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玩月(1/1)

跟在三皇子身边, 是一名白面无须的小太监, 叫进宝, 五官生的普通,唯有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显出来两点梨涡,格外讨喜。

“回殿下的话, 听说今日宫中,陛下对新入宫的宋贵人有些宠爱,这莫不是……”

三皇子年纪渐长, 眼看着也要成婚了,今年又有许多年轻貌美的新嫔妃入宫, 他为了避讳, 已经许久没去后宫了,更别提见一见如今的新宠。

“宋贵人同德妃一道,母妃想必的盯得紧,如若有动静,应当逃不过母妃的眼睛。”三皇子沉吟着道, “等明日, 我去给母妃请安时问问就罢了。”

进宝闻言便俯身恭维道:“殿下英明。”转头看着晕倒在台阶上的赵家子,小声问, “殿下, 那他……”

三皇子看过去, 眼底的凝重散去,转而流露出些许幸灾乐祸来:“父皇说了要治罪,谁能拦?扔到京府尹门口去吧, 顺便给赵家也传封信过去,可怜见的,总不能连自家孩子在哪里都不知情。”

进宝点头应道:“是。”

“走,将地收拾收拾,随我去见见咱们沉稳睿智的四殿下!”

……

一出“桃源”的门,白楚走快几步,跟上皇帝的步伐,好奇地问:“刚刚那位是三皇子么?”

皇帝的撵车,哪怕再低调,也要比白楚的马车好上太多。

外头是被墨蓝底的素绸帷帐遮去了一身尊贵堂皇的气势,等皇帝率先上了马车,转而俯身,向她伸出手来。

接着,白楚就在“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能让皇帝低头”的虚荣心渲染下,晕乎乎地将手放进他掌心,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车架,透过被皇帝撩开的帘子一看,里头以金红两色打底,处处奢利非凡,但大多都是有棱有角的摆件,连倚靠的软枕都是四四方方,细节处就衬出了冷硬和简约。

等人坐定了,皇帝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又猜着了?”

白楚笑道:“也是您膝下差不多年龄的酒那么几位,五皇子听说患有弱症,轻易连宫门都不出,更别说是出皇宫了,至于四皇子……”

“四皇子你见过,是不是?”皇帝缓声打断了她,深眸中旋转着复杂的光,仔细一看又仿佛归为空旷平静。

“嗯。”他闻起来她便不会隐瞒,“三哥同四殿下是至交,因此我也得了几面之缘。”

听她一句一个“三哥”,再想起来她跟览川等人介绍的时候唤的“三叔叔”。

皇帝不知怎么,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烦郁之气,“你见过的人倒真不少。”

语调尽量维持了平和自然,要不是白楚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说不定就能被糊弄过去。

她歪头笑道:“是啊,连当今陛下我都有幸亲眼见过龙颜,天下比我见识还深的人可不多了。

“贫嘴!”皇帝瞥了她一眼,轻斥着说,“朕看你是伶俐的心眼全没用在正途上。”

说话间,车辆缓缓行进,不一会儿就到了护城河旁。

中秋日京城内夜景星光闪烁,通宵达旦,处处可闻喜乐笑闹之声,人们称之为“玩月”。

如今的护城河边,沿路已然挂上了各色各式的彩灯,上头画着的不是翩翩起舞、姿容倾城的嫦娥,就是夜幕高悬、滢滢生晕的明月,还有几盏是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小猴、猫狗、锦鲤、飞鸟等等,应有尽有。

“哇,上头都好好看啊!”

望见她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毫不掩饰、明朗纯粹的欢喜赞叹,皇帝眉宇间的暗色渐渐消散开来,抬眸看去,只见沿河边的高大树木上都挂了或红色、或黄色、或紫色的长条,在枝条上打了个结,有的甚至还在树上编了个同心结还是回字结,也不嫌麻烦。

皇帝心头一软,声音不由自主的放缓:“你要喜欢,也可以放一个上去。”

白楚笑了笑:“中秋佳节,人人求得不是阖家团圆,就是婚姻美满,我两样都不求,就不占这个名额了。”

皇帝想起当初在普济寺,听见她说的也是这个论调,原本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困于深闺内宅,而他是居庙堂之高的帝王,两人对神佛的态度却奇迹般地达成了一致。

世界上可能真的有神佛,但同时也有太多人借着神佛的民意投机取巧、谋夺私利。

信或许是信的,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讲它视作绝对的真理指引。

“不过,”白楚忽然开口,从腰侧解下她之前闲来无事打的络子,里头装了不少她闲来无事搜集的各色小珠子,还掺杂着一些琉璃色的晶石,并不是太值钱,只看着流光溢彩,璀璨生辉,十分好看,所以她随手就拿来挂身上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将这个挂上去,就当是我的祝愿了。”

她将它交给览川,他沉默着领命,飞身而上,就将这络子挂在了最高的那颗大树顶上。

皇帝见白楚遥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由出声:“你不想求什么,还偏偏挂了东西上去?”

白楚转头冲他粲然一笑:“若是什么都不留,等我们离开,这场经历就只是留在脑海中的虚幻的回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忘了。可现在我留了印记在这儿,谁也不能说这是假的了。”

皇帝既觉得好笑,心间又泛起了说不清的暖意,那仅有的几分柔情更是软化得不成样子。

“谁说这是假的?”他抬手从身上解下一块龙纹滚金边的玉佩,转身想让身边的侍卫将他的也挂上去,却被白楚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您可别,我那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图个意头,扔了也就扔了,您身上那都是旁人沾不得的宝贝,神佛不贪这些身外之物,回头只能是被旁人捡了去,多可惜!”

皇帝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柔嫩精致的小脸上尽是认真,失笑道:“那你说怎么好?”

白楚眼珠一转,凑上前几步,小声道:“您这玉佩,没什么‘如朕亲临’之类的特殊功能吧?”

皇帝一愣,哈哈笑道:“你放心,没有那样的东西,就是早上朕随手拿的。”

那些戏剧、话本里钦差拿着御赐的宝剑或者黄马褂之类的说见此如面君,倒也不完全是瞎话,只不过那都是得皇帝前脚昭告天下,噢,那把看着除了好看不怎么实用的剑其实是朕的爱物,见着它便如同见着朕,然后拿过去才有用的。

否则早早传入世间,钦差连京城都没走出,估计那仿物已经满天下了。

再说了,也不是谁拿着都能用,得人跟剑都匹配上了才行。总的来说,不单是一次性,还是实名制的。

白楚也没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说不是什么富有重要意义的玉佩,也就放了心,“那就给我收着吧。”

皇帝垂眸看她,玩笑道:“你是要从朕身上搜刮多少好东西去?”

“哪有?”白楚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声,才想起放在马车上的头面,底气瞬间就虚了不少,委委屈屈地嘀咕道,“大不了,我将那套头面还给您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心底是吃准了皇帝送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再拿回去,左右他自己用不了,小小一套头面,他大约就没放在眼里过。所以她小手将玉佩抓得紧紧的,看着模样十分舍不得。

皇帝面上笑意更深,连眼尾出都带起几条笑纹,瞧着越发儒雅随和,“就这么喜欢?”

白楚迟疑着点点头,就听他轻咳一声,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喜欢,让你收着就是。”

“那谢谢您了。”她喜滋滋地将玉佩收起来,能近皇帝身的,都是珍宝级别的,即使她对这些玉啊石啊的成色等级没有多少研究,见着这玉佩也能觉着几分不凡来,若不是上头有龙纹不好让别人看见,她都想拿出去让人鉴定鉴定这值多少钱。

没办法,她这会儿看着是招天惹地,无所不惧,那也是盼着等回头跟沈瑜之的事情了结后能销声匿迹,多去不同地方欣赏欣赏这个时代的景色。

人身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了。

所以,她现在确实是挺穷的。

皇帝自然也能看出她这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喜悦,眉心舒展,连带着他也不自觉扬起唇角,深眸透着淡淡的柔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览川武艺卓越,来回也就是几息的时间,远远望见两人相对而立的一幕,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从今日出来就高高悬起的心在几次波动后重重落下,他神情越发冷硬,好似是生怕一个不注意泄露出什么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同白楚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清她的神色变换、一颦一笑,又恰好掩住了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被她发觉。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白楚指挥着撵车去了东街几家有名的点心铺,每样都买了三四份,然后全都给皇帝分了一份。

“宫外的小吃虽说比不上宫里的精美,但味道上肯定是不差的,您要不信,这些都给您带回去尝尝,如果不好吃,只管来找我就是!”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皇帝觉得好笑,调侃道:“不好吃就来找你?难不成你还有手艺能给朕做出点好吃的来?”

“我手下做出来的东西可不知道能不能给人吃,您龙体贵重,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皇帝逮着她这项弱点,就有些不依不饶了起来,良久,白楚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白煮蛋您爱吃么?鸡蛋羹呢?”刚升起些许自信心,下一秒又耷拉下去了,“是了,我不会用炉灶……”

“哈哈哈!”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神色的快速变化,才雨后云霁,没高兴两秒就又皱拢成一团,忍不住大笑起来。

……

到回府的时候,白楚自然是要坐回到自己马车上的。

她将买回来的小物件兴冲冲地摊开,放满了一桌子,拉着览川的袖摆:“览川你看看,喜欢什么只管拿,我送你!”

览川抿唇沉默,目光从她的笑靥转移到桌面上,突然连推拒的心情都没有,随意指了一样不起眼的木雕,“多谢少夫人。”

白楚眨了眨眼,俯身直直对上他的目光:“览川?你是不高兴么?”

览川抬眸,不假思索地否认:“奴才没有。”

他只是有些挫败,还有些说不出的怅惘。

但到底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白楚弯下腰,手肘抵在腿上,右手托着下颌,眸光亮亮地望着他,软软地问:“你以前要是心情不好,也是这样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