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1)

星视界颁奖礼当天, 慕有哥再次与周文一起走过红毯, 作为颁奖嘉宾,她今日穿着偏素,简约的白色裙子, 一点花饰都没有。

“周文!”

“哥哥!”

“哥哥!”

席天大叫着她, 可是周围所有人都在叫哥哥, 于是他换了个词, “学霸!学霸——”

突然而来违和的声音, 慕有哥看了过去, 见到是席天,朝他笑了笑。

走完流程, 她没有去现场就坐, 在后台等着,想让蒋静把席天带进来, 可这小助理偏偏不知跑哪去了。

有个女演员与她打招呼, “有哥姐。”

“你好。”

“您还记得我吗?”女演员看到她突然变得很激动, “我叫林璐,山鬼里那个紫衣妓-女, 有一次因为我导演发脾气,您为我说话了, 有印象吗?”

那个特约演员呀,慕有哥说:“我记得。”

林璐恭敬地站着,“谢谢您当初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铭记在心。”

什么话?慕有哥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我接了个网剧, 前段时间还挺火的,今天过来领奖。”

“恭喜。”

“没有您就没有我,非常感谢您。”

“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不,我真的很感谢您,当初我差点就放弃了,是您给了我希望,您说我漂亮。”林璐笑着拉住她的手,“您就是我的榜样。”

颁奖礼已经开始了,慕有哥不想去前头坐着,那巨大的音响声吵得人心烦。她让蒋静试着去找找席天,老半天终于把人带来。

“姐,是他吗?”

慕有哥看着她身后的人,“是。”

“可让我好找,那你们先聊,待会我来叫你。”蒋静抹了把汗,到前头去看顺序。

“好。”

“你怎么来了?”慕有哥提了下嘴角,“就你一个人?你女朋友来了吗?”

“没有。”席天面色沉重,手捏着衣角使劲搓着,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还吞吞吐吐的,“我,我来是想告诉你,告诉你。”

她看着席天这般反常模样,“怎么了?”

他的手指从衣角坠下,“没什么。”

“等结束一起回宁椿吧,我要休个长假,闻川应该回去了,我和他吵了架,他手机都没带走,你开车来的吗?”

席天垂下头,像点头。

“那我就直接坐你车走吧。”

“闻川死了。”

慕有哥没当真,“你要来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对了,忘了给你新号码,我说你记一下吧。”

“失火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

“屋里全是油画。”席天哽咽了,“烧光了。”

“一直联系不到你,我就先把他安葬了。”

房间里静的可怕。

她勾了下耳前的头发,没有说话。

“有哥。”他有些慌,眼睛红了,“你说句话。”

蒋静过来叫她,“姐,周文到了,在那边等你,准备上场了。”蒋静见她愣愣的,“姐?上场了。”

慕有哥缓过神来,对席天说:“那个,待会我找人来接你,你先去我家吧,我妈。”她不自觉地顿了下,深呼了一口气,“我妈在家,她认得你。”

“哥哥。”

“我要先去颁奖。”她朝左边走过去,方向反了,又转身回来,朝另一个方向去。

蒋静刚走出两步,跑过来嘱咐他,“你先在这等一会。”

“好。”

慕有哥缓缓地走着,看到前方的周文,他在笑着与自己打招呼,嘴巴一张一合,直到站在他跟前,她都没听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文挥挥手,与她开玩笑,“两月不见傻了?”

慕有哥盯着他微笑的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丢了一魂。

周文拍了她一下,“喂。”

这一拍,魂归位了。

“下面有请荣誉开启嘉宾,演员周文、慕有哥。”

周文见她一动不动,“走了,到我们了,发什么呆呢?”

“嗯?”

“你怎么了?上台了。”

她眨了眨眼,“噢。”

慕有哥的鞋跟不高,周文还是很绅士的向她伸出胳膊,她挽住他,两人一并走到舞台前方。

“大家好,我是演员周文。”

“大家好我是演员慕有哥。”

周文见她状态不对,直接省去了那些废话,直奔主题,“接下来我们要颁发的是最佳人气奖。”

周文示意慕有哥说话,她看了眼卡片,微笑着面对台下,“许枫。”

又是这震耳的音乐声,此刻她的心脏都被震得发抖。

许枫是谁啊?慕有哥不认识,可还是得亲昵地与她拥抱起来,还要笑,灿烂的笑。

第一次觉得这舞台像地狱的刑场,仿佛体验了百般酷刑,却怎也不见时间流逝。

下了台,周文见她有些站不稳,扶住她,“没事吧?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

慕有哥推开他,扶着墙朝前头走着,双腿无力,突然跌坐下去。

蒋静提着包赶过来,直接跪倒在她面前,慌张地问,“姐,怎么了?”

她伸向蒋静手里自己的包,“包。”

蒋静把包给她,慕有哥手抖着,在手拿包里翻来翻去。

这么一个小包,怎么就是找不到?

“你找什么?我来帮你找。”

周文奇怪地站到她旁边,慕有哥直接把小包里所有东西全倒了出来,拿起维生素瓶子倒了一把药就往嘴里塞。

“你干嘛?”蒋静拉住她的手,“姐?”

药丸掉了一颗在地上,很明显不是维生素片,周文立马蹲下来,“这什么药?什么药也不能这么吃啊。”

慕有哥一嘴白色的药渣,从嘴角漫出来一些。

好苦,好苦啊。

她使劲捶着自己胸口,大喘着气,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姐。”蒋静见她情况不太对,吓得白了脸,声音打着颤,“怎么了啊这是?”

周文稳住她,对蒋静说:“去叫人。”

蒋静慌张地站起来,“来人,快来人。”

慕有哥躺到地上,浑身抑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她无助地拽着周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发出难受的闷哼声。

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感觉到被腾空抱起,还有围过来的一群人。

身体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被四分五裂。

慕有哥住了院,医生给她洗了胃,现在正在打点滴。

情况紧急,没人顾得上席天,活动结束他被赶了出来,就在门外等。

蒋静在病房里无措地转着,许久才想起还在后台等待的那个男人。见他之前慕有哥还好好的,见面后就变成这样了。于是她去把席天给带了过来,顺便问问出了什么事。

席天与蒋静说明了情况,她一路沉默,压抑的想吐,虽与闻川没什么交集,但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这么没了,还有慕有哥那个模样,她的心疼得厉害,莫名其妙地还哭了出来。

席天一直在病房守着,前后来过很多人,有明星,有经纪人,还有主办方的一些人。

两个多小时后,她醒了。

“哥哥。”他坐在她旁边,不敢碰她。

慕有哥目光涣散地看着他,看了足足两分钟,“什么时候?”

“两天前。”他注视着她苍白的脸,心里阵痛,“消防到的时候,外头那间已经烧光了。屋里有个火炉子,可能是不小心碰倒了。”

她转过脸去,盯着上方的灯,“是我。”

“是意外。”

“是我。”

“什么是你?”

“你回去吧。”

“我陪陪你。”

“不用,你走吧。”

“可是”

“走吧。”

席天杵了半晌,刚站起来又说,“等你好了,一起回宁椿吗?我等等你。”

她没有回应。

“去看看……他。”

她一动不动。

“我还在北京,要是想找我就打电话给我。”

她没听到似的。

等席天走到门口,她又问了一句,“真的死了?”

他绝望地看着她,点了下头。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也希望我是骗你的。”

“我知道了。”她回过眼,继续看着顶上那盏灯,“你走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我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梦。

求求你,醒过来吧。

两天后,慕有哥出院了。

宋致虽然讨厌闻川,但也没讨厌到想让他死的地步。最近,她一个声都不敢出,生怕刺激了女儿。

慕有哥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宋致偶尔会偷偷打开门看一眼。

有时,她躺在床上睡觉。

有时,她盯着窗外发呆。

午饭时,宋致又去查看了眼。

这次稍有不同。

床上铺满了钱,粉粉的一片。

她就坐在钱里,抱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还穿着汉服。

宋致小心翼翼的进去,“有哥啊,吃饭了。”

刘阿姨跟在后头,把饭菜放在桌上,慕有哥下了床,应付地吃了几口,又躺到了钱里。

她手里攥了个东西,看上去尖尖的,宋致一发现登时就急了,从她手里将东西抢过来。

慕有哥没什么力气,冷冷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宋致随手将它扔了。

慕有哥直接滚下床,将它拾起来掸了掸,又坐回床上,“你干什么?”

“你可别想不开。”宋致哭了起来,“妈没了你也不活了。”

“哭什么。”即便是有气无力,她的目光依旧充满压迫性的力量,让她立马闭了嘴,“这是发簪,小川送我的。”

簪身是木头雕花,簪头是块玉。

是她今早在他的背包夹层里发现的。

慕有哥圈起头发,用发簪别住,朝宋致扬了扬下巴,“好看吗?”

宋致点了点头。

“刘阿姨?”

刘阿姨流着眼泪点头,“好,好看。”

慕有哥把床头的手机扔给宋致,“给我照张相。”

她侧过身去,“拍好看点。”

“好。”宋致拍了四张,将手机递还给她,“拍好了。”

慕有哥接过来看看,“这是我高中时候最想要的发簪。”她抬手摸了摸簪头的玉,斜眼看着宋致,“小时候一直没舍得买。”

“很漂亮。”

“那么多年了,你说他从哪买到的?”

“我不知道。”

慕有哥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地笑了下,让人毛骨悚然,“我也不知道。”

“有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她张开手,“这身汉服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也是小川送的,可惜他忘了买鞋。”慕有哥理了理袖子,赤着脚下床,猛地拉开了窗帘。

突然而来的巨光刺得她眼都快瞎了,她转过身,轻飘飘地看着宋致,“再给我拍几张。”

席天经常去看闻川,烧烧纸,唠唠嗑,时间久了,他也少来了。

春夏秋冬,一晃就过去了。

他的墓,再无人无津。

这一年,慕有哥拿奖拿到手软。

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很少接活动,要么在剧组拍戏,要么在家看书学习。啊对了,她还学了钢琴,谈得还有模有样。

席天把店开到了北京,慕有哥专门来为他来捧场,虽然仅是五分钟的露面,却已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瞧这架势,国际女星就是不一样啊。”

慕有哥无奈地笑了笑,“我走了啊。”

“开个玩笑。”席天给她调了杯咖啡,“来尝尝我这手艺有什么变化。”

慕有哥抿了一小口,“没差。”

“啧,好好品,怎么说我也在意大利待了小半年。”

慕有哥又抿了口,“嗯,真好喝。”

“嘁。”席天摇了摇头,“还影后呢,演得这么假。”

她把杯子放下,“你行你上。”

“我就算了吧。”他豁然地笑了笑,“再说,我也没那脸啊,又不跟闻川似的,随便几张照片火到国外去了。”

慕有哥低着眼,没有说话。

席天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再给你调一杯。”

慕有哥倒是接话下去,“他确实好看。”她手指刮着咖啡杯,又小抿了口,“当年进这个圈子的如果是他,不知道有多火。”

席天不知道回什么了,“是啊。”

半晌,他又问了句,“真的不再回宁椿了?”

慕有哥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那里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我不是人吗?伤我心啊。”

“你不是都来北京了。”

“我还要回去的,这边交给朋友打理。”

她笑了笑,“我就不回了。”

席天磨着咖啡豆,偷偷瞥了她一眼,“不去看看他?你还从来没去过。”

慕有哥手指轻划着杯柄,别了下嘴,“不去。”

“也是,见了伤心,不如不见。”他皱了皱眉,觉得气氛太凝重,赶紧岔开话题,“待会你怎么走?外头堵成这样。”

“飞走。”

“啊?”

她提眉,朝他笑了笑,“再看吧。”

“那你就多坐会,见你一面太不容易。”

“嗯。”

后来,慕有哥去了国外,为一部戏筹备了两年的时间,直到拍完她才回国。

闻川离世三年,慕有哥给他办过二十九次画展,国内十二次,国外十七次,遍布世界各地。

他从四岁开始画画,画到二十七岁,即便从高中开始算起,也有十几年了。闻川画了很多画,只是很不幸,极大一部分还未现世就被烧掉了。慕有哥手里有五十四幅,还有散落在各地零星被她收回来的十七幅,便是全部。

这次展览,将他毕生的作品全都放了出来。

展览维持一个月,慕有哥从未现身,直到闭幕式的时候,她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出现了。

各大媒体争相的采访。

“大家都说是你把闻先生捧到这个高的位置,对于他的绘画风格,仍有部分人抱有质疑,对此你怎么看?”

“他本身就很优秀,大概因为过分独特,所以难以理解。虽然现在有很多研究他的学术论文与科研项目,但我想没有人能真正透彻的了解他,包括我。至于他在艺术界的地位,现在很难评判,还是交由时代来判定吧。”

“有流传闻先生就是你交往十年的初恋,请问这是真的吗?”

“是的。”她笑了笑,“他是我初恋。”

“他在生活中应该是一个比较无聊的人吧?”

“他并不无聊,只是把有趣的世界藏在了画里,那里头,比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有趣。”

“关于闻先生的生平,目前只有您了解的更深,有考虑为他写书吗?”

“没有。他这一生,用两个字就概括了,就是画画。”

“市面上几套关于闻先生的人物传,您看过吗?”

“我没细看,翻过几页。”

“您至今没有任何恋爱的消息,是不是因为他呢?”

“只是没遇到适合的人。”

“他长得那么帅,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进入娱乐圈呢?”

慕有哥看向身后的大海报,是早年一个摄影师为他拍的一组照片中的一张,也是他仅存于世的照片。

她笑着回头,对着媒体开玩笑,“他要是进了娱乐圈,我们还怎么混啊。”

入行以来,慕有哥参演了三部电影、两部话剧、一部电视剧,部部经典。在她演艺事业的巅峰之际,她却去国外学了两年导演,处女座便是一个纪录片。

因为片子,她回了宁椿。

这一年,她已经三十二岁了。

慕有哥交往了一个比她小十岁的男孩子,叫陆深,原本是纽约的一个街头画家。偶然一次机会被慕有哥发现,带入了这个行业。

她把陆深捧得很红,这次也用他做了纪录片的主演。

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故土。

一待,便是大半年。

夜里三点多,席天接到了慕有哥的电话。

“喂。”

“喂。”

两人一同沉默。

席天站到窗口,点了根烟,看着楼下整齐的路灯,“怎么还不睡?”

“我想小川了。”

屋里只剩下香烟燃烧的声音,他僵硬地站着,夹着烟的手杵在半空,听着她虚弱的声音。

“想得睡不着。”

“你在哪?”

“宁椿。”

“你还没走?”

“没有。”

“小男朋友呢?”

“去北京了。”

“还是那家酒店?”

“嗯。”

“等我。”

席天开着车狂飙了过来,直奔她的房间,慕有哥给她开了门,把灯按开,让人进来。

两人沉默地坐在床上。

“你怎么没走?不是上周就拍完了?”

“想多待些天,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把腿伸进被窝,微微地弯曲起来,“他埋在哪了?”

席天愣了愣,回答:“安灵墓庄。”

“噢。”她从床头摸出烟,递给他一根。

席天接了过来,慕有哥给他点上。

“这烟不错吧。”

“可以。”

“喜欢给你几条,我这一堆。”

“行。”

屋里有些凉,席天把空调给打开,一边调温度一边说:“你还没开过?还是制冷模式。”

“没有。”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冷吗?”

“不冷。”

“我记得你以前挺怕冷的。”

“是么?”

“是啊。”他调好温度,坐了回来,“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她笑了起来,“别那么凝重,我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席天看着她豁达地笑,泄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她又笑了笑,“他都死五年了。”

慕有哥不想用过世、去世、离开、走了这些词,死就死,很直白,不需要拐弯抹角。

“日子真快,我们都三十多了。”席天拧着眉心,深吸口烟,重重地吐了出来,“都老了,只有闻川还年轻着。”

“是啊,他才二十七岁。”

席天沉默地抽烟,半眯着眼盯着床头柜,半晌没有说话。

“晚了两天。”她抖了抖烟,“如果那两天我没有通告,来找了他,可能他就不会死了。”她叹息一声,“就晚了两天。”

“人要是有预知能力,这个世界得少多少遗憾。”席天皱了皱眉,“如果他还活着,看到全世界这么多为他而来的人,得有多高兴啊。”

慕有哥无声地抽着烟。

“要我带你去看看吗?墓园,我也很久没去了。”

“不去。”

“还是不去。”他注视着她黯淡的双眸,“为什么?”

“不敢去。”她抬起眼,与他对视,“不敢见他。”

她掐了烟,又点上一根,“我刚才做梦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我去死了,你不用忍受我了。”

席天没太听懂。

“还没跟你说过,五年前我跟他吵过一架,我让他去死,只是一句气话。”她苦笑一声,“他就真的去死了。”

“你别这么想,只是意外,跟你没关系。”

“他每天晚上都来找我,有一次,我们还有了孩子,然后就一直在给孩子取名字,直到我醒了名字都没取好,你说,那个孩子叫什么?”

“别这样。”

她身体往下滑,平躺着,柔软的枕头深深陷下,包裹着她的耳朵,“那天晚上我拉住他的,可是后来我松手了,我不该松手。”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是你的错。”

“你说,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那么穷的时候都走过来了,为什么熬不过那点小事。”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明明都是很小的事。”

席天为拉了拉被子,为她盖好。

“是我走错了路,那一年我不该和他去横店玩的。”

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早让你跟我去上海了,非要报杭州。”

她打开他的手,“你说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要是像猫狗一样,只活个十几二十年多好。”

“猫狗可能也在想,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呀。”他躺到她的旁边,理了理她的头发,“你可别想不开啊。”

“我会活很久的。”她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腿,“我害怕见到他,见面了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不知道。我想,那就活到很老很老,九十岁,一百岁,也许那个时候我会勇敢点,厚脸皮一点,对他的愧疚少一点,也许到时候,我老的变了样子,他就不认得我了。可我还认得他,我认得他,就够了。”

“别想了,说点现在的事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打算结婚吗?”

“没有。”

“他挺红的。”

“是啊,你没看网上的人怎么骂我的,泡小鲜肉,老牛吃嫩草。”

“别看那些,那些人无聊得很。”

“你不用安慰我。”她吐出口烟来,“我早就看开了,隔着网络,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一波走了一波又来,我都人老珠黄了,用不着别人的喜欢。”

“活在当下吧。”

“是啊。”

两人聊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起吃了顿早饭,席天才离开。

慕有哥去了趟母校,见了见高中的班主任,谢原看上去没有老很多,她在办公室与他坐上一会就走了。

离开时,她看到学校名人榜上自己的照片,在她上面的,是闻川。

一个演员,一个画家。

真讽刺啊,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却被挂在了这里。

曾经一度被嘲作“大师”的怪胎,最终真成了大师。

她笑了一声,走出学校。

可人性不就是这样吗,无名时一文不值,有名了人人称赞。

闻川在国外更受欢迎些,有位收藏家想要他的一幅画,价格开到了七千万美元,慕有哥没有卖,转而把那幅画捐给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另外还有三幅,分别捐去了佛罗伦萨和伦敦。

她会老去,会随着年月慢慢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即便有几部不错的作品,百年之后也终将被遗忘。

可闻川不一样,他自成一派,会名垂千古,会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受追崇,和他的画一样,是永恒的。

慕有哥在宁椿街头瞎晃了一上午。

一家书店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他的一本画册。

她停在橱窗外,看着封面上他的那幅《窗外》,自言自语着,“小川,你看啊,所有人都看得到你了。”

后来,慕有哥去了车库。

闻川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里买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踏入这里,即便是拍纪录片,也没有用这个地方。

她在门口杵了许久,钥匙握在手里,随着她微抖的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钥匙进锁,咔,打开了。

她推开门,一股燃烧的味道扑面而来。

五年了,从不通风,一点气味都没有散。

慕有哥走了进去,关上门,腰杆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

他就是在这里死掉的。

慕有哥四处看了看,角落还留有些残留的画,最大的一幅倒在墙边,只被烧毁了一小半。

她将画翻了过来,看着残画上半个女孩的模样。

看着看着,她心里一恸。

这个女孩,好像小时候的自己。

她手里握了把铁锹,扎着高高的小辫,意气风发。

慕有哥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小学校园操场一角那黑板上的一只雄鹰。

是相当模糊的记忆了。

好像是个被欺负的男同学,她拿着铁锹把那三个欺负他的人撵走了。

那个男同学……是闻川吗?

她努力地回想着,越想记忆越模糊,头疼了起来。

她不想再回忆了,走进另一个房间里,这里的情况没有很糟糕,桌子和床都没有烧干净,墙上的海报也还在。

她静静地看着周围。

如今房子越换越大,可还是总梦到住在小阁楼,和在这里的日子。

相依为命,共抽一根烟,共饮一杯酒,穷是穷了点,可却是充满欢笑的。

人啊,真是永不满足。

从前她总说他向后看,如今却轮到了自己,如果再来一次,宁愿与他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可他死了,人生也不会重来。

床头有个铁盒子,上头蒙了一层灰烬。她拿起它晃了晃,里头好像放了些硬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因为被烤得变了形,掰是掰不开的,慕有哥走出去找了个小铁锤,硬生生把它给砸开。

六个硬币。

三个一元,两个五毛,一个一毛。

还有两张一百块纸币,和一沓门票。

是《小芸和秋》的票,上海的、武汉的、广州的、成都的……

那段时间他们吵架,他没有用那张卡里的一分钱。

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去买票?

哪来的?

街头画画挣来的,不吃不喝省下的,天涯海角的追随着,只为默默看她一眼。

她的头更疼了。

用力地敲了敲太阳穴,突然看到地上几块带着颜色的手印。

那一刻,她的心在发抖。

她朝它走了几步,跪在地上,触摸着那些手印,与掺着血的抓痕。

被烧的很疼吧。

她伏下身,额头靠着地,亲吻着这些印记。

你的心呢。

是不是更疼?

我是。

第二天,新闻爆炸,微博瘫痪。

全网都在讨论知名女演员死于宁椿一间平地车库的消息。

她就死在那个又破又脏的床上,胸口有三个血窟窿,发簪深深的扎入心脏,只留了个簪头玉在身外。

后来,法医鉴定其为自杀,并在她家中发现大量治疗抑郁症的药品。

圈内圈外,全民哀悼。

可笑的是,那些骂她的人一夜间全消失了。

她离开了世界,全世界也都更爱她了。

自打慕有哥死后,沈冬楠就一直睡不着觉,还总是做噩梦,整天神经兮兮,动不动就念叨:他们来找我了。

后来,她老公和她离婚了,孩子和房子让她选一个,她选了房子。

沈冬楠一个人住了两天,精神更不正常,便搬去和陈雨清住,她还是整天自言自语地说胡话,陈雨清被她念叨的也有些害怕,便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治了足足半年,人才好些。

席天又喝醉了,大半夜在路上撒酒疯,晨晨一路追着他。

“我该多陪陪她的。”

“我早该发现不对。”

他拿着酒瓶子就往自己头上砸,“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晨晨搀扶住他,“你别这样。”

席天一把甩开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没站稳,整个人朝地上摔过去,鼻血直流。

“你不懂。”他崩溃地拍打着地面,“你不懂,我一直爱她啊,可她是闻川的。”

晨晨也哭了,“那我呢?我算什么啊?”

“他们才是一对,连他死了,我都不敢说出来。”

慕有哥执导的纪录片提前发布了,在她过世的第十八天,没有进影院,没有挣一分钱。

没有花里胡哨的片名,就叫《闻川》。

陆深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他与慕有哥的感情,

“我们交往一年多吧,其实一直没说过你做我女朋友或是我做你男朋友这种话,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看上去好像是男女朋友,可她从不让我碰她,连一个吻也没有过。”

“她白天就是个女强人,一到晚上就变了个人似的,我住在她隔壁房间,几乎每夜都听到她哭,声音很大。”

“她是个优秀的演员,每天都在扮演着开心,和一个微笑的人。”

“自杀,并不代表她是脆弱的,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大概是已经到了极限,实在撑不住了,才选择离开。”

“其实,死亡对他们两来说都是解脱,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是比较完美的结局吧,我祝福他们,在另一个世界。”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街头画速写,她从车上冲出来,我愣愣地看着她,就觉得,这个女人好奇怪啊,奇怪又美丽。她让我帮她画了一幅画,给了我一笔巨款,当时还很搞笑,我会错意了,跟她说我不卖身。”

陆深低下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她什么都没说,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再放下来时候,我看到她满脸都是眼泪。”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看到了闻川的照片。”他抬起头,捂住自己的眼,笑了起来,“看,是不是和他很像。”

赖红城把这个纪录片看了很多遍,他突然理解了慕有哥。

二十多年的嘲讽、谩骂、不被理解,换做是自己可能早就放弃了。他能坚持这么久,本身就已经是个巨人了。

片子再一次播完,赖红城抽了近两包烟,眼睛被熏得通红。

他拿起旁边慕有哥的签约合同。

她没有违背承诺,一生都留在了自己身边,永远永远都是他的演员。

赖红城看着她的照片。

“我不该妄想。”

“是我的错。”

“请你原谅。”

“请你们,原谅。”

慕有哥没什么遗产,她不接广告,片酬也不算太高,这么多年赚的钱大多数都来营销闻川,临终前还全资拍了个纪录片,所剩无几。

钱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闻川艺术基金会,一份给了陆深,最后一份留给了宋致。她再不好,也是妈妈,那些钱足够她安度晚年了。

纪录片拍摄地大部分都在宁椿,记录了闻川的一生,从小姨、到老师、到同学、到邻居、到画廊老板,却独独没有慕有哥。

片子最后,出现了一些人物采访。

比如,一家早餐店老板。

“当时他在我这躲雨,就在这。”老板娘指了指门口,“就坐在这,大冷天的,我看他一天没吃东西就给了他一碗粥,他没钱付,又觉得不好意思,就送了我那副画,就是那副很有名的,《小树和车》,后来有一个很有钱的女人,说要买那幅画,给我很多钱,我就卖给她了。”

比如,那个“富婆”。

“我是受人嘱托买他的画的,那个时候他没有名气嘛,是个女的找的我,让我装成有钱人去买他画,有多少买多少。然后闻川和那个画廊老板挑了四十二幅过来让我选,我就都要了,反正有人付钱。

他呀,长得特别帅,也有艺术家气质,就是感觉看着挺可怜的。”

比如,那个长大的男孩。

“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是除夕前一天晚上,他手上全是冻疮和裂痕,面前摆着几幅画,有人像,还有油画。我想画一张我的妈妈,可是身上没钱,他就说给我一块面包吧,我就用面包和他换了画,还多给他一块,他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看上去很饿。

那个女演员跟我买过画,开到了一千万,我没有卖,她反而开心地笑了,最后找了人来把画拍成照片带走了。

怎么说呢,钱不是最珍贵的,我以后也不会卖。”

还有,画廊的袁老板。

他什么也没说,低头叹息了一声。

后来,很多人去看他。

他的墓前总是放满了面包。

宋致将慕有哥的骨灰与闻川放在了一起,她这一生错事无数,唯独办了这么一件对事。

傍晚,席天抱着慕有哥的一箱遗物来到墓园,都是些不宜烧掉的,宋致睹物思人,本要扔掉它们,却被他要了过来。

他坐到墓碑前,看着地上成堆的面包,什么牌子的都有。

他把那些面包整了整,“每次来都得给你们收拾半天。”

席天摆上火盆,把面包一块块烧掉。

他翻了翻箱子里头的东西,看到了一个铜制相框,里头是一张画,画的是高中时期的慕有哥,一脸天真的笑着。

席天端详着她,苦涩地笑了起来,“哥哥,你骗人啊,还说那些是他全部的画,自己明明偷藏了一张。”

“我烧给你,你继续藏着。”他将铜相框拆了下来,取出里头泛黄的画纸,看到了画纸背后的字。

是闻川的字迹,他识得。

席天看着这行字,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

“你不是说他没求过婚吗?”席天举着画纸,展示给她看,“你不会还没看到吧?”

“你们两,我说你们什么好?”

他将画放进火里。

画纸翻卷着,灼热的火吞噬掉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长大以后,嫁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谢谢陪伴。

每条评论都想回复,但是词穷,又不知道回些什么。

忘记他们,看点甜文开心一下吧。

下本雷打不动开《阿吱》,活着的he。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