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1/1)

送死,不必等他截杀,你今日就活不了,你意气用事,我可不给你收尸!”

她也是急了,在这样的关头难免口不择言。孟淮并不在意她说得不吉利,温声道:“那可不行,还是得托公主替我收尸的。”

“驸马!”秦嬗苦口婆心,“你怎么这么倔,现在所有人都要你放弃。”

孟淮静静听秦嬗说完,他才缓缓说:“公主,你长这么大,有没有所有人都不认同你,但你却仍旧要坚持做的事?”

他这样的提问,让秦嬗立马想到了当初执意嫁给孟淮这件事。

“没有。”她转过脸去。“我向来唯利是图,能屈能伸。”

“但是我有。”孟淮将一个护腰系在腰间,接着道:“公主曾经问我,如果知道了此生结局,会不会开心。”

“我想我是不开心的。因为我就是我,即便再来一世,上辈子选择的路,我这辈子可能还会傻乎乎地走下去。这种明知是错,但还是忍不住去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但我后来又想,如果前世真有一个我,他面临一些人生路口的时候会怎么办。”

他的第一次筹谋,第一次算计,第一次奔溃大哭,第一次杀人饮血,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有没有爱人,有没有朋友,有没有人为他开心,有没有人为他流泪。

他是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还是踟蹰犹豫,辗转不绝。

他是大仇得报,史册留名,还是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一切都有可能,但我不想后悔,一旦选择了,我就想走下去。”

孟淮再次握紧手中的刀,万事准备妥当,他盯着秦嬗道:“我走了,若是我赢了,希望公主以我为傲,若是我输了,恳请公主万般保重。”

他转身走去,朝着那名吴王府中最厉害的剑客走去,秦嬗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涌满热泪,心中却没有了之前的害怕,反而有一丝激动。

那个背影没有必胜的把握,唯有一腔热血,这是与他的外形极不匹配的。但秦嬗看清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可能前世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曾少年意气,踌躇满志。大约二十岁的孟淮会权衡轻重,趋利避害,但十六岁的孟淮不会。少年的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那日在去山泉村的路上,十六岁的孟淮说过:公主与我,没有什麽区别。

此刻,秦嬗终于赞同。他们都是那个“偏要勉强”的人,都是当所有人都质疑你,还是坚持闷头走到底的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莫不如此。

韩策和繁星的人被拦在大门内二门外,说是请到客房喝茶,但不能进也不能退,僵持不下时,听到花园内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繁星本着急地在房中打转,听到这个声音,顿住了脚步,豁然抬头,“怎么回事?怎么还动手了?”

韩策本在闭目打坐,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繁星再次疾呼,“公主有危险了 ?!”

她大力地拍门,想要出去,以往都是韩策先坐不住,但这次他先冷静了下来,将繁星拉回来,道:“别浪费力气,他们不会开门。”

“那你不是会武功吗?”繁星抓着韩策的手,眼中满是焦急,“你可以把门撞开啊。”

“门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出去了也没有!”韩策声音提高了些,繁星退后两步,怔愣了须臾,复又冲到门口,坚持不懈的叫门,她道:“那我也不能让公主出事,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韩策再次把人抓回来,对繁星道:“你冷静一些,吴王还不至于如此大胆,敢对皇家公主和驸马做什么事,今日来可能是威逼他们达成什么协议。”

“对,对,”繁星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她的嘴唇也在抖,“可能是这样,他是王爷,不可能直接拿刀杀人。”

“院中动刀枪可能另有原因,我们先等一等,若是真出了事,看管我们的人也坐不住,等那时候我们在趁机冲出去。”

繁星点了点头,韩策确定她镇定下来了,犹豫着放开她,自己走到房子的东南角,那儿里花园最近,能较为清晰地听到院内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皱了皱眉,打斗的一方,明显势弱,快要坚持不住了。

龙啸卫改为仪仗军后,不用巡防皇城,也不用上阵杀敌,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他们就常在校场比武。玩法还挺奇特,划一块区域,拉起帷幕,两人在帷幕里比武,一堆人背对着,盲猜输赢。

久而久之,韩策光听声音就能辩出双方高低。

具体到此刻,他听出拿刀的那人落在下风了。

虽然他的招式不像中原武艺,有些草原上的打法,暂时让拿剑的那个摸不着门道。但很快持刀者体力跟不上了,这点很要命,招招被对方压制,节节败退。

听到这里,韩策一激灵,草原的招式!

那岂不是!

就在此刻,一声凄厉的喊叫撞破重重院墙,那是秦嬗绝望的哭喊。

“孟淮——”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驸马不会输,明天继续~

☆、输赢

“孟淮——”

秦嬗此时满脸泪痕, 不是嚎啕大哭,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她看着孟淮被那个剑客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遍体通寒。

她的嘴唇发白, 贝齿紧紧咬出一道紫痕,眼见孟淮口吐鲜血, 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秦嬗对他大喊:“算了, 算了, 我们不打了。”

可场中的孟淮像是听不见似的, 他举起刀来, 被踹了一脚,他要站起来, 又被当头劈下一剑。

秦嬗低着头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不敢再看了,吴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抓起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起脸来,逼她睁开眼看孟淮是如何落败的。

“公主,你不是要与我相斗吗?”吴王蹲在她身旁, 一手拽紧秦嬗的头发,他发狠道:“你们长安来的人总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你还年轻可以玩得起。但我老了, 没时间跟你们耗。不管你设什么计谋,搞什么圈套,我只有一招,便是釜底抽薪。我管你是演戏也好,假扮也罢,我没心情去分辨,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是想动豫州这块饼,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不然的话!”

他猛地站起来,将秦嬗的头发提起来,脖子咔嚓一声,巨大的疼痛袭来,头仿佛要跟脖子分离了。

偏吴王站在她身后,秦嬗想抓也抓不到。

吴王给一旁的项蒙一个眼神,项蒙爬过来,求道:“王爷,不要过火了吧?”

秦嬗看项蒙胆小怕事,开口与他道:“项大人,我是公主,驸马是皇帝钦点的太守,你们这样是犯上,是要砍头诛九族的!”

她因为头被吴王抓着,声音从嗓子眼里喊出来,有些渗人。项蒙跪在地上,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他看向吴王道:“王爷,要不算了,她毕竟是公主。”

秦嬗还想给他洗脑,吴王不给她任何她机会,从秦嬗的袖子里拿出一张手绢,全部塞进她嘴巴里。

秦嬗说不了话,只能睁着眼睛空流泪。

一旁的阿萨眼睁睁看着,不停地低吼,用身子撞击笼子,无济于事。

孟淮被一掌击翻在地,没等爬起来,那剑客将脚踩在他头上。

他侧脸正对着秦嬗的方向,看她被吴王抓住头发,嘴巴里塞着手绢,动也不动了,只能红着眼睛淌泪。

“别动她!!!”孟淮撑了一下,头上的脚猛地加重力气,仿佛是要把他狠狠踩进地里。

“你别动她!!!”他又撑了一下,试图站起来,但还是没有用。

太强了,对手太强了,他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额上的鲜血留进孟淮的眼睛里,黏糊糊湿哒哒的,他眼前一片模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刺激孟淮闭上眼睛。

然而,他还是看到了另外一幅场景,纳鲁河上,他被人踩进河水里。隔着流动的光影,竭力哭喊的阿姐,身中数箭的阿萨一会清晰一会儿模糊。

不行了,孟淮感觉眼皮很重,都快要睁不开了,他可能真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不应该答应这场比武,他太高看自己了。

“这个病秧子,赢不了的。”吴王点评道,手中的秦嬗呜咽着,已经脱力了,任由吴王抓着自己。

这时项蒙喊道:“王爷手下留情,驸马看样子不行了。教训一下就好,别真闹出人命啊。”

人命?!

秦嬗在泪眼中看到孟淮被人踩在地上,好似真的死了。

她猛地瞪圆双目,像是发疯一般,想要挣脱吴王铁钳一般的手,但吴王就是不肯放,万般无奈之下,她一横心,用牙去咬自己的舌头。

项蒙看到秦嬗的嘴角流下一丝血红,他指着秦嬗大叫:“别!王爷!公主自尽了!”

吴王没想到秦嬗如此倔强刚烈,忙把手绢从她口中拿出来。

哪知秦嬗咬得不是舌头,而是口内的软肉,等吴王放开她,她立即冲着孟淮大喊:“站起来!孟淮!站起来——”

孟淮已经意识模糊了,纳鲁河的水不断倒灌进他的七窍之中,他的口腔、心肺、脑袋里都是冰冷的河水。

他整个人被踩着,似乎真的被踩到了地底下,影像离他越来越远,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自己逐渐融进混沌的虚无里。这虚无就如沼泽一般,一点一点把孟淮吞噬。

阿姐不见了,阿萨也不见了,孟淮就这么躺着,伴随着他的是骨头的疼痛,浑身鲜血,还是有无尽的混沌。

就在这时,有个人在叫他的名字,撕心裂肺,不死不休,她一直在呼唤,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站起来!”

孟淮抖了一抖。

“站起来啊,孟淮!”

如同触电一般,孟淮猛地睁开眼睛,红色的血浸染了双眼,眸子里透出一股生气和杀气。

“认输吧!”那个剑客说。

“站起来!”秦嬗说。

孟淮右手够到跌落在旁的刀。

“不,我不能认输…”他的手慢慢握紧。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这三个字,孟淮再次告诉自己,不能输,我得站起来,我得站起来!

脚下的人已经不动了,剑客觉得差不多了,略微松了松劲儿,毕竟王爷没叫他把人杀了。就在这时,孟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满脸鲜血如从地下爬起来的厉鬼般,挥着刀朝他胡乱劈来。

剑客没想到他能站起来,被吓了一跳,迅速退后。但他毕竟训练有素,一个翻身便迅速调整了招式,祭出剑锋迎战而去。

哪晓得,孟淮突然丢下了刀,眼看剑锋就要刺到他的喉咙,剑客心有余悸,怕真把驸马杀了得担大干系,分神一瞬间,手上的劲道和准头都打了折扣。

孟淮等的就是此刻,他在对方剑锋就要刺到自己的那刻,突然矮下身去,抓起方才吴王射出的,落在地上的第三只银箭,上手一插,直直插进了剑客的腹部。

生死皆在此刻,孟淮没有一点留情,半个箭身都埋了进去,从剑客背后贯穿而出。

突如其来的转变谁也没想到,四周围观的人瞬间安静了,直愣愣地看着剑客口内喷出一口险鲜血,手上的兵器哐当落在地上。

剑客倒下了。

孟淮等对方完全瘫软在地上,他才敢倒在地上,胸口一阵涌动,腥甜不断从嘴角留下。他的眼睛模糊了,模糊之间,他听了阿萨怪异的兴奋的吼叫。

他看到一道绛色影子挣脱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她跪倒在身旁,抱着自己的身子,让头靠在她的膝上,她的手凉如冰雪,但她还是爱怜地抚摸自己的汗湿头发。

他听她在耳边又哭又笑,焦心不已,又激动万分,她哭喊道:“…你赢了…你赢了!”

公主赴宴去了一整天,直至华灯初上,马车才回来,然而驸马是被韩策背着下来的。

韩策背着驸马一路去了卧房,繁星这边急招府中供养的所有太医和大夫。驸马被按在榻上,不光犯了重病,还身受重伤,鲜血一口一口地呕出来,叫人看着心惊不已。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如履薄冰,都围在卧房门外等消息,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要银针,一会儿要纱布和药,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秦嬗,她独自坐在书房内。天黑了她没有点灯,一道冷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透着阴寒凄冷。

韩策去见她时,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到背后有动静,秦嬗微微侧目。

“驸马如何?”她问。

“还在施救。”韩策声音低沉,道:“怕是,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

秦嬗深吸一口气,又问:“之前我们收集到的线索,都整理好了吗?”

“整理好了。”

“我记得我让你备份了。”

“备了,按照公主的吩咐,所有的书信账目都让人誊抄了一遍。”

“那好。”秦嬗来到书案前,点了一盏灯,铺开笔墨。一面写信,一面道:“这信是给太子的,你派两个得力的,务必五天之内送到东宫。”

“这,”韩策有些犹豫,“吴王今日输了赌约,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派人看住太守府。”

秦嬗没有回话,一天的遭遇并没有让她混乱。

相反,她现在脑子异常清醒,仅一刻钟便将豫州的情况情条理分明地写了出来。

她将卷轴封好,交给韩策,嘱咐他:“所以现在就走,立刻走,以为驸马找大夫的名义,出了府就换装出城!”

韩策本还想说什么,但秦嬗态度坚决,他是军人不问对错,只管服从,他转身离开。不多时,外面吵吵闹闹起来,随即韩策回来了,回来时他看到秦嬗居然在看书。

公主的心事你别猜,这是繁星给他的告诫,再觉得奇怪,韩策也装作没看到,回禀道:“按照公主的吩咐,找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来,大门外车马如龙,我们的人趁乱出去了。”

“好,”秦嬗道:“闹得越大越好,在豫州不是所有人都跟吴王同心同德的。总有人因看不惯他,而选择站在我们这边,驸马被他的人打伤了…”

她将伤这个字咬得特别重,顿了顿而后道:“声明颜面,吴王总还是会顾及一点,这两天暂时不会对我做什么。”

秦嬗将手中的书合上,韩策这才发现那不是书,而是一本地方志。

这种书里一般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气候变换,名人大事等。他不懂这时候了,秦嬗不去看驸马,在这里看地方志做什么。

突然黑云密布的天打了好大一个焦雷,韩策都吓了一跳,狂风大作,吹翻书案上的绢帛和纸张,散落一地。

他起身准备把门窗关上,秦嬗却道:“不用。”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天气,缓缓道:“韩策,你知道吗?在地方志上说,乐昌是个奇怪的地方,那儿的风水有些特殊,每到夏天总会有人被雷劈死,或者被房屋被雷烧焦。”

韩策还是不明白,乐昌不是吴王母妃的老家吗?提这个说什么?

秦嬗转过身来对他道:“如果吴王母妃的老宅被雷劈焦了,以他孝子的脾性会不会回去看?”

没等韩策回答,秦嬗快步绕过书架,从上面一个锦盒中拿出太子送给她的龙啸卫的令牌,交给韩策,命令道:“第一,你去乐昌烧了吴王的老宅,要做的像天灾一样。第二,烧完之后,立刻去冀州,以这个令牌找冀州庆阳郡的驻军…”

秦嬗眼中迸发出复仇的精光,“就说吴王造反!请他们来救我!”

☆、认罪

这段时间天气不好, 乐昌郡狂风暴雨,连弋阳郡都不能幸免,连续有暴雷伤人的事情发生, 加上连日的大雨让有些村民来不及收割, 损失严重。逃田的现象更加严重, 更有甚者开始闹事。各县将闹事的人关进大牢里,就有人纠集百姓围堵公廨击鼓鸣冤。一些县乡实在受不了了, 便将人转移到劳工营里去。

豫州的劳工营关了一些征伐他国时的罪犯, 多是反抗激烈的顽固分子, 这里由驻军看守, 可比衙门的监狱牢固很多。

那些闹事的流民倒也不敢真的冲击劳工营, 只能侯在营外拉着横幅喊冤,蠢蠢欲动。

七七八八林林总总的事闹得吴王焦头烂额, 他一再强调,往年不是没有流民闹事,然今年特别严重,凡事没有意外, 定是有人从中策划挑拨,需得把这帮人找出来,才能平息混乱。

正当千头万绪之时,乐昌郡传来消息, 供着吴王母妃灵位的祠堂被暴雷劈中,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差点救火不及, 幸好后来下了一场大雨,将火势浇灭了。

吴王听到这里,险些晕倒在地。想他小时候,魏国才刚建立,风雨飘摇,乱战不断。国都几经迁徙,吴王是在尸山血海里侥幸存活。他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世子,兄弟众多,虎狼环伺。是他母妃用瘦弱的身躯将自己保护起来,他对父亲的感情很淡,对于兄弟的感情很淡,唯独十分孝顺母亲,他封王之后便将母妃接到身边奉养,母妃病逝后又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

吴王曾说他一生造孽太多,自己能不能好死讲不准,儿孙能不能善终管不了,只有母亲落叶归根,他还能办到。

不光如此,他每年都会回乐昌祭奠母妃,并住上一段时间。只有在那儿,他能卸下积攒在身上七十年的尘土,变回儿童时的自己,与母亲对话。

这是吴王饱受沧桑到已经僵硬的心房里唯一的柔软,所以当听母妃的祠堂被烧之时,他几乎是立马叫人准备车,往乐昌赶去。

当夜,秦嬗得到吴王离城的消息,估算着韩策此时已经从乐昌出发,到冀州的庆阳郡搬救兵了。

经过鲁王的事后,魏帝将豫州和与豫州接壤的郡县都换了驻军,其中庆阳驻军乃是魏帝嫡系。身为公主当然没有调兵之权,即便是有龙啸卫的令牌怕也难。

但若说是吴王造反,那些将领们就不得不重视,毕竟调派他们来防的就是造反。

秦嬗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下的龙啸卫,除去在外面办事的十六人,并留在太守府里保护昏迷的孟驸马的三十余人,她总共点了五十人。她命所有人全副武装,带好最锋利的兵器,于第二天天未亮就往西县而去。

项蒙还在睡梦中时,负责监视太守府的探子前来回报:“公主出城了,往西县去了!”

他一下子弹起来,站在榻上问,“去西县做什么?”

“城外守兵问了句,公主说西县去岁遭蝗害,今年又遭暴雨,人心惶惶,流民最多,无奈太守现在重病,她代替太守去安抚百姓。”

“她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项蒙揪着衣服大喊,“她要跟王爷斗,能不能各自拿把刀对砍,谁先砍死算球,干嘛要折腾我!?我招谁惹谁了!?”

下人从未见过儒雅文气的项蒙这般歇斯底里的咆哮,抱着他的腰劝道:“大人,现在不能乱了阵脚啊,我等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大公子了,只是大公子这人您也知道的,到时候被公主逼问出个什么来,那就不好了,咱们还是梳洗梳洗快赶过去看看吧。”

他说的大公子是指项晖,这么浅显的道理项蒙能想不明白吗?只是他真的有些累了,不想再管了。

他颓丧跌坐在榻上,撑着额头道:“…行吧,准备车马吧。”

今次不论结果怎样,他都认命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项晖这边正在忙呢,今年庄稼倒没有被蝗虫吃掉,然正在收割时候突降暴雨,田地被淹了一大半。连续两年收成不好,一些农户受不了了,特别是入关来的他国旧族,本来处处受限,受尽歧视,现在连吃的都没有了,故而这儿逃田者和流民最多。

吴王前日下令,为避免混乱越演越烈,要求各地开仓放粮,救济流民,尽量将他们都安抚下来,项晖今天正在忙这件事。

桂花村是西县东北方向的第一村,是来往冀州的首个关隘。冀州近两年治理不错,老天爷给脸,都是大丰收年,所以逃往冀州的人很多。

项晖在桂花村东头的农场寻了一片大空地,在空地上搭起一丈高的木台,他坐在木台上大伞低下,盯着下面的衙役将粮食化成粥,分给聚集到这里的流民,另一拨按照户版人头将粮食分给他们,并劝起返回原村。

但去岁留存的粮食实在不多,大半都给了有关系的粮商,他们再囤积起来高价出售,中间差价进了官商各自的腰包。

只要今年能在将粮食收上来,就不会被发现,已经连续干了好几年了。哪知项晖的时运如此不济,倒霉事都被他遇到了。

今天特别热,农场上的人也很多,热锅里的水汽蒸腾,项晖作为一个大胖子浑身都湿透了,刚准备回县衙休息,这时有他叔父的人来报,说宜春公主正在来的路上。

不过两刻钟后,秦嬗果然带着人来了。她今天没有坐车,而是骑马来的,一身箭袖劲衫,长发也扎了个马尾,透着男子般的精神头。她翻身下马,由一队黑甲侍卫簇拥走来,半袖朱红护心甲在一片黑色中尤其引人注目。

“公,公主…”

项晖笑呵呵跑下去,准备跪下迎接,秦嬗抬手打住,她环视一圈,走到衙役正在熬的粥锅跟前,项晖赶紧道:“诸位,这是长安来的宜春公主,来看诸位了。”

那些来领粮食的人多是最底层农户百姓,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村长,哪能认得到什么公主,项晖高声喊完这句,没有人给他相应。

无数双呆滞的饥饿的彷徨的眼睛盯着他,项晖害怕这样的眼神,现在这样的眼神看似虚弱,但人数一旦多起来,就会激发出仇恨的眼神,这样的人便有了力量。

“县丞大人,”秦嬗也没管项晖给她戴高帽,直接拿起热锅里的勺要了一勺粥,清水一般的粥从勺里流失,上面飘着零星的米粒,“这就是你施的粥?”

项晖舔着脸笑了笑,抹了一把汗,道:“西县去年收成不好,县衙粮仓也没粮了。”

“是吗?”秦嬗冷笑着,又去看按人头发粮食的那个档口,拿起账簿来往前翻了两页点着其中一户人家,道:“三口之家,家住丰田村,离此地约百里,没有马匹的话走路要三四天,你给他们不到三合的米,他们怎么吃?”

秦嬗晃了晃米袋子歪头问道,项晖眼下只会擦汗,嘴里只剩这句,“县衙也没有余粮了。”

“这样吗?”秦嬗招招手,两个龙啸卫上前来,她吩咐:“知道县丞大人的家在哪儿吗?去他家的粮仓把他的粮食搬过来。”

项晖一听想去拦那两个侍卫,然人家都是皇家亲卫出身,一个眼神就把人吓回来了。

“公主!”项晖作势要跪下,哭道:“您不能不讲道理啊,那是我的私粮啊。”

“你嚎什么。像什么话?”秦嬗给了身旁一个眼神,有侍卫从她身后出来,一边一个将项晖架起来,跟在秦嬗的身后往木台上走。

秦嬗边走边道:“项大人,我这是在给你树政绩啊,上面要是知道在此危急时刻,你能拿出自家粮食来赈灾,那是无私无畏、大功一件啊。”

“可…可…”

“别可是了,趁他们拿东西去了,我问问你政务,”秦嬗坐在方才项晖坐的地方,问他:“太守印制的《祛蝗册》看了?”

“看,看了。”

“是按照上述的做法教导农户的吗?”

“这…”项晖的眼神有些打飘,“教,教了。”

秦嬗嘴角扯了扯,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道:“好那我问你,田间地头雀鸟之类不可抓,为何?”

“因…因为…”

“因为雀鸟是蝗的天敌,留着他们能遏制蝗虫滋长。”

项晖感觉膝盖发软。

秦嬗接着问:“焚烧蝗虫为何收效甚微?”

项晖低着头,一张白白的大脸涨成粉色,答不出来一个字,秦嬗站在木台上,向一个侍卫低语几句。

那个侍卫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高声问:“公主询问各位乡亲,焚烧蝗虫为何收效甚微?答对者可奖励十合粮食。”

此话一出,本来焉焉的流民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围到台下来,秦嬗点了其中一个老者。

那老者骨瘦嶙峋,扯着嗓子喊还是听不清,他身旁一个年轻人道:“老人家说:蝗虫可厉害,烧成虫没有用,得在他们还是幼卵时候翻找出来,用火焚烧!”

秦嬗笑着点了点头,她的侍卫接管发粮的衙役,将两袋粮食分好给答话并传话的两个人。

其他人见公主言出必行,立践承诺,便更加积极了,争着举着手。粮食越发越多,好在项晖家的粮仓搬来了,粗略一称,竟然有一千石之多。

“百姓真可怜,父母官对农政一窍不通,他们能活下来全靠自己。”

秦嬗如是说,项晖无地自容,她又指了指堆在场中的粮食道:“县丞每年三百石,项大人你不吃不喝三年也积攒不了这么多啊。”

秦嬗命她的人将粮食分下去,转身坐下来看着低下有秩序的分派粮食。为官两年心血不过半个时辰就被领空了,项晖犹如被人挖了心肝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秦嬗瞥他一眼,冷声道:“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说的是你,不通政务,尸位素餐说的是你,我没冤枉你吧?”

项晖跪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嬗道:“别搞得我以势压人一般,你要觉得委屈,大可辩白。你要是不说,现在就在认罪书上画押!”

她将一方卷轴扔在项晖跟前,卷轴铺开上面条条件件说的明白,项晖猛地抬头看秦嬗,“公主,你怎么…”

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秦嬗懒怠回答,侍卫抓起项晖的手涂了红泥,就要往卷轴按。项晖当然不肯,上面还有伙同项蒙的罪状,他可不能害叔父啊。

他扭着肥硕的身子誓死不从,这时候项蒙赶来了,他撩着衣袍冲到木台上来,一把将卷轴抄起来看了一遍,字字属实,却又字字诛心。

“不认!”项蒙对秦嬗喊道:“一个字都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有句话不吐不快,上章驸马差点被打死了,怎么没一个人怜爱他?(捂脸)

亏我还花了大力气写他那刻的心理历程,写得我热血沸腾,结果没一个人关心他啊?(excuse me?)

人家还是不是男主了?!请大家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叉腰、超凶)

☆、逼问

吴王带着人马往乐昌郡赶, 本来车马疾行已经很快了,但吴王心中总觉得慌乱,天亮后雨停了, 他换了一匹快马, 继续赶路。

中午行到某个小村外, 看到当地的里长正聚集流民施粥舍粮,他回身问一个跟班小吏道:“项晖今日是不是也要开仓放粮?”

那小吏有一本小账记着吴王所有下过的令、嘱咐过的事, 他翻开那本子一查回道:“是, 是今日。”

“西县哪还有什么粮食, 都被他们叔侄贪了了, 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念叨着这句, 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刚好他教训了孟淮, 老家就被人烧了,怎么刚好今日西县放粮,怎么偏他今天离开弋阳。

一条条一件件,联系起来都太过巧合, 然而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无非都是人为。

在一霎那间,吴王想通了所有,登时破口大骂, “秦嬗!贱妇!”

他拔出身上的佩刀朝官道旁的柳树砍去,一人抱的大树生生被拦腰砍断。

他跳下马来朝乐昌方向拜了一拜,跟着他来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吴王咬牙道:“母亲,搅您灵寝者,我若是查到是秦嬗所为,我必杀她提头来见!”

说罢他调转马头,往西县而去。

秦嬗出发之前,也在卧房悄悄设了香案、贡品,房间里没有下人,只有屏风后的孟淮在沉沉昏睡。

她跪坐着道:“老王妃,你我从没见过,我却将气撒在你的灵寝上,是我的错,我先向您道歉。”

她朝着香案拜了拜,起身后背脊挺直,房中没有灯,只有月亮冷静的光影照在秦嬗脸上,她说:“但今日,你的孩儿不忠不义,称霸一方,鱼肉乡里,实在难当大任,我想这也不是你想见到的。”

她挽袖倒了一杯酒,执着杯子,幽幽道:“为防您的孩子日后干出更大的错事,不如我现在将他拉下马。他老了,该由我们年轻人上位了。”

而后秦嬗将酒撒在了香炉中,白色的烟灰一下子腾起来,秦嬗的眼神迷乱在其中,看不真切,她穿戴好护甲后,往屏风的方向深深地看一眼,而后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开。

秦嬗走后不久,一只白鸽扑啦啦停在卧房的窗台上,彼时阿萨刚好由人扶着进来看孟淮。

下人怕白鸽会吵到孟淮修养,扬手便要赶走,阿萨拦住了比划着说不要伤害。

下人知道这燕人是驸马的老护卫,当年救了驸马一命的,不能得罪,便随他去了,让阿萨坐在榻边,自己关门出去了。

那只白鸽还在窗台跳来跳,怎么都不肯走,最后居然还跳进来,落在孟淮身侧去啄他的手。

阿萨看明白了,这是只信鸽,他伸出手将白鸽抓住,可脚上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阿萨将鸽子放开,白鸽扑扑翅膀,朝着外面的天空飞了出去。阿萨就默默地守在孟淮身旁。

他似乎在做噩梦,梦里有很可怕的事,不然他不会紧皱眉头。

这时,孟淮动了动,阿萨探身握住他的手,只听他低声呢喃:“...公主…别怕…”

阿萨的手一滞,想起那日十几个太医围着孟淮急救,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唯独不见他的妻子,那个魏国公主。

她一直在书房里,倒是有很多侍卫进进出出,像是在安排什么事。阿萨的箭取出来后,就始终守在廊下等着最新的消息。

直至第二天早晨,太医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阿萨一下子就清醒了,笑意冲到眼睛里。有些婢女小厮甚至高兴地拍手,众人都欢欣鼓舞时,他看到秦嬗远远地立在回廊尽头,举袖按住了眼睛。

阿萨正想着,突然窗户外面闪过一道人影,他虽然不会说话了,也不能走路了,但机敏还在他拿起一个茶杯,当那个人影再次晃动的时候,猛地一掷。

然而一点声都没有,奇怪。

肯定是打到了,但怕引来旁人,那人就咬死不吭声。

也算能忍,阿萨想。

什么来头,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人影果然又来了,她应该猜到了屋内的人不是威胁,不然早就叫开了。

她趴着窗沿露出两只眼,左眼青了一大块,就是刚才被砸的。她看到榻边的阿萨,惊讶地低呼:“阿萨大人?!你还活着?!”

来者正是丝丝。

秦嬗这边正与项蒙僵持不下,她听到项蒙说“不认”的时候,不禁笑出了声音。

项蒙内心忐忑,深知这遭是过不去了,但还是要嘴硬,问秦嬗:“公主笑什么?”

秦嬗指了指台下领了粮食,渐渐散去的百姓,道:“我笑我今日都要将你伏法了,还要帮你维持颜面,若是我在这里将你连同党羽所作所为说出来,你说低下那些百姓听了,会不会暴动?!”

她猛地拍响手边的案几,项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在他身后往膝盖一踢,项蒙跪倒在秦嬗跟前。

项蒙的汗水滴在木板上,咬牙道:“公主,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你动手可是王爷,不是我,你有本事有气性为何不找他报仇。”

“不劳你提醒,”秦嬗支着腮道:“我在这儿可不就是等他来吗?”

项蒙一愣,不懂她是什么意思,王爷因乐昌老宅起火临时离开弋阳,按道理不应就是秦嬗做的吗?

秦嬗干着损阴德的事,难道不就是想把吴王引开,好趁机威逼他们几个底下的官员画押就范,她好一锤定音吗!?

即是如此,为何又说在这儿等着吴王来呢?

吴王来了,她秦嬗小丫头片子还能蹦跶吗?!

项蒙摸不透秦嬗的心思,好在秦嬗也不打算解释,她好似真的在等人一样,闭上眼睛将养神志。

等场中的农户都走了,她才睁开眼,命人把出入口把住,告知今日不放粮,剩下的明日再来。

而后,秦嬗眼睛盯着跪着的项氏叔侄,从一旁侍卫的剑鞘里刷地一声拔出长剑。

寒光晃刺双眼,项晖展臂挡在叔父跟前,道:“公主,要拷问就拷问我吧,我叔父年纪大了,不能用刑啊。”

“不行。”项蒙反手抱住他侄子,对秦嬗求道:“公主,晖儿是我一生的心血,我把他养这么不容易,他还要为我这一支开枝散叶啊,他不能有事啊。”

“叔父!”项晖流着泪,哭道:“这时候你就别客气了,我年轻能扛得住。”

“不啊,孩儿,你从小就怕疼,要是严刑拷打,第一个反叛的人肯定就是你啊,还是我来吧。”项蒙如是道。

“…..你两还挺感人,”秦嬗冷笑,长剑定着项晖的心窝,道:“我并不是想拷问,我也不想费口舌列举你们的罪状,说出来给谁听呢?让你们害臊吗?干事的时候不害臊,现在会害臊吗?”

二人沉默了,秦嬗从怀里拿出一份绢帛,散开了递到他们跟前,正是许汶那份联名书,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一时间看不清楚,但几十个字迹不同签名和红色手印着实刺眼。

“这其中有几个已经不再人世了,有几个被逼远走他乡,有几个被打到残疾,剩下的不敢抛头露面,躲在深山里,他们有错吗?他们何止没有错呢?!他们只是想有个官职,或是光宗耀祖也好,或是赚个俸禄也好,稍微有点志气的想要治国兴邦,他们哪有错?嗯?”

秦嬗眉头一压,剑锋刺进了项晖的衣裳,皮都没有破,项晖却大叫起来,“没有错,没有错,使我们错了!”

“错在哪儿了!?”秦嬗大声逼问。

“错在当官不为民做主,只知自己捞钱不顾百姓死活,错在明明是自己贪心,还美其名曰为了家族。”

“还有呢!?”秦嬗的剑再深一分,血迹流了出来,项晖仰着头抻唤,“叔父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项蒙抱着侄子,年过半百的人泣不成声,“公主,我们错了,错在明明饿殍百里,还想着粉饰太平,错在坐拥金山银山,还贪得无厌,吸民血肉。此乃国之蛀虫,民之败类。”

项蒙那平时梳得一丝不苟花白头发,此时在风头凌乱,他仿佛老了十岁,垂目流泪道:“我们错了,我们该死。”

秦嬗默不作声收了剑,两份认罪书铺到他二人跟前,项蒙匆匆看了一眼,抬头问秦嬗:“公主,到底没有赃款啊,你怎么定罪?”

旁边的侍卫不等他说起来,按住人强逼写下名字按下手印,将认罪书呈给秦嬗,秦嬗将其收好,盯着项蒙道:“怎么没有赃款呢?你院子的地窖里不是有好几万钱吗?”

“那是你的啊!?”项蒙刚说完,突然卡住了,联通了所有关节,张着嘴讲不出话来。

“我的?”秦嬗耸肩,“你有证据吗?有凭证吗?”

项蒙终于知这圈套早就铺开了,再无狡辩,只喃喃道:“公主大手笔,用这么多钱送我进牢。”

“还行,”秦嬗不在意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嘛。”

“好一个钱财乃身外之物!”

这声中气十足,不是吴王还能是谁,项蒙仓皇回头,又愧又怕,拖着侄子躲到一边,免得神仙打架伤及无辜。

秦嬗紧握着长剑,眼睛盯着吴王,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地走近场中,头上闷雷滚滚,天边闪电劈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后面还有一更。

需要注意一下,这几章是多线叙事,是发生在一天的。

☆、救急

“叔祖来了啊。”秦嬗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叔祖啊。”吴王手里仍旧握着那把八石弓, 高声问秦嬗,“乐昌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秦嬗抿嘴不言,旋即承认, “是我!”

吴王双目怒视, 抬手就是一箭, 幸好秦嬗侧身躲开,那箭险些插进她的心窝。

“保护公主!”一人起令, 剩下的人全都围到木台上来。

吴王也带了不少人, 看上去个个都是好手, 和龙啸卫不相上下。吴王下马, 一步一步走上木台上来, 龙啸卫拱卫着秦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最后吴王和秦嬗都站在了木台上,相对而立,气氛微妙,仿佛对方都有千万支冷箭, 就待一声令下了。

此时,天公捧场,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一瞬间就浇湿了所有人。

饶是在初夏, 面对前世贼子,今生乱臣,秦嬗还是忍不住咬着后槽牙打颤, 鸡皮疙瘩从背脊起了一身,那感觉不光是害怕,还带着隐隐的兴奋试探。

如果能在这里把吴王一举拿下,那她重生便又达成了一项成就,命运的齿轮又被她扭转了一分。

都说逆天改命不可为,到底要试试看,不坚持一把怎么知道不行?

秦嬗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吴王本来已经举起了弓箭,瞅见那抹微笑,他将弓放下,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秦嬗道:“叔祖,老实说,能与纵横几十年的亲王对阵,我兴奋。”

听完这话,吴王先是皱眉,而后仰天笑了,指着秦嬗道:“宜春,你有种,你比一些男儿还有种!旁人被我教训一顿,就不说投降投诚,起码也要龟缩起来再不敢惹事,偏你不怕死。不但不怕死,还能立马弹起来反抗。能承认烧我母妃的祠堂,也算你敢作敢为,我留一个全尸给你,皇陵你是入不了了,就当做是突逢暴雨滚落山崖吧。”

说罢他再次举起了八石弓,龙啸卫那群小子就像刺猬一般,顿时竖起了所有的感应,人人都弓着背,紧握兵器,随时准备上前拼死一搏。

“你要杀我?”秦嬗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摸爬滚打数年的男人,冷声刺激道:“你这是造反。”

“随便你说什么吧。”吴王道:“本王没时间跟你熬,也无须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杀就杀了。”

他双臂用力,被雨浇透的衣裳紧紧地包裹在身上,弓弦拉如满月,形势一触即发。

秦嬗忽而笑了起来,道:“叔祖,你觉得我没有后招吗?你以为我真就带几个龙啸卫来?”

吴王也冷笑了起来,道:“你爱什么招就什么招,你不就是想去最近的庆阳郡搬救兵吗?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今天来发难,不就是怕在安县有太多我的人你施展不开,而庆阳郡的常平营离这儿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对吗?”

猝不及防被点破心思,秦嬗抿白了嘴唇。

吴王与她说:“你是公主,怎么能调兵呢?!就算人来了,你以为我能视而不见吗?!”

可恶,这本是场豪赌,秦嬗现在只恨韩策怎么还没来。

“韩策怕是来不及了。”孟淮道。

对面回话的龙啸侍卫将计划大致与他说了一番,又道:“公主就吩咐我这样告诉驸马,她要驸马好好养伤。”

“她去涉险,我怎么好好养伤。她纵然想引君入瓮,诱吴王在众人面前显露狼子野心,再以造反的名义抓捕,但太过冒险,实在是剑走偏锋。”

孟淮把这几日挤压的邸报都看完了,将舆图拿过来,点了点其中一处道:“庆阳郡与西县桃花村有几条路。但天气不好,只剩下两条可以走。这一份是方才送来的今日邸报…”

孟淮扬了扬手中的卷轴,“公主怕也不会想到。两条之一被洪水冲了。现在只剩下一条。此地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如果我方才想通的,吴王也想通了,他大可以在这段路上做手脚。或是滑坡或是泥流都是有可能的。”

“路堵上了,人马怎么过去?”孟淮眼睛暗暗。

“那怎么办?”那侍卫大呼,“公主现在危险了。 ”

一个侍卫尚且这么担心,孟淮如何不心惊,但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毕竟现在能救秦嬗只有他了。

“莫要急。”孟淮沉着气道:“你先去集合剩下的人马,在大门外等我。”

那侍卫答应着退了下去。

房门关好,屋中除了阿萨和孟淮,当然还有躲起来的丝丝。

她从书架后绕出来,涨红了脸不说话,孟淮撑起身子换衣裳、穿护甲等等。

丝丝咬着唇,问:“王子真要去救那个魏国公主?”

“当然。”孟淮猛地咳嗽几声,脑袋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住,阿萨动不了,丝丝想上前帮忙,孟淮一手撑在墙边,一手抚着胸口顺气,道:“不用。”

丝丝退后,指着她送来的情报道:“听王子的吩咐,我在外面走了小半年的功夫,游说了一些解甲归田的燕国士兵,好在他们知道现任弋阳太守就是燕国王子后,都愿意为我们所用。但毕竟是散兵游勇,鼓噪逃田,集结流民,煽动舆论,可以。复仇兴邦,联合旧部,差得远呢。还得靠在劳工营服役的,他们本就是燕国的得力干将,起码忠心可鉴,不用我以毒药防范。”

孟淮穿好盔甲,听到这里,看了丝丝一眼。

后者对上孟淮审视的眼神,便低下头,嘟囔道:“王子别这么看我,我是谨慎行事,虽然有些下三滥,但不喂他们毒药,并把解药握在手里,怕有人反叛,我们经不起失败。”

阿萨听到这里,手里比划了一番,好在他是看着孟淮长大的。孟淮的武艺就是他教的,两人说是主仆,更像师徒,默契自不用说。

“我知丝丝难办。”孟淮想起了秦嬗那句:非常时,行非常事,想不到这么快自己也用上了。

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下次要做什么事前,记得要报备。”

“…是,我知道了。”丝丝揪着衣角,接着道:“王子之前挑选的那几个合适的劳工营,我们的人装作闹事的流民混进去了,等王子下令,我们里应外合攻破营地,只当是官员无道,倒逼百姓暴动。即便想到有人策划,内里还有其他犯人,谁没有起事复国的心思?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

孟淮听完,点了点头,拿起丝丝画出来的舆图,认真看了看,上面标注了四个地点,都是不错的选择。其中一个昨晚已经起事了,有两个燕国旧臣已经被送到了安全的地点。目前还没写进邸报里,想必过几天就会发酵。

他拿起笔来,划了其中一个。而后静了许久,又划了另一个,交还给丝丝。

丝丝拿来一看,呼道:“怎么有西县的劳工营!?”西县那个点不在她的建议范围内啊。

她说:“我们的人虽进去了,但那儿不比其他地方,参将沈涛将其把手得密不透风,王子这是在为难我们。”

“还是,”丝丝埋怨道:“王子为了救魏国公主?!”

“你倒说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去救公主?”孟淮反问。

“…不知道。王子自有王子的办法。”丝丝别过脸去,须臾,她突然跪在地上,抬眼望着孟淮,眸中闪着恨意勃发,她道:“王子,恕我多嘴,你为何不将计就计。等吴王解决了公主,你再将吴王抓获,立下大功一件。到时候加官进爵,或是手握重权重兵,那会更方便我们行事。”

“你要我踏着公主的尸体晋升吗?”孟淮盯着丝丝,脸上愠色微露。

“王子知道我的,我恨每一个魏人。”

“我知道,”孟淮道:“可你也得知道。公主本无须这么快发难,她只要将证据送到长安东宫,自有人可以对付吴王,虽然时间会长一些,但她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如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将桌面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秦嬗随意丢给他的手绢。秦嬗说过有机会一起还给她,所以孟淮都洗干净了,放在一处。

孟淮只看了一眼,便把匣子关上了,他不由地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柔,好像是在与人对话,但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她这么做是为了替我出一口气。如果我此时见死不救,隔岸观火。这般无情无义的王子,你们还会追随吗?还敢追随吗?”

片刻,孟淮睁眼看了看天色,嘱咐丝丝,“照我说的办,去吧。”

丝丝不肯走,埋着头仍旧跪着,她道:“我不明白,西县那个劳工营不是最佳的选择,为何王子要选那儿,突然爆发暴动,被人盯上怎么办?!”

孟淮没时间跟她耗了,他转头问阿萨,“阿萨,你明白吗?”

阿萨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最近的邸报等等,最后点点头,向孟淮竖起了大拇指。

丝丝左右闹不懂,此时外面人影攒动,她必须要走了。她是下属,再有异议最后只能服从,再有无奈,丝丝还是一跺脚翻窗出去了。

孟淮打开房门,走到只见全府剩下的龙啸卫集结完毕,黑甲锃亮,他接过递上来的长剑,环顾众人一圈,多的什么都没说,只有掷地有地的两个字。

“出发!”

西县外的驻军沈涛最近真是头疼,刚一起身便接到个密信,奉县的一个劳工营出了事,受流民冲击一晚上跑了十几个犯人。

自从阿萨被提走之后,他管辖的劳工营也有些不太平,前几天有消息传来阿萨被吴王虐待。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有说吴王拿锯子割断阿萨双腿的,有说阿萨分明就就是死了,密不外发而已。

要知阿萨单刀护送王子公主,身重九箭还坚持不退,被抓时抵死不跪,大骂魏帝七天七夜不重样,最后被灌了哑药,如此传奇的经历不光受燕人的敬重,营中其他包括沈涛本人,对其也是敬佩有加。

他好似被杀的传言喧嚣尘,再加上大雨不断,百姓遭殃,几十里地外的桃花村不断聚集想要去冀州的流民。

个个都饿得露出狼一般绿幽幽的眼睛,看得沈涛额角突突直跳。

好在吴王终于良心发现,下令让各县乡开仓放粮了,但愿暂时能缓解现在紧张的局面。今天清晨,他本来校场准备训练,未练完一轮,便有人来报弋阳太守来了。

沈涛觉得奇怪,暗忖驸马来着做什么,嘴上道:“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孟淮全副铠甲骑着马直接冲了场来,对沈涛高声呼道:“参将大人,请快出兵去救公主,吴王要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打个预防针。

明天不管是什么情节,大家请保证不要打我。好么~答应我~

☆、山倒

同一天, 韩策在庆阳郡的常平营外焦急地转来转去,参将黄复还在与人商议,到底要不要出兵。

“不行, 等不了了!”韩策看着天光渐明, 他冲进营帐中对黄复道:“黄大人, 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再晚一步, 公主真就有危险了。”

“等等, ”黄复道:“韩校尉, 不是我不想出兵, 只是没有州府的手书加盖长安的虎符, 并骠骑将军的命令,我不敢擅自出兵啊。”

韩策又急又气, 简直想骂人,秦嬗之前搞不定沈涛,送的礼都被打了回来,好在庆阳郡的距离和西县营的差不多, 是以转投了黄复这里。

然这时候让他去哪儿走这些流程,黄复一支虽说是魏帝带出来的嫡系,自然是忠心与魏帝的,但要命的事他们官僚脾气也很重。

常在司隶驻军, 早就养成了大爷性格,说是走流程,其实就是不想担事。

“况, 听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吴王究竟是不是造反。”

韩策正要反驳,黄复道:“校尉听我说,公主有段时间大肆拉拢很多人,连我都收到了她的礼物,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公主是不是与吴王斗法,拿我挡枪使。”

“吴王为人为政你不清楚吗?!”韩策叫到,“弋阳百姓过得什么日子,你不明白吗?你在这里高枕无忧,若是公主真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向上交代。”

“凡事要有证据!”黄复也站起来吼道,“校尉,你是军人,该知道我们是有刀,但不能成为别人的刀!”

“证据已经呈报东宫了,”韩策指着昨夜给他看的部分副本,“这些还不够吗?!”

“这些对于一个亲王来说,重则罢官降爵,轻则训斥,吴王他至于造反吗!?”

“陛下对吴王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他但凡有点动作,必会拿来大做文章。”这是秦嬗教韩策的,她说黄复如果不听话,就搬出皇帝来压。

果然,黄复听到皇帝的态度便停住了,想了片刻道:“圣意思不可揣测,陛下想怎么办,我如何能知道。”

他坐下来不说话了,韩策拳头慢慢握紧,实在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抽出身上佩剑,长臂一挥砍下手边案几一角。

突如其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跳起来大叫道:“韩策,你做什么!?”

韩策冷冷道:“今日我若撒谎哄骗各位,就犹如此案。然诸位见死不救,公主真出了事,诸位就犹如此案!”

说罢收剑离开,跟着他来的三个龙啸卫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出不出兵?!”

韩策摇了摇头,三人沉默须臾,一人道:“不管了,我们赶去桃花村,就算拼死也不能让公主受辱。”

“对,杀回去!”

“杀回去!现在就走!”

韩策回头看了营帐一眼,愤懑转头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此时一名身上插着小旗的士兵快马疾行回来,一路举着小旗跑进了营帐,这是军中打探消息的斥候。

斥候冲进帐内,在黄复耳边低语几句,他猛地站起来,旁人问:怎么了?

黄复面色凝重,道:“庆阳郡到桃花村的路都走不通了,其中一条是刚刚被人推着巨石故意拦住的。”

“拦路者是谁?怎地这般居心叵测!?”

黄复抬头,看着帐中诸人,怔愣道:“据当地村民描述,衣着…像是吴王的府兵…”

在场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若没有这遭,他们还觉得不过豫州内斗,小题大做,他们不便插手参与。但连路都封了,难保真有大事发生。

“快!”黄复对着帐外喊道:“快调两百兵,随我去追韩策。”

与此同时,在西县驻军这边,沈涛看着骑在马上神色焦急的孟淮道:“不是我冒犯,驸马,我得说一句,你是太守,无权调兵。”

这孟淮当然知道,太守主管行政,即便是刺史,协理军政,也不可能调兵的。必得有加盖虎符的手书和骠骑将军的命令才行。

“事急从权。”孟淮勒紧缰绳,坐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焦躁不安地蹭磨前蹄,他道:“吴王与公主现就在桃花村内,公主掌握了吴王一派贪赃枉法的证据,吴王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

吴王是什么样的人,沈涛很是清楚,但不能调兵就是不能调兵,他的驻军还得看着劳工营,这段时间事情很多,不能出一点岔子。

而且,他无从考证孟淮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驸马,”沈涛刚唤了这一声,天边突然打了个闷雷。场中坐骑马匹皆惊,撕叫不止,此起彼伏,听到人心惊肉跳。

沈涛静了一会儿,接着道:“驸马,真是恕难从命。”

孟淮瞪着沈涛,眼睛发红,他此刻的心里有个滴漏,一滴一滴时间在走字,催促着丝丝快些,再快些。

沈涛已经拒绝,但孟淮铁青着脸没有发怒,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缰绳,觉得有些奇怪,后又一想驸马身体不好,别急出病来,到时候如何交代,便开口道:“那个…”

话未成句,只听西南处爆发出一阵骚乱,登时火光冲天

来了!

孟淮勒马回头,只见一名士兵仓皇来报,“大人,劳工营起火了。”

“哪里起火?!”

“住房,住房起火了,里面的人都疯了说魏国人要杀了他们,说阿萨就被杀了,现在轮到他们了。”

沈涛身子摇晃了一下,旁边的人将他扶住,这时又有人来报,“大人,有人夺了兵器冲出去了。像是往桃花村的方向逃窜!”

沈涛听了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千防万防,居然还是出事了。

孟淮调转马头,道:“大人,先别管那些劳工了,先救公主要紧!”

现在已经被不容沈涛怎么想了。不出兵,怎么把逃跑的人抓回来!?出兵了,路过桃花村而不救,真出了事该怎么脱罪?!

只是…他猛地扬起脸,盯着孟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无形中有只手在操控着一切。

但事实已经不容沈涛细想了,他举起手里的腰牌,道:“派两拨人,一路去追逃犯,一路去桃花村。”

此时,桃花村内,秦嬗身旁的侍卫全都拼死抵抗,吴王的箭一只接着一只,射向秦嬗。

她抬臂只挡住一根,便已被震麻了双手,握着长剑止不住的发抖。

对方攻势太猛,秦嬗只能寸寸往后退,直至推到了木台边缘,她身前一个侍卫当下被刺中一剑,倒了下去。

秦嬗全身都暴露在吴王射程之内,退无可退。

她咬着牙心想:前世还没反抗就死了,今生哪怕还是输了,起码挣扎过,其实已经够本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她不能看着孟淮这臭小子,如果等她死后,孟淮还是想前世那样与吴王合作,那自己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一定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要他永坠阎罗,不得轮回。

秦嬗这么想着,突然眼泪流了出来,她到底还是有些后悔了,带这么多人来却没把人带回去,他们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小的才十七八。

该永坠阎罗,不得超生的是自己才对。

秦嬗用手背擦了擦雨水,吴王哈哈大笑道:“现在哭来不及了。”

秦嬗骂道:“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哭你母妃养你这么大,你却叫他失望了。”

吴王哼了一声,“我知你巧舌如簧,还妄想有人来救,你还是闭嘴吧。”

说罢再次搭箭拉弓,此时场外有人高喊:“公主——”

秦嬗闻声回头,大雨如针,她都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她却又清楚地知道,他是孟淮。

“你的驸马来救你了!”

“是啊!”秦嬗挺起了胸膛,道:“你不如想想,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吴王没等她说完,啪地松开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有另一只箭射将而来,把吴王的箭头打转了方向,可一切都在眨眼之间,秦嬗躲之不及,脚下踩空,从木台上掉了下去。

孟淮大叫着扑下马来,几乎手脚并用往那边跑出,双手空张着,妄想要借助下坠的秦嬗,可终究还是没有抱住。

轰——

一声响,孟淮跪扑在秦嬗身旁,一道血痕顺着雨水从她脑下流了出来。孟淮双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颤抖的手都不敢往鼻息上试探。

“公,公主…”

他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公主…”

还是没有反应。

孟淮跪在秦嬗身旁,将她身子一点一点抱起来,血染满了两人的衣衫,他并不在意,只是执着地将秦嬗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的头搁在自己肩上。

孟淮既没有叫,也没有哭。

吴王此时走了下来,沈涛再次举起弓箭大喊:“王爷,束手就擒,莫要在往前走了,莫要铸成大错!”

他充耳不闻,还是执意往孟淮跟前走,道:“我猜你想报仇。”

“……”

“怎么不说话了。”吴王冷笑道,脚步停住,站在他一丈远的地方,道:“你现在可以报仇。”

“….我是要报仇。”一直埋着头的孟淮将秦嬗小心放好,举起了长剑,他道:“你确实该死。”

吴王不再答话,直接射出了一支箭,箭锋阴冷,穿透雨墙,沈涛大叫一声不好,驸马快躲开!

哪知孟淮避也不避,直接打横剑身挡住了这一箭,未等吴王再次搭弓,他跳起来手臂一弓,用尽全身气力,直接将手中长剑猛地抛掷过去。

吴王拿着八石弓,可远射,不可近战,这般重兵器投来,他躲无可躲,只能下意识抬手去挡,刹那之间,手被削去一半,白骨登时毕显。

“啊——”

吴王惨叫一声,还要奋起反击,却听到无数马匹撕叫,韩策终于带着常平营赶来。

黄复看到眼前血肉惨状场景,张口结舌,几乎跌下马来,混乱之间,他朝那还想杀人的吴王喊道:“王爷!收手吧!大势去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先按下四十米的大刀听我说(抱头鼠窜)

小说进行到这里需要把驸马的感情理一理,他那种模模糊糊的状态需要推一把,这样剧情才能有很好的进展,所以公主先昏迷几章,我接下来要虐驸马了。

明天继续~

☆、寻医

当日晚上, 秦嬗被运回了安县城,她的头部受到了重创,止血之后人昏迷不醒, 只能连夜往太守府回赶, 府中有从长安带来的太医, 都是一直负责照顾公主的,最是了解秦嬗的身体状况。

回来一路都是孟淮带她坐在车里, 雨势渐渐小了, 淅淅沥沥地落在车顶上, 夜风从车帘里一丝一丝地吹来, 吹进孟淮的眼睛里。

在这时, 无人看到的时候,他才红了眼眶, 弓着身子将枕在他膝上的秦嬗紧紧怀抱,很久很久都不说话。

快天亮的时候回到了太守府中,繁星听说公主受伤了,险些昏过去, 然她是后宅的大管家只能咬着牙撑着,跟随太医忙前忙后。

秦嬗被放在卧房榻上救治,孟淮就坐在房间的一角看着太医给她清洗伤口、施针、包扎等等,弄到第二天中午, 一个太医满头是汗地告诉孟淮是在没办法了,可能真的磕到了头部要害,现没有办法让公主醒过来。

孟淮没听太医说完, 弯腰将一口鲜血喷出来,众人大惊失色,才反应过来,驸马也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