公主不要, 去招惹一卑贱丫鬟,谁人有那般傻?

可再一想, 方才侯爷明显是给那蹄子求情, 平日里下人间的风言风语也不少, 难不成还真是侯爷?

公主如何看不出下人间眉眼传递的讯息,当即脸色青白, 三十余年的皇家体统勉强让她压抑住没有拍案而起。

她原本以为采琴绝对会抵死不认私通一事,只等着她哭诉求饶看尽她丑态便好,待事后, 随意找个小厮赏些银钱逐出府门, 对外便说那人是私通之人也就堵了悠悠之口,却不曾想, 这贱婢竟主动提起!

她莫不是挨打挨糊涂了, 当真是不要命了!

采薇瞟了一眼额角隐隐跳凸了一下的公主, 暗道不好,赶紧抢先斥道:“你这小蹄子!公主好心饶你一命,你还不速速选了黥面,莫耽误公主与侯爷一同赏花!”

余小晚像是压根不曾听到采薇所言一般, 只勉强抬眸望着公主, 水瞳半睁半阖, 脸色苍白如纸, 冷汗沾湿衣襟, 似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一般。

“求公主明示,奴婢私通有错,自当重罚,可,可那与奴婢私通之人,公主为何不罚?”

她的声音不大,可谓细若蚊蝇,可在这静可落针的院中,却是人人都听了个清楚。

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原本怀疑耶律越是那奸|夫的心思,纷纷动摇。

耶律越是二品侯,又是准驸马,位同主上,即便抖出奸|夫是他,也不必受罚,反倒是采琴原本单纯的私通之罪便成了不可恕的觊觎主上之罪!

觊觎主上虽按家法论处与私通不无二致,可谁人不知,但凡有哪个婢子敢勾引男主子,不被女主子赏了杵刑已是上辈子积了福了,反倒与小厮私通或可留个情面,甚或主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说起这杵刑,没有哪个丫鬟不怕的,纵观皇城那些个深宅大院,死于此私刑的婢子不计其数。

杵,乃木杵,多为舂米所用,被赐杵刑的婢子便是被这木杵自体下捣|入,直捣入胞宫,捣入肺肠,更有甚者,自口鼻而出,死的再不能那般凄惨!

公主虽高贵端雅,可到底也是女子,且是个圣宠不倦的女子,准驸马尚未进门便与人私缠,公主该是何等愤怨?!只怕那敢染指驸马者,杵刑都难解公主心头之恨!

采琴平日那般聪明伶俐,如何也不会如此痴傻自寻死路。

想来,是他们想错了,奸|夫必然不是驸马。

这厢诸人如何揣测暂且不说,耶律越却是抬眸望向了余小晚,眸中波澜起伏,不知所想。

敦贤公主脸色忽青忽白,即便有袅袅安神香遮挡,依然掩不住满面愤恨。

这是挑衅,公然的挑衅!

是逼她为了颜面饶过她的卑劣伎俩!

她倒还真不信这贱婢还真敢指认耶律越不成!

敦贤公主抚了抚水袖上精绣的云纹,克制自己保持着皇家体统,慢悠悠道:“罚,捉|奸捉双,要罚自然也罚一双,只是那奸|夫逃得快,本公主并未捉到,只要你将他指认出来,本公主自当秉公处置。”

余小晚勉强转眸望了一眼耶律越,这才说道:“求公主先解了奴婢绑绳,那人名讳,奴婢不敢直言,待解了绑,奴婢指给公主看……”

啪啷啷!

刚刚端起的茶盏复又拍回了桌上。

凤眼阴鸷,恶狠狠扎在余小晚身上,咬牙切齿道:“贱婢!你可想仔细了,若敢随意栽赃陷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余小晚微微仰起头,湿发黏在脸侧,气息短促紊乱,只这一个仰头已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求公主放过奴婢,奴婢只求公主放过奴婢。”

顾左右而言他,听似求饶,其中威胁意味却是足足的。

不放过她,她便指认耶律越,让公主颜面尽失!

公主脸色铁青,攥在扶手的纤纤玉指越攥越紧,袍袖皱乱,怒意添胸,短短两句求饶已让她凤仪全失。

“你这贱蹄子!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想栽赃何人?!给她松绑!”

按压她肩头的小厮赶紧俯身帮她解开绑绳,依稀间还听到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大抵觉得她今日必死无疑吧。

绳子一开,窄细的长凳自然趴不住她,扑通一声,她侧翻在地,挣扎了数下才勉强又翻趴过去。

公主怒道:“你倒指给本公主瞧瞧,到底谁是你那奸|夫?!”

余小晚不语,埋头奋力地朝前爬着,她不疼,可耐不住肉身虚弱,使不上半点力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余小晚满头冷汗地爬着,依稀想起了当日被时晟打断腿扔出小院,她也是这般艰难踟蹰的。

有种噩梦重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次比之那次更加虚弱,所过之处,血迹污泞,腥色恹恹,惨不忍睹。

幸而今日路途不远,不过片刻她已爬到那抹白衣脚畔。

她抬眸虚弱地望着他,他亦垂眸望着她,眸中早已不复平日的云淡风轻,漫延着复杂到极点的纠结,有疼惜,有憎恨,有懊恼,更有遮掩不住的担忧。

她想挤出一抹笑,可脸上的肌理已有些不听使唤,她便放弃了,垂眸望着眼前的素靴白裤,突然抬手,一把抱住!

“侯爷!救救奴婢!看在奴婢尽心伺候过您的份上,求侯爷救救奴婢!”

这一声饱含哀戚的求救,一投石成千层浪!

全场一片哗然,诸人一时竟忘了还有公主在场,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简直难以置信!

采琴疯了,她决计是疯了!

本来顶多是杖毙,好歹还能留个全尸,如此一来,杵刑、针刑,但凡能想到的,只怕公主统统不会放过!

全尸?

再无可能!

能求速死已是恩赐。

啪!

公主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她狠狠砸了过来!

啪啷啷啷——

茶盏落地,碎成数块,并未砸到余小晚,竟被一袭白袖下意识地抬起挡下。

“耶!律!越!”

公主绝美的脸瞬间扭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护着这贱蹄子,这分明等于间接承认了他俩的奸|情!!!

他一个附庸质子,尚未大婚便敢如此,让她堂堂公主颜面何存?!让他们大苍皇家颜面何存?!

这些道理余小晚懂,耶律越懂,满院丫鬟小厮又有几人不懂?

余小晚万没想到他会下意识地帮她挡下,怔愣之余,却见耶律越瞬间掩去眸中一丝慌乱,波澜不惊地望向敦贤公主。

“此女,着实可恶,我念她曾随我同生共死,也不愿公主因她再添烦扰,本不欲与她计较,不曾想她竟妄图诬陷于我!”

顿了下,他扫视了一眼满院黑压压的人群,唇抿了又抿,这才冷声怒道:“她如此胆大妄为!大逆欺主!自当将她杖毙方能肃清门庭!以儆效尤!”

这番话掷地有声,公主脸上几近扭曲的怒意总算勉强压下。

“你们可听到了?拖下去,杖毙!”

执行家丁赶紧上前,拖起她就要往长凳上抬。

余小晚残破不堪,何止腰臀,整个下身全都血污狰狞,根本无半点反抗之力,只能哀切地望着耶律越,不住地唤着。

“求侯爷救奴婢,求侯爷,侯爷……”

这一声声的侯爷,唤不唤得动耶律越且不说,敦贤公主却是越听越怒!

“无需再绑,直接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

轰咚!

余小晚已被丢在地上,薄尘扬起,呛得她一阵重咳。

不等咳完。

邦!

邦邦邦!

接连数杖已如雨点砸在她身上!

当啷!当啷!

识海里跳出一连串信息框。

【系统:警告!!!最多再承受7杖!】

【系统:5杖!】

【系统:3杖!】

“住手!”

听到这熟悉的一声,余小晚微松了口气,她赌得就是耶律越对她残存的这最后一点感情。

用这最后一点情意,换她一命,从今往后,他便能心安理得的恨她,不必再惦记她曾为他命悬一线,为他失了清白,还为他献|身解药,哪怕他认为她是为了利用他才会如此,可纯良如他,依然会在意。

“公主,请听在下一言。”耶律越起身,冲着敦贤公主抱拳俯首,“这贱婢死不足惜,只是大婚将至,府中见血本已不吉,若再出人命,只怕与我等将来子嗣有碍,横竖她已只剩半口气,不若暂且饶她一命,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此时此刻,但凡是耶律越开口,无论如何花言巧语,听在敦贤公主耳中,就是求情!就是对这贱蹄子余情未了!

凤眼微斜,凌乱如刀,此番却是扎在她心仪的耶律越身上!

“若本公主不肯呢?”

耶律越波澜不惊地抬眸,淡声道:“在下知公主心中有气,无论在下如何坦言是为了公主着想公主也未必肯信,不如这样,让在下亲自替公主责罚,如何?”

冷冶的凤眼当即眯起,“你?”

“正是。”

“你要如何替本公主责罚?”

耶律越垂眸,沉默数息,再抬眸时,原本清透如水的眸子幽如深潭,难窥半点波澜。

“黥面,在下亲自来。一个‘淫’字不足,自当再添一‘窃’。”

敦贤公主脸色稍霁,回身复又坐下,再度恢复了初时的雍容华贵。

“既是三条罪状,两字如何足够,再添一‘奴’字,勉强尚可。”

淫,妇者淫,众人可欺,打死不纠。

窃,偷者,罪人也,祸连三代蒙羞。

奴,死契者,即便赎了死契文书,依然难脱奴相,无论去往何处都只能任人欺凌!

此三字,随意一字刺于脸上,此生便再难翻身,何况三字同刺!

耶律越此计高明,间接暗示了公主,死有何惧,再区区几杖,采琴定然命丧黄泉,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公主即便再气有不平,也寻不到人发泄了,倒不如黥面羞辱,让她生不如死!

若耶律越不说他亲自掌刑,公主未必会如此爽快便应允,他亲自掌刑算是给公主一个交代,是意,他与采琴恩断义绝,再无半点情意,要公主不必再介怀。

耶律越聪慧如斯,即便原本不曾猜到,可昨日公主虽气,却也只说要责打她数杖,今日如此大的阵仗,显然是又发生了什么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

而昨日至今,短短一夜,除了他强占采琴一事,再没有旁的能让公主如此气恨。

想来必然是采琴凌晨裹着他的大氅回转,不慎被人撞见,甚至有可能还被公主察觉了他情不能自控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公主这才勃然大怒。

治病治根,公主既是因他而怒,便只能由他来熄。

小厮备好了刀具、刺针、粗墨,诸如此类黥面刑具,一一摆在他面前。

耶律越望了一眼那刺针,又望了一眼锋利的短匕,迟疑了一下,拿起了刀。

余小晚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俯身蹲下,刚想去抬她的下巴,却听公主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传来。

“还不快帮侯爷摆正她的脸。”

一旁的小厮赶紧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强硬地拽起了她的头,露出她早已血色尽失的脸!

余小晚不敢睁眼,也没力气睁眼,她怕他撞上她的视线会下不去手,也怕自己望着他的脸会忍不住委屈,只能装作昏厥。

她感觉额头隐约有一丝寒意挨近,不过刚触上一点,便听公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侯爷,短匕虽快却损伤重,针刺倒是伤浅,看她已伤重如此,不若换了针刺,也好让她少些痛楚。”

确实,以刀刻字,再用墨封,的确伤口大且深,全然不如针刺。

可针刺太慢,余小晚这一身重伤,早已血染襦裙,不过片刻这又猩红了身下的青石板,若再耽搁,不必杖毙致死,她已血尽而亡!

公主此言,看似是为余小晚着想,不过是在试探耶律越罢了。

耶律越闻听,放下短匕,拿起那刺针看似轻巧地刺了两下,随即便又丢在一旁,复又执起那短匕。

“针刺着实麻烦,在下还想陪着公主早些去赏杏花,不过区区几刀,她能忍则忍,忍不过,死了也是她命该如此。”

这一番话十分熨帖,公主满意之至。

“如此也好,那就请侯爷快些行刑吧。”

刀割斧砍,自然是越快痛楚越小,难为耶律越那提笔执笛的手竟要握着冰冷刀刃划开血肉皮囊。

他微闭了闭眼,再陡然睁开,手如握笔,刃如狼毫,白袖微拂,区区数下,一个狂草的“淫”字已书于额头。

收刃数息,血珠才缓缓沁出,一旁小厮赶紧上前刷墨,刷了一遍还觉不够,再刷一遍。

余小晚始终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咒骂。

这破身子,不该昏的时候昏的倒是快,该昏的时候死活就是不昏!

她真希望自己昏厥过去,如此便不必再这般真切地感受着他一笔一划亲自斩断他们两人最后那一缕情丝。

耶律越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执刃如笔,刚要再书第二字,却听院外传来小厮的急步声。

“启禀公主!时大将军求见!”

时晟?他来作甚?

敦贤公主微蹙眉心,看了一眼只剩一口气的余小晚,凤眼略一游移,扬声道:“罢了,剩余二字过后再刺,先将她抬下去,唤府医诊治。”

满院都是下人,人多好办事,不过片刻余小晚便被抬了下去,院中也收拾妥当,就连那满地的血迹也立时被人抬了水来冲刷干净。

耶律越执着那短匕怔怔地站了十数息,这才想起回身冲公主抱拳道:“在下衣冠不整,先行告退,望公主见谅。”

郁结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敦贤公主,此时倒是神清气爽了不少,形容也恢复了一贯的雍容端庄。

“侯爷不必客气,回去好生歇会儿,待午时再来我院中用饭便好。”

耶律越抬步离开,那短匕始终攥在手中,宽袖遮住倒也无人察觉。

一路匆匆回了竹园,尚未进门,耶律越便头也不回得丢下一句。

“速去备水,我要沐浴!”

“是,侯爷。”

小厮赶紧挑起水桶离开,心中暗忖,不就是衣襟上沾了点血吗?换掉不就完了?明明今晨方才洗过,这才半晌,又得累得他跑几趟担水。倒是可怜那采琴姐姐……哎……你说你私通谁不好?偏偏缠上驸马!这又怪得了谁?

小厮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院中,耶律越抬步进了厢房,反手关严了门,寻了一圈,先将手中还沾血的短匕放入抽屉,这才摇摇晃晃地行到桌旁坐下。

他白衣染血,墨发微乱,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那虚无之处望了许久,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过幽篁的沙沙声,间或还有一两声鸟鸣,旁的便再也听不到了。

突然!

他毫无预兆的猛地站了起来,双臂陡扫!

啪啷!哗啦!

茶盏茶壶扫落一地。

抬腿猛踹!

当啷!轰咚!

桌椅板凳悉数踹翻。

他依然觉得不够,胸中郁气喷张,几乎无法自持!

烛台、砚台、笔架、画桶,还有他悉心护养了整整八载满架子的书……

凡是触目所见,悉数摔砸踹打,无一幸免!

画桶诸画被他一一撕碎,满地乐谱话本、礼仪伦常,全都扯破!撕碎!

片片残画书页如纸钱冥蝶,白花花一片,散的满屋皆是!!!

待小厮挑了水回来,看到方才还毫发无损的厢房,眨眼间便是满室狼藉,惊得目瞪口呆。

“侯,侯爷!这,这这这……”

耶律越喘着粗气,转眸睨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古井无波,不带半点情绪,却让整日伺候他的小厮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为何竟有种想要将他同这书画一同撕碎的错觉?

小厮暗自抚胸,又顺了两口气,这才又道:“小的这就唤了洒扫丫鬟过来收拾。”

说罢,转身要走,还未迈步,便听身后传来不愠不火,却偏生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我的贴身小厮是谁?”

小厮一怔,赶紧转身行礼。

“是小的。”

“既是你,为何还要唤别人来收拾?”

小厮暗自咋舌,今个儿侯爷可古怪的紧,平日里分明那般好说话,也从不管这些的,罢了,他毕竟是主子,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是,都是小的懒惰,小的这就收拾。”

耶律越这才起身回房更衣,走到卧房门口又顿住了脚。

“采琴今日下场,你可看到了?”

小厮莫名打了个冷战,赶紧点头哈腰,“小的看到了。”

耶律越面无表情道:“昨日她还与公主主仆情深,今日便能沦落至此,下人终究是下人,无论如何也不及夫君要紧,这府中人多口杂,若是有谁嘴碎,什么都往公主耳朵里传,或许可得公主一时奖赏,可却莫要忘了,一时的终归是一时的,聪明者自当懂得谨小慎微,不该看的不该说的,自当看不到听不到,方能……安详终老,你可明白?”

惯常做下人的,又有几个当真是个傻的?

小厮环视了一圈满屋狼藉,赶紧点头如捣蒜,“侯爷且放心,今日之事小的绝不敢告诉任何人!慢说今日,往后咱们院中诸事,不当说的,小的绝对一字不漏!”

耶律越微微颌首,“我料想你也是个机灵的,这院中只有你我二人,一旦有事传扬出去……”

小厮赶紧接话,“小的绝脱不了干系。”

耶律越不再多言,迈步回房。

……

时晟一夜未眠,望着枕畔酣然大睡小肚子都露出来的小呼呼蹙眉苦思。

他翻来覆去亦想不明白,为何采琴的体香会因着锦儿的远近而变化。

这般想来,似乎当日上官锦服毒前后的体香也有不同,只是之前他从未在意过她,此番回想却也不敢确信。

还有那日在端亲王府,他遍寻不到当日长街追逐的采琴,端亲王便寻了个小丫鬟搪塞他,他本有些怀疑,可锦儿却飞落在了她的肩头,他便也没再多想。

锦儿既认了那丫鬟,那她身上必然是有上官锦的体香,只是并非丫鬟身上散发,而是衣裙上的味道,可他分明刻意闻了那换下的衣裙,并不是上官锦的味道,方才他也刻意嗅了采琴换下的衣裙,也并非上官锦的气味,这又是为何?

当日长街所追之人是采琴,那端亲王府那丫鬟,穿的必然也是采琴的衣裙,而锦儿能从裙上嗅出上官锦的味道,他却不能,是否说明……那味道并非肉身所散,而是……魂魄?

锦儿靠近时,似乎能让那气味浮出肉身被他嗅到,而锦儿离远,那味道便会沉寂,不是不存在,只是掩藏太深,人之力所并不能及罢了,只有锦儿这般非人的小畜生,能从采琴用过的物什上嗅出那一丝丝几不可查的气味。

那是种……类似春日暖阳般的味道,暖而不骄,丝丝润润,让人安心。

想起那气味,便想起上官锦,时晟阖眼,眉宇急蹙,许久都不曾张开。

无人知他在想着什么。

“将军!有消息了!”

高德的身影映在纸窗上,声音不高不低,却恰恰好打破了他方才坠入的美梦。

时晟张开眼,墨瞳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便再入冰封。

“进来说。”

“是。”

高德绕门而入,轻甲沾着露水,抱拳回禀:“属下多方探查,神鸟当日确实是飞入的公主府,昨夜也确实是从公主府飞出,将军揣测不错,它之前必然是被什么人给扣住,刻意等到将军上门讨走采琴,这才放鸟儿归来。”

时晟翻身下床,披衣而出,出门前还不忘栓好房门,免得小呼呼再跑得不见踪影。

“是敦贤公主所为。”

高德颌首,“将军所言极是,属下以为,神鸟失踪一事必然是公主临时起意,神鸟知晓采琴在公主府,必然是自个儿飞了过去,再无意间被公主捉到。公主禀明了圣上,圣上顺水推舟,必是想借此事试探一下神鸟于将军究竟有多重要。”

时晟不置可否。

高德又道:“恕属下直言,将军身在皇城,本就四面楚歌,若再露了弱点,只怕……”

时晟转眸,墨瞳冰封,无需开言,已然寒意咄咄。

“若我连只鸟儿都护不住,还当这将军有何用!”

“是,属下失言了。”

时晟束好袍带,这才唤了丫鬟小厮进来梳洗。

饭毕,一同去门,天尚未亮,披星戴月,高德自是不敢再提神鸟之事,转而说起战事。

“西甲关当日传来的飞鸽急报不知被何人劫走,竟生生延误了月余才将战报传入宫中,幸而发现及时,改了飞鸽路线。

今晨又有战报传来,说是西夷不知有何人相助,平白多了五万兵丁,西甲关虽易守难攻,可扛不住他们不分昼夜轮番攻打,甚至避不应战都不成,他们几番强攻,着实骇人。

待会儿上朝,皇上必然提及此事,不知会不会派人前去支援。”

时晟行在天将明未明之中,身形如刃,墨发随风,望着天际渐沉的月色,眉峰冷冽,形神无动。

“即便派人,也决计不会派我,他若敢开口,我必要回我的夜狼符!”

出了望归院,人多口杂,两人都没有再多言,只踏着最后一抹夜色而行,刚走到一处拐角,便听晨起的洒扫丫鬟在窃窃私语。

“昨个儿夜里将军带回那女子你可见了?”

“见了见了,我还被唤去伺候她沐浴来着。”

“哦?那女子长相如何?是何身份?将军可是许久都不去后院了,这突然带回个女子,莫不是……”

“你可别瞎猜!我看那女子也就那么回事!比之茯苓主子可差的远了。”

丫鬟感叹:“茯苓主子确实极美,还为人和善,待咱们这些下人从不假辞色,为何将军就是不肯多看看咱们主子。难道还真是应了马大嘴的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另一丫鬟也叹道:“这还真说不准,我看昨夜那女子,端不像是个好人,身上还刺了字的!”

“刺字?什么字?”

“我又不识得字,怎会晓得,不过那确实是个字,还会发光呢!我本也没察觉,只是浴房本就昏暗,给她穿衣之时,裙衫遮过,昏暗间瞥到的,我还当自个儿眼花,还特意多看了两……”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站出一道黑影!

丫鬟只觉肩膀陡然一痛!

再回首,却见一双墨瞳夜枭一般,阴鸷地瞪视着她,铁钳般的大掌死死抓在她的肩头。

“你说什么?!”

丫鬟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扑通扑通,纷纷软跪在地,磕头如捣蒜。

“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奴婢再不敢多嘴!将军恕罪!”

时晟一把揪住她前襟,几乎将她悬地而起!

“我问你!你见她身上有何字?在何处?是何色?”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颤颤巍巍道:“奴,奴婢不识得字,奴婢真不知是何字。但,但奴婢晓得它在肚腹之上,大约,大约这里。”

丫鬟指了指自己丹田的位置。

时晟蹙眉,“在此处?不是心口?”

丫鬟哆哆嗦嗦地摇头,“并非心口,确实是肚腹,是素白之色,昏暗中莹莹有光,看着极美。”

时晟蹙眉,略一思索,直接扯着她的衣襟扯到了不远处的门房。

门房有纸笔,以备拜访之人没有拜帖,可临时自书。

他取了纸笔,书了个“心”字,给她看。

“可是此字?”

丫鬟早已吓白了脸,茫然摇了摇头,“并非此字,那字有些繁稠,要数笔才成。”

繁稠之字多了去了,这如何去猜?

时晟还想再问,高德在一旁提醒道:“将军,时辰差不多了,该进宫点卯了。”

时晟这才丢下那丫鬟,转身出了府门,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早朝之上,皇上果然提了派人支援一事,有人举荐时晟,时晟说了两句客气话推辞了一番,皇上不置可否,又说了些旁的便下了朝。

皇上此番,怕的便是时晟趁机要那夜狼符。

当日那独眼九子盗走夜狼符献给皇上,换取了皇上信任,对外宣称夜狼符是江湖宵小盗走,又被玄睦给夺回的,玄睦倒还落了个有功。

明明是他们联手盗符,最末皇上竟还恬不知耻的以他护符不力为由,暂收国有!

那符重要吗?

重要!

无符不可吗?

非也。

他时晟从不是靠区区一个玄铁块便能号令三军的,他靠的是他自己!是他时晟时望归征战沙场多年同将士们一同视死如归同进同退累下的威名!

皇权如何高高在上,比不过军权!

他时晟时望归今时今日在这皇城之中仅有区区三千兵丁,且都守在城外,可皇上却不敢擅动他一根毫毛。

原因无他,但凡他有丁点闪失,他那些浴血交心的将士便会一路杀进皇城,为他报仇!

皇权?朝堂?

呵!

不过是养了些跗骨之蛆罢了。

没有那些死守边疆的将士,哪有他们在此颐指气使,自以为高贵!

夜狼符重要,至少在旁人眼里事关他身家性命,可于他而言,虽不是可有可无,却也不是离它不可。

只是今时今日,他却必须要将它拿回!

并非他威望渐失,需得它来帮衬,而是……他欠她一个交代。

时晟沉着脸一路出了宫门,高德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马,略一思索,策马扬鞭。

“去公主府!”

今日公主府的通传小厮似是手脚不利索,去了许久才回转请他入内。

一进前院,他便隐约嗅到一股子血腥气,他常年征战沙场,斩敌无数,旁的不熟悉,唯对这血腥气却是极其敏锐。

他一路踏过青石板随着引路小厮去往前厅,前厅地上湿淋淋一片,水汽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无需细辩依然清晰,此处显然刚刚处置了什么人,观这血腥气的浓郁,大抵伤的不轻。

哪家高门大户没处置过下人?便是打死三两个也无甚稀奇。

时晟毫不在意,迈步踏入前厅。

“末将参见公主。”

“时将军客气了,赐座,看茶。”

时晟抱拳谢坐,视线略一游移,只看到了采薇,却并未见采琴。

“末将今日过来,是特意来道谢的。”

公主若无其事地端起香茗轻抿一口,“哦?为何事道谢?”

“为那鸟儿,公主丫鬟采琴果然聪慧机敏,助末将顺利找回了鸟儿,末将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公主淡淡一笑,雍容华贵,丝毫不见方才行刑之时凶狠恶毒的模样。

“将军言重了,不过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将军既专程来了,本公主便替她收了将军的谢意了。”

时晟睨着公主绝艳的面容,墨瞳微凝,起身再度行了个礼。

“公主肯借采琴于末将,末将自然也是感激不尽,末将在这里谢过公主。”

公主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无需如此多礼,不过区区小事。”

时晟又道:“致谢自然是当面才有诚意,末将谢过公主,还望能当面再致谢采琴,望公主恩准。”

敦贤公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盈盈一笑,“将军既非要见,本公主若执意不肯倒显得刻意了,将军想见可以,不过本公主有言在先,采琴已不是本公主的贴身丫鬟,她是罪婢,往后该司何职,还有待商榷。”

“罪婢?”时晟当即想到了方才闻到的血腥气,“她犯了何罪?”

公主起身走到厅门前,望着院中尚未晒干的水渍,凤眼薄艳,高贵中透着森森阴毒。

“何罪?一罪偷盗,一罪大不敬,一罪……私通。”

眉宇瞬间拧紧,时晟有些不可置信,“私通?”

“正是。”敦贤公主回眸一笑,依然美艳至极,如那美人蝮蛇,虽美却毒,“她昨夜自将军府上归来,并未回自个儿房中,而是与府中小厮在林中野合,当真是败坏门庭,着实可恨。”

“竟有此事?”墨瞳映着厅外光亮,浅浅驿动,“即便如此,她助末将寻回鸟儿也是事实,末将自当道谢,还请公主允人带路。”

“本公主闲来无事,便亲自带你去吧。”

余小晚并未被送回原本的卧房,而是被抬进了最西边的苦力院,那里住着的都是年老体弱的老丫鬟,敦贤公主端得是敦贤的好名头,无用下人也不会肆意赶走,横竖不过多养几个闲人罢了,再者,也不是真的闲,总还能做些事。

她既饶了余小晚一命,自然也不会让她轻易死掉,府医的确唤了,不过是粗粗诊了诊脉,丢下个药方,还有些许粗鄙的外伤药,只要死不了便好,其余便无人再管。

那些老弱妇人,得了公主恩惠,自然对她十分唾弃,更是无人管她,旁的人即便有心想来,可这才刚出了事,谁敢?

幸而公主有令,人不能死,府医专程留了个丫鬟帮忙,不然只怕药都无人给她煎。

不过,药是有人煎了,可敷外伤药那丫鬟却极为糊弄。

一来,觉得血肉模糊甚是恶心,二来,她是外院的丫鬟,按府里规矩余小晚是一等大丫鬟,她是四等粗使丫鬟,平日见了余小晚是巴结都伸不上头的那种。

大家都是贱民,凭什么她余小晚便能高高在上?

这想法不止她一人有,几乎人人都有,如今见余小晚落难,没上前踩一脚不是她素质高,不过是胆子小罢了,还想让她精心伺候?她以为她余小晚还是当日那个风光无两的巾帼小娘子吗?

哼!

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公主想踩照样踩的你稀烂!

时晟来时,余小晚正被糊弄着上着药,小丫鬟胆小,看这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犯怵,加之这满屋呛人的血腥气,惹得她难免心绪烦躁,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一人犯错也便罢了,还得累得这些人为你辛苦!果然是贱人事多,淫|妇麻缠!你怎不直接被公主打死算了!倒省了我的事!”

余小晚这般任人欺凌乖乖挨打,可不是她懦弱,不过是为了任务罢了,她一个小丫鬟哪来的自信敢欺辱她?

余小晚二话不说,仗着不疼,挣扎着,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丫鬟吓了一跳,不是抽象的吓一跳,是真的是吓了一跳,向后蹦了一大步。

“你,你这是作甚?”

余小晚抬眸虚弱一笑,“你不是嫌我活着累了你吗?我这就去死,让你解脱。”

小丫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你,你疯了吗?公主好容易才饶你一命,你……”

余小晚并不理她,朝着外面爬去,除了累了点,爬爬也没什么旁的感觉,可那小丫鬟却真真儿吓破了胆儿。

“你,你你,你要去哪儿?”

“我记得这院中有个枯井,我投井去。”

余小晚说的很认真,爬得也很认真,小丫鬟吓哭了,如方才那吓了一跳一样,是真吓哭了。

“别呀我的姐姐,好不容易才留了条命在,你这又是何苦?来,我扶你上去。”

余小晚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你看我身下这伤,说不定已经残了,还有这脸上的‘淫’字,活着也是负累,我还是死吧。”

继续爬,继续爬。

公主可是交代过了,不能死!

小丫鬟拼命扳着她的肩膀,声音都带着哭腔。

“别呀姐姐,你死了我怎么办呀?公主必然会拿我是问的!”

余小晚喘了口气,被她挡着爬不动也摆着爬的架势。

“不怕,若公主打死了你,黄泉路上有我给你作伴。”

一听黄泉路,小丫鬟泪流的更凶了。

“我错了姐姐,我方才不该那般说你的,你赶紧起来,我扶你上床,我定会好生照顾你的,你就饶了我吧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嗯~我还活着~

谢谢三十~没有时间玩游戏~蓁蓁~断宇~梵蒂冈~给文文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