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1/1)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端出来, 下人们紧张安静地听从少夫人指挥。

寒冬腊月,血腥气飘来荡去,桂娘僵着身子跪在门外,四肢发凉, 唇色发白。

混乱中若非她一时不察教穆彩衣近了身, 少爷就不会受伤。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惟愿少夫人妙手回春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否则……

桂娘面色颓唐,否则没了少爷, 无法履行对那人的承诺,她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岳先生以及诸位死里逃生的管事愁眉不展地等在小院,本来在雀翎会面是为商定南北海贸一事,谁晓得会发生祸端?

夏家公开设宴, 有人胆大包天在酒水下药!

意识到事情有变,尚未护送少爷出了雀翎那道门, 杀手蜂拥而至,都是亡命之徒, 猖狂得厉害。

躲过了杀.人的刀刃, 没躲过穆家小姐蛇蝎心肠。

少爷受伤颇重,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春家就这一根独苗,若不幸折在陵京,岳竟骇得心口发麻, 想想就是一场灾难。

在场许多人年轻时就跟随春霖盛打拼,春霖盛什么性子?白手起家,一方霸主,看似谦和,见识过他狠辣的除了心腹剩下的便都化作了白骨。

少爷要有个好歹,莫说夏家,就是同行跟去的这些人都得遭殃。

天色阴沉,雪花不声不响地落在肩头,地冻天寒,一时所有人心事重重。

小院亮如白昼,房间内亦是灯火通明。

年轻的家主躺在床上,小脸雪白,额头渗着细密冷汗,至秀捏着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浓重的血腥味凝在鼻尖,她呼吸一滞,心疼得几番要落下泪来。

“少夫人……少爷她…她还有得救吗?”春花声音含了哭腔,杏花也跟着偷偷抹泪。

至秀眸光微晃,强忍下脆弱的情绪,沉声道:“放心,她不会有事。”

血腥味和药味冲撞着,气氛压抑,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提着药箱的大夫们傻了眼杵在一旁,竟觉眼睛不够看,少夫人手法太快了……

收到讯息的春霖盛以最快速度到达陵京,却是没选择第一时间看望亲生‘儿子’,而是打起精神宴请陵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

商政两界,除了没邀请夏家,处在金字塔尖的都因他亲笔请柬聚集在一处,闹出的动静大得很。

和不动怒不咬人比起来,夏沉渊巴望着春霖盛能来家里找他算账。

然而没有。

驰骋商界的春老家主连一道眼神都没给他。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事绝不能善了。

春霖盛连儿子的安危都舍得置之度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棍子把人敲死。夏沉渊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虽说春家势强,可夏家在北方好歹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南北相争,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断然不能容忍。

夏家能从数不清的动乱里存活至今,倚靠的是什么?

是魄力和先机。

如今先机已失,被春霖盛走在了他前面,那么在魄力上再输的话,夏家就真得难以起死回生了。

仔细回想,那狼崽子不愧是春霖盛的种,忍无可忍一招断了阿择的退路,今时春承性命危在旦夕,蜜罐子里依偎着长大的儿子春霖盛看都不看,出手就要他夏家分崩离析。

别管谁下的手,人是夏礼请去的,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送了大半条命。天大的亏,若能捏着鼻子认了,那就不是纵横商海一身硬骨头的春霖盛了。

夏沉渊五指攥紧,脸色变幻不停。

夏礼夏大少爷心中惴惴,凛眉直言:“爹,不若把儿子送去春家吧。要杀要剐,全凭春老家主决断!”

被去势的夏择闻言嗤笑,手里把玩着玉扳指,长眉挑动:“大哥,如今这形势春家摆明了要死磕,这是你一人要杀要剐就担得起的?

春霖盛护短,下了火车家门都不入就忙着联络各方势力,你还没看明白吗?不管春承是死是活是残是废,他都要咱家血债血偿。

不是弟弟绝情,好端端的差事被你办砸了,连累爹爹忧心忡忡,大哥,你就别再添乱了。”

夏礼素来温和的笑有了瞬间凝滞。瞧着自家弟弟冷嘲热讽的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事被他疏忽了。

设宴雀翎,来赴宴的都是腰缠万贯的豪商,有身份有名望。陵京之大,有何人敢不要命的行暗杀之举?

不说那些豪商,同时得罪春夏两家,莫说陵京,放眼全国又有几位?

这太疯狂了。

下手之人摆明要挑起春、夏之争……

夏礼眸光微垂:或许,不光如此。春夏相争,失了爹爹相信,谁是最大获利者?春少爷命丧黄泉,谁最快意解气?

他望着面容白净气质越发阴柔的二弟,心口像是被谁捅了一刀,鲜血直流。

“二弟此言差矣,谁能笃定雀翎暗杀一事是我夏家做的?还是说二弟其实清楚,那穆彩衣受何人驱使?”

“大哥说笑了,大哥和爹爹都查不出来,弟弟怎么知道?”

夏礼目色微凝,一字一句道:“春家仅有春少爷一根独苗,他伤了,咱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情,两家乃世交,春老家主将儿子托付给爹爹,是咱们没做好。于礼,宴是咱家设的,人是在雀翎伤的,身为东道主没能护好赴宴而来的贵客,春老家主恼怒实属正常。

若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才是默认,是心虚,是不敢担责!”

他当即俯身:“爹,就让我负荆请罪平息春家怒火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咱们肯低头,相信春老家主会冷静解决此事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夏沉渊沉沉一叹:“你以为为父不懂这道理吗?你不了解春霖盛那人,雷霆怒火之所以称之为雷霆,岂是你负荆请罪就能止住?

他伤的是儿子,万一人没救回来,春家绝后,春霖盛光脚不怕穿鞋的,若低头能换回来他不予追究,为父不愿吗?阿礼,事难收场,如宝刀出鞘,不见血不归。”

一番话说得夏家众子面面相觑。

夏择小心掩饰眉眼间的阴鸷怨恨,竟有些羡慕春承。春承死了伤了,春老家主愿意为他宝刀出鞘,他残了废了,爹只会劝他忍。

同样是儿子,人不同,命不同。

他冷冷一笑,任谁都没看见他积蓄心底的愤怒阴毒。

夏三满目惶恐:“爹,那咱们该怎么办??”

夏沉渊沉吟半晌:“舍财,免灾。”

自知希望渺茫,不得不试。这也是他不愿得罪春霖盛的缘故。

商海奇才春霖盛,人脉遍天下,除了银钱最多,剩下的就是朋友。交友广泛,人缘极好,否则当年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扶他上位。

还未尝试好似就已看到了结局,对夏沉渊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压下酸涩,眨眼他做了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决定:“我先去见他一面,若他肯手下留情……”

他看了眼文质彬彬的夏礼:“若他肯,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夏礼深呼一口气:“若春叔父肯手下留情,儿子自当豁出一切求他老人家谅解。”

“好,好样的!”夏沉渊神情恍惚:“若他不肯……若他不肯,就只能以命相博了。

到时候爹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带着家财远走他乡,我儿年轻力壮,待熬死了春霖盛,再回陵京重振家业!”

“爹?”夏礼扑通跪地,眼圈发红:“何至于此啊!”

“是呀爹,春少爷还没死呢,春叔父贸然和咱家相争,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况且明争不行那就暗斗,陵京是咱们的地盘,群龙无首,春霖盛一死,春家也就完了!”

夏择继续道:“爹,我不想远走避祸,遇到此事,何以爹想的不是如何吞并春家?春家,就那么不可撼动吗?咱夏家,不也是南方首屈一指的霸主吗?”

“你懂什么!”夏沉渊气得一巴掌拍在茶桌!

挨骂的夏择眸光发狠,面对爹爹的训斥,闭口不言。

“若不是你垂涎他人未婚妻,胡乱招惹那狼崽子,春夏两家何至于结怨?

这下好了,狼崽子要是死了,你以为春霖盛会放过你?别管是谁下的手,扪心自问,陵京最有嫌疑最有动机行暗杀一事的,除了夏家,还有谁有这胆子?”

“爹说得有道理。”夏礼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二弟,事发那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猛然的发问浑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夏沉渊心思一动:“阿择,你可怨为父没替你讨回公道?”

面对父兄拷问,夏择面色不改,态度更为恭敬:“爹和大哥以为我还没尝够教训么?春承下手之狠,我怎敢再招惹?且他继任家主一位,我算什么,也敢对他动杀心?”

一番自嘲,隐隐带着自暴自弃的不满,反而令夏沉渊不再追究。

夏礼还欲再问,被打断。

“记住爹和你们说的话,见势不对立刻退出陵京,别忘了,你们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越是危难越要守望互助。

此次不论结果如何,夏家元气大伤在所难免。这是陵京,权贵之地。本着昔日交情和时势引导,春霖盛不会要爹的命,至于你们……就难了。

春霖盛伤的是儿子,鲜血势必要从你们身上讨回来。听爹的话,他不死,你们就不能回来!除非爹派人吩咐你们回城,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听清了……”

夏沉渊看向赋予厚望的长子,夏礼扼腕叹息:“孩儿听爹的。”

“这就对了。”一夜苍老的夏族长欣慰地露出笑容:“爹这一辈子论勇论谋,不敢肯定地说在春霖盛之上,但有一点,论起子嗣绵延,春霖盛永远比之不及。

经此一劫,夏家复兴的希望落到你们身上,兄弟齐心,灭了春家,就是对爹最大的孝道了。”

他笑容收敛,取出一枚大号黄铜钥匙:“管家,开银库!”

……

历时三天的忙碌,夏沉渊忙着为儿子铺垫后路,春霖盛忙着联络各方人物。

洋洋洒洒连绵大雪,终于停了。

天晴,夏族长带着长子候在徐府门口,却被人告知,春老家主带人从徐府后门离开。

避而不见,已是鱼死网破的态度。

夏礼耷拉着眉眼:“爹……”

“无碍。”夏沉渊呼出一口郁气,眼神发狠:“他不见咱们,那就试一试,谁能笑到最后!”

一南一北,盘踞一方,春霖盛要夏家子血债血偿,夏沉渊何尝不想要春家家破人亡?

表面兄弟,纵使没有雀翎暗杀一事,两家争端已显,春家商贸想要渗透北方,夏家的眼目更贪恋南方繁荣,春承重伤昏迷,刺激了春霖盛作为慈父最敏感的神经。

地下囚室,昏暗中忽然多了一盏光。

被折磨的没有人形的女子满面血污地抬起头,嘴里发出古怪笑声:“他死了没?到底死了没?”

一身锦衣的老家主面无表情,随行在侧的智囊岳先生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穆小姐,蝼蚁尚且偷生,你何必一心寻死呢?”

穆彩衣痴痴笑了两声,拍了拍衣袖染的尘土:“活不下去了,就想死啊……他死了没?到底死了没?我那一刀,是不是捅得很厉害?”

她突然冲上前抓住铁栏死命摇晃:“告诉我!那个病秧子死了没?至秀究竟做没做寡妇!?望门新寡,哈哈哈……

春少爷死了,春少夫人难道还能好好活着?至秀不是最爱他吗?他死了,她没去陪他吗?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勾起层层阴寒,岳先生不怒反笑,谨慎地看了眼老家主,对着神情癫狂的穆彩衣抬了抬下巴:“穆小姐,少爷没了,你也不能活了。说出背后指使之人,老爷会饶你一命。”

“他果然死了???春承,春承就这么死了?”

穆彩衣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笑得比哭还难看,自言自语:“我就说嘛,我就说那是个短命鬼,没有我那一刀,他也活不长的!可怜了那一副好皮相。

你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喜欢至秀呢?你们不知道至秀有多坏,名门闺秀,骗鬼的名门闺秀!她不是性子温柔吗?她不是不喜与人争吗?那怎么还要对付我?还要和我抢?

以前她仗着美色和我抢厉云生,后来她仗着美色勾.引春承,我喜欢什么她都要抢,她为什么不放过我?名利富贵和男人我都想要……她为什么不拱手相让?”

她说话颠三倒四陷入又一轮的癫狂。

岳竟眸子微眯,泯灭了眼底最后一分怜悯。

他看得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昔日的千金小姐身心遭受了重创,或许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了。

但有些话他仍是要问:“穆彩衣,谁指使你对少爷不利?说出来,你还有一线生机。”

岳竟轻抚衣袖:“你不想活了,那你想死得体面点吗?穆小姐,像你这么爱美的女孩子,应该会介意死法吧?我问的话,你说了,在下自会依法办事送你去警.局。”

穆彩衣笑够了,从地上爬起来阴仄仄地透过铁栏杆看着不发一言的春霖盛:“春家主不是最疼爱儿子吗?你问我,你来问我,我肯定说!”

岳竟闭了嘴。

四围寂静,良久,春霖盛用他那略显嘶哑的声音问道:“老夫问你,指使你下手的人是不是夏家二少爷,夏择?”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此人了。

穆彩衣明显一愣,笑意微僵,所有的得意在面对一代家主时被碾压成齑粉。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威势,她倒退两步,脑海蓦地浮现被夏择泄愤折.磨的画面。

她抱着脑袋大吼大叫:“好疼…好疼!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老爷,这……”岳竟为难地叹了口气。

春霖盛不退反进,无视疯女人的癫狂,他温声道:“穆小姐,称呼你一句穆小姐,是老夫最后的慈心了。听话和不听话,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你心里清楚。”

穆彩衣猛地抬头,眼泪在面上冲刷出两道泪痕:“我说,我说!是夏择,是他利用我来着,说好了杀了春承他会救我出雀翎,他没来,整整四天了,他没来!

他放弃我了……他不怕我说出来,他有恃无恐,反正有整个夏家为他陪葬!他疯了,我也疯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光亮跟着远去,天地昏暗,唯有女人哭声盘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久,铁栏的门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个态度恶劣的小厮,难得到了这份上穆彩衣还能认出此人。

这是春少爷身边的小厮,阿喻。

阿喻没好气道:“滚吧!去自首吧!”

雀翎暗杀后的第十六天,穆彩衣刚刚跑到街上就被警员逮捕。

南北霸主殊死搏斗,短短半月,陵京翻天覆地。

春夏之争,背后涉及的乃是各大势力的激烈角逐。

老家主是如何用半月时间将夏家从原有位子拉下来,具体如何,便是身为春家智囊的岳竟岳先生都不知情。

知其凶险,不知其斗法,以他的聪明不难想明白其中关窍。

到了一方经济霸主的地位,这世道,能遏制财势的,还剩下什么?

唯那一字,不可说,不敢说。

扳倒了夏家,底下一批人问都不敢问,一场持续日久的动荡,仅当做无事发生。

夏沉渊坐守老宅,诸子携财尽散,夏家败是败了,留的后手没来由得膈应人。

穆彩衣前往警.局自首,当着众人的面将夏择供出,通缉令一出,赶得夏二少爷直往深山老林钻。

世事无法尽如人意,春家斗赢了夏家,陵京倒了夏家又重新扶持起新的豪门世家,日新月异,岁月催人老。

老父亲流干了眼泪,娇妻在床前枯坐彻夜,年轻的家主仍未醒来。

“二十天了,你再不醒来,我真不知该如何做了。”至秀捏着毛巾细细为昏睡的人清洁身子。

她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能做的都做了,春承身上的刀伤逐渐愈合,她耗尽心血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这具躯壳内的灵魂似乎迟迟未归。

这些天她甚至有种感觉,春承,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哀凄地用指腹描摹意中人柔美的轮廓:“春承……你要抛弃我吗?”

死去的人能从凤阳来到陌生的异世,未尝不能从异世再回到其他神奇的地方。

昨日噩梦袭来,汗湿后背,至秀方后知后觉醒悟:她医好的只是这具肉.身,而她爱的人不知何时溜跑了……

“你在哪里?春承,你回来好不好?”

热泪盈眶,滴落在那人微凉的唇。

虚幻时空,云华山。

身穿白衣的女子骑.在马背.射.出凌厉一箭,娇弱的小女孩惊吓过后崇拜地投来目光,春承好笑地多看一眼,总觉得此女眉眼透着熟悉。

她漫不经心勾唇:“救人危难,我辈应行之事,不过嘛,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姑娘,不若相许?”

话脱口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尖浮起。

她别扭地皱了眉,却见小女孩羞怯惊讶地别开脸,忽觉好笑,于是她纵情笑了起来,扬鞭远行,继续她的游学路。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已七年。

名扬天下的春家女公子,接到祖父病重的消息,匆忙归家,迎接她的,是满堂喜气,宾客如云。

“这是怎么回事?祖父呢?”

仆人哆哆嗦嗦奉上喜服:“大、大小姐请更衣,今天…今天是大小姐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春承寒了脸。

一朝归来,骑.虎难下。礼教如山压制在头顶,反抗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喜堂之上,她压着满腔情绪和一女子拜了天地。

新房之内,她挑开红绸盖头。

“你还记得我吗?”

春承握着金剪捞过新婚妻子一缕秀发,说不清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生疼,她凝神细思:“你我见过吗?”

新娘子垂眸不语。

新婚夜太平无事,月光照进来,春承侧身靠近那副妙曼娇.躯,新娘子紧张无措地躺在那不敢动弹,直到耳畔传来一声问询:“我应该记得你吗?”

“不应该吗?”

低弱娇柔的嗓音,听得春承一怔:应该吗?

怀中空荡,她下意识想要揽人入怀,却在下一刻愣住:这是要做什么?

旧时凤阳城,没有山贼抢亲,没有城破国亡,有的,只是因娶女子为妻身败名裂的春家女公子。

阳光下,春承望着新婚妻子姣好的侧脸,那股不真实的感觉再度袭来。明明三伏天,她却觉得唇瓣生凉,指尖发颤。

“怎么了?”女子害羞地握住她掌心。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春承摇摇头,目中一片茫然,她道:“没什么。”

……

“少夫人。”春花心疼道:“少夫人去休息吧,少爷这里有我们守着。”

“不必了。”至秀怜惜地为床上的人掩好锦被,侧头吩咐:“让下人将锅炉烧旺点,她身子弱,受不得寒。”

“是……少夫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春花眼里的泪簌簌往下掉。

一个月了,足足过去了一月,春家继任不足一年的家主重伤成了活死人,老爷承受不起丧子之痛根本没勇气踏足小院,一心带着岳先生暗中追查夏家子嗣。

好多人放弃了,唯独少夫人……

春花难受地想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相爱的人承受生离死别呢?少夫人和少爷新婚不足一年,不足一年的好时光呀!

曾经有多甜蜜,今时就有多残忍。她不忍多想,自从那夜撞见少夫人哭着醒来,她再没见过少夫人流泪。

少夫人无疑是坚强的,她的脆弱只给少爷一人看。

可少爷去哪里了呢?她分明躺在那,少夫人为何要说她不在?不在这里在哪里?

……

晴空霹雳。

春承仰头凝望,细雨纷纷,酷暑终消。

“春承,来喝碗酸梅汤吧。”

春承回眸,望进一双秀丽的眸,心下微暖:“秀秀。”

“秀秀?”女子讶异:“你之前不都喊我阿秀吗?何以今日喊我秀秀?”

小雨淅沥沥,陡而转大,天色也跟着阴沉。

她一时哑然,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秀秀?”

电闪雷鸣,女子拉着她往屋里走,春承茫茫然不明所以。

惊雷劈下,女子笑着问她:“无病无灾,太平顺遂,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开心?”雷声震得人心发慌,春承点头:“不错,是开心的。”

“哪怕为千夫所指,万人咒骂?”

“哪怕为千夫所指,万人咒骂。我娶了你,就会为你负责。”

“仅仅是负责?”

闪电晃了她的眼,春承按压着狂跳的心口:“我…我……”

女子再问:“你爱我吗?”

春承微微阖目:“我应该爱你。”

“为什么是应该?”

“因为你是我的妻。”

“是吗?”

“不是吗?”

女子笑意温柔:“春承,你抱抱我。”

春承唇角噙了淡笑,从容上前。

窗外风雨交加,紫电于苍穹翻涌,愈演愈烈,骇人至极。

……

西院同时刮起了风,门窗紧闭,室内温度渐次升高,至秀解了衣衫柔顺地在心上人身侧躺下,温软的唇贴在苍白的唇瓣,凉意渗进来。

人就在怀里,一颗心冰冷寂寥。

“春承,我好想你……”

温言软语,透着悲痛哀求,一字字从唇边溢出。

喉咙泛起腥甜,至秀未曾理会,她贴在她耳畔说着往日不曾说的情话,泪淌进某人衣领,苦苦哀求:“春承,你带我走吧……你去哪我去哪,你别丢下我……”

夜深人不静。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大年初七。

外面鞭炮齐鸣,陵京城的百姓以最大的热情庆祝新年。

“春承,这是我们过的第二个新年,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至秀身子一震,白炽灯的光清晰将那人漂亮的双目映照得璀璨迷人,她指尖颤抖,迅速退出这个怀抱,不眨眼地直直看过去,气息微沉:“你是谁?”

“我能是谁?”春承枕着手臂故作轻.佻地看她:“我是凤阳春承,有人欠了我百年相守,我来讨要了,怎么?想赖账?不给?那不行,我费了好大劲才回来,我——”

“今天是大年初七。”至秀打断她,一双美目水润深情,喜极而泣:“春承,欢迎回来,新年快乐。”

烟花盛放,春承慢慢弯了唇:“新年快乐,秀秀。”

两相依偎,她柔声道:“秀秀,我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

“我梦见了不一样的人生,我娶了你,但山河无恙,家国太平,是我理想的样子。唯独你……”

她揽过至秀腰肢,美人柔若无骨,身子单薄得厉害,她轻轻抿唇:“唯独你,梦里你不是你,我还是我,所以梦再美,我还是要回来。”

“那你醒了吗?还会再跑吗?”至秀埋在她怀里,一月来的苦痛相思齐齐涌上来,热泪挥洒,夺眶而出:“我问你…回来了还会再跑吗?”

“不会了……”

“梦既然那么美,你回来做什么?”

“回来,陪你过新年。”春承百般怜惜地抚.弄她瘦削的蝴蝶骨,眼眶湿.热:“还有,就是抱抱我的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