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久别(1/1)

圣上特意派了身边的常忠公公去坤宁宫, 将被皇后传召进宫的沈家三少夫人给叫了过去。

这消息没过一刻钟就传遍了后宫,坤宁宫的徐皇后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她听着底下跪着的宫婢战战兢兢地禀报, 惊愕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恐慌蔓延而出。

“覃嬷嬷, ”皇后当即沉了脸, 随意赏了那宫婢十大板以作惩戒, 就让人把宫门阖上,转头看向侍奉在她身边的嬷嬷, “外头传了什么话?”

覃嬷嬷是从小侍奉皇后的奶嬷嬷,她自幼孤苦无依,被人卖到徐家来,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一大家子也都是在徐府上做工,因而对皇后是真心服侍, 对徐家也是忠心无二。

“皇后娘娘您先别急, ”她柔声笑着端上了一杯热茶, “圣上不过临时起意找个人见见罢了,哪就有那么多的文章可做了?”

徐皇后轻抿了口茶, 淡淡的茶香清逸香冽,缓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多少将那猛然涌起的心慌压制了一些,她怅然地叹了口气:“本宫陪在陛下身边二十多年,却到底, 还是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

到她这个年纪,倒也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执着于男女情爱了,圣上是明君,心头装着天下乾坤和黎民百姓。皇后以往也求过,求不得,她还有儿子,总不能先把自己给逼疯了。

徐皇后这样帮徐嫮,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她不会像自己过去那样,陷在求而不得的囹圄之中。

覃嬷嬷最知道皇后多年来的难处,越发心疼:“娘娘,您身子不好,不能劳神啊。”

“您放心,沈三少夫人那儿,自有老奴看着,一旦有消息传来,老奴定然第一时间告知您。”

徐皇后年前才生了一场重病,如今虽说恢复了,却也是外强内虚,底下尚有四妃虎视眈眈,她在外不能示弱罢了。

“好,”皇后脸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摁压在隐隐作痛的额际,轻声道,“圣上传她过去大约就是为了安王。”

“都怪阿娇行事鲁莽,当着陛下面,也不知道收着话。”

就算徐嫮太怎么隐晦,那透露出来的一两分,已经足够皇帝起疑了。

覃嬷嬷笑道:“大小姐也是太过在意安王了,她年纪小,又是宠惯了的,若不是娘娘您,怕到如今还不能如愿呢。”

徐皇后总觉着徐嫮像她年轻未入宫的时候,所以见着她便忍不住生出几分纵容,轻笑着感叹:“这孩子是真的被宠坏了。”

“罢了,她和安王的纠葛,本宫也管不了了。”徐皇后疲惫地闭了闭眼,“只要不影响到徐家,就由着她去闹吧。”

徐家是真疼爱徐嫮,将她嫁去安王也没想着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相反,他们还巴不得安王受圣上冷落打压,这样既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给徐家带来隐患,又能将安王掌控在手中,确保他对徐嫮一心一意。

所以哪怕猜到圣上将白楚唤去是因为那块玉佩的事儿,徐皇后也不着急,这样也好,索性不是在她面前暴露的,只要圣上不提,她也就当做不知情,省得被牵连进那一滩浑水中。

而在太极殿中,却是同皇后预料中完全不一样的情景。

皇帝与白楚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桌几上摆满了她爱吃的糕点小盘,白楚也不客气,径直拿了块红枣莲蓉团子就塞进了口中。

“陛下,您今儿怎么这样高调了?莫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计划?”

皇帝沉默了一瞬,平静无澜的黑眸中缓缓流淌着令人瞧不懂的深意:“或许吧。”他笑了笑,意外地显露出几分肆意坦诚,“不过朕想见你也是真的。”

白楚一怔,莞尔笑道:“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说就是,我难道还能拒绝么?”

皇帝深眸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是么?朕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白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多新鲜啊,您是皇帝,说什么她都拒绝不了啊。

皇帝面上缓缓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在手上漫不经心盘着的佛珠被他随意放在了桌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你现在就陪朕去畅心楼走一走吧。”

这地方听着有些耳熟。

白楚疑惑道:“这都要入秋了,畅心楼中的奇花异草还有什么看头?”

皇帝大约也不适应有人这样明着拒绝他,好笑道:“就算不能赏景,还不能只陪着朕走走了?”

见他眼眸稍稍眯起来,白楚当机立断,识趣地换上开怀的笑容:“您早说呀,如果是陪着您的,畅心楼、太极殿,也没什么不同。”

皇帝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率先起身向外走去,白楚匆忙接过旁边侍立的宫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而后便快步跟了上去。

走至太极殿门口,皇帝挥退了撵轿,非要跟她一路走过去,白楚黛眉微蹙,有些不情愿。

皇帝发觉了便笑她:“看你懒的,就让你走一段路,都敢给朕脸色瞧了。”

白楚不服气:“早些我进宫的时候,可是一路从宫门口走到坤宁宫的,这会儿腿还酸着呢。”

“而且,我也是担心若是半道走不动了,平白给您添麻烦,还影响了您的心情,那多不好。”

她语气又柔又软,说是抱怨,但落在皇帝耳中,却油然生出几分怜爱。

“行了,要是你走不动,朕背你回来,好不好?”

皇帝神色温和自若,带着淡淡的笑意,仿若开玩笑似的道。

“您别啊,”白楚想想都觉着惊慌,“虽说您要高调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可也不能到耸人听闻程度,我不想明儿一早起来,就成了名垂史册的妲己褒姒。”

皇帝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妲己褒姒都是帝王的妃妾,你要同她们比?”

白楚粲然笑道:“所以我说比不得呀。”

皇帝淡淡的收回视线,平静地走了一会儿,跟在他身边的白楚才听他慢腾腾地说了句:“你要是愿意,也没什么比不得的。”

这声极轻,白楚暗暗垂下眼帘,线条秀美的侧脸精巧好看,皇帝侧目,幽深的目光触及她眼角的那点朱砂痣,流连了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声:“说你什么好,平日看着聪慧多变,这会儿倒知道在朕面前装起傻来,你以为朕会信?”

白楚弯眸笑了笑,忽然止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拐弯处:“好像另有人来了。”

皇帝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深眸中柔色尽去,淡漠的情绪掩在平和的表层之下,转头看去。

迎面缓缓走来一宫装娉婷、莲步轻挪的美人,遮掩在薄雾中的容颜随着她渐渐走进而逐渐清晰。

白楚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转瞬就将人认出来了,不由抿唇一笑,趁着人还没走进,稍稍侧首,小声凑近皇帝问:“这位如今怎么称呼?”

皇帝笑着瞥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倒是白楚身后跟着的常忠公公主动上前行礼,“哎呦,这不是宋贵人么?奴才给宋贵人请安了。”

白楚了然地点头,哦,算来成贵人了。

眼前的宋贵人,比起她当日所见的宋妙仪可见长进,娇媚可人中的青涩稚气洗净了不少,一双美眸柔情似水,偏偏都掺杂着一缕未染纤尘的纯净,举手投足间独成一派媚态,将原有堪称绝色的面容衬托的愈加令人魂牵梦萦。

就连见着皇帝时,那一点发自内心的欢喜和痴痴爱慕,连白楚都察觉不出伪装的痕迹。

“妾、妾见过陛下。”她脸颊上飞上了两团红晕,眸泛秋水,滢滢含情,虽是羞涩,眼睛却留恋不舍地流连在皇帝身上,包含的情绪直白而真挚,是与时下女子矜持内敛的闺训截然相反、又恰到好处的热烈。

“妾正想着将刚煲好的灵芝鸡玉汤给您送去,一解政务乏累,没想到恰好能在路上遇上您。”

说着话,连行礼都忘了。

不说皇帝什么感受,反正白楚是有些新奇的,她见着宋贵人表现完,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皇帝,看看另一位当事人会如何应对。

结果她看着皇帝,皇帝也整好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样,颇有几分她平时在旁边看热闹的闲散。

白楚连忙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依礼福身:“臣妇见过宋贵人。”

宋妙仪仿佛到这会儿才发现她的存在,惊讶地望过来,展颜笑道:“原来是姐姐呀。”她惊喜着走上前,“姐姐后来嫁到哪儿去了?我选秀的时候没看见你呢!”

一副姐妹情深、别后重逢的姿态,说着就要上前来握白楚的手以示亲近。

白楚侧身闪过,笑道:“臣妇不敢。”

宋妙仪先是一愣,“你?”随即美眸中显出震惊之色,粉面苍白,明艳的光彩失了大半颜色,“姐姐你和陛下……”

她仿佛竭力忍耐着突然涌上心头的痛意和酸楚,绝丽的眉眼间似有若无萦绕的一抹哀戚,让人恨不得将心揉碎了去换她一丝欢颜。

宋妙仪匆匆收回对着白楚的目光,隐约间一点泪光闪烁,她垂眸对着皇帝俯身道:“妾有罪,不小心打扰了陛下,这一盅鸡汤,妾便先送去太极殿,等陛下回来,若是您想喝,妾便将它重新热了给您,若您不想喝,妾亲手倒了,也算全了这份心意。”

瞧着无怨无悔的痴情人。

宋妙仪其人看不出多厉害的手段心计,偏偏天生带着一股莫名的感染力,使得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显得尤其情真意切,仿佛裹挟着无限柔情软肠,如一汪蜜水,不动声色地就能浸润到人的心里去。

简单点说,这就叫天赋。

直到看着她隐隐透着萧索失落的背影,白楚心中的感慨未消,“陛下邀我高调一场,莫非就是做给宋贵人看得不成?”

说完,皇帝还没表态,她自己先把自己给逗乐了,噗嗤笑出了声。

皇帝奇怪地看她:“你笑什么?”

“没有,”白楚眉梢眼尾尽是遏制不住的明媚笑意,“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像横插在冷酷痴情帝王与娇柔绝美妃子之间的挡箭牌女配。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失笑,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多问,否则最后被气着的肯定还是自己。

抬手毫不留情地在她额前敲了一记:“这些事无须你费心,今日朕邀你,是想让你好好畅心娱情一番,不要多思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