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1)(1/1)
伤未愈,又慌乱起来。
好在孟淮并没有晕厥,还勉强能坐得住,太医给他把了把脉,松了一口气,道:“驸马无碍,不过是之前的淤血,吐出来反而好。”
太医这般说,孟淮的眼神却黯淡无光。
“无事吗?”他自言自语。
那为何心好像空了一块似的。
“驸马,”算来孟淮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繁星看他眼下青黑,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本就是病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打击,便提醒他,“驸马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孟淮揉了揉眉心,吩咐她:“派人出去其他郡县找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头部的医生,写张告示,若是有人能治好公主,悬赏万钱。”
繁星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下人陆陆续续退出房间,只剩下孟淮一个人。
他慢慢走到秦嬗跟前,坐在地上头靠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昏迷的秦嬗。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散开来拖于枕头一侧,底衣是温柔的杏色,衬得她不着铅华的素颜愈发清丽。
仅仅两天,他才两天不见,秦嬗却已经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颊因为受伤毫无血色,小巧的嘴唇惨白,窗棂里有一丝光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更加脆弱,整个人仿佛最金贵的白瓷一般,一碰就会碎掉。
孟淮将秦嬗的一只手从被子下拿出来,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另一手情不自禁地去描画秦嬗的五官。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下人抬着阿萨进来了。孟淮回过头去,阿萨给他比划了一阵。大概意思是丝丝方才送信来了,西县劳工营的人不敢跑太多,按照王子安排,保护两个密炎司的人逃脱,其他的人还是装作被抓回去。
孟淮颔首,“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还是握着秦嬗的手,默默地守着她。
阿萨安静地在房中陪着孟淮,良久,他听孟淮幽幽地说:“...阿萨,你之前不是问我,在王府跟剑客比武的时候怕不怕吗…”
“我说我并不怕,不是我逞强。我更多的是愤怒,她选择支持我迎战,我感觉充满了力量,我想要她没事,想要她安全,只有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我才能打赢那一场。”
“那时候我不怕,然而我…”孟淮低下了头…夜幕降临了,房中没有点灯,黑暗浓郁,逐渐吞噬了榻边的两个人。
阿萨看不清了,他只能依稀听到有些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然而…我现在是真的怕了…我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告示发下去几天,每日公廨门口都围了很多人。多数是听闻吴王一派倒台,受苦于他们压制的百姓们,因感恩于太守及其公主,有送药材的有送偏方的还有送神像的,官吏们将那些人一一打发了
真正有用的却没有,这时长安太子那边已经将豫州的事并证据之类呈报皇帝,廷尉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弋阳。孟淮身为太守责无旁贷要协助调查,晚上回到家中又要面对太医无奈摇头,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直至某天夜晚,孟淮议事结束后,在回太守府的路上,车马行在寂静无人的青石板路上,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掀开帘子,只见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兴冲冲地从路边跑过来。
侍卫横着刀不让接近,那人一掀开斗笠,露出一张书生气的脸,来者竟是许汶。他朝着孟淮一面挥手,一面喊道:“驸马!我有大夫的消息。”
夏日有蝉鸣,叫的人心烦意乱,孟淮在房中来回踱步,等着许汶在一张牛皮纸上画出了舆图。
“在新蔡郡信县的上灵山,”许汶将舆图吹干,转向递给孟淮看,道:“这里是南雍与魏国的边界了,有位神医名叫…”
他皱眉想了想,而后摆摆手,“叫什么不知道,只知大家都叫他上灵神医。”
“叫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医?”孟淮想,如果晓得真实姓名,还能派人查查户版案牍,看这人是否真有斤两,现连名字都不知道,新蔡信县都是边境,两国关系复杂,不能贸然带秦嬗过去涉险。
许汶自然明了孟淮的担忧,他道:“驸马别急,听我慢慢来说。山泉村中有个铃医,与我是朋友,他从小就喜欢医术但就是没有正经拜师过,因我笑话他是野医上不了台面。他便赌气一定要寻到一个十分厉害的师傅,拜师学艺。去岁开春他游历到了新蔡郡,某次在写信提到说上灵山中有个特别厉害的神医,妙手回春,能起死回生。”
孟淮听到起死回生这里时,眼睛都亮了两分,问许汶:“那神医真的能起死回生?”
“关于这点,我那朋友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但附近有不少达官贵人不惜千金,就为上山求他诊一脉。日前,我朋友回来了,他说到没有拜师学艺,只那神医感于他守在山门一年不曾离开,所以发慈悲让他医馆里旁观了一天。不过一天,神医已经将两个已经久病不醒的耄耋老人救了回来。我朋友下山的时候,那老人已经能说话进食了。”
听到这里,孟淮阴云密布许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两丝喜气,他端起那张舆图,如获珍宝,声音都激动地有些颤抖,连说了几个好字。
吴王一案还有些要收尾,孟淮还走不开身,且也不敢直愣愣就奔着信县去,他让韩策先去探路打听这位神医的虚实。
公主还昏迷着,韩策不敢泄气,快马加鞭到了新蔡信县,将那位上灵神医的底细一一了解清楚了,写信飞鸽传书回弋阳。
按照韩策消息,信县上灵山中确实有为神医,在当地颇有名气,已经有三十几年的口碑了,只是这三四年,神医许是年纪大了,脾性愈发古怪,立下的规划也苛刻无比。
每月只看一位病人,瞧谁不瞧谁的,得看这个病人对不对神医胃口。有时候愿收疑难杂症,有时候愿看日久绝症,有的时候伤风感冒也看。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常常被他拒之门外,气得口吐鲜血。
孟淮看了这些,心道脾气古怪不怕,信县好歹是魏国地盘,到时候表明皇家身份,不怕他不给看。
后又一想,神医纵横三十载经历甚多,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软硬不吃,会怕他这么个年轻人的威胁?
再者韩策在信中提到,上月一个名额已经给了当地一位花甲生子的妇人,这月还没有用,驸马万不要错过。
读到这里,孟淮合上信,回身看了眼睛紧闭的秦嬗一眼,他沉声道:“我这就带你去上灵山。”
他本就想好了耗时耗力,倾尽所有,一定要将秦嬗的伤治好。如今有了消息,更加时不我待,孟淮连续熬了两天,将所有的积攒案卷公文全部批阅完毕,并将吴王一案的卷宗整理清楚,一齐交给了廷尉来人。
吴王等人因为牵扯重大,下令被押解进长安,当天孟淮送廷尉派来的官员出城,吴王坐在牢车里,闲闲地靠在木栏上望着孟淮。
等他走进了些,吴王道:“驸马这几天消瘦了许多。”
孟淮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睛只盯着前方,嘴角带着与官员寒暄送别的微笑,缓缓道:“这不是拜王爷所赐?”
“拜我所赐?”吴王抬起他那只被砍伤的手,道:“我才是个真正的残废了。”
他说着,忽而咧嘴一笑,道:“不过听说宜春现在成了个活死人,我也不亏了…”
话音未落,孟淮突然双眼赤红,下一刻就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孟淮从来都是温文从容,一派名士的修养,大多数人没见过他发怒失态,更别说拔刀相向了。
一时间都愣住了,幸好有几人反应过来,立时拦住了孟淮,苦言劝道:“算了,驸马,他本已经是阶下囚了。”
阶下囚?!
孟淮恨不得喝血啖肉,叫他尸骨无存。
若不是有律有法,若不是孟淮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吴王早就死了。
想他吴王干尽伤天害理事,还能在青天白日说话、呼吸。秦嬗却不能睁开眼,看看这夏日重绿,鸟语花香。每每想到这里孟淮就心痛不已、恨意勃发,同时又悔恨当日不该受沈涛、黄复那帮人的阻拦,就该一刀杀了他!
长安使者原是见过孟淮的,却没想到一年而已,暗中观察孟淮行事为人沉稳老练许多,对政务十分了解熟练。此案牵扯人物多关系复杂,他却能条理清晰,介绍得头头是道。要不说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更吃惊的是,孟淮原在长安未央宫中那点怯怯的弱气,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清冽之气。
此刻宜春公主出事,对驸马影响甚大,长安使者怕孟淮做出格之事,亦是怕案子还没审清,吴王人却死了,到时候怎么跟陛下交代,于是赶紧告辞回长安了。
不过两天,传来吴王死于半道的消息,整辆囚车翻进山坳里,等找到时候,吴王的头被巨石磕得血肉模糊。
孟淮看完这条邸报后递给阿萨,阿萨将其放在一旁,比划着问:“为何一开始不杀他?”
“一开始是想杀的,只是当下被人拉住了。后来想想也是,豫州的事情还没查干净,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吴王了。”
孟淮回头看了看屏风,秦嬗就睡在后面,不生不死。
“她也不想要这个结果。她想要的定是吴王认罪伏法、身败名裂。”孟淮道:“如今案子办的差不多了,吴王绝无翻盘洗白的可能。等他回长安,不定被那群老贵族一求情,魏帝就心软不杀了。如此,还不如我提前解决了。若还让他活着,我对不起她。”
阿萨叹了口气,孟淮道:“阿萨,你是不是也要警告我,不要对她动心呢?”
“并不是,”阿萨比划着,他道:“王子长大了,该有自己走的路和自己的选择,我就相信你就好了。”
孟淮看着阿萨依旧和蔼的笑容,鼻子有些发酸,他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决定了,要带她去寻医,政务已经交给其他大人了……”
没等他说完,阿萨握了握孟淮的手,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阿萨在心口拍了拍,意思是:“放心,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地图!
我新文大纲写得很不顺诶,因为我不会写甜文,没错,在软萌甜文这么流行的情况下,我居然不会写甜文啊!!
要了我的老命了,不光如此,我还不会写日常,如果不发生点什么事,不频繁换地图我就不知道怎么写才好,亲娘啊。
我得考虑一下, 下本还是写个虐的,话说你们觉得这本虐吗?(我个人觉得是还好
☆、说书
夏日雨多, 孟淮等人走得并不顺畅,但为了秦嬗的病也不敢耽误,紧赶慢赶十天之内到了信县。
虽带了几个细心的婢女, 但孟淮还是衣不解带地陪着秦嬗。繁星和韩策汇合后, 两人眼瞧着驸马着实瘦了好多, 再加上他本身就底子差,秦嬗已经不能再坏了, 别到时候另外一个也倒下。
于是二人劝着孟淮, 不论如何在信县城中休整一天, 而后再上山去。
可孟淮不答应, 当天下午到了县城就准备往上灵山赶, 可他刚说完这句话,直接眼前发黑, 他撑着车壁闭着眼睛咬牙顿了好大一会儿。
韩策见了这状况,怎么也不肯了,强带着人住进了客栈。孟淮被人架着进房休息,他确实太累, 已经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在扫尾吴王一案时他根本睡不着,一心惦念着为秦嬗找大夫的事,现在这事有信儿了, 他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秦嬗从高台缓缓落下,他却怎么也接不住、抓不到的场景。
秦嬗因为昏迷着, 无法正常进食,眼见着人快速消瘦下去。她本来就消瘦,现在躺在榻上几乎都要陷阱床被里,看着让人无比心疼。孟淮又恼又悔,只觉得胸闷气急,喉咙里一阵一阵腥甜味涌起来,是以更加合不了眼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有比平常更加多的时间陪在秦嬗身旁。以往或是需要做戏,说二人不合,或是他不好意思、害羞腼腆。总之,孟淮能静静地待在她身旁,能心无旁骛地看着她的机会并不多。
现在,他能尽情地毫无顾忌地守着秦嬗,贪婪地珍惜现在的每一个白天夜晚,吝啬使用每一刻相处的时间。
孟淮将房内的滴漏都搬了出去,这样便能暂时忽略时间的流逝,没有人打搅,没有人耳提面命,提醒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
此刻,他只是想作为一个丈夫,守在昏迷不醒的妻子身旁,如此而已。
但人毕竟不是钢铁,孟淮被人搀进房间,到底还是睡了过去。夜晚降临,孟淮梦到秦嬗苏醒了,坐在床头,吻了吻他的唇,她说:“你对我不好,我要走了。”
孟淮追在她身后问,“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只要说,我就改。”
秦嬗幽幽怨怨地侧着身子,眼中泪光点点,她说:“我的心都给了你,你却独自走了,这不就是对我不好吗?”
孟淮百口莫辩,结巴道:“我能去哪里?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秦嬗并不听他的,一直念叨着:“你要走了…你要走了…”
孟淮见怎么说都没有用,一着急直接将她抱在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走,你也不要走,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你的心给我了,我的心也给你。”
怀中的秦嬗并没有回答,只是身子有些发抖,好似在低低啜泣,孟淮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情态娇柔的公主。
在众人的眼中,公主都是端庄从容的,她聪慧果决,她勇敢锋利。
但她应该也不想这样吧。
她应该也只想做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窝在丈夫的怀里,也只想有个人能为她遮风挡雨吧。
孟淮感觉肩头的衣服湿润了,被她的泪水湿润了,他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一分,将人怀抱的更加紧了。
“以后,以后…”孟淮哑声道:“以后,都是我来保护你…你不需要再做个公主…你就做个女人…”
可今次没有人提醒,他自己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仇恨纠葛。
孟淮痛彻心扉、愁肠百结,感觉有把刀生生要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去做草原上的王子,一半来做秦嬗的丈夫。
就在这一霎,孟淮怀里條地一空,双手悬悬交叉,秦嬗竟然不见了!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公主!”
门外守着的韩策立马冲起来,点灯来看,惊觉孟淮满头是汗,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讶,还以为是有刺客,呼道:“驸马怎么了?”
可孟淮并没有回答,只是失心了般问韩策:公主呢?
韩策指了指隔壁房,还未开口,孟淮匆匆去了隔壁房间,繁星等人看光着脚穿着睡袍的驸马赶来,都楞住了。
唯独孟淮恍然不觉,他就站在门口看着躺在榻上合目而睡的秦嬗,扶着胸口松口气,兀自地说:“还好,还在。”
这话听得繁星心里一沉,很不是滋味,她抹了抹眼角,对孟淮道:“驸马,我们要给公主擦身了。”
孟淮反应过来,将门关好。韩策站在他身后,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驸马是在外面吃,还是…”
话说到一半,外面酒楼中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这家客栈是韩策亲自挑的,客房与酒楼分开来,不至于太吵闹,而眼下…
孟淮皱眉问:“外面怎么回事?”
因是微服出来的,并没有表明身份,而现在华灯初上正是酒楼热闹的时候,韩策道:“好像是老板请了说书人来。”
他眼睛转了转,想着孟淮老这么闷着也不是办法,便道:“驸马不如去听听,好像是县城里有名的说书人,若得了新鲜好玩的事,等公主醒来跟她说说也是挺好的。”
眼下怎么劝都不行,只有说对公主好,驸马才会听。
果然,孟淮思忖一会儿,道:“好,去听听吧。”
韩策见他松口了,命人转告老板,要了二楼的上佳位置。这酒楼虽是在县乡还算雅致,用吊兰竹帘之类做了隔断,每桌客人都有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他们去的时候,说书人在一楼搭的台子上正说到兴头上,听得人鼓掌拍手,打赏不断。
其实故事无非是才子佳人之类,好在那人擅长表演,不同的人语气形态都不一样,惟妙惟肖,妙趣横生。
说到某处,孟淮都不禁勾了勾嘴角,哪知他身旁隔断里有个年轻的声音道:“不好,不好,这都是多老的梗了,还在说,换一个!”
老板在隔壁不停地赔礼道歉,道:“咱们就是个小地方,公子还请体谅。”
“不是我不体谅,”那人也颇为真诚,道:“只是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实在太老套,一点也不引人入胜。”
不论老板怎么说软话,那人就是不停,执意要换一个故事。
韩策坐不住了,抱着手臂哼道:“你不喜欢听,但大家喜欢听,你就不能等一等?”
那人一听,这是杠上了呀,然他似乎底气也很足道:我解释一下,我不是霸道哈,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故事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富家小姐爱上书生,家里开始不同意,男女私下定情,许定书生得了功名回来娶亲,结果三年之后书生果然得了官职,衣锦还乡,抱得美人归。”
“这不挺好的吗。”韩策道。
“不是不好。是老套,俗气。”那人摆了摆手,道:“嗨!说了你也不懂。”
他继续跟老板道:“老板,听我的,我家里养了十七八个写话本的,我看过的故事,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孟淮开口道:“那公子觉得什么样的故事你才感兴趣?”
“你算问对人了,”那人来了兴致,他放老板离开,隔着竹帘先反问孟淮,“公子听书,听的是什么?”
孟淮沉默片刻,道:“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我们听书,不过这些。”
“是也,然,非也。”那人用手中折扇敲了敲案几,道:我们听説书看故事,不是听某件事,而是是想看某种人。”
“人?”
“对,就是人。我们想看的是无非冷漠的人温柔,温柔的人阴鸷,阴鸷的人多情,多情的人专情。”
他说:“世事把人随意揉搓,将我们改变,或是好,或是坏,或是两者兼有,然不论好坏,有反差才有看头,一眼望到头的故事,就像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说老套的故事,不好听。”
那人说完,侧耳听了听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打起帘子走到隔壁面对孟淮道:“诶,我说的这么有哲理,你居然没有感慨吗”
孟淮看那人,一身蓝绸衫,衣摆下绣着只云雀,折扇纶巾,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稚嫩得很。
韩策嘟囔着:“竟然是个女子….”
孟淮一听是女子,再看那人确实唇红齿白,五官清秀,便起身拱手道:“公子说的有理,只是我还有事,需得先走了。”
而后不等那人开口,径直离开了。
那姑娘呆在原地,她的奴仆端了热菜冷酒上来,那姑娘问:“方才那个两个人看到了?什么来头?”
奴仆抻着脖子去看孟淮离去的背影,道:“啊,那是今日午后住进来的,排场大着呢,年轻的郎君有个夫人,夫人得了病昏睡不醒,可惜了。”
“生病了?”那姑娘折扇敲头,“莫不是他们也来找神医?!”
“小姐说的对啊,可能真是冲着上灵山来的。”
“哎哟哟,可不行。”那姑娘吩咐,“这月的治病名额一定是我的,你明天早些叫我起床,我们提早上山。”
下人看了她一眼,嘴里答着是,心里道您最好能起来。
哪知第二天叫了这位解意的姑娘三遍,她才迷糊糊从被窝里冒出头来,下人小声哄着道:“小姐,昨天那群人已经上路了。”
“什么!”
解意蹭地从床上爬起来,粗粗洗漱完毕,骑着马儿一路赶,终于在天光初露时,追上来孟淮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为避免大家误会驸马是不是又走桃花运了,我再重申一下,本文没有女性第三者(我太难了
解意小姐姐跟之后的剧情有点关系,今天第一次登场,另外她是一个几乎开了上帝视角的角色,为什么呢?请看后面那一更~
☆、孟婆
“这位郎君, 你也是去寻医的吗?”解意与马车并驾齐驱,这般问孟淮。
孟淮不说话,韩策过来答道:“小公子也是吗?”
“当然了, ”解意用扇子指了指前面这条道, “一路下去, 都是寻神医去的,只是神医一月只看一个病人。我们不一定能排的上号啊。”
她说完朝车帘里瞅了一眼, 韩策勒紧缰绳, 马身上前遮住她的视线, 道:“夫人病了月余, 好容易得了这里有神医的消息, 自然不会落空而归的。”
“谁都这样想的啊。像我,我还是从…”解意说道这里, 几个跟在她身后的奴仆不停地咳嗽、挤眉弄眼,她用扇子敲敲头,“啊,不是, 我是说我也是慕名而来的。”
孟淮一直坐在车里,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自言自语道:“吴侬软语,偏还在学魏国的官话, 学北方的口音…”
他想了想,“昨日她穿的衣衫绸缎光滑细腻,刺绣纹饰精美, 衣摆下那只云雀栩栩如生,书上说姑苏织女绣工极佳,天下一绝,然多供给给南雍皇族。可见外面那位是南雍来,而且背景不一般。”
孟淮的指腹滑过秦嬗的耳垂,低声呢喃:“你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秦嬗还在昏迷自然没法回答他,道路不平,孟淮怕她躺在车里不舒服,便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低头便能看到她沉静温和的睡颜。
孟淮转过头去,身子有些发僵,双手紧握,搁在身侧。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他终于开口对车外的解意道:“这么多人争这个名额,确实伤脑筋,我看公子是个爽快人,不如我们合作一把。”
解意来了兴致,对着车帘向里面的孟淮发问,“怎么合作?”
“小公子气度不凡,想来是家底殷实,你看这道路两侧都是寻医问药的人,但其中很多一般大夫也能看…”
“你想让我用钱去打发他们?”
“左边的归你,右边的归我。”孟淮如是说。
“这个…”解意有些犹豫,孟淮已经叫来韩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韩策先是愣了愣,而后派了几个人沿着右方官道而去。
不过一会儿,确实有不少人拿着一袋子钱往回走了,孟淮看解意没有动作,特意道:“看来小公子也不宽裕,算了,你我有缘,我给你一百钱,你也打道回府吧。”
“一百钱?”解意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一百钱就想打发我?”
“他们都只有一百钱,莫不成小公子要二百钱?”
“二百钱留给你自己吧!”解意气呼呼地招来奴仆,低语吩咐了几句,奴仆抬头面露难色,“小,不是,公子这不好吧,钱是要用来请大夫回...总之,出门在外还是省着点…”
“省?!”解意大叫一声,“本公子不知道什么叫省!照我说的去办!”
奴仆没法,谁叫他们只是下人,到底如何还得听主子的,于是两个人硬着头皮提了一个包袱,沿着左边的官道而去。
隔着薄薄的竹帘,孟淮看这姑娘已经中计,便让人将车停在路旁的树荫下稍作休息,解意也骑马过来,跳下来倚着坐骑,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奴仆泼洒钱财。
不过两刻钟,解意的奴仆苦着脸回来了,奴仆汇报:“劝走了十二个。”
这时,韩策也带着人回来了,向车内汇报:“郎君,十一个。”
“哈!”解意将扇子敲在手心,得意道:“我赢了。”
“公子阔气,是我输了。”
“好说好说。”解意翻身上马,道:“既然我赢了,那我先行一步,不然待会日头出来了,爬山很累的。”说罢骑马先行。
等人走了,韩策从怀中拿出一小袋钱递进车内,对孟淮道:“驸马,细看了,都是新换的钱币。”
孟淮接过来看,确实穿钱的藤绳是官家特用的。魏国和雍国钱币不通,但又有些许商贸往来,所以边界之处设立了换钱的场所,按照对值高低来兑换。
看来他猜的没错。
“南雍的皇族若是到了魏国,为何不亮明身份?”韩策喃喃道。
“不亮明当然有不好言说的图谋。”至于谋什么,仅仅是找一个医生吗?孟淮现在猜不出,他看了眼秦嬗,道:“差不多了,赶路吧,她的病要紧。”
韩策知孟淮现没有闲心管其他人其他事,心里虽还有疑窦,但便也不再多坚持,起势往前赶路。
正午之前,众人终于赶到了上灵山脚下,打眼一瞧,解意并没有上山,而是坐在那儿,几个奴仆围着她挡太阳的挡太阳,打扇子的打扇子,递茶水的递茶水。
周围的人一通忙活,解意就大喇喇地倚在路旁,向车内的孟淮喊道:“郎君,得歇歇,前面还有几个富商先上山了。”
解意指了指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我使了钱没用,还不如休息好了,一鼓作气超过他们。”
“多谢指点。”孟淮一面说着,一面让繁星等人抬来软轿。软轿是孟淮专门为秦嬗设计的,轿上搭着白纱帷布,能遮挡住他人的视线,免得他们好奇窥探秦嬗。
孟淮小心翼翼地将秦嬗抱下来,放在软轿上,四个年轻力壮的龙啸卫抬着准备往山上走。
路过解意身旁时,白纱被山风吹起一角,解意不小心瞥见了秦嬗的容貌,惊鸿一眼,她嘀咕道:“真是美人啊。”
再打量孟淮,他箭袖窄袍,偏还是白衣,整个人清俊飘逸,犹如谪仙。
“般配,极是般配啊。”
解意拍拍屁股爬起来,凑到孟淮身旁,边走边问:“郎君,看起来你甚是年轻,与夫人该是成亲不久,怎么夫人就病了呢?”
孟淮走在山道上,心里惦记着秦嬗,想着神医能不能药到病除,哪有心思与小女子攀谈。
解意毫不在意孟淮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她接着道:“实不相瞒,我这人从小就爱看话本,昨日我也说了,我家养了十七八个写手,专门给我写话本看。但年复一年,他们写的套路我都能背下来,着实无趣,故而还需要我亲自找点子给他们写。我识人不会假,郎君与夫人之间必定是有一段故事,如若方便,可否告诉我…”
孟淮心烦意乱,实在嫌解意聒噪,但教养又让他不便发怒,只能硬邦邦地说:“不方便。”
“那就是真有故事了!”解意捂嘴低呼。
孟淮快走几步,解意紧随其后,撑着膝盖喘着气道:“无,无妨,你不说我可以猜。”
于是乎这位姑娘好似忘记是来干嘛的,拖着下巴认真地编想起来。可怜她的奴仆在身后跟着,哀其不争,一张张苦瓜脸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公子,我们是来…”
“别说话,我知道。”解意抢白,甩着双腿,没好气地说:“我这不是正在走嘛,又没耽误。”
转头便是一张笑脸对向孟淮,轻声道:“不管他们,在家管来管去,出门了还想管我。郎君你不必说话,尽管赶路。我来说,说的不好不对了,你可以纠正我。”
解意清了清嗓子,一面瞅着孟淮的神色变化,一面试探着道:“我猜郎君与夫人家族不合,或是有世仇…”
孟淮无话。
“…郎君不否认,那就说明八、九不离十。”解意接着说,“你们两明明有世仇,但做了夫妻难免同床共枕,肌肤相亲,都是十来岁的热血儿女说不动心,那就是骗人。”
“…”
“哈,我又猜对了。不过呢,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我们天然长成这幅模样。而是因为我们有家庭、有亲人、有来处、有去处。地域国别、身家背景都是抹不去的,这是刻在我们身上的烙印。小夫妻间虽然已经动了心,无奈仇恨横亘,你们两是想爱又不能爱。”
孟淮脚步一滞,面前有一座石桥,他举步走了上去,解意说的尽兴,落后了几步,提着衣摆追着道:“郎君温柔腼腆,而夫人说不定是个厉害小姐。她闹脾气时,郎君是不是尽量让着她?郎君意气用事时,她是不是也尽量去感同身受呢?”
孟淮闷头走着,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解意道:“但家族联姻哪会这么单纯,彼此肯定带着目的。夫人或是赌着一口气要嫁给仇家,郎君家中得了这个机会会放过吗?私底下有没有算计筹谋呢…”
说到这里,孟淮终于停下脚步,眼睛有些发红,回身盯着解意,“你说太多了。”
许是孟淮看起来太柔和无害了,猛地这般戾气外露,着实吓到的解意,她退后两步,“你,你别急,我就是胡说的。”
孟淮深看她一眼,扭头就走,解意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吐不快,跟着他身后道:“郎君当然觉得夫人很好。只是你身为丈夫,柔情蜜意后还要算计,郎君是否自认没资格去爱她?”
孟淮合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只听解意喃喃:“这样看,故事还是有些无聊,若加些其他的…嗯…譬如你们有两世情缘呢,第一世有缘无份,重活一世,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她这样瞎说,忽而让孟淮想到秦嬗曾经问自己,如果知道此生结局的问题。
此时,孟淮终于嗫嚅开口,“…她曾问我,如果此生重来,我知道了结局,会不会开心。”
“奇了,”解意兴奋地赶上前,可转到孟淮跟前时,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伤,她收敛了笑容。
“如我前生真的负了她,她记得,我却忘了,这是为何?这故事怎么编下去?”孟淮发问。
“这个…”解意皱眉思索,须臾她道:“夫人如果记得,应该会对你喜怒交加,阴晴不定,因为她也搞不清到底该爱还是该恨。”
孟淮没有否认,解意顺着话头道:“故事上说,人忘记前世是因为喝了孟婆汤,夫人显然是没喝。”
即便知是胡言乱语,孟淮还是问:“那为何我喝了。”
“这还不简单。”解意道:“她没喝,是因为她有执念,她想恨你。你不喝,是因为你自知亏欠,重来一次,你想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小天使疑问公主喜不喜欢驸马,港真,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公主对前世和现在不同性格的驸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了很久,希望后面的情节能给大家清晰的答案。
明天继续,男三要出来了~
☆、峭壁
她想恨你, 而你想爱她。所以,你喝下了孟婆汤。
孟淮呆住了,仿佛真的将自己代入了这个故事中。解意心里洋洋得意, 看来她编故事的能力又上了一层。
但对面的郎君神情哀恸, 眼神发怔, 解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然没有反应。
“完了, ”解意着急, “你不会当真了吧, 这些…都是我编的啊。”
繁星一直在听他们对话, 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她走回来对解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就是胡说八道!”
她偏头去看孟淮,看他脸上哀伤的神色,繁星也心软了,放缓了语调提醒, “郎君,赶路吧,夫人还在前面等着。”
提到秦嬗,孟淮这才缓过来, 他闭上眼,定了定心,“走吧。”
解意望着背影, 感叹道:“这个郎君真有心,听故事都能沉醉进去,还当真了。”
日落之前,山中零零散散的人渐渐聚集到一块,面对着两条路发愁。
上灵山绵延数百里,层峦叠嶂,奇峰险峻。主峰飞仙峰更是颠簸陡峭,如今众人已经到了飞仙半山腰上,当面有一壁十数丈高的峭壁,几条青藤从崖顶挂落下来。峭壁下有条小路,蜿蜒到深处。
“就是这样了,”半山腰有个凉亭,内中有人气喘吁吁,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峭壁,道:“要么爬上去,节省时间,拿得头筹。要么走小路,得再花几天。”
“什么!”有人惊呼,“再花几天?且这峭壁是人爬的么?就算高手来也得发怵吧?看个病也太折腾人了吧,若我不慎跌落,我是看病来了还是讨死来了?”
“那看你急不急了,你若不急,就走那条小路,”有人指头打横,努努嘴道:“但是不要掉以轻心,这小道也是险呢,岔路极多,且现在是夏日,蛇虫鼠蚁,生猛野兽,讲不清楚的。”
这样一交流,又有一些人打了退堂鼓。本来他们就不是诚心求医,多半只是好奇。
于是这帮人就悻然往回走了,另有些人确实有病求医,可没这个胆量飞檐走壁,只得乖乖地顺着那条小路消失在青林水汽朦脓中。
慢慢地现场就剩下孟淮和解意两拨人。
“怎么办?”解意眼见其他人都走了,着急到咬指头,实在难以抉择,“走小路吧,花时间不说,不一定拿到名额。爬峭壁吧,我又不会武艺,若是摔死了实在得不偿失。”
她正犹豫着,孟淮已经命令将秦嬗放下来,选好结实的绸条将秦嬗绑在背上。
“等等,你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孟淮本蹲着,繁星将秦嬗放好了,他托着昏迷的秦嬗起身来,将韩策递上来的绳索、铁钩等绑在腰间。
“等等,”解意抬头,只见白云绕在峭壁半腰处,究竟有多高根本无法判断,“你何故为难自己?就是为了得第一名?”
“那条路下去还会有多少岔路,能料到吗?我查过,实则上飞仙峰只有这一条路。我不走,这么耽误下去,何时才能面见到大夫,若是被旁人抢了先,那我这月就白来了。”
孟淮一面将绳子绑好,一面沉声道:“我可以一趟趟地跑,但她等不了。”
他偏头看了看耷拉在自己肩上的秦嬗,本来冷淡的表情换上了一层温和。
“不管岔路多少,行多少天,哪怕绕到隔壁县去,起码安全又靠谱,我看着这峭壁…”
解意啧啧道,“不行,还是走平道吧。”
韩策确实提前探查过来,如若不走险着,得绕过大半个上灵山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但凡求医成功的人都是愣生生爬上去的。
面对解意的劝阻,孟淮只是反问一句,“你为之求医的那个人,对你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解意道,“然虽是重要的,但是爷爷的病不急也不重,是以没必要涉险。如果我出事了,爷爷反而会担心。”
孟淮道:“看来只是寻保养之道来了,但我不同,我若不把握这个机会,夫人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为了她,我必须往上爬。”
说罢,他上手将铁钩往上一抛,腰身用力,爬出了第一步。
“完了完了,神医不喜很多人敲山门,便只能有他一个人去。”解意对韩策等人道,“你们家郎君看着单薄,真的没问题吗?”
韩策和繁星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道:“为了夫人,郎君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吧。”
孟淮本还有旧伤,但出发前他问随性的太医要了一瓶药水喝下。那药水喝了人会短时间的精神百倍,四肢比平常还有劲儿。
但太医跟孟淮说,他有心疾,平日都是温养着且受了伤,是不能吃这样猛药的,小心反噬。然孟淮只问一句,“是不是喝了这药就能暂时精神百倍,健步如飞?”
太医刚一点头,孟淮想也不想,仰头喝了下去。气得老太医白胡子乱颤,念叨着太固执,驸马你也太固执了。
可不固执,他这幅身子如何能征服悬崖峭壁。
孟淮攀着绳索,手里还拽着青藤,几下就来到了峭壁中央,果然健步如飞。他爬出云层,金灿灿的夕阳飘在重重山峦之上。
日薄西山,天已经不热了,还有夜风提前吹来,掀起秦嬗的衣裙和孟淮的衣摆。
一阵鸟叫,像是鹤鸣,孟淮惊喜回头,果然见几只黑白相间的鸟儿展翅飞翔在云雾缭绕间。
“你应该喜欢这里…”孟淮呢喃着,在与秦嬗对话,他说:“相比长安富贵,更爱苍茫绿野。你喜欢山泉村的景色,便会更爱这里的景色。”
孟淮一低头,看到脚下越来越高的虚空,胸腔内那颗心猛地跳动几下,像是要犯病的前奏,他吓得停在原地顿了许久,出了一身冷汗。
“别泄气,”他自言自语,“这时候可不能泄气,至少,至少让我送她上去。”
孟淮艰难地抬头,看着与崖顶的距离一寸一寸缩短,峭壁凹凸,刮破了他的手脚,孟淮丝毫不觉,但他却一直担心背上的秦嬗。
“再等一等,”孟淮越爬的高,心跳就越快。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达到这么悬的视角,当然不懂得这会儿是心疾要犯了,还是他畏高心理作祟。
但不论是什么,都容不得他退缩,眼看崖顶就要到了,孟淮死命地咬着唇,想要压住手脚的颤抖,可内心天然的恐惧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不怕,”孟淮为自己打气,泪花积在眼角,“很多人都能为重要的人爬上这座峭壁,我也可以。”
“很多人可以为了父母、手足、爱人以身犯险,我也可以。”
一阵劲山风袭来,一条绳子因过度摩擦石头砰地断了,孟淮猛然一晃,险些失了平衡,幸好他腰上还有一根,并大力地抓住了青藤。
绳子颓然下落,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就消失不见。孟淮伏在石壁上重重呼气,满脸是汗,饶是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腾出手摸了摸秦嬗的脸颊,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背上,听她呼吸均匀。
孟淮松了一口气,他双手紧握青藤,额头抵在手背上,方才差点掉落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他几乎要呼吸不了了。
呼…呼…
孟淮长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因畏高眼泪流了下来,与脸上的汗水混合,但孟淮本人并没注意到。
“如果现在昏迷的人是我,你也会为我登上这块石壁吧,”孟淮道,可刚说完,他便摇了摇头,“如果是我,我宁愿你放弃,也不愿你再度危险。”
他双手重新试了试角度和力道,咬牙道:“没有要求…没有必要…你已经做了很多,今次该轮到我了…”
孟淮的脑袋嗡嗡直叫,他强逼着自己不去看脚下的深渊,一鼓作气终于爬到了崖顶。
他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将秦嬗放在树下,红着脸道:“我给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磕伤。”
于是将秦嬗的双手、脖子、胸口、背部都差看了一遍,衣服没有擦破,连一点杂草绿叶都没有,脸色平静无波,好似真只是睡着了。
孟淮终于仰头倒在一旁,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红霞夜空,星河渐显,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天色慢慢暗下来,孟淮不敢多休息,继续背着秦嬗沿着崖边一条石子路往上走,不多时一角滴水檐出现在密林之中。
孟淮快走几步,到了大门外,两个穿着相同的药童在打瞌睡,听到声响转醒过来,看到面前站了个俊美无比的郎君,背上还挂一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一人拍手道:“前几天有人摔下山去,险些丧命,还以为这月没人上来了呢,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另一人垂头丧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钱,道:“是是是,我输了,给你。”
一人拿了钱笑眯眯走到孟淮跟前,仰着头稚声稚气道:“郎君可是来寻医的?”
“是。”孟淮拱手道:“劳烦小生通报神医。”
“好说好说。”那小童并不动窝,而是伸出手来。
孟淮愣了半日,他爬了许久耗尽精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至另一个小童也跑过来,四只手摊在他面前。
“……”他从怀中摸出四个钱,分别放在他两人手掌中。
“多谢郎君!”两小童笑着给孟淮打开门,朝门内扯着嗓子报了一声,“有人来寻医了。”
木门吱呀呀打开,药香扑面而来,极大的场院中放着药炉、药架等物,即便是挂灯了,还有各色小童来回忙碌,人人都着青衣,看起来确实有点世外高人的排场。
孟淮走进去,一个稍大的女童近前来,微微福身笑眯眯道:“郎君,神医正在用饭,请先去客房休息。”
“…好。”孟淮跟着女童来到一住处,女童推开门,让孟淮将秦嬗放在榻上,孟淮有些拿不准问道:“听说神医收不收治病人,全看心情,有些人即便爬上来了,他也是不看的。”
女童道:“郎君放心,今日神医心情很好。而且,”她瞅了瞅秦嬗,道:“夫人美貌无双,神医定是愿意看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
女童让孟淮等消息,后者点头道谢。然女童并没有走,而是向他摊开了手,孟淮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两个钱,犹豫着放在女童手心里。
“多谢郎君!”女童蹦蹦跳跳地走了。
孟淮扶额,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个神医的作风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从公主昏迷开始我真是狂虐驸马,他是真的拿了卑微苦情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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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骗
孟淮扶额, 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个神医的作风问题。
然神医行医三十多年,而且有时看病并不要钱,所以在附近有口皆碑, 宅院中这么多徒子徒孙难免有一两个胡闹的。
对于德高望重的人, 孟淮不好乱猜, 且秦嬗能不能醒来还得神医来施救。
是以孟淮乖乖地等在房中,坐在秦嬗身旁闭目养神。但他还是心跳不止, 整个胸膛仿佛要爆炸一样, 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像是犯病的前兆, 孟淮想喝杯水压一压, 刚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 头重脚轻,他踉跄着撑在墙边。
这时, 一连串脚步声朝房间走来,不一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孟淮跟前。
“咦?”红衣人道:“有两个病人,究竟是哪个来看病呢?”
孟淮浑身发虚,咳喘不止, 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只觉得他声音悦耳,欢快年轻,且他腰身上配饰繁多, 绫罗翩跹,不是像是个耄耋老人,倒像是个女子, 。
心中疑窦纵然重,然现在管不了许多,孟淮强忍着难受,指着榻上秦嬗道:“是,是我夫人。”
红衣人偏头看了看榻上的秦嬗,又转头对孟淮道:“我只医治一个,你确定是你夫人而不是你”
“我确定。”孟淮颤抖着拱手道,“我夫人从高处落下磕到了后脑勺,已经昏睡一十四天,还请…”
突然咳嗽了两声,孟淮捂住嘴,用手背将嘴角血丝擦净,接着道:“请神医为她诊治。”
“那好吧。”红衣人抬手,道:“我为夫人把一把脉,我看病时不喜旁人打搅,还请郎君去院中等候。”
到了旁人的地盘,自然入乡随俗,且孟淮虽然晕晕乎乎,看不清神医面目,但瞧身段和听声音该是个女子,还有四个小女童在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故而,孟淮捂着心口,走到院中石凳上等候。他从怀中摸出了常备的药丸吃下,心跳渐渐平复,人也好一些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时间缓缓流逝,房中都没有动静,孟淮还没有恢复气力,只能坐在石凳上干着急。
此时,房内的红衣人早就诊好了脉搏,秦嬗的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一来她确实磕到了要害,在后脑处形成了血块,一般的大夫很难施救。二来呢,他不是一般的大夫,只要对症下药,用针灸之术刺激穴位,将血块慢慢化解就可以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红衣人却并没有将这个消息马上告诉院中焦急等候的孟淮。他让药童再细看看秦嬗的症状,并用笔记下来。
而自己便走到梳妆台前,冲这里推开窗户一条缝,红衣人抱着手闲闲地靠在窗边,啧啧道:“望闻问切,我只一眼便知郎君有心疾,比他夫人还要重还要险,他竟不为自己,真是奇特?”
方才带孟淮进门的那个女童转头道,“公子,那郎君身娇体弱,怎么爬上来的呢。”
她唤公子的那个人轻笑一声,其面容落在桌面的铜镜里,极其美貌赛过女子,偏他喉咙一点显示确实为男人。
“这还不简单,聚息水、还精丹有不少成药能达到效果。还精丹虽然提精神,但是壮阳催情来的,应该不会是。聚息水嘛…效果最好,但有心疾的人无法消化,会反噬自身,应该也不是。”
“说不准哦,”女童道:“郎君拼着一身病也要把夫人送来上,为达成这个目的,用猛药也是有可能的。”
红衣人托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有趣,甚至有趣。师傅教我治病救人,可光治病哪有看这些红尘过客情情爱爱有趣呢。”
“公子就爱玩闹,”女童嘟嘴道,“我等已经检查完毕了,该记录的也都记录了。您看看还有缺漏的吗”
红衣人走到榻前来,拿起竹简认真看起来,此时榻旁那扇窗户上印出了月光,在秦嬗面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整个人如同在月光下绽放的芙蓉花,清丽绝伦。
红衣人偶然瞥见,一时失了神,女童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女童叹了口气,不满道:“公子怎么了?”
“我在看这位夫人好生美貌,”红衣人将竹简还给女童,坐在榻边指尖握住秦嬗的下巴,细细看她五官。
“那当然了,”女童在一旁道:“外面那位郎君也不是天人之姿吗?需得夫人这样的,才能相配呢。”
红衣人望着秦嬗的脸,她虽然日渐消瘦,但面容干净整洁,显然被照顾的极好,他有一刻恍神,坐直身子喃喃自语:“郎才女貌吗….”
忽而,红衣人兀自笑了,起身来道:“我去替夫人试试,郎君是否对她真心,若不是,夫人可以在飞仙峰多留几日,或者常伴我身旁也不是不可以。”
女童听完,翻了个白眼,算来今年这是第四次说这样的话了。
第一次是个瞎眼的少女,父亲带来的,公子喜她天真无邪,用心治了一个月,少女重见光明后突然看破红尘,下山直接出家了。
第二次是个肚生肿瘤的少妇,丈夫抬着她走平道,整整找了六天才来的。公子喜少妇朴实沉静,助她顺利治病后,少妇与丈夫都想为公子当牛做马,赶都赶不走。公子最后出了一笔钱让他们回家做点小本生意,才将两位请走。
第三个是个说不了话的女子,她是某晚上独自来的,公子喜她气质冷艳,别具一格,用心治好后那人倒也愿意留下。哪知某日情不自禁,公子脱了衣服,才发现那人竟是个…男人。
这在公子心里留下很大阴影,他送走那男人后,坐在崖顶伤情道:“我再也不会爱了。”
对了,这话是昨天下午才说的。
红衣人走出房门,孟淮这才看清他居然是个男人,只是五官柔美,不似女人胜似女人,而且相貌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绝无可能有三十年的行医经验。
孟淮瞠目结舌,他第一反应去看秦嬗,只见她还好好躺在榻上衣服都没动过,他松了口气,还未开口,红衣人礼貌拱手道:“在下名叫符临江,想必郎君奇怪,为何神医不是个老头。”
“晚生不敢造次。”孟淮回礼道,“只是相传神医已经有三十年的口碑,为何…”
“实则,我常年研习丹药,驻颜有术,所以才能保持容貌的。”
女童端茶来,听到这里,再次翻了个白眼,你就坦诚打着去世师傅的名号继续行医有这么难吗?
“原是这样。”孟淮心想天地广阔,原来真有这般奇人。
他心中再次腾起崇敬之意,询问了秦嬗病情,符临江实话相告。听闻秦嬗的伤能治好,孟淮愁容渐散,终于扬起一丝苦涩笑容。
“只是…”符临江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孟淮的心又提了起来,赶紧追问道:“神医有话但说无妨。”
“虽然夫人的伤能治,只是眼下还缺一味药引。”
孟淮不明白,符临江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叹息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说了。”他作势要走,
却被孟淮拉住。
“不行!”
孟淮正色道:“神医可以直言,不管药引如何难得,我都要得到。”
符临江被孟淮拉住手腕,感觉有些不对劲,反手按住了孟淮的脉搏,“聚息水?你真喝了?有心疾者喝不得这类猛药你可知道?”
“…我知道。”孟淮缩回手,低下头片刻,又扬起脸来,“我已然这样了,不论怎么糟践都无妨。我只想救我夫人。”
真是情种一个,符临江再次打量孟淮,十七八的年纪,眼睛却透着几丝苍凉和悲伤。
“行吧。”符临江像是下了特别大的决心,勉为其难道:“我就告诉你,但我提前说,医者仁心,这药引我不是一定问你要。”
孟淮颔首表示理解,符临江道:“药引是一碗活人的心头血。”
听完,孟淮沉默了。
符临江补充道:“我门下都是孩子,怎好用他们的血,而我自己…”
他佯装咳嗽两声,颤颤道:“我实则已经年过花甲,剜一碗心头血,恐怕只能魂归西天了。”
符临江挑眉偷瞄孟淮,但见他神色踌躇,大有后悔的势态,便有些洋洋得意,暗忖道:说的好听,现不也害怕了吗,口口声声的爱也不过如此。
“….神医,”孟淮还没说完。
符临江抬手打断道,“你要是害怕,我不强求。”
“不,”孟淮眼中满是恳切,郑重地问:“我本有心疾,若取我的血,会不会影响到治疗。”
“这个嘛..”符临江转转眼珠,想老神在在地缕缕胡子,但又发现自己没有胡子,遂背着手道:“血液和内脏倒没什么关系。”
“那我便放心了。”孟淮轻松一笑:“那就用我的吧。”
“你!”符临江道:“你就不考虑一下?”
“我考虑了。”孟淮道,“这便是我考虑的结果。”
“不不不,”符临江提醒他,“你还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身子这么弱,取一碗血就没命了。”
孟淮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符临江语调升高,“那你还愿意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知道药引是个玩笑话(包括读者),只有驸马一个人当真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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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刺
“你知道?!”符临江语调升高, “那你还愿意去死?”
“我不是愿意去死。”孟淮道:“我是愿意为她想尽一切办法。我可以死,但我必须保障她能活。”
“所以,”孟淮眉峰一压, 沉声说:“若神医给了我承诺, 取了我的命, 却没有救醒夫人的话,我也算有家底的…”
他环顾院内, 冷冷道:“…扫平飞仙峰应该不成问题。”
嘿!要挟我?!
符临江有些动怒, 然而他牢记此时自己的人设, 是个德高望重的神医, 所以故作从容地哈哈大笑道:“自然, 我从来不打诳语。”
“那便好。”孟淮起身向符临江深深一拜,道:“何时取血?”
“越快越好。”
孟淮沉默须臾, 问符临江:“不知宅中可有信鸽?”
“有。”符临江疑惑道:“郎君有何用呢?”
孟淮道:“既然做此重大决定,当然要给家里人报备一声,也要…”他顿了顿,道:“也要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
“也对。”符临江命人准备好笔墨, 孟淮回房书写,他先去安排其他事务。
孟淮走到案几旁用燕国文字写下了一封信,到时候寄往事先与阿萨约定好的地址。
孟淮想,身上有两份责任, 偏他只有一个人,是劈不成两半的。不论选择哪一个,都会伤害对方, 不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对另一方不负责任。
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
燕国复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可能穷尽他与阿姐一生,这都将是个虚妄的梦。
但秦嬗不是梦,她就在自己面前,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话,她的笑,她的亲吻都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只能对不起阿姐了。
孟淮想,阿姐可能会原谅我。但我如果不选她,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孟淮将给阿萨的信写好,除了交代一些事宜外,他还托阿萨向姐姐道千万句对不起。
请当桑措就是个懦夫,他没有带领燕人复国,他无能无耻,每个燕人都可唾骂千遍万遍,都可以掘墓毁尸,挫骨扬灰,他无怨无悔。
请姐姐务必保重,倘若能坚强地活着固然好,但如真不想撑下去,那便不撑了,每人都有脆弱的权利,他们可以在地下相伴,来生还做姐弟。
孟淮边写边流泪,这些话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两相拉扯他也压抑很久了,现在总算有这么个出口,能逼迫自己做出抉择。
下了决心,卸下肩头千万斤重担,孟淮反而是轻松的。
他将信卷好,将那个背负仇恨的小王子封在五寸来长的纸片中。
眼下存在的终于是一个单纯的孟淮了,他只是秦嬗的丈夫,再也没有人命令他不能爱,只能恨,他也再不需要做戏算计,再不需要挣扎于愧疚亏欠的沼泽中。
他这颗心,这个人于可以完完全全地交给秦嬗了。
孟淮蜷缩着身子,抱膝挨着床坐下,微笑地看着秦嬗,笑着笑着眼泪又滚了下来,他用手背胡乱去擦。
“…我舍不得你…”孟淮哽咽道,“我怕有人会欺负你...你的父皇,你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如财狼一样,没有人心。他们互相争肉夺食,就会伤害到你。你若愿意再嫁一个有能力的丈夫当然好,但你又很要强,不愿意躲在府宅中受人保护…相比在他人身后安稳,你更愿拿起刀自己去战斗,你真是让人又恼又爱…”
恼你总是冲锋在前、不顾自己,爱你如此坚韧不拔、赤忱如金。
孟淮咬着唇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说:“…我想写,但又怕你有压力,怕你会记得我,怕你久久走不出来…”
“你会记得吗?”孟淮这般问,秦嬗无法回应,他却自答道:“…如果你会难受,我宁愿你淡忘…”
他说:“假若真像那位小公子说的,我喝了孟婆汤,是想要爱你,那我这次还是要喝。我要把这辈子所有的仇恨、矛盾、纠结、肮脏都忘记,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做个人,再来找你…”
孟淮直起身子,跪坐在秦嬗身旁,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伏下腰,在秦嬗的唇上,盖上轻轻一吻。
一滴泪水,从他明亮的眼中,颤动的睫毛中,滑过鼻尖,落在了她的腮边。
符临江带孟淮来到鸽舍,挑选了一只常跑弋阳西县的信鸽,将信笺接过来绑好,双手一翻,白鸽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慢慢消失在漫天星海中。
符临江回身,只见孟淮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嘴角挂着释然的淡笑,他打了个寒噤,这从容赴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扣扣脸颊,想着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符临江试探着问:“郎君除了给家人报信,可有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是否需要我等转交?”
“不必了。”孟淮轻声道,眼神无限温柔,“她能醒过来就好了。”
“可她醒过来,我们怎么说啊?”符临江继续扯谎道。
“那就说我旧疾犯了,药石无医…”
“那她如果哭呢?”
“那就哭吧…如果她会哭的话。”
这是什么话,符临江真是不懂了。
看起来郎君为了夫人可以付出性命的,如此浓烈灼热的感情,怎么到了离别时反而淡了起来,什么叫哭就哭吧。
“那她如果闹呢?”符临江紧追着问。
“闹?”孟淮皱了皱眉头,想秦嬗真的闹起来,一般人可能真的驾驭不了,但她毕竟不是不讲理的人。
“那就随她闹,”孟淮道:“晚生房中还有一些钱财,可以先给神医。”
“……”符临江心想,这是先给精神赔偿了吗?!
此时有药童来报,说准备好了。这是准备给秦嬗施针,也准备给孟淮取血了。
孟淮道:“神医请,我已然准备好了。”
“那,那好…”符临江应付答道,带人前往他的诊室。
这诊室极大,分为内外两间,中间用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隔着,秦嬗已经被药童被抬到里间,符临江先不管其他,按照计划将银针刺入头上诸多穴位。
半个时辰后,他满头大汗出来,孟淮已经由人服侍脱了上衣,露出的胸膛和后背上有些许伤痕。
符临江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郎君看着养尊处优,应该是个富家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那些伤痕有的是在吴王府比试时弄伤的,有的是在未央宫惹怒魏帝时被打的,有的是石头城破时被打伤的,有些是押解进关时被打伤的。
其中大多数都愈合结痂脱落了,即便留下痕迹,他也已经不再痛了。
“我习武,”孟淮抿唇淡笑,温声道:“难免受伤…”
符临江一向连病患的名字都懒得问,但面对孟淮这般奇特的人,他直觉认为此人身份背景不一般,他不禁开口问,“郎君,再过一会儿怕是无法相问了,能否告知我你的姓名,往后每年逢今日,我都为你烧一把黍稷梗。”
始终站在一旁的女童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孟淮脱下来的外衣,她翻了个白眼,出言道:“公子,别…”
别玩过火了。
“嘘!”符临江抢白,“听郎君说。”
“晚生…”孟淮此时想了想,桑措是燕国的桑措,他现在该是秦嬗的孟淮,“…晚生孟淮…”他说。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