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6)(1/1)

秦嬗本转身往太子那边拜了拜,径直先往马车那边走,此时听到孟淮难舍难分地说,“在我心里,阿姐比谁都重要。”

哈!

孟洁自嘲一笑,没好气地掀帘上车。

哪个混蛋前几日还信誓旦旦地发誓,在他心里,公主才是第一位的!

公主府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太子和孟洁才分别离开。

太子骑马往城内走,不经意间看到官道旁有几个人影攒动,看马匹和衣着,不是一般百姓,且公主出行这一段早就清路,还有谁敢在远处窥探。

他眯着眼问:“那边的是谁?”

仆从顺着方向策马过去,不一时回来报,“奴没赶上,只看了个大概,好像是沛国公的人。”

“李悟?”

太子思索半日,忽回头盯着秦嬗远去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李悟这小子,不会真的喜欢宜春吧。”

再说李悟这边,冯郐等随从大早上就被他带出来,在冷风中吹了半日,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宜春公主的车队,直到人家走了,到了也没上前说句话。

“我说大人, ”冯郐试探着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主已经走远了,没三年五载肯定回不来,您就别再看了。”

李悟挺直背脊,手握缰绳,静了许久,慢慢道:“你觉得我在看她吗?”

冯郐与他人面面相觑,不然呢,大冷天大清早起来看风景吗?

“我是在看我犯下的错。”

“什,什么错?”冯郐问。

李悟确定再也看不见秦嬗了,他吐一口气,勒马回头,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中美人计的错。”

冯郐噗嗤一声笑出来,李悟瞄他一眼,他赶紧捂上嘴,半晌嘟囔道:“面对美人谁都难免犯错,不然就不是男人了,大人忘了便是,路还长着呢,好女子也多着呢,选谁不是选啊,非得在一颗树上吊死?”

他说道死字,李悟又瞄他一眼,“得了!”冯郐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就闭嘴。”

“忘?”李悟道:“不,我不能忘。我得永远记住公主,让她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曾今败在一个女人手里。”

冯郐斜眼看他主子,暗暗哀叹一声,完了,这道坎是过不去了。

另一边,孟洁回到未央宫,立刻被魏帝召幸,从傍晚到黑夜,她被魏帝钉在床上反复折腾。

终于,魏帝也受不了了,扶着腰起身去沐浴,孟洁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不着一缕,白如细雪的皮肤真切的感受着秋凉。

她再次回想起秦嬗的话,瞻前顾后,乃是大忌。

回到凤凰阁后,她一个亲信婢女照例将避胎药热好,送孟洁面前。

她看着那碗药,怔愣良久。突然,孟洁抬手把药打翻在地,陶碗闷声落在厚厚地地毯上,褐色的汤水染湿了一块。

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掀开珠帘进来看情况,只见孟洁端坐着,月光照在她越发绝美摄人心魄的容颜上,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

“…没事,”她幽幽道:“这药,以后不必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

☆、蛮横

弋阳并不远, 出了司隶,就是豫州地界,一直往东南走, 约莫十一二日就能到。但孟淮底子差, 不能车马劳顿, 故而车队行了慢些。

再加上秦嬗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孟淮与她一起坐在车里这件事很不满意, 整天耷拉个脸。

孟淮识趣, 便不在她跟前碍眼, 骑马出行。

到了陈留郡内, 天气不是很好, 昼夜温差甚大,南方潮气重, 一层秋雨一层凉,孟淮便禁不住病倒了。

无奈他又回到了马车里,与秦嬗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孟淮这天穿上了阿姐给他做的衣裳,出门在外宽袍大袖很不方便, 所以这衣裳窄腰箭袖,衬得人挺拔利落。

孟淮换上这身胡风衣服别有一番韵味,看得底下女婢们神魂颠倒,偏秦嬗怎么瞧怎么别扭。

“你赶紧去换一件。”她没好气道。

“为何?”孟淮他低头看了看, 又抬手闻了闻,既无衣衫不整,又无腥臭异味, “为何要换啊?”

孟淮诚心发问,秦嬗只说“不好看”三个字,他笑了,道:“那我坐得远些。”

说罢他真的往车门处挪了挪,秦嬗捧着一本书看,从书后面偷偷瞧孟淮。他坐那地方冷风一股一股灌进来,吹得他脸色发白。

该!

秦嬗眼神落回书上,看了半日,没看进去一个字。等了一会儿,没动静,秦嬗放下书,见孟淮靠在车壁上睡过去了。

秦嬗起身靠近他,细细打量,又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然刚一碰到,便被烫得收回手。

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将车上的一张毯子展开,本想给孟淮盖上,但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又想起他与孟洁的意惹情牵,抬手将毯子一把按在孟淮脸上。

孟淮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天黑地转,呼吸不畅,先是吓了一跳,后手忙脚乱扒拉下毯子,环顾车里不见秦嬗的影子,此时车马已经停了。

他掀开帘子,只见秦嬗带着人往官道旁的河畔走去,一个婢女笑眯眯凑到窗下,道:“驸马你醒了公主说这一带风光极好,叫停下来歇息一会呢。”

孟淮准备下车,那婢女忙道:“公主吩咐了,驸马身子不好,可以不必作陪,好好休息便是。”

孟淮回头看搭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手指摩挲半晌,嘴角微微上勾,他仿佛能看到秦嬗咬牙切齿把毯子按在自己头上的场景。

“我好了,”他笑道:“不碍事。”

那婢女被他这抹笑晃得花枝乱颤,激动到结巴,搭了一把手把孟淮抚出来,一路搀着孟淮到了河边。

“公主,”孟淮叫了一声。

秦嬗回头,还未说话,眼神落在那婢女和他相叠的手臂上,她才刚一蹙眉,那婢女触电般闪身躲开。

秦嬗御下严格,手下的人都很是识相,那婢女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在她看来就是出格了。繁星看出秦嬗的不满,把那婢女叫到一旁带走了。

“公主,这是做什么?”孟淮问秦嬗。

“没什么,”秦嬗道,“我只是要跟驸马说话,不愿意旁人再侧而已。”

“她又没做什么。”孟淮道。

秦嬗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她只问:“驸马觉得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孟淮说的有些生硬,“劳公主费心了。”他别过脸去,并不看她。

秦嬗紧抿着嘴,沿着河岸往前走,孟淮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正是秋后收割忙的时候,放眼望去小河两岸,金黄色的麦田收割了一般,烧麦秆的青烟淼淼,直上青天。

放牛的孩童三三两两在树下玩闹,一只蝴蝶大风筝忽地乘风而起,歪歪斜斜朝着秦嬗飞过来,眼见就要砸到她身上,孟淮叫了几声,秦嬗都不让一让,无奈他快走几步挡在秦嬗跟前。

好在那风筝已经很破烂了,没飞多远,栽倒在脚下。

“驸马,你怕什么,真砸到又不疼。”秦嬗白了他一眼。

孟淮无语,把风筝捡起来,指着那些没有修剪圆润的倒刺和骨梁,争着说:“公主看看,就算东西不重,划到脸怎么办?”

哟呵!秦嬗挑眉,还顶嘴?

“怎么会划到脸,它不是掉下来了吗?”

“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如果方才不是我提醒公主,公主再往前走,它就砸到你了。”

“要你提醒吗?”秦嬗背着手道,“我没有眼睛啊。”

二人正争辩时,一个小男孩含着手指站在他两中间,傻愣愣地看着。

还是秦嬗先注意到这孩子,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但想想自己是公主,该有亲和的风范,便脸上扯出一丝笑意,问道:“你谁家小孩啊。”

“我?”那小孩约莫八、九岁,粗布麻衣,一看就是附近农户,“我是我爹我娘的孩子啊。”

秦嬗:“……”这样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过来干什么呀?”秦嬗又问。

“过来?”小孩指着风筝,“你拿我风筝了,我当然得过来啦。”

秦嬗:“……”

她板着脸起身,孟淮抿嘴偷笑,秦嬗瞪他一眼,孟淮装作没看见,蹲下身来,把风筝交到小孩手上,摸摸他的头,道:“去玩吧。”

那小孩开开心心地跑开,秦嬗冷冷道:“怎么他对你,不说一句堵三句啊。”

孟淮道:“公主高高在上,旁人难免敬而远之。”

强词夺理。

秦嬗鼻子里哼了一声,回身要走,却听到几声惨叫。她与孟淮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那小孩方向跑去。

没走几步,只见其他的孩子手里或是拿着树杈,或是拿着石头,朝那小孩身上打,一面打还一面骂道:“小奴隶,燕人狗!”

孟淮一下子愣怔住了,脚下似有千斤重,仿佛那些人骂的不是那孩子,而是他本人。

秦嬗见他面色不佳,亦觉得话语粗鄙不堪,便出言喝止。

那群孩子见有大人来了,一哄而散。

秦嬗上前,学着孟淮的样子蹲下来,将倒在地上的孩子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泥土,道:“他们怎么欺负你,还这么说你?”

“因为我是燕国人啊,”那小孩说的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有人说我们是亡国奴,燕人狗。”

秦嬗看了看孟淮,他还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形有些发颤。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应该有政策,你能跟其他人一样上学读书了吧?”

“政策是什么?”那孩子天真地问,“上学是什么?读书是什么”

秦嬗一愣,“怎么,你还没入学堂吗?”

那小孩终于懂了,上学就是入学堂拜老师。

“没有,”他道:只有魏国的孩子可以上学,我,还有几个陈国、梁国的孩子,是没法上学的。”

“胡说,”秦嬗喝了一句,那小孩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着“本来嘛,村长说的。”

他接着道:“我和我爹娘还不能跟村民住在一起,只能住在村外的茅草棚里。”

“胡说八道!”秦嬗猛地起身,道:“朝廷早有政令,各国族人一视同仁,怎么会这样。”

那小孩当然不懂秦嬗在说什么,一溜烟跑了,那风筝也忘了拿。

只见那小孩跑到村口,又被其他的孩子扑倒,几人翻打在一起。

秦嬗弯腰捡起风筝,才发现那是只被丢下不要的,那孩子捡回来当做宝贝,还玩得不亦乐乎。

可怜可叹,不怕上有政策,就怕下有对策,虚与委蛇,面子做得好,里子烂透了。

秦嬗回过身,但见孟淮低着头,双拳紧握,她叹了口气,走到身旁,将那风筝递给孟淮,道:“…回去吧。”

她紧走几步,没听到身后动静,秦嬗没有去劝慰他,她知道方才那些孩童的话刺到了孟淮的心里。

一句亡国奴,一句燕人狗。虽是童言无忌,但说的是燕人在魏国真实的处境。他在未央宫,虽是牢笼,但好歹精致,虽遭人折磨,但好歹锦衣玉食。如今出了长安,才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人间。

最可怕不是被人奴隶,是明知被奴役了,还不懂反抗,言语间满是理所应当,逆来顺受。

秦嬗看看天,要变了,她回到车上,繁星问:可要请驸马回来。

她道:“不必了,他心情不好,我们在这等等吧。”

入夜,一行人投宿驿站。驿站主事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然腾出了干净僻静的客房若干。此地细雨绵延半月,一楼甚是潮湿,所以秦嬗和孟淮的卧室就安排在了二楼。

前几日他们二人都是分开睡,然此地偏僻,只有一家驿站,今日还都人满为患。

询问之下,才得知弋阳郡闹蝗灾,许多乡村颗粒无收,有些村民只好背井离乡,来到附近郡县投亲靠友,便把这小小驿站挤满了。

韩策跟秦嬗如是回禀,询问要不要将无关人都清出去。

秦嬗思忖只有一晚,将就一下也就罢了。

随后,秦嬗命人将散碎银钱衣物施舍给穷苦流民,得到那些人三呼“公主千岁千千岁”。直至回到房里,看到那一张孤零零的床,秦嬗着实发愁起来。

她正摸着下巴,思索今夜如何渡过时,孟淮从门外走进来。

他今日被折腾得够呛,已经十分疲惫了,对于一房而居倒没这么多心思。

秦嬗闲来无事,故意想逗逗他,便道:“今日情况特殊,驸马要打地铺了。”

孟淮嗯了一声,没其他话。

秦嬗皱眉,道:“驸马可是不满?”

孟淮摇头,“并不敢不满。”

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更加惹人生气,秦嬗看他还穿着孟洁做的衣裳,登时恼怒万分,道:“驸马有话直说,阴阳怪气做什么。”

孟淮正襟危坐,听到这话,抬起眼来道,“白天的那个婢女,公主是不是责罚她了。”

秦嬗眯着眼想了想,道:“是,掌嘴了。”

“她做错了什么?”

她其实没做错什么,只是秦嬗把对孟淮的气,撒到旁人身上了。

但秦嬗并不打算解释,她偏不削一顾道:“我是大魏公主,我要责罚谁,需要理由吗?”

孟淮就这么看着她,缓缓站起来,语气中带着些痛心疾首, “是啊,你是公主,是大魏的公主,说的做的,都是对的。我等不过你们手里的玩物,生杀予夺,全凭心情。”

“驸马,”秦嬗知道他不光说这件事,“白天那燕国的小孩,并不是我在欺辱他,他的父母也不是我在排斥他,乡里的种种行为都与我无关,你不要把气撒到我的头上。”

“是吗?”孟淮听完,不禁冷笑,“现在不说你是大魏公主了吗?他们都是你的臣民,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一视同仁。无事要受人山呼千岁,有事便两手一摊,与你无关了吗?”

他说着话手上一用力,捏碎了一个茶杯,血隐隐流下来。

秦嬗真觉得委屈,政令不通,民不聊生,又不是她的错。

然秦嬗又能理解孟淮的心情,知他并不是针对自己,只是压抑过甚。可越是聪明通透,她的怒火越是无处可发泄。

秦嬗气得在屋里打转,看到墙角的箱子里搁着孟洁给的包袱,里面还剩下几件没动过的衣裳。

她把那包袱拿起来,几步走到窗边,道:“你不是想说我蛮横霸道,不讲道理嘛,那我就蛮横给你看!”

说罢双手一翻,把那包袱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三更达成,明天继续~

☆、选择

她双手一翻, 把那包袱扔了出去!

“秦嬗!”孟淮的手指着她,连带嘴唇不住地颤抖。

“大胆!本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秦嬗说完,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孟淮气的面色惨白, 一跺脚转身冲下楼去。

门外站着不少宫人, 本是听到响动, 知是公主和驸马吵架了,心照不宣出来听八卦的, 孟淮夺门而出, 正和这帮人打了个照面。

繁星等人尴尬地恨不得有个地缝能容身, 好在孟淮没管他们, 一口气往驿站外跑去。

繁星看他下楼, 快走几步到房里,秦嬗坐在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点儿也不着急。

她淡淡道:“外面是条河,丢下去就没了,看他怎么找。”

“是,是….”繁星嘟囔着, 欲言又止。

秦嬗掀起眼皮,“怎么,你有话要说?他要去哪儿就尽管去,你们谁也不准追!”

“这是当然了, ”繁星赔着笑道,“没有公主的命令,我们怎么敢去呢, 只是…”

她瞅了瞅门外越来越多的人影,还是决定提醒秦嬗,她道:“这里可不止有公主府的人,要是被旁人看到了不太好。”

就在这时,驿站的主事着急忙慌冲到门口,喘着气报道:“公,公主,我方才看驸马突然冲到驿站后的那条河里,怎么回事啊!?现在可下着雨呢!”

繁星来到窗前,往下一望,可不是,河道里有道白白的影子,不正是孟淮正摸着黑找什么东西吗!

“公,公主…”繁星有些为难。

秦嬗定定的坐着,门里门外的人都看着她,等着她拿主意。

须臾,秦嬗搁下茶杯,提裙往楼下去,一队宫人拿伞的拿伞,拿斗篷的拿斗篷,浩浩荡荡往河边去。

河道并不深,浅浅的一条,平日里踩着鹅卵石就能过,但因为连日下雨,水流还是有些湍急,加上孟淮他身子单薄,站在水中弯腰摸索,影影绰绰,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被水冲走。

秦嬗来到岸边,看到孟淮顺着水流一面走,一面找,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气不打一处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天在驿站的人大多数都没见过超过县丞的官,更加没见过皇室的人吵架,不要命地伸出头来看热闹。

韩策作为护卫首领,将手下四散开,若是抓到一个偷看的,立马绑起来。

再回头看,孟淮还在水中,秦嬗站在岸边,几个小太监正在脱鞋袜,准备下水把驸马拉回来。韩策皱着眉嘀咕,“哪这么麻烦!”

说完挎着刀,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等!”繁星伸手拦住他去路,道:“校尉你要干什么?”

韩策人高马大,繁星要使劲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低声道:“你别上去。”

“这不行。”韩策道,“太子给我的任务是保护公主,驸马这么闹公主很没面子,不能这么惯着他!”

一面说,一面他就要走,繁星咬牙抓住他的披风不撒手,道:“人夫妻两个闹情绪,校尉你别瞎掺和。”

“这怎么是瞎掺和。你是公主的宫女,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我当然是站在公主这边的。”繁星压着声音嚷道,“但你也不想想,公主下命令了吗?他让我们把驸马拉回来了吗?公主怎么想你能揣测得到吗?”

韩策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繁星仍旧抓住他的披风不放手,她道:“我们公主跟其他女人不一样,等她下命令吧。校尉若是不听…”

繁星松开手,抬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你就请吧。”

韩策哼了一声,刚要抬腿,只听秦嬗喝道:“…谁都不准去帮他!”

韩策脚在空中打了个转,踩在地面上,正对上繁星冲自己耸了耸肩。

再说孟淮一路往下流走,岸边的小太监追着跑,捏着嗓子喊道:“驸马,驸马,快上来啊。”

越是喊,孟淮越是充耳不闻,在场的人浑身都被雨淋湿了,秦嬗虽有人打伞,但大雨瓢泼,也幸免不了。

不论太监宫女等人如何劝说哀求,孟淮都不肯停止寻找,一声一声尖厉嘈杂的呼叫铺天盖地塞进秦嬗的耳朵里。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随后喝道:“都给我回来,谁都不准去帮他!”

她这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河道岸边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天上的雨声。

孟淮也听到了,他终于停住脚步,直起身子抬眼望向秦嬗。

大雨如注,他们隔着水帘,就这么望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嬗忽然想到,前世她与孟淮最后一面是在长安宣平门外,那天也下着大雨,秦嬗帮孟淮偷偷逃出宫。

在车里,孟淮枕在秦嬗的腿上,双目紧闭,两人都没有说话。车马行的不稳,秦嬗的心也不平静,她叮嘱孟淮了许多。

具体是什么秦嬗不记得,左右不过是要记得吃药,要注意添衣,是她会想办法劝说父皇放过,是要孟淮记得回来之类。

然秦嬗说了很多,可孟淮一直没动静,她垂目,正巧孟淮抬起手,停在她的脸颊旁。

秦嬗问他:“怎么了?”

孟淮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收回了手。

秦嬗送孟淮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他要放下帘子,秦嬗红着眼拉住他的手,哽咽道:“记得回来,我等你。”

孟淮拍拍她的手背,将帘子放了下来。

秦嬗回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突然往城门楼上跑去,好在宣平门的值夜兵已经打点好了。她能一路无阻地跑到高高的门楼上,她眺望北方的官道。

一辆马车消失天际,她无数次期盼着孟淮能像自己一样,驻足回首看一眼,但都没有。他背身上路,头也不回。

那天,秦嬗头上有伞,心中却被淋了透湿,城门一扇扇地关上,她的身影在夹缝中消失,她的表情被黑夜淹没。

秦嬗曾无限懊悔,或许那时候自己就该明白。

有些人,一旦走了,就追不回。有些门,一旦关上,就打不开。

就像此刻,秦嬗与孟淮再次对望,黑夜中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眼中的话和心中的想法。

孟淮还是沉默不语,他扭头继续往河道下流找去,留给秦嬗一个决绝的背影。

秦嬗那一霎有些恍惚,今生这个孱弱的少年和前世那个腹黑的男宠重合在一起,他们的肩头都有些沉重,他们都背负了很多。

他们都在某一瞬背身离开,再也没回来。

秦嬗不知哪里涌来的冲动,她鬼使神差地甩开头上伞,一个箭步冲到河水里。周遭的宫人爆发出阵阵惊呼,秦嬗全都听不见,她提着裙子坚定地往孟淮那处走。

岸边嘈杂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叫驸马了,而是改叫公主。

孟淮突然停住脚步,他的背微弓,听着身后踩着水花的动静,他不回头,只握着拳道:“你来做什么?”

秦嬗停步,放下衣裙,曲裙在激流中铺散开来,乌发贴在背上,她喘着粗气,但还仰着下巴,高傲地说:“跟我回去。”

孟淮自嘲地笑着回头,波光粼粼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对秦嬗道:“公主,我的东西丢了,那对我很重要,我要找回来。”

“找不到了。”秦嬗没体会出他的意思,残酷地说:“雨很大,水很急,早就冲没了。”

“不行,我还是得找,必须要找。”孟淮不听劝,转身要走。

秦嬗急声道:“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找不到了!”

“几件衣服?”孟淮垂着头自言自语,“怎么会找不到,我所拥有的,我曾经拥有的,怎么会找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眼角划过两道无言的泪。孟淮抬头望天,想把这两道泪逼回去,但一看到头顶上浩渺无垠的夜空,他便更加止不住心中的悲愤。

伤感汹涌澎湃,席卷而来,秦嬗上前要拉住他,孟淮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握紧了拳头,他道:“公主,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在北方的草原上。这几十年中原交战,可那儿仍旧是我们美好的天堂。魏帝看中我父皇的草场和战马,许诺会帮助燕国从匈奴手里夺回失去的土地。他与我父皇达成同盟,却在匈奴攻打燕国的时候,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石头城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我还有两个姐姐,我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杀死。我与族人像奴隶一样被拉到中原,来到长安,我无法报仇,不光如此,我还得感谢魏国皇帝赏赐爵位和金银。公主,你也看到了,燕人沦为魏国的奴隶,遭人排斥,任由买卖,而我呢,”

孟淮揪着自己的胸口的衣裳,上气不接下气,“而我呢,我与姐姐还要日日睡在仇人的宫殿里,还要笑脸相迎!公主,你觉得那仅仅是几件衣服吗…”

他说:“那是我为人的尊严和自由!”

孟淮说完这句,眼睛微闭,摔跪在水中,秦嬗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这才感觉到他浑身火烫。

孟淮仅仅残留一丝清明,他动了动双臂,将秦嬗的手握住,看着她的眼睛,艰难地说:“公主,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耳边、眼前都是漫天厮杀声…我想我的家人,想我的家乡,我失去的,真的太多了…”

秦嬗心尖一颤,大雨将他们的衣裳浇得很薄,彼此相互挨地很近,感受着互相的体温。

秦嬗默默地与他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将孟淮的头揽过,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两人在大雨中紧紧相拥。

孟淮意识逐渐模糊,他感受到一只手在自己背上轻轻的摩挲,帮他平复激动的情绪,有人好像在说话,但说什么孟淮没听完全。

剩下一句断断续续地传到耳朵里,她说:“…跟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一旦走了,就追不回。有些门,一旦关上,就打不开。

这章叫选择,是因为如果今天公主任由驸马去河里找,而狠心地坐视不理,她就真的失去了这世打开驸马心门的机会。

好在公主在最后一刻做了选择,也将驸马在黑化的路上拉了一把。

此时此刻,我点一首麦振鸿的《恨爱交加》(抽烟望天状~

明天继续~

☆、别扭

晨光微熹, 秦嬗坐在蒲团上,一半身子趴在榻边,人睡得迷迷糊糊。繁星端了早膳进门, 见到这场景, 上前将人叫醒, 道:“公主…”

秦嬗醒来,立马将手指竖在唇边, 指了指榻上, 繁星顺着看过去, 孟淮正睡得香甜。

昨夜他晕倒在秦嬗怀里, 四个太监把人抬回来, 勉强灌了汤药就一直昏睡着。繁星识趣地压低了声音,道:“公主, 隔壁腾了一间房,你去休息一会儿。驸马吃了药,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不必了。”秦嬗一面提孟淮捻好被子,一面转头问她:“驸马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只是…”繁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繁星招招手, 一个宫女拖着木盘进来,木盘上放着的正是孟淮的包袱,秦嬗丢下去的那个。

秦嬗起身,伸手翻了翻, 里面三件衣服都有撕裂的口子,可能是顺流而下挂在水边树丫上扯坏的。

“这肯定是穿不了了。”繁星担忧地说,“坏成这样了。”

秦嬗拿起其中一件还算完整的, 命人拿出了针线匣子,随后她走到桌案前坐下,一针一线认认真真补将起来。

繁星见状,把其他的交给随行的针织宫女,等人都退下来,她嘟着嘴在秦嬗对面坐下,手里帮秦嬗挽着线,嘀咕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公主不是自己找罪受?”

秦嬗抬眼看了繁星一眼,后者缩着脖子,压低了声音,“公主瞪我,但我还是得说。公主成亲以来,我们都看在眼里,驸马对公主可算是千依百顺了。”

“你是我的宫女还是他的宫女。”秦嬗手上不停,在匣子里找与这件衣服颜色材质相似的锦线,又道:“而且,你之前不是看不惯驸马的吗?”

“之前我是觉得驸马没权没势,配不上公主。但后来又想想,我们公主已经很厉害了,权势我们自己有,何必找个大爷供着,所以像驸马这样的反而好。”

秦嬗被她拍马屁逗笑了,繁星见她高兴了,顺着话头接着说,“但公主有点不好,我还是得说。”

“噢?”秦嬗挑眉,“我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

繁星壮着胆子道:“公主面对驸马的时候脾气也太阴晴不定了。我们时常瞧着,上一刻还有说有笑,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想着办法折腾驸马。驸马这次得了伤寒,不是就公主不许他坐车导致吗?!”

秦嬗听了嘴角向下,不满地啧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针线,繁星怕她责备,心想索性说完,便抢白道:“我不是担心驸马,我是担心公主。公主本就有失眠的病症,太医说了得保持心绪平稳,才能调整周息,养好身子。可公主要总是气性这么大,可达不到调养的效果了,得不偿失呢。”

繁星道:“公主,我看啊,万事要是放平和些,驸马好不好,说到底您心里最是清楚明白不是吗?”

秦嬗听罢,转头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孟淮,低垂眉眼,朦脓含情,静默不语。

此时传来通报,驿站的主事抖索索站在门外,秦嬗抬眸,眼中恢复平日的精明,道:“进来吧。”

那主事由韩策带着,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繁星知他们有事要谈,便与韩策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走廊上,韩策问繁星,“公主没事了?”

“没事了呀。”繁星摊手,“由我出马,还能有摆不平的事!?”

韩策抱着双手,透着不屑,“多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驸马既然惹得公主不高兴,绑起来给公主赔罪便是。”

繁星被他的一根筋闹的脑壳疼,她揉了揉太阳穴,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是他们的事,你要是横插一脚,动手伤了驸马,公主事后反怪你犯上怎么办?”

韩策被她问住了,一时语塞,繁星拿眼觑着他,韩策浑身毛毛的,不自然地动了动,提刀往楼下去,道:“你看什么看!我们当兵的哪会这些弯弯绕绕。”

繁星摸着下巴,玩味地道:“我寻思这也不是弯弯绕绕啊,不过人之常情,有媳妇的人应该都懂啊。”

“我又没去媳妇。”韩策站在一旁嘟囔道。

“没媳妇?”繁星想了想,突然跳到他跟前,笑道:“校尉,你长这么大,该不会都没跟女孩相处过吧?!”

韩策被人看穿心思,耳朵條地发热,顿感此地不宜久留,闷头不语快步走了。

再说秦嬗在房里提审驿站主事,其实说不上提审,只是有些情况她与其到了郡县衙门,看粉饰太平的奏报,不如在乡间问问最底层的官员。

秦嬗气势威压,一言不发就让人如芒刺在背,在加上那主事身材肥胖,灰扑扑的棉袍裹着身子,透不过气来,不多时已经满头大汗了。

“主事不必紧张,”秦嬗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只是问些小事。”

主事手里攥着个手绢,想擦汗又不敢动,不上不下尴尬地举着,秦嬗和缓地说:“弋阳的蝗灾很严重吗?”

“这个,也不算吧…”主事瞄了秦嬗一眼,马上改口道:“今年还是有些严重的…”

“我记得去岁在父皇的奏报中看到过,父皇当时批的是尽快寻找办法,稳定灾情,怎么今年还这样呢?”

“这个,这个属下就不知了,可能郡县衙门还没找到有效遏制蝗虫的办法吧。”主事几番掂量地说话,秦嬗并不打断,他稍稳了稳紧张的情绪,接着道:“公主您也知道,蝗害本就是乡间地头出了旱涝之外最大的灾害,那些虫子个子小,但危害大,而且命硬,都把虫卵用土埋起来了,你猜怎么着?”

秦嬗示意他往下说,“虫卵都埋起来了,可到了秋天,他们居然又从土里爬出来,密密麻麻的,跟闹鬼一样,一转眼庄稼都没了。”

主事说的是事实,中原耕地广,务农者最多,粮食也是充盈国库,行军打仗的根本,一旦某地发生了蝗害那就一年白干。

由于蝗害自古以来,都没有特别行之有效的方法,而且蝗虫繁殖快,生命力强,常有人认为这是天降惩罚,立起了蝗神庙。

“各地百姓立了几十座蝗神庙,都没啥用呢。”主事小声补充。

当然没有用了,求神拜佛,不过是人们对无法解决的事务的妥协罢了。

秦嬗点了点头,道:“主事能主动收流民,也是功德一件,我定会为你记上一笔的。”

主事一听,乐开了花,忙跪下谢恩,秦嬗摆摆手,嘴角噙着笑,“罢了,我再问你,对于父皇实行的新政豫州地界实行得怎么样啊?”

主事的膝盖还没跪下,将将停在半空,他面皮抽动了一下,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复而笑着提起头来,道:“自然政令畅通,不敢耽误啊。”

“各国旧民皆可入籍,一视同仁?”

“是…”

“有才之士皆可评定品级,入朝为官?”

“…是。”

“老有养,少有学,村郭内,学堂里不论贵贱?”

正说着,榻上突然传来了咳嗽声,主事一激灵,谎话到嘴边,没脸说出口了。

榻上的幔帐被掀开一角,秦嬗提裙走过去,见孟淮睁开了眼睛,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想喝水吗?”

孟淮沉默片刻,道:“…想。”

秦嬗将人扶起来,靠在引枕上,她瞧了一眼地上抖如筛糠的主事,“别愣着,把水给驸马拿过来。”

主事恍惚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始至终低着头,将一杯水递给秦嬗,秦嬗转头将水送到孟淮唇边。

孟淮看了看屋子的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秦嬗见他发怔,皱眉道:“不喝吗?”

“...喝。”孟淮仰着脖子,就着她的手喝下去。

“主事,无妨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当着驸马的面也可以说。”

主事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卑职真无话可说了。”

秦嬗起身,在他身旁走了一圈,最后终于大发慈悲,拍了拍他的肩头,“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事再三叩谢,连跪带爬滚了出去。

秦嬗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幽幽道:“驸马,豫州的水比我们想象的深得多呢。”

孟淮倚在榻边,半晌不说话,秦嬗转过身来,将桌案上的衣裳拿起来扔到他手边,憋了半天,才将对不起三个字蹦出来。

话落在孟淮的耳朵里,没有抬头,目光深深,盯着那件袍子。

第一句软话说出口了,后面的就也就顺畅了,秦嬗道:“这件已经补好了,剩下的让宫女们想办法。”

长袍上撕裂的口子都被缝好了,秦嬗女红很好,几乎看不出接口。

孟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准备起身谢恩。

秦嬗见他气喘喘的模样,连忙抬手打住,“罢了,你心里还气我,别委屈自己了。”

孟淮坐了回去,有些无奈,呢喃着:“是公主还在生气,不是我。”

秦嬗正弯腰去拿风炉上煨着的药,她的手顿了顿,还是把药倒在陶碗里,道:“驸马可还记得昨晚跟我说了什么?”

孟淮始终面目平静,眼中看不出喜怒情绪,半晌,他摇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公主恕罪,”孟淮拱手赔礼,“我昨天觉得头昏脑涨,只记得要去河里找阿姐给我的东西,剩下的确实记不起了。”

秦嬗端着药走到他跟前,本要帮着吹凉,又觉得气闷不过,将药重重搁下,“昨天你胆敢跟我吵架。”

孟淮疑惑地噢了一声,垂目道:“这样吗?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公主,我这就给公主赔不是。”

秦嬗看了他一眼,思忖这人是真忘了还是假的。

可孟淮眼睛清澈明亮,平静如水。秦嬗想了半日,打消了疑虑,勉强道:“不,不是你得罪了我,是我过分了。”

孟淮瘦削的身子被厚重的被子团团包住,他想一面说话,一面透透风,都被秦嬗打开了手。

他只好乖乖地接着她的话头道:“公主哪会有错呢。”

秦嬗听完,坐直了背脊,还是倔强,“是啊,那我哪里会有错呢。错的是你!”

孟淮一愣,心想她还真敢说啊。

秦嬗接着道:“你既然已经承诺了,我在你心中是第一位的,就不该再承诺别人。”

“......”

孟淮眯着眼,翻来覆去想了这句话,才明白这些日秦嬗别扭折腾究竟为何,不禁失笑,哑着嗓子道:“公主何必吃阿姐的醋。”

说完这句,秦嬗顿时秀眉一凝,“我哪里是在吃醋,我是在教你要信守承诺。”

“是是是,”孟淮无可奈何,只能哄着她,“公主说的对,是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这是诛心,我觉公主有点过分了。

公主想要虐的是前世的驸马,可惜这一世不必公主改造,驸马他本就是个好人,虐都虐的不理直气壮,所以才很纠结(但我觉得很带感啊!

两人之间的这个矛盾,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剧情还得走,明天继续~

☆、上任

“是是是, ”孟淮无可奈何,只能哄着她,“公主说的对, 是我错了。”

秦嬗本满是傲娇, 听孟淮这般恭顺, 瞥了他一眼,端起药来, 一勺一勺与他喂下。孟淮本不习惯公主如此“体贴”, 然她一脸“给我好好听话”的神情, 他只能就范。

乖乖吃完了药, 秦嬗把自己的手帕塞到孟淮怀里, “擦擦吧,再养几日, 不着急上路。”

孟淮拿着那手绢出神,秦嬗问道:“你怎么了?”

“我那儿已有公主许多手绢了。”他如实回答,秦嬗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手绢不算什么, 会量体裁衣才是厉害呢。”

孟淮将榻上那件衣裳叠好,放在枕旁,缓缓道:“这是阿姐送给我的,很是珍贵, 我以后会小心收藏,不拿出来穿了。”

秦嬗正拿笔写字,挑眉问他, “真的不穿了?”

“不穿了。”孟淮肯定地说。

秦嬗转头,“随便你。”

孟淮默默躺下,闭目养神,耳边听秦嬗又问:“昨晚你真的不记得了?”

“回公主,真的不记得了。”

“……”

秦嬗总觉得被人套路了。

躺在榻上孟淮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素色幔帐,心绪难平,他与秦嬗相互拉扯有什么用?是他的过错吗?还是秦嬗的错呢?

其实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共处一方屋檐下,孟淮不想活得这么剑拔弩张,为此他没有纠缠不放的道理。

眼皮发酸,孟淮合目,再次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现下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可以自己坐起来,等掀开幔帐,吓了一跳。

秦嬗竟然还守着屋里,可能是太过困倦,人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油灯如豆,将她熟睡的影子映照在白色的墙壁上。

孟淮披衣走近,弯下腰去看秦嬗在忙什么,却见竹简上的内容并不成章法,只是写了些随笔,譬如弋阳郡的地形、气候、人情,或是蝗害发生的规律,习性,又或是本地土豪乡绅的姓名之类。

他的翻开的动作很轻,但竹简相碰,难免有声音,秦嬗轻眠不一时就醒了,她托腮打哈欠道:“驸马,你是弋阳郡太守,本地迫在眉睫的问题,我都给你列出来了。”

她双手敲桌面,问:“你看完了吗?若是看完了,与我说一说吧。”

估摸时辰,此刻应过子夜了,孟淮本想劝秦嬗休息,但看她身子疲惫,精神却很好,不便扫兴,握拳咳嗽两声,柔声道:“公主知我若上任,肯定看不到实际情况,便在此地逗留几日,收集民情,做到心中有数。”

秦嬗微笑着表示赞同,“接着说。”

“依公主整理,弋阳郡问题有三,一是政令不通,阳奉阴违,二是豪强把持,吏政浑浊,三是蝗害肆虐,民不聊生。”

“嗯,不错。”她轻启朱唇,继续追问,“那你说这三点问题,哪个最重要呢?”

孟淮盘算,蝗害肆虐,是因为为官者怠政懒政。豪强把持官场,是因新政落不到位。新政不通,是藐视朝廷,虚与委蛇,这才是万恶之源。

他道:“怕是吴王自视甚高,充当豫州的保护伞,既搅乱了当地的政治,又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秦嬗本闭目养神,忽地睁开眼睛,心道孟淮这两年在宣室真没白待。

“你说的不错,”秦嬗道,“那驸马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孟淮皱眉道:“现在不知吴王仅仅只是个贪图权利的地头蛇,还是有更大的图谋,他毕竟是皇帝的叔叔,是公主的叔祖,不好直接拿他开刀…”

他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会儿,而后道:“不如公主派人暗中打探一下豫州地界的勋贵族谱,查看吴王一脉的组成,哪些可以为我们所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完孟淮一席话,品品他不徐不疾,娓娓道来,真有了几分前世翻云覆雨的影子。

可能是睡眠不足,秦嬗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伸手去翻日历,孟淮见状,帮她把万年历拿过来,捧在手心里,轻声问:“公主,你要找什么?”

秦嬗没有回答,往后翻了两页,直至看到“九月十三”,抬眼道:“驸马,你还有两天就十六岁了。”

原是这个,孟淮展颜,“是,后日是我的生辰,多谢公主记得。”

秦嬗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须臾,她道:“驸马才思敏捷,不出几年,必将是我朝的栋梁之才。”

“公主说笑了,”孟淮谦卑至极,他道:“不论我日后如何,我都只是公主的驸马罢了。”

秦嬗心里有些复杂,经过今夜,她能明显感觉孟淮之才绝非常人,潜龙在渊,若要他永远臣服,切莫蓄水养之。

秦嬗起了防备之心,便不再与之对策,她佯装睡意袭来,伸手揉揉太阳穴,孟淮识趣地扶她起来。

房门打开,值夜的宫女从迷蒙中惊醒,提着灯笼引着秦嬗往隔壁房去。

秦嬗走了两步,突然在楼下看到一道黑影,好似有人在暗中窥视。

秦嬗退回来,装作替孟淮整理衣襟,附身在他耳边道:“驸马,有人在监视我们。”

孟淮身子一滞,想往下看,秦嬗伸手拦住他的脸颊,手指轻柔地摩挲,低声道:“别看,你我装装样子,且看他们要做什么吧。”

弋阳郡,安县。

安县是弋阳郡治所所在,吴王府邸也在这里。

天光大亮,吴王坐在藤椅上,一手捧着木盒,一手往水池里撒了一把鱼食,平静的池面突然多了十来张嘴,五彩斑斓,互相争食。

弋阳中正官项蒙手里拿着密报,花白头发透着些许凌乱,布满川字纹的额上渗出了汗珠,他道:“王爷,才从驿站得的信儿,那宜春公主可精着呢,迟迟不进城,就是打探消息呢。”

吴王身材极其高大,但他年过花甲,不常习武,身材发胖,如今金线蟒袍穿在身上,如一座大山一般坐在藤椅上,他将鱼食交给身旁小厮,拍拍手,懒懒道:“着什么急。新来的太守年纪小,而公主,她只是个女人,能成什么大事。”

“可是,可是…”项蒙还是担心。

吴王在豫州纠集一帮当地宗族乡党,卖官鬻爵,堵塞门路。

可魏帝的新政是官吏经过地方举荐,须由中央复核,且官员必须有“一经一艺”,才能任职。这几年,豫州推荐上去的人高官甚少,政绩也不突出,怕不是上面听到了风声。

吴王见不得项蒙这小家子气的样子,他道:“若不是鲁王那小子出事,皇帝也不会派人来,不过黄口小儿,不足挂齿。”

项蒙正要辩驳,吴王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你害怕,你把近日那些闹事读书人都看管起来。”

前几月,正是评定人才举荐的日子,按照惯例,弋阳还是一些勋贵子弟推荐到了长安。但一帮读书人揪着魏帝的新政不放手,聚众闹事扬言其中有猫腻,项蒙正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顺着吴王这话,项蒙请令:“要不,把他们…”

他将手打横,在脖子上一抹。

“胡闹!”吴王拂袖,指着项蒙的鼻子道,“你是父母官,不是江洋大盗,这叫草菅人命,知不知道!”

项蒙被骂的狗血喷头,直不起腰来,吴王继续道:“那几个书生要是现在不明不白死了,不是把祸水往你自己身上引吗?”

吴王平静片刻,吩咐道:“看管好那些书生,莫要他们闹到太守府衙去。另外,譬如书院或慈济堂等地方等,将郊外破庙里的他国流民都收拢起来,做做样子。”

项蒙正要去办,吴王叫了声等等,他又回来垂手听训,吴王道:“我虽是刺史,但并不是弋阳直接的管理人,有些事不好出面。但你作为弋阳的中正官,主管官吏选拔,人才评定,是二把手,需拿出官场老人的气势来,切勿自乱阵脚。”

项蒙连连称是,吴王看他那样就头疼,他叹了口气,问:“其他的还有什么要说的。”

“其他的…其他的…”项蒙举袖擦汗,忽而道:“驿站的主事说,公主和驸马的关系不好,两人常常吵架,驸马看到公主就如老鼠看到了猫,公主那叫一个颐指气使,驸马只能卑躬屈膝。”

吴王听了哈哈笑了,“皇家的公主嘛,肯定有几分傲气的。况且,这个宜春是厉皇后调、教出来的,当然不似寻常娇弱女儿。”

他想了想,嘱咐项蒙,“找几个好看的歌舞姬,等驸马太守来了,给他送一份大礼。”

几天之后,安县里张灯结彩,城中百姓欢欣鼓舞,大家都听说宜春公主和驸马来此地走马上任,都穿戴整齐,夹道欢迎,准备一睹皇家的风采。

巳时,龙啸卫先行,一水的白马黑甲,气势逼人,好不气派。而后一辆四骑的宝马香车缓缓驶来,周围跟着十几个宫女太监,都是模样齐整,气度不凡。

百姓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纷纷向车上投去新采的鲜花,一时间满道花香。另一边,项蒙整整衣冠,朝迎宾长官吴王请令,吴王微微颔首,项蒙随即往公主的车驾策马而去。

不一时项蒙到了跟前,他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快扶项大人起来。”

一个小太监请项蒙起身,后者颤巍巍,一面笑着,一面道:“公主,吴王在前往迎接。按礼制,吴王是长辈,公主需下马步行前去。”

“这是自然。”秦嬗应声。

宫女随后用银制的钩子挑起幔帐,只见一个满带珠宝的华服佳人坐在其中,手里擎着一杯金盏美酒,她身旁跪坐着白衣少年,眉目清秀,玉树兰芝,正捧着一串葡萄与她吃,这画面别提多香艳暧昧了。

项蒙自封读书人,恪守礼教,见不得这幅场景,他赶忙低下头,叫人拉上帷幕,赶退围观的百姓,好让公主下车步行。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何处,有个人高声喊道:“美人公主,草民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今天有三更~

大家多多收藏,多多留言呀~

☆、鸿门

“什么人!”项蒙大喊, 在人群中寻找目标,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的被护卫扔出来。

项蒙仔细瞧,一个头两个大, 此人名叫许汶, 是吴王交代他重点看管几个闹事书生之一。

“大胆刁民, 居然冲撞了公主车驾,还不速速拖下去。”项蒙发号施令。

秦嬗却道:“等等, 听听他有什么事。”

“公主, ”项蒙道:“此人是安县有名的泼皮, 怕惊了公主。”

“这样啊, ”秦嬗思索片刻, 瞥见项蒙眼中的焦急,转头对孟淮道, “那就劳烦驸马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孟淮点头,作势要下车。

项蒙慌忙拦住,赔笑道:“那什么, 怎敢劳烦驸马,我去就行。”

“那你去吧。”秦嬗往软枕上一靠,等着听信儿。项蒙暗中掐了一把大腿,来到许汶面前,

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祖宗!你今天又要干嘛?”

“客气了,项大人,”许汶无辜地摊手, 道:“我能干嘛,只是写了首诗献给公主殿下。”说着双手呈上一个卷轴。

项蒙接过来,命人打开,只见上面确实是写的是“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是曹植的《洛神赋》,洋洋洒洒,将整片洛神赋抄写了一遍,就是字迹有些潦草。

“你写这个做什么?”项蒙一把抢过卷轴,想扔在地上,许汶忙道:“大人,我就是想献给公主殿下,兴许她能看上我的才华。”

“才华?”项蒙哼一声,“你有写这才华,那才是真的见鬼了。况…”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况许汶的手才被项蒙的属下打伤,写出来的字凌乱不堪,难以入目,怎么可能让公主看上他。

想到这里,项蒙把卷轴收好,笑眯眯地交给繁星,道:“烦劳女史交给公主。”

秦嬗展开草草扫了一眼,果真深深皱起了眉头,她还以为有人当街喊冤呢,没想到只是个走门路的,而且并没有真才实学。

即便如此,秦嬗还是想问一问,刚要开口,看见项蒙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下明白,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便懒懒地说:“走吧。”

项蒙如获大赦,叫人把许汶赶了下去,并咬牙切齿地吩咐,“务必把人给我扔到城外去,要是再让我在城里看到他,你们就都别混了!”

几个护卫不敢耽搁,连拖带拽把许汶带了出去。

这边吴王为宜春公主准备了晚宴,规模虽不大,但各方各面的人都到齐了,皆是弋阳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嬗看着桌上一道红蟹,别人可能不熟,秦嬗还是知道的。这蟹不同于其他河蟹,俗称“一两金”。

该种螃蟹产自扬州,那是雍国地界,若没有大价钱是弄不到这道菜的。

在长安,若是时令不对,可卖到一两金一只。魏帝登基后,崇尚节俭,皇后尚且穿着有补丁的衣服。所以,这是国宴接待外宾时,才会出现的菜色。

秦嬗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每人案上的菜色虽不多,但都很是精致,特别是这道红蟹,看来安排宴席的人很懂规矩,上头必然交代了不能太奢靡,毕竟弋阳辖下还有很多农食不果腹。但又不能掉价,毕竟请的是长安来的公主。

不能大操大办,数量不能太多,故而只能在菜品上下功夫,才有了这所谓一两金。

吴王与孟淮喝了一杯,瞅见秦嬗的表情,爽朗道:“公主,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红蟹确实是雍国来的,但那是月前查货了一批走私水产的商队所缴获的赃物。本王好这一口,便以扬州的市面价买了过来,不算犯法吧。”

按照魏国律法,衙门缴获赃物,是可以在专门商号售卖,所得银钱充入国库,合理合法。

“当然不算。”秦嬗有些讪讪,心道吴王果然老狐狸,识人断物一针见血,搞得她反而下不来台。

她端起一杯酒缓解尴尬,悄声对孟淮道:“这酒号称“见风倒”,后劲很大,你少喝些,对身子不好。”

说完了却无人应答,她偏头去看,只见孟淮手里的酒水洒在袖子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场中正在跳舞的几个舞姬。

这几个舞姬个个肤白貌美,身材曼妙,其中领舞那人不过十五六岁,虽带着面纱,但一双杏眼含情带露,而只要她一出来,孟淮便眸光闪动,眼神紧紧黏在那舞姬的身上。

吴王靠着椅背,像是有些喝多了,闭着眼睛悠闲地打着拍子。而其他的人尤其是项蒙,都看出了孟淮的异样。

他笑道:“这是专门为迎接公主和驸马准备的舞蹈,不知二位满意否。”

话还没说完,秦嬗给了他一记眼刀,项蒙张了张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一曲舞罢,几个舞姬翩然离去,孟淮还犹如在梦中,回不过神来。秦嬗猛灌了几杯酒,握拳假装咳嗽一声,孟淮这才反应过来,道:“公主,你在跟我说话吗?”

众人轻声笑了,秦嬗大窘,心道这人在想什么,她带着酒气道:“项大人问我二人,方才的舞蹈好看吗?”

孟淮愣了愣,眉头还是微蹙,话语上却故作轻松,他道:“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是白纻舞。”

白纻舞源自三国,此种舞蹈多半的灵感源于生活和劳作。

白纻是指白色苎麻所织的布,舞者扮演织布娘子,水袖飘飘,身姿摇曳,既要表现织女们的劳动成果,又要彰显女子的娇柔妩媚,在魏国的达官贵人中十分流行。

“确实是白纻舞,”项蒙道。

可白纻舞中还夹杂些燕人特有的舞姿,这人是项蒙特意为孟淮找来的。

他看出来孟淮对领舞的那名女子有意思,本想推波助澜一把,拿眼去瞥吴王的颜色,却见他没什么动作,暗忖公主醋性大,将驸马管的服服帖帖,现下已经不悦了。且此事怎好拿到台面上来说,还是之后见机行事吧。

想通此节,项蒙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酒过三巡,宴席散了,众人恭送公主回府。

此时正是项蒙迎来送往,忙得前脚不搭后脚的时候,孟淮把他叫到一旁,项蒙大概知道孟淮所谓何事,然他还装傻,道:“驸马,公主在正门呢。”

“不是,我是来找项大人的。”

“找我?”项蒙紧锁眉头,表示不解。

孟淮腼腆一笑,道:“项大人,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项蒙郑重点头,道:“驸马但说无妨。”

“只是,我要问的事,不太方便要公主知道。”

项蒙恍然大悟,道:“驸马放心,今日你我二人所谈,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孟淮得了这句话,方才放心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就是想知道方才领舞的那名少女叫什么名字?”

项蒙心中大喜,吴王所料不错,孟淮果然上道了,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被宜春公主知道他想要给驸马保媒拉纤,那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故而,项蒙佯装思索片刻,道:“那个啊,那是楚月坊的舞姬,至于叫什么,下官也不太清楚。”

“楚月坊?”孟淮低声呢喃,项蒙道:“这是安县有名的舞姬轩馆。白纻舞尤其拿手,所以挑选来给公主驸马献艺的。”

项蒙看孟淮欲言又止的样子,试探着问:“驸马,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孟淮道,他拱手感谢,项蒙还礼。

项蒙看着孟淮离开,捏着胡子笑道:“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孟淮姗姗来迟,秦嬗已经等了许久,本以为她会生气,已经想好了说辞。

哪知上车之后,香甜酒气铺面而来,而秦嬗呢,一直没跟他说话,手里捧着白天许汶呈上来的卷轴,看得很是认真。

车马缓缓前行,往太守府而去。

车上二人各怀心事,一度无言。突然,秦嬗噗嗤笑出声来,不是平日的淡淡莞尔,而捂着肚子地那种笑。

孟淮吃了一惊,忙问:“公主,怎么了?”

秦嬗拍着胸口,将卷轴递给孟淮,她道:“你看,细看,许汶这书生到底写了什么。”

孟淮不解,接过来从头开始读这篇洛神赋,直至读到“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按道理后面该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鬼知道许汶写到这里的时候抽了什么疯,开始写到是:“公主你啊真漂亮…”

只看到第一句,孟淮的眉毛就拧成个大疙瘩。

再往下看,只见写到:“…….貌比天仙赛我娘!”

孟淮不懂为何公主要跟他娘相比较,可能在那人眼中,娘亲是最美丽的。

耐着性子接着看,上面又写道:“若能得你回眸笑,花下求死也无妨。”

“混账!”孟淮低声怒吼,将卷轴扔到一旁。

现在似乎有足够的理由断定,白天的那个书生就是个疯子,毕竟谁人敢占公主的便宜。

孟淮去看秦嬗,她歪在缎面软枕上吃吃地笑,似乎真看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的。”孟淮气道:“那个姓许的书生分明就是浪荡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后面还有一更~

☆、醉酒

“这有什么好笑的。”孟淮气道:“那个姓许的书生分明就是浪荡子, 得把人找出来!”

“对,对,是得找来。”秦嬗道, “不过不是出气, 这人明显有话要跟我说, 只是不方便在白天那种场合说。”

“不方便,他还敢拦公主的仪仗?”孟淮不信, 眼睛瞄到卷轴便觉得污秽, 出脚踢得更远了。

“诶, 你别!”秦嬗把东西拿过来, 与他解释:“他拦住我, 就是想要你我注意到他。”

“不然除了这机会,他一介平民没有再有机会接近你我了。然他想说的话又极其敏感, 所以他不能写成状纸,当众告发,否则他小命难保。所以,他要把这些犯上的话夹在长篇大论的洛神赋里, 一是那种情形下,项蒙等人不会一字一句地读,二是想要我们主动去找他。”

孟淮听完秦嬗的分析,再把卷轴拿来看了看, 果然发现这人书法有些功底,但故意写的很潦草,就是笃定匆忙之间, 项蒙等人是查看不清楚的。

“公主说的有道理。”他道,“那他干系重大,今日一闹,会不会有危险?”

“杀人倒不至于。项蒙不也说他在安县有些名声,”秦嬗道:“我想他现在应该被赶出城,严密监视起来了,我们可以等两天,等大家都松懈了,再去打听消息。”

此时繁星在外面通报到地方了,二人下车往里走去。

因天色已晚,洗漱过后,便准备休息了,孟淮换了睡袍,满怀心事地往卧室去。

刚一进门,发现房内并未点灯,还以为秦嬗已经休息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刚拐过屏风,却见秦嬗坐在榻边,双颊酡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淮,他吓了一跳,道:“公主,怎么还不睡吗?”

哪知秦嬗蹭地站起来,几步走上前,一手拽着孟淮的腰带,一手把将人推到在榻上,嘴角带着笑,问他:“驸马,晚上的舞蹈是不是很好看啊?”

鼻息里还带着晚间饮下的“见风倒”的味道,孟淮轻蹙眉头,这是,喝醉了?

魏帝在后宫推行节俭很久了,宫中不必要的宴饮一并取消,在孟淮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怎么见过秦嬗喝酒。

但身为魏国的公主,秦嬗也不像是酒量小的人啊。

孟淮心思一顿活络,但秦嬗却不答应了,她搡了一把孟淮,没得到回应。索性勾着他的腰带,跨一步骑在孟淮的腰上。

“公主!!!!!”

孟淮满脸燥红,死命抓住秦嬗不安分地手,防止她真的扯下自己的腰带。

他整个人仰面躺在榻上,但又不能真的躺下,任秦嬗胡闹,只能半撑着身子,尽量保持冷静,扯着尴尬的笑,低声问:“公主,你到底要干嘛?”

“我?”秦嬗指了指鼻尖,还未回答,窗隙里飘来一阵凉风。

啊嚏!

秦嬗打了个喷嚏,仍旧揪着孟淮的腰带不放手,凶巴巴地说:“我就问你,晚上的歌舞好不好看!”

“这个,”孟淮犹豫须臾,秦嬗手上一动,已经解下了他的腰带,跪坐在他的身上,叉腰教训道:“驸马,你不说实话,我不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