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1)

闻平的身法不可谓不快,那一瞬间的恐惧也被转瞬间压制在心底, 他甚至挥起长剑, 招式凌厉,眨眼即至。

他的动作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就是来要你命的。

闻平身为闻氏家族少主的贴身侍卫, 手中染血不知凡几,他是闻朝季手下最忠诚的奴仆, 既然少主要他出战,他就势必完成少主的交代。

……

萧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但是不代表他连对方的意图都看不清。

他只是在想, 今日似乎不能干干净净回去见阿玉了, 他还撒了个谎,那就更没脸了。

一剑砍在虚空。

那一片的芦苇被气流冲得齐齐往后倒去, 原本柔软的枝条在空中荡漾了一下后,整齐断裂。

闻平没想到萧则竟然避开得如此之快, 眼中划过一丝惊愕。在看清萧则的位置后, 下一剑又紧跟着而去, 这一次他下了死手, 剑气比之前更快几分。

萧则蹙着眉,摇晃了下身躯, 躲避得踉踉跄跄,像是紧接着就要被长剑刺中。

舟上的闻朝季百无聊赖地举起棋子,抬头随意看了两人一眼,“倒是比传闻中厉害些。”

闻平的剑招越来越凌厉,萧则却从来没有还过一次手。在身体的疼痛之余, 他还有心思想该怎么回去哄人,混沌的脑海中辗转飘过几个想法——或许要先摆脱眼前这个人。

于是,闻平便看见萧则慢慢停下,心道这人终于不跑了。

然而还没等他露出欣喜,一股极强的危机感就迎面而来。不同于最初的心悸,这次闻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向后倒退几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袭上他的胸口,闻平还没能看清萧则是怎么动的,就被一股大力给打出去三步。

他心中大骇,举起剑就要回击,下一刻手腕一痛,那把剑顷刻间换了个主人,剑尖掉头对准闻平。

场面局势大变,闻平跪倒在地上,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他几乎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身上全是冷汗,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并且输得毫无反手之力。

萧则提着剑,缓缓向他走来,随着他的脚步,闻平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跟随闻朝季这么多年,早已不惧生死。但就这么难以置信的,他想逃,却像是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闻平有种感觉,对方在下一刻就会杀了他。人往往不惧怕死亡,真正惧怕的是迎接死亡的过程。

萧则现在的情绪很古怪,他不是弑杀之人,但当他握住剑时,却有种见血的冲动。耳边的铃声与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他闭了闭眼,眸中阴冷的凶光一闪而过。

这里没有他在乎的人,无数幻象侵蚀着他的思绪,激起他心中最大的恶意。

“杀了他……挥起你的剑……”

在一片静默中,萧则动了,通身的戾气陡然升起,凝聚在一把剑上,朝着跪倒在地上的人袭去。

舟上的闻朝季面色微变,电光石火间,手中的棋子急速而出,“住手!”

长剑插/入地面,剑尖所在之处,无数石子飞溅。而这时那颗棋子才碰上剑身,发出清脆的声音。

闻平逃过一劫,脸色煞白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我?

明明之前我还想杀了你。

“……”

萧则没有回答,他垂下眸子,取出雪白的手帕细细擦干净手上沾染的灰尘,仿佛对他而言,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做完后,他转过身,神情冷漠地抬步就要走。

——他要找的人不会出事,那就没必要留下来。

“承王殿下请留步。”闻朝季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与此同时,那股不存在的铃铛声爆发出比以往强烈十倍的刺耳声音。

萧则身形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却连晃也没晃半下,稳步沿着来路返回。

闻朝季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这人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他的想象。

他明白圣铃的厉害,那是普通人绝对承受不住的痛苦,哪怕是他都不会有如此大的忍耐力。

他缓缓开口说了话:“承王殿下没发现么?你已经很难压制住那股力量了。不出半月,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萧则脚步微顿,面色阴沉了几分,侧过头冷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闻朝季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我与殿下很有缘……毕竟我的族弟闻云新也是殿下的亲弟,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才对。”

萧则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殿下不如听我一言,你就不想知道沁夫人的消息吗?她可是日日在我耳旁提起你。”闻朝季手指轻轻敲着棋盘,“还有殿下身上的毒,若你今日走了,半月之后……”

他的话没说完,其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萧则转身拔出长剑,指尖划过剑刃,“你虽是沧国使者,但若我想除掉你,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知道对方真的会出手,闻朝季依旧笑得淡然,“那正合我意,届时两国开战,有万千百姓陪葬,朝季也就不枉此行了。”

话落,萧则皱起眉,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他提着剑走到小舟上,然后对着执伞人冷冷道:“说。”

闻朝季声音不咸不淡,“你母亲是我姑姑。”

“她没死。”

萧则的反应太过平静,闻朝季盯着他打量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他心性的强大,“的确,当年我们折了数十个人手,才把她从火中救出来。”

“她是族长之女,我们闻家几代来唯一的女子,祖父视她如珍宝,可惜姑姑却偷偷嫁给了敌国帝王。”闻朝季轻笑,“还有了你……和闻云新,实不相瞒,我这次的任务就是找到你,然后除掉你。”

他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在谈论天气很好一般的话题,可不经意露出的杀气让这场谈话显得有些凉意。

萧则:“你可以试试看。”

“已经试过了,结果不太令人满意。”闻朝季表情有些可惜,“殿下的耳朵还吵吗?”

萧则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那就是还在吵了,”闻朝季面上露出古怪笑意,“殿下倒是比族中一些人还要厉害些。”

事实上,萧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能忍受这么久的人,但为什么要和他说呢?

“殿下不必这样看着我,此毒无解,更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懂得一点催动它的办法罢了。”他漫不经心道。

“下毒的是谁?”

“若我猜的不错,那便是沧国君主,他与姑姑曾有婚约,知道你的存在,恼羞成怒很正常。”

萧则掀起眼皮,“你的目的。”

他不相信闻朝季会白白将这些消息透露出来。

闻朝季笑了笑:“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想杀你,可君令难为,我等臣子难以抗命。眼下看来,虽然杀你有些困难,付出的代价也颇多,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现在有了个更好的法子。”

闻朝季没说假话,他的确在来京城前就接到君上的信,信中让他除掉当年姑姑留在晋朝的孩子。于是他拿着圣铃当做贺礼送给晋朝君主,就是为了引出藏在那人身上的毒,好让他确定身份。

但没说假话,并不意味着将话说完,他还隐瞒了一件事——像这种流落在外的族人,闻氏一向采取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只有极其有天赋的人才会被秘密留下,而萧则恰好就属于后面这一种。

闻朝季接着道:“有药可以让你撑过这半年,半年内,我要让你来沧国闻氏,届时我会亲自告诉你我的要求……放心,不会让你做一些不可能办到的事。”

未知的要求往往变数更多,萧则垂下眸子,淡淡道:“可以,药拿来。”

闻朝季一愣,即便他认为自己说得很诚恳,但也没到立即答应的地步,不禁似笑非笑道:“殿下就这么信我了?”

萧则看他的眼神淡淡,通常又可以解释为不太在意,废话少说。

直到将瓷瓶里唯一一个药丸交出去时,闻朝季也没反应过来,萧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少主,你就这么将药给他了,您怎么办?”闻平面色含忧,将黑色的披风围在闻朝季身上,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闻朝季永远躲在黑暗中。

“还能撑五个月,过两日就准备启程回去,不碍事。”他精神恹恹道。

“将圣铃撤了吧,见着心烦。”

闻平依言照办,他无论生死都是闻家的人,故此对君上控制十三岛的东西深恶痛绝。

“少主,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小少爷放出去了,也找人给他引了路,此时想必已经到了承王府,将消息传进去了。”

闻朝季闻言面无表情地冷笑:“若他不蠢,就会猜到他要找的人是谁,我这个假哥哥的也只能帮他到这了。”

萧则回去的时候,看了下天色,发现距自己离府只过了两个时辰,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在水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从嘴角拉出一个温和的笑,确保自己在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后,便快速又优雅地往回走。

风姿卓绝,飘飘欲仙——半点看不出承王殿下此刻忐忑又焦急的内心:

“只要我走得够快,阿玉就发现不了我撒了谎。”

此时他吃了那颗药丸,顿时耳目清明,觉得是近半个月来,他最舒服的一日。

倘若回府第一眼就能看到阿玉,那就更舒服了。

殊不知有人早已把他的底给透露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