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1)

蒋静一看到热搜控制不住地嚷了起来, “姐姐姐姐姐, 疯了疯了疯了,你快看!”

是慕氏发的微博:母过不及子,她是个好孩子, 七年前得知身世便与我们断了往来, 独自担起一个家, 希望大家不要为难一个清醒而独立的人。

并不长的一句话, 慕有哥前后看了三遍, 想起那个优雅的女人, 直到今天那轮廓都存于自己的记忆里,深刻而清晰。

蒋静激动地不可自制, 挨处翻着给她看, “你看这些文章,还有评论, 全是往好了说。”

网友: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你看到她整容了?还是看到她校园暴力了?绯闻已经都澄清了, 别再说什么蹭热度,她要真想走流量赚钱不要太容易, 知道多少综艺找过她吗?结果人家选择演话剧去了。

网友:非科班出身,做过群演这有什么好嘲的?看看前几年和现在对比图, 无非是胖一点瘦一点区别,拜托别无脑跟风了。

网友:你初中高中时期没有黑照吗?谁没有颜值低估期,况且她前几年也不丑吧,虽然跟现在不能比, 但是往人群一扎也算是出挑的。

网友:她确实站的很高,却不是被捧上去的,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白匣子》上映后发展更好,目测未来几年拿奖拿到手软。

网友:六年多前她刚入行做群演,根据慕家说的七年,时间刚好对上。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选择正确的活法,赞一个。

网友:专注演员本身吧,没必要抓着人家身世不放,慕家都发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很多人帮她说了话,从前合作过的导演、演员、编剧、主持人、甚至是一些她并不认识的小特约。

再加上公司出力,舆论风向一夜间调转,一下子变到励志,敬业、努力、和善……

至于宋致,公司为她撰写一篇文章,让她发了出去,文章里深刻反思了自己的错误,诚挚地道了歉,骂她的人依然有,但相较从前已经少了许多,毕竟没人想抓着一个圈外的老女人不放。

事态好转,可是慕有哥这两天病症好像更严重了,不仅是情绪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她没时间去看医院,与她的医生通了电话,简要聊了聊,把从前一次半颗的药量增加到了一次一颗。

明日《白匣子》首映,据说被删减掉足足十五分钟,拖这么久,可算要上映了。

屋里黑灯瞎火,慕有哥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发愣,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房间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她偏了下头,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十分。

十点十二分,她给闻川发了条短信。

【那天我喝多了,再加上一天没吃药,所以情绪失控,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轻易就说放弃,都是气话,你别当真,回来好吗?】

她看着几行字,按下了发送键,隐约听到阳台闷闷地响了一声,好像是……短信声。

她望着阳台,拨了号码,果然,铃声又响了起来,她顺着声音找过去,在沙发的抱枕底下翻到他的手机。

对啊,那天走的急,他又什么都没带。

那他身上有钱吗?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去找那些画家朋友了?

于是,慕有哥去大厂房找了一趟,邢画家喝多了,正锁着门,见到个漂亮的女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呦,美女。”

“你好,请问这两天闻川来过吗?”

“嗯?啊,闻川啊。”他晕头转向地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走了,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邢画家踉踉跄跄地朝她扑了过来,一身恶臭。

慕有哥侧身躲过去,见他神志不清地样子,没敢久留。

夜不深,她还不想回家,让司机拉着她随意绕绕。

闻川的手机里没什么软件,他平时不聊天,不听音乐,不看电影,也不拍照,连从前用过几次的微信也不在了,可奇怪的是,偏偏留了个微博,还有很多未读信息。

她点开微博,闻川没有设置头像,昵称就是他的名字。

评论里,无数他为她辩解的,和别人回复他的话。

极大多数都是怼他。

闻川不会骂人,也从不说脏话,遇见几个素质差的,被盯着骂了半天。

慕有哥一条条翻阅着,直到司机将车停到了公寓楼下。

“十二点了,您回去休息吧。”

她还沉浸在网络世界里。

“十二点了,您回去休息吧。”司机敲了敲车窗。

她回过神,呆滞地看着他。

“明天首映会,您早点休息吧。”

“哦。”她愣了会,拿上包下了车。

家里很安静,她们都沉睡着。

慕有哥想喝酒,又不敢喝,她睡前还得吃药,她在沙发上坐了会,便回了卧室。

《白匣子》首映来了许多媒体,避免不了会被问到一些私事,黎梨先前与她对好答案大致方向,只要在安全区内不出大差错便可。

“肖旨和我只是工作伙伴,除了公开聚会,我们私下没有联系过。”

“赖总既是我的伯乐,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没有他也许今天我还在某个剧组跑龙套。关于那几张照片,工作室也作了澄清,我不做多余的解释,只想对受到牵连,被无意中伤的朋友们说声抱歉。”

“我是个汉服爱好者,希望大家能尊重我们的文化。每个女孩子都很漂亮,都是独特的,不要从长相上抨击一个人。我没有整过容,只不过是瘦了许多,再加上妆容和时代滤镜,可能比从前看上去稍微好看了点。”

“我是一个演员,不靠这张脸吃饭,还是希望大家把目光聚焦在作品上。”

黎梨面带微笑的站在后面,可是慕有哥下面那几句话,顿时让她黑了脸。

“我有男朋友,他是圈外人,是我高中同学,我的初恋,我们在一起十年了。”

“没有所谓的勾三搭四,男女关系混乱,从始至终我只有他一个人。也希望朋友们不要去深扒,不要去打扰他。”

“大家讨论的那张人体画是真的,是我男朋友画的我。”

“他是个画家。”

“艺术是自由的,希望大家不要戴有色眼睛去看那些画,创作时我们也是心无杂念。对于真实的事我不会否认,也问心无愧,但是关于其他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望不要以讹传讹。”

“从《给罗束写封信》到《小芸和秋》再到《山鬼》,以及即将上映的《白匣子》,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诠释好每一个角色,谢谢大家对我的喜爱、支持与批评,以及这段时间的陪伴,我想我可能会退”

“今天就这里。”黎梨挡到她面前,把人拉走。

“你刚才想说什么?”

慕有哥沉默。

“退什么?退出娱乐圈?”黎梨见她这个样子焦心的很,“我要不阻止你怎么收场?”

“我想了一夜。”

“想一夜?我看你忙昏头了。”黎梨捶了捶自己的额头,“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还想一出是一出,你从前不这样啊,你的斗志呢?”

黎梨见她不说话,长叹口气,“还没告诉你,《小芸和秋》入围红梅奖了,下个月颁奖典礼,打起精神来啊,很不容易的!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好好走下去啊。”

黎梨搂住她的肩,“我知道你最近累,压力大,偏巧一堆通告全赶在一起,明天拍个杂志封面,后天参加慈善晚会,大后天给星视界做颁奖嘉宾,只剩下这三件事了,都是好久之前定下来的。再坚持一下,忙完这几天你想休假就休吧,等闲下一段时间再决定到底要做什么。”

“嗯。”

闻川在宁椿过了一夜,去了趟宁安,十年没回来,他已经快要忘了过去那个家在那栋楼、第几户。

他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地方。

开门的小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个怪叔叔,“你是?”

“闻沁。”他蹲了下来,平视着女孩,“我是闻川。”

闻沁往后退了两步,“闻川是谁?”

上一次见,她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宝宝,十年了,长得真快。

“你哥哥。”

“哥哥?”

“欸。”

“我只有一个哥哥。”闻沁朝屋里喊了声,“妈妈,这个叔叔说是我哥哥。”

“什么叔叔哥哥的。”后妈从厨房出来,一见闻川愣了半晌,有些不敢认,“你是?闻川?”

“嗯。”

闻志强已经抱孙子了,闻州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孩子都两岁了。今天闻川来的很巧,刚好闻州带着一家人回来,后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她拿着五套碗筷来,已经摆好了,看闻川一眼,“哎呦,忘记你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再去找一套。”

闻川原本也只是想过来看一眼,看看闻志强死了没,如今看他过得挺好,人丁兴旺,圆圆满满,也不想久留。

“不用,我走了。”

后妈并不想留他,看着儿媳妇在,客套地问了句,“不吃饭了?”

“嗯。”

无人挽留。

闻川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弟媳叫了声:“大哥。”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她。

“大哥,一起吃个饭吧,第一次见。”

闻志强哄着孙子,“他要走就让他走。”

闻川望着他,并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却突然问了句:“我是你亲生的吗?”

闻志强看向他登时怒了,“不是老子的种还能是谁的?”

“那为什么?”他没往下问,杵了几秒,关上门走了。

闻志强:“叫什么大哥,我们家没这个人,早就当他死了。”

后妈:“别生气嘛。”

闻志强:“看看他那个样,坏心情。”

后妈:“行了行了,我们吃饭吧。”

闻川没有当即回宁椿,他在宁安逗留了一天,他无处可去,一个人在大排档喝了点酒,等店家关门,拧着酒瓶子在街上瞎晃悠,他与街角的流浪汉坐了一夜,还分给他酒喝,也聊了几句。

流浪汉问他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以前他会说是画画的,可现在他说不出口,觉得好像自己玷污了这个词。

于是他说,我不知道。

流浪汉见他一幅好皮相,“那你有老婆吗?”

“有,我老婆是个演员。”

流浪汉笑了笑,见他醉得神志不清,也开玩笑,“我老婆是小泽婧子!”

酒喝光了。

流浪汉倒了倒瓶子,随手扔到一旁,“没了。”

闻川扶着墙要起身,“我去买。”

流浪汉按住他,“我去吧,你都站不稳了。”他瞄着他涣散的眼,“可是我没钱。”

闻川掏了掏口袋,随手拽出几个被揉成团的票子来,还掉了两团在地上。

流浪汉笑着接了过来,把地上的也捡了起来,“你等等啊,我马上就回来。”

他头靠着墙,闭上眼,“嗯”了声。

后来,那个人再也没回来。

画廊前前后后筹备了半年,藏了他五十一张画。

慕有哥最近一直很忙,好不容易歇下来才想起画廊的事。

夜里,司机休息了,她自己打车去看了看。

画廊关着灯,她一盏盏打开,从这头走到那头,挨处看了看。

她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他的画了,有些能看懂,也挺好看,但大多数都是晦涩难懂,奇奇怪怪的。她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些画,也许会有专业人士能够理解。

月底画展开幕,她拖人找了专业的美术家、评论家、收藏家、艺术杂志和电视媒体,能帮他的,只有推广和营销了。

慕有哥走到画廊最后头,那里隔了个小房间,是按照宁椿的车库模样装修的,里头的床、柜子、桌子、沙发全都做了旧,甚至连墙上的小霉点都一一画了出来,既然他喜欢那里,她就复制个一模一样的送给他。

至于找拖买画的事,也许功成名就之时,他是能理解和宽恕自己的吧。

闻川从前很少喝酒,他不是不喜欢,而是没钱喝。他的酒量不太好,半斤白酒下去,人就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大晚上,他在路上瞎晃着,旁边走过的人,有的像海怪,长长短短的海藻漂浮着,无数触角四处试探;有的像骷髅,黑洞里伸出无数只爪子,扒着那洞,慢慢地往外爬。

闻川随手按住一个妖怪,掐住她的脖子。

“啊你干嘛!”

“你有病啊!”

听啊,怪物咆哮了。

有时候,疼痛也是一种解脱。

他这几日总是借着酒到处惹事,浑浑噩噩,打架是最常做的事。

夜里,他去买酒,从一个巷子里走,路边的妓-女拉他的胳膊。

“进来坐坐。”

“没钱。”

妓-女看上他的长相,“没钱也没关系。”

闻川笑着看她,被人拉着走到门口。

她的头发突然变成无数的蛇头,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吐着长长的信子。

闻川猛地拽住一把头发。

“啊——”妓-女捂着头转身看他,“你拽我干嘛,好疼。”

他看着手中的长发,突然把她按在墙上,不停地拔她的头发。

“你干嘛!你变-态啊!”妓-女推开他,吓得进屋关上门,“疯子!”

闻川杵了会,手一张,扔掉那些长发,拎着酒瓶走了。

他回去后,就画了个长满蛇头的女人。

画了一夜,一夜不停。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画出了门,逢人就问,“我画的好吗?”

十个人有七个骂他神经病,两个说了看不懂,还有一个什么都没说,吓得躲远远地。

“画得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拽出钱,硬塞给路人。

“看看我的画吧。”

天还是很冷,明明已经是四月了。

闻川没有碳,把桌子给劈成一块块长棍放到炉子里烧,满房间烟熏火燎,燥人的很。

他新做了一个大画框,将画布钉钉好,拿大笔随意地涂着。

涂着涂着,涂出小学时的慕有哥来。

世界一片黑暗,她握着铁锹,像个从天而降的神明,来拯救他,陪伴他,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那束光啊。

他痴痴地看着画中的小女孩,扔了笔,用手去蘸颜料,在画布上涂抹。

刻画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每一毫每一厘都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他往后退着,离她越来越远。

手上满是颜料,突然朝自己的脸上抓去。

黑色,灰色,肉色……

覆盖住他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