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1/1)

时间倒退回一月前, 陵京寒冷的冬天还未到来。

十二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初九,冬至,参加云家婚宴的第二天。

清晨起床, 春承头晕脑胀, 难受地裹着被子哼唧一会儿, 适逢至秀推开浴室门,瞧她脸色不好,急忙上前。

“秀秀, 别担心……”呼出来的气都透着灼.热,春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大抵是昨夜胡闹受了凉,她捉了至秀的手贴在脸颊,宽慰道:“没事, 感冒而已,喝剂药就好了。”

人病病歪歪蜷在被子, 纵是想说什么至秀也舍不得苛责,柔声轻叹:“你别动, 我来帮你更衣。”

“也没病到那种程度, 我……”抬眸,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余下的话堵在喉咙,春承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被服侍穿衣。

房间很暖, 饶是如此,至秀也担心她乍然从被窝出来再被冻着,是以动作很快。

前世今生,春承身边没少有人伺候,可此时坐在床上看着心爱的女子俯下.身来悉心为她穿袜子,许是生病的人总要脆弱一些,她眼眶微热。

想到会一直美满的和秀秀过一生,她扬起唇角打趣着:“秀秀,我身子时好时坏,你会不会嫌我累赘?”

至秀嗔了她一眼,小脸微冷:“你在胡说什么?”

一只袜子穿好,春承乖乖翘起另一只脚,白皙粉嫩的脚趾不安分地乱动,看得至秀露出笑颜:“你呀,怎么病了还这么爱玩?”

“我脚好看吗?”

“非常好看!”

衣裤鞋袜穿好,她从衣柜取出厚实锦袍,细心温柔地抚平衣服微小的褶皱,长袍扣子被一颗颗系好,清浅如兰的香气侵.入春承感官。

下一刻,至秀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庆幸道:“好在没发.烧,一会我帮你熬药,吃过药,觉得不舒服你就在家休息,我帮你请假。”

“无碍,感觉好多了。”春承顺势揽了她的腰,笑嘻嘻地朝她扬了扬眉:“我生病了你还离我这么近?不怕我将感冒传给你?”

呼吸交缠,至秀目色顿变,毫不犹豫地踮脚含.住她唇瓣。

一退一进间拦不住她的攻势,春承被迫承接了这个绵长眷恋的吻。

一吻毕,至秀双臂环着她的后颈,气息微乱:“你不是不晓得,我宁愿自己生病也舍不得你有半分难受,非要说这话刺痛我的心吗?”

看她眼圈泛红,春承自觉失言,连声讨.饶。

生病的人待遇高,根本用不着她做什么,有至秀盯着,春承也不敢再做什么。老老实实被伺候着洗漱,老老实实用了早饭,老老实实喝完药,老实人却不肯继续老实了。

至秀背著书包站在门口看她:“听话,你病了,要在家休息。”

眉目流露的缱绻温柔,听得身旁的书墨春花纷纷红了脸。

这般绕指柔,偏偏春承不认账,抱着猫耳罐和她对峙,铁了心要去学校,嘴上辩解道:“只是小感冒罢了,一没发烧,二没咳嗽,药是你开的,莫非秀秀对自己的医术不够自信?”

枕边人,最了解对方。知道劝不住,至秀不情不愿勾了她的小拇指,两人并肩前往京藤,背影十二分的般配。

橘猫趁人不备从家门溜出来,一路跟到学校。

到了学校,至秀方晓得春承非要跟来的目的——湖心亭的狸花猫经过时光洗礼,从一只软萌可爱的幼崽正式升级为富有母爱的猫妈妈。

医药系全天有课,傍晚时分,至秀散步到湖心亭,果不其然在那儿看到了眼睛发光的某人。

见了她,春承雀跃招手,不敢说话,仅仅以口型呼唤:“快来~”

用木板搭建好的宽敞木箱,里面胖胖的狸花猫毛茸茸的爪子护着四只眼睛没睁开的小可爱,幼崽哼哼唧唧的低弱声音着实惹人心动。

春承一脸满足,和秀秀安安静静蹲在那看猫妈妈喂.奶。

清水和食物放在木箱子一侧,聪明的母猫在哺育期间除了必要的饮食断然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

趁大猫喝水的空隙,春承得意的在黄白相间的幼崽头上摸.了一把,看得至秀甚是崇拜。

而不论她做什么,狸花猫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偶尔还会亲.昵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舐她的掌心,无言的回馈感激。

感激这个好心人,哪怕病了心里还记挂着它。

不好搅扰大猫休息,春承和至秀轻手轻脚离了湖心亭。

她们前脚走,后脚肥肥胖胖行动灵活的橘猫从草丛窜出来,小心翼翼迈着优雅猫步停在木箱子附近,揣着肥肥的小手趴在那,两只猫眼滴溜溜转。

但凡有外人靠近,狸花猫尚反应不及,它一身橘黄的长毛就已经炸了起来。

漫步在林荫小路,至秀眉眼弯弯:“你怎么知道狸花今天生小猫?”

春承单手抱着猫耳罐,另外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提到这她笑容格外柔软:“昨儿看到狸花,我估摸着就在这三两天了,没想到它今天就给了咱们这么大的惊喜。

四只猫崽,生得都很健康。等狸花情绪稳定了,猫崽稍微大些,咱们把它们带回家怎样?”

“好呀。”至秀本没有那么喜欢猫,但春承喜欢,爱屋及乌,她也跟着喜欢。

两人在女生宿舍楼前分别,暮色昏昏,至秀不舍地抱了抱身子单薄的某人,有那么一瞬真想就这样跟她走了。

她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有婚书为证,有彼此契约为证,然而更多时候,午夜梦回,心上人不在身边,习惯了相拥睡去,越发显得孤枕难眠。

星月当空,至秀躺在床上罕见地陷入失眠。

说不出为何,心里惴惴着,仿佛有沉重心事没有得到解决,她叹息着睁开眼,寝室寂静,室友睡得香甜。

301男生单人寝室。

春承半夜起了高.烧,强撑着力气从床上翻身.下来,腿脚虚浮栽在地上,膝盖被磕破,钻心的疼使她昏沉的脑子得到短暂清醒,额头冒着冷汗拨通了308女生寝室的电话……

夜晚的安静被打破,短短几秒,至秀着了睡袍迅速下床。

铃声响起,毫无意外吵醒了熟睡的好友,来不及愧疚,至秀握着电话紧张问道:“喂?春承?春承你怎么了?”

挂断电话,掌心生了层冷汗。

王零下床打开灯,众人见到的就是好友略显苍白的脸。

周绾被她吓了一跳:“阿秀?春同学怎么了?”

至秀后知后觉松开绷紧的心弦:“没什么,只是发了高.烧……”

她嘴里说着没什么,动作却比谁都快,抬手拨通西院的电话,吩咐几句,便拿了衣物进入浴室,不过三分钟匆匆出来:“我得去趟男生宿舍楼把她带出来,一直发.烧,脑子容易烧坏的。”

“哎?你怎么去?”陈灯抓起衣服往身上套:“阿秀,你别急,我去找我姑父,我姑父是设计系江院长,他的学生病了,他不会坐视不管。”

“好,谢谢阿灯,那我先去了。”

人眨眼出了寝室,周绾急得差点绊倒:“唉,阿秀,等等我!”

大半夜,且不提出了女生宿舍楼再入男生宿舍楼有多波折,陈灯火速领着江院长赶过来时,春承正被至秀从宿舍门口背出来。

背上的人羸弱得没几两肉,出了宿舍楼,春家派人来接的汽车堪堪停稳。春花杏花帮着少夫人将少爷抱到车内,至秀累得汗湿内衫。

她郑重地向308寝室的女孩子道谢,对着连夜赶来的江院长深深鞠躬,之后不再多言,驱车直接出了京藤。

雷厉风行,惊呆了众人。

时到中年的宿管悄悄把大把洋钞收好,事实证明,有钱能使鬼推磨,春少夫人用钱砸人的利索派头,像极了某人。

坐在车内,至秀抱紧浑身发抖的春承,心底惊怒——有人趁她不在对春承用.毒。

毒名藏刀。

中此毒者,生机被慢慢掠夺,毒素隐于病灶之内,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渗入五脏六腑,药效发作与病死无异,可谓杀人不见血。

她指尖冰凉,好在因祸得福,春承半夜高.烧牵连出此毒,否则,寻常时候很难探出藏刀之毒。

下手之人心思阴险毒辣,可见一斑。然藏刀一毒前世已被医者列为禁.药,更不该出现在此世!

至秀拧眉:难道……在这陌生的时空又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秀秀……”

“我在呢,春承。”

她怜惜地抚平她蹙起的眉,轻声感慨:“错眼功夫不见,到底是谁对你下了毒手呢?你呀你,真不教我省心。”

“秀秀……”

至秀被她喊得一阵心疼:“春伯,麻烦再快点。”

“是!少夫人!”

一觉醒来,春承高.烧已退,浑然不知身上的毒也被至秀一并解去。

她茫茫然躺在床上,好一会才想起昨夜兵荒马乱的一幕,至秀端着清粥掀帘进来,见她醒了,笑容刹那明媚灿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春承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好饿。辛苦秀秀了。”

“不辛苦。你好好的,比说什么都好。”至秀放下青花瓷碗,指尖探上她的脉搏,继而眉目舒展:“果然好了。”

服侍她洗漱后,清粥正温热,至秀耐心地一勺勺喂到她唇边,春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我、我自己来。”

“我来吧。”她明眸映着浅笑:“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照顾你?”

“不是不喜欢,应该是不习惯吧。”

“不习惯?”至秀沉吟反思:“从现在开始,那就习惯习惯吧。你不习惯,定是我先前做得不够好。”

她一本正经嗓音温柔地说话,不知为何春承竟不敢反驳。

一碗粥喝完她重新躺回去,脑海蓦地闪现夜里秀秀攥着她手偷偷落泪的一幕。

心尖涌起酸疼。

“我没事,秀秀,你别担心。”

她捏了捏至秀柔软的指腹,换来那人更为体贴的宠溺:“有我在,你当然没事。”

隐下眼底寒芒,至秀解了衣服躺在她身侧:“春承,以后我们不住校了,行吗?”

“要回家住吗?”春承翻身伏.在她身上:“我觉得极好,我早就不想住校了。”

一场大病,起先养好的好气色褪.去不少,至秀看得眸眼浮起难过,牢牢抱紧她:“乖,以后我都陪着你。”

此情此景春承原想做点什么,哪料睡意袭来,人缓缓合上眼。

冬日午后,穿着长袍的陌生女人背着药篓踏进眷心茶楼。

三层楼,包厢。

面容白净气质阴柔的夏少爷翘着二郎腿,指间夹着雪茄顾自吞云吐雾。

女人背着药篓愣愣地站在那:“贵客还想要哪种药?”

“你说的那个‘藏刀’,真有那么厉害吗?”

“腹中藏刀,自然厉害。”

夏择神情阴鸷地盯着她:“我还想要一种药。”

“什么?”

“烈.性.春.药。”

女人抚了抚洗得发白的袍子,言简意赅:“不卖。”

“也就是说你手里有那种药?”

“有,不卖。”

“藏刀能卖,这个就不能卖?”

“藏刀毒素之所以隐于病灶诊不出来,皆因此药吃个一两包死不了人,想要人命至少得连续服用一月。藏刀我只卖你一小包的剂量,我是个卖药的,只卖药,不杀.人,我是女子,毁人清白的事更不能做。”

“你是卖药的,我是买药的,你卖药,我买药,何乐不为?”

“不行,怕遭天谴。”

夏择扔了雪茄:“耍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藏刀和那种药,本少爷都要!”

女人倒退三步,拔.腿就跑!

“——抓住她!”

背着药篓的女人身轻如燕,滑不溜手似泥鳅,她愤怒地指着楼上眼神轻蔑的夏择:“无耻之尤!从今往后,不管你病死伤死,我的药再不卖你!”

她一脚踢飞夏家身高力壮的打手,几个起落,茶楼再寻不见她的身影。

众目睽睽被人辱骂,夏择气得一巴掌拍在栏杆:“掘地三尺,给我找!”

眷心茶楼闹得人仰马翻,背着药篓的女人脚底抹油跑得比众人想象的还快,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南书我虽然是个穷卖药的,但我有底线,有原则。

世道险恶,果然不管什么年代都有人面兽心的败类。我还真是命苦,刚从乱世逃回一劫,就又被盯上……”

她嘿嘿一笑:“不管了,陵京这地方不留人,那就换个地方逍遥,反正我是穷卖药的,走到哪里都不怕。”

卖药的南书潇潇洒洒地离开陵京,病愈的春少爷和春少夫人正式向学校提交‘不住宿申请’,鉴于春承体弱多病,京藤念在以人为本的校规,予以批准。

寒冬将至,人心热络。

穿上校服是设计系学子、脱下校服是春家年轻一代家主的春承,随着春家生意重心的慢慢转移,一日比一日忙碌。

除了应付学业,还要应酬生意场上各种名头的酒局。

作为春家智囊的岳先生,受老家主之命特意坐火车来到陵京辅助家主震慑一众大鬼小鬼。

春承渐渐如鱼得水。

是夜,岳竟岳先生恭恭敬敬候在门外。

房门内,至秀双手环过她的腰,舍不得松手,原以为不住校两人就能有更多相处时间,哪知春承背负家主之名,病刚好竟忙得没有喘.息之机。

今夜夏家宴请陵京豪商,商讨海贸一事。春家两家合作日益紧密,尤其轮到瓜分利益的时候,作为春家家主,春承没理由不去。

她拍了拍至秀脊背,丝质顺滑的睡袍手感很好,没忍住抚了抚她纤细窈窕的身子,至秀被她弄.得娇躯轻.颤,嗔怪地将人推开:

“好了,记住我的话,不要碰不干净的人,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早去早回。我…我在家里等你。”

“困了你睡就好,我很快回来。”春承笑着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落了一吻。穿戴整齐,在岳先生以及其他管事的陪同下上了车。

雀翎,整座陵京最大的舞厅。灯红酒绿,亦是生意人最为青睐的欢.场。

商场历练,春承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人站在雀翎门口,掩饰过眼底厌恶,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来此谈生意,正如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失踪半年之久的穆彩衣。

穿着暴.露的穆小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和往昔那个嚣张跋扈行事不过脑子的富家千金判若两人。

“春家主。”

穆彩衣暗含挑衅地笑得妩媚风情,手指刚要触及对方衣角,被桂娘用一截青竹拦下。

此次宴会夏沉渊有意放权,直接将此事交给被人赞誉为商业奇才的夏家大少爷,夏礼。

陵京有头有脸前来分一杯羹的豪商尽数到场,一身儒雅气质的夏大少爷不敢托大,依着身份恭请春承上座。

谈生意免不了喝酒,觥筹交错,谁能想到酒中被人下了药?

西院,至秀等得坐立难安,从春承出门起她的心始终悬着。

汽车鸣笛声响起,她披了外衣出门,眼里惊喜尚未落下,血腥味率先迎风送到鼻尖。

桂娘抱着一身是血的人冲到她面前:“少夫人,救人!”

小院灯火渐次亮起,灯火通明,一眼望去,至秀心神巨震恍惚回到前世充满绝望无助的山洞,她颤着手探向春承脉搏,唇边漫开一抹苦笑,深觉她和她爱的人命途多舛。

她治她一次次,救她一次次,试问要做到哪种程度方能免她无病无灾?

抱过怀里面无血色的人,强忍着不教泪掉下,她深呼一口气,周遭满了血腥。

而她爱的人呼吸微弱,情况不比前世好多少,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酸涩泪意夺眶而出。

她抱着春承,依着本能从精致玉瓶倒出一粒药,嘴里喃喃:“别怕春承…我能救你,有我在,你一定会好好的……”

春家家主于雀翎遇袭,彻底激怒南方大大小小商会头目。

春霖盛连夜从凛都赶来,阴云笼罩夏家。

夏家大宅,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夏大少爷浑浑噩噩睁开眼:“爹?”

夏沉渊怒火中烧:“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公开设宴被人算计,眼下陵京商会都在传咱家为了争夺海贸利益对春家动手,那狼崽子若有个好歹,你要爹怎么保你?

不仅是你,春承不死,咱家估计也得脱层皮!你当春霖盛是什么好性?”

忆起来龙去脉,夏礼面色一沉:“春家主怎么了?”

暗夜,房间亮起一盏灯。

夏择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阴仄仄地笑起来:办砸了南北商贸合作,爹为平息春家怒火,少不得要处罚大哥。

念及穆彩衣背地偷袭的那一刀着实狠毒,他慢悠悠道:“藏刀之毒要不了你的命,那真正的刀呢?春承呀春承,纵你活着还能挨过几天?我巴不得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