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1)

一辆黑色奔驰w140 s-class行驶在跨越维多利亚港的海底隧道里,大灯照亮前路。车身厚重平稳,边沿棱角分明,车头进气格栅宽大如虎头,使这辆车得到一个响亮的别名——“虎头奔”。远远看去,车型颇具硬汉气质,想来车里坐的不是政府官员、商业大拿就是帮会龙头。

车窗摇下些许,光溜进缝隙。窗边的女人微仰起头,明与暗交错在她脸上流淌,光映过来的霎那之间,她的眸眼亮极了,仿佛有种摄魄人心的力量。

裴辛夷呼吸够新鲜空气,低头说,“回石澳。”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好几次,出声说:“六小姐,不回家咩?可是太太在等您,还煲了汤……”

“你把礼物带回去,就说我有客人,让念姨早点休息。”

“……好。”

按照往常,六小姐每次出远门之后会先回家,不管有什么事都推辞掉。司机觉得有些奇怪,但不好再说什么。

深夜的石澳半岛很安静,零星光亮从山上绵延而下没入大浪湾,海浪拍岸,远远看不清明,仿若夹杂着胶片颗粒。

室内灯光亮起,裴辛夷坐在玄关入口的台阶上脱高跟鞋,掰过脚心来看,轻薄的蕾丝丝袜下脚心中央那道伤痕结了痂。

还是隐隐作痛。

裴辛夷只是觉得心烦意乱。

到底要不要回家?

点燃一支烟。再点燃一支烟。

裴辛夷走上楼,经过二楼客厅时,沙发旁的座机铃音响起。她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接听。

“喂。”她怀着某种期许试探性地说,像演练过无数次。

“六姑?”电话那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是佺仔。

“是我。”

佺仔沉默了一会儿,说:“六姑,那个……这个……”

裴辛夷捏了捏眉心,“我保证不生气。”

佺仔吞咽唾沫,缓缓说:“张生的儿子好难搞的,我们只得让好彩妹回来了——”

“乜嘢?”裴辛夷收住话头,长呼一口气,又说,“你们在哪里?”

“在尖沙咀。”佺仔弱声弱气地说。

“哪个酒店?”

“呃,六姑……冇啊,我们,我们……”

裴辛夷蹙眉道:“这个办法是你想的还是阿崇想的?”

“不不、不是啊,六姑你交代了任务,我们务必完成就……”

“把人带过来。”

“几、几时呀?”

“立刻!”

裴辛夷放下听筒,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今晚有事要办,她不用逼迫自己回家了。说来奇怪,不过是去了一趟越南,竟连家都不敢回了。

等一等。

这第一批货还没从越南那边发出,张生应该还不知道到底到底是什么货,没察觉中了圈套,阿崇他们何必着急准备对策?

裴辛夷拿起听筒,拨回方才的号码。

港岛另一端,中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窗玻璃上倒映霓虹。

一墙整扇的落地玻璃前摆着长座的浅色沙发,角落的落地灯盏亮着暖黄的光。曾念坐在旁边的桃色单人沙发里,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年轻的脸庞在光线下显得很柔和。

远处传来菲佣应门的声音,曾念抬眼说:“六妹?”

菲佣回答:“太太,是文师傅。”

司机绕过回廊走进客厅,手里拎着好几个礼品袋。他为难地说:“太太,六小姐好像有客人。”

“半夜哪来的客人?”曾念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司机提起礼品袋,一一放到茶几上,“这是六小姐给太太的摩氏咖啡豆、越南花茶。这是给九小姐的公仔熊……”

曾念摆手说:“好了好了,你放下。明早去接她回来,哪有工作比健康还重要的道理。”

“是。”司机颔首,转身走出去。迎面冲来一道影,幸好他躲闪开来才没把对方撞到。

曾念闻声回头,惊讶地说:“八仔。”

男孩穿着蓝色波点的棉质睡衣,浓密的黑发乱糟糟的,显然刚睡醒。他揩了揩眼睛,软糯地唤了声,“文师傅好。”

“小少爷,小心点啦。”司机笑说,同曾念再次颔首,离开了公寓。

“妈咪。”男孩隔着沙发扶手扑进曾念怀里。

曾念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怎么醒了?”

“九妹要和我玩拼图,不让我睡。”

曾念点着食指说:“哦,好啊,你们两个小鬼,十点就骗maria说睡了,你看看几点了?”

“妈咪呀,你不知菀菀好讨厌,说要等六姊,自己又不敢打电话。”男孩半蹲下来,嘟嚷说,“六姐几时回来?”

曾念一顿,笑说:“你很想她?”

“冇啊……嗯,有一点咯。可是菀菀比我更想六姊!”

“好啦,我们上去睡觉,等睡醒了六姊就回来了。”

“maria!”曾念唤菲佣去煮一壶牛奶,自己先领小孩进卧室。

“去哪里啊?”忽然响起一句国语。

周珏抬起小腿,伸手拉了一下高跟鞋松垮的后跟带,顺势一巴掌拍在旁人的后脑勺上,“收声啦你!也不看看几点钟,不要大声喧哗。”

“对不起,对不起。”小张搓了搓手,不敢吱声了。

周崇走在前,先去门口按铃。“嘀”一长声,横镶着浅棕色木板的双开大门自动打开。

周珏与佺仔拽着小张走进去。

回廊是半封闭式的,顶上罩着拱形的遮雨棚,再转角上台阶,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被,在小盏的路灯映照下,龟背竹扇叶的影子投射到建筑铅灰的墙上,犹如鬼影。有几盏许是短路,忽明忽暗,使得原就昏暗的小径更显古怪。

小张对陌生的环境害怕极了,忍不住出声说:“大哥大姐……”

周珏横眉看过去,“乜嘢?”

小张笑了一下,更像是欲哭无泪,他说:“你们这住的是豪宅啊,不至于要绑架我吧。”

佺仔举起比拳头还大夹钳,故意发出阴测测的笑声,“这是专门用来停尸的凶宅!”

小张一听,险些跌倒。周珏拉住他,一边笑一边说:“哨牙佺,不怕你玩得开心,六姑还等着训我们。”

“是咯。”佺仔拉耸着头,不再玩笑。

台阶之上是一片修葺整齐的草坪,一栋白色建筑物矗立在六七步石板路之外。

门敞开着,灯光亦明亮。周崇换了室内鞋,示意佺仔让小张换拖鞋。

佺仔来过几次,但每次都在门外等候,这还是第一次进来,难免四下张望,没有注意到周崇的眼神直接就跨上玄关台阶了。

“哎!”周珏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小声说,“脱鞋,六姑爱干净。”

小张两手都被人拽着,只得用鞋跟蹭鞋跟来脱下他珍惜得不得了的限量版球鞋。他穿着印花体恤与时下流行的阔腿牛仔裤,头上抹了啫喱摩丝,发梢一缕一缕往上斜。

他还只是个追逐流行事物的小孩。钟爱电影没错,但电影于他来说或许只是流行事物的一部分。

听见玄关处的声响,裴辛夷收回视线,往一樽方形玻璃烟缸里掸了掸烟灰,三两步从壁龛边走到屏风前。

几人把小张拖拉过来,周珏与佺仔互相看了看,以小动作请对方先说。

裴辛夷看他们“表演”了一会儿,淡漠道:“阿崇,你过来。”

周崇看着她指尖星火,慢吞吞走过去。

“近一点。”

周崇又上前一步,裴辛夷把他肩膀按下来,手里捏着的烟头就悬在他额前一寸。

周珏惊声说:“六姑!”

裴辛夷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声说:“话很多?”

周崇神色一凛,侧目示意周珏收声。

裴辛夷在他面前抖了抖烟灰,眯起眼睛,说:“张生两天前就把汝瓷退回来了,你想瞒我多久?”

周崇回头去看佺仔,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气恼。佺仔摇头,低声说:“崇哥,我真的冇讲啊,是六姑猜到了。”

周崇再次看裴辛夷,发出沙哑的咿咿啊唔之音。

裴辛夷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喔,你不想瞒我,那你说一说,我走之前事情分明谈妥,点解我走之后张生想解约?”

周崇静默片刻,比手语说:“还在调查,我不想你担忧,所以才没讲。反正迟早要动这位小张公子,不过是提前了一些……”

裴辛夷后退了些许,深吸一口烟,说:“好啊,你们都出师了,该教导我什么对什么错。这么有本事,你当事头(老板)咯,每月给我发薪水。”

佺仔不忍看大哥受委屈,硬着头皮说:“六姑,真的不能怪崇哥,张生不知道在哪里打听到了湾仔塑胶祥的事……”

周珏一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问:“不是裴五找六姑要货船的事咩,点解又是塑胶祥,关他乜事?”

“你忘了,清明节裴五找塑胶祥借船走一批熊胆,船一进大屿山海域就被督查拦截。塑胶祥坐监,家破人亡,他的女儿天天在湾仔街头乞讨,挂个牌子到处说是六姑陷害。”

“啊。”周珏似乎这才明了,瞄了裴辛夷一眼,又说,“家破人亡?他们一家分明是罪有应得!塑胶祥的老婆是六姑大哥的奶妈,托大太的福,塑胶祥那破烂铺头才变成了公司。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塑胶祥讲让女儿学护工是为了报恩,求六姑让女儿进疗养院工作,结果是替二太做事啊!那八婆想利用护工杀了六姑的阿姊!

“六姑知道这件事,当然想除掉塑胶祥,这样就等于除掉二太的耳目,让他坐监已经是便宜了他。

“还有啊,裴五因为和这件事不清不楚,被公司内部停职调查,不能用公司的航线,之后只能事事仰仗六姑,这次还靠六姑去拿货。

“做一件事等于做三件事,谁有这个本事?我们还有得学!”

裴辛夷乜了周珏一眼,“唱戏唱够了?”

周珏露出一个讨好式的嬉笑,转头说:“佺仔,你是说张生知道这件事了?”

佺仔闷闷点头,“是啊。”

周珏夸张地捂了捂嘴,说:“知道六姑的秘密……这人岂不是半截都埋土了?”

小张再是一头雾水地来,听到此处也知一二了,当即腿一软,跌跪在地。

周珏这才注意到他似的,“呀”了一声,懊恼地说:“完了完了,小张公子听到更多内幕,这该点算?”(怎么办)

“只有死咯。”裴辛夷笑笑,拉开屏风一扇。

光亮得以照进,露出玻璃箱一角,箱子放置在大理石桌台上,足有半人高,仿生态的繁茂枝叶间,隐约可见发红的墨皮盘蜷。

裴辛夷拽起小张的衣领,一把将他推过去。他踉跄一步跌跪在地,欲站起来,后脑勺却被按住,半边脸颊紧紧贴在玻璃上。

箱子里忽地一闪,小张对上线状的眼瞳,粉白的分叉的舌头吐出——是一条巨蟒,成年的南部白唇蟒。

他大叫出声,手在地板上胡乱扑腾,可只挪了毫厘,颧骨咯在恒温的玻璃箱上,令人惶惶,顾不上微弱的疼痛。

裴辛夷弯下腰去,温柔地看着巨蟒,“阿魏,饿不饿?”

巨蟒迅速贴近玻璃箱,温顺地垂下头。

小张双手来回揉搓,不住地说:“求求你。”

裴辛夷松了手,睨着他说:“你讲你死呢,还是你阿爸死比较合算?”

小张猛地摇头,艰难地趴跪着转过身来。

蕾丝包裹的脚趾碾上他的手指,那朱红的甲油犹如罂粟,从指关节侵入蔓延至他全身。

“既然你这么怕死,我给你其他选择,你给你阿爸打个电话怎么样?”

小张不敢抬头,却听她的语调含有笑意,教人更胆寒。

他字不成句地说:“你们想要什么,我爸、我爸有的是钱!他可以给你们好多钱!不要杀我!”

“很遗憾,我这人最不喜欢钱,我只需要你阿爸乖乖跟我合作。”

“我……”小张抬起头来,迷朦之中,女人的脸庞好似与巨蟒的脸重合了,绮丽却可怖。他泣不成声地说,“电话、电话,我立马打。”

佺仔用螺丝刀压住小张的后脖颈,使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壁龛里的横板上。

听筒里一直传出嘟声,快要自动断线的时候,电话拨通了。

“谁啊?”接电话的是位女人,听声音很年轻,呼吸不匀,还含着喘息。

小张愣住了,说:“你是谁?”

女人意识到什么,似乎捂住听筒小声咕哝了几句。过了会儿,商人接起电话,“儿子,爸爸忙着呢,陪领导喝酒,走不开。你早点睡……对了,看我这记性,你在香港?儿子,玩得开不开心啊?”

小张哽咽道:“爸,我不好。”

“我说让你去国外玩吧,你说中了什么游戏奖券,要去找什么电影里的城市……爸爸不说你,不高兴就回来,啊。”

“爸!我快死了,你救救……”小张泣不成声地说,“爸,救救我啊!”

周瑛抢走听筒,用不太熟悉地国语说:“张生你好,这里是石澳半岛六号别墅,拿上私人印章,搭最早一班飞机。最迟早上六点,过时不候。对了,报警的后果很惨。”

通话结束,小张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忽然被刺了一针,“这是……”

他一下子瘫倒在地,视线变得恍惚,不停地转啊转。

佺仔悠悠地说:“真可怜。”

周珏冷哼一声,“像这种出事了还可以找爸爸的人又什么可怜?烂虫!”

裴辛夷把废弃的针管递给周崇,冷然道:“戏演得不错。”

周崇用手帕包好针管放进内差,比手语说:“我错了,不该隐瞒不报,只是以为……”

“以为你们可以解决?幸好这次不是难收拾地局面——”

周珏笑嘻嘻地说:“我知,一步错步步错,我们要小心。”

裴辛夷笑笑,“赢了几多?”

“湿湿碎啦(小意思),对六姑来说只是零头。”周珏鼓了鼓腮,这才展现出二十岁女孩模样。[15]

“笨啊。”裴辛夷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去点佺仔与阿崇的额头,“亏你们想出仙人跳这种烂招数。”

“是咯,还不如直接绑架!”周珏佯装委屈地说,“我差点就和细蚊仔上床,六姑,你要替我狠狠骂他们一顿。”

“你的账我慢慢跟你算。”裴辛夷睨她一眼,无奈地叹气。

七年前,裴辛夷参与怀安船务公司组织的志愿者活动,在母亲一手兴办的福利院遇见周氏兄妹。他们不是福利院里的小孩,而是偷溜进福利院食堂偷吃的小贼。

裴辛夷对福利院寄托了情感,旮旯角落都用心留意,检查后厨的时候把兄妹二人逮个正着。一开始想送他们去警署,半路上却把他们带去了茶餐厅,她想起了请自己吃一碗米粉的少年。一点点善意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彼时周珏十三岁,周崇十六岁。裴辛夷不过才二十岁,却自称“六姑”。她收养了他们,没有过户登记,却如亲姑姑那般待他们,方方面面从未亏待过。

周崇学金融又练拳击,周珏学法律还拜师学偏门,从十三岁至今鲜少有闲下来的一秒钟,他们亦没有怨过一次。

裴辛夷曾问:“人生轨迹彻底改变,恨不恨,悔不悔?”

周珏说:“点解恨,点解又悔,若不是六姑我早就冻死街头啦!”

周崇反问:“六姑,你问恨不恨、悔不悔,其实是想问谁?”又答,“如果是我,我觉得值得。”

二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一天比一天令人满意。

尤其是周珏,像极了那个不允许被存在的少女。

“六姑,你这样看得我心慌,有帐不如现在就算?”周珏摸了摸脸颊,睁着大眼睛说。

裴辛夷笑了一下,“好啊,‘得得地’车钥匙上交。”

“唯独车钥匙不行!这是你送给我的十八岁生辰礼物诶……”

五点三刻,客人上门。

客厅的灯灭了,痕迹被清理干净,屏风安静摆在那儿,只能借玄关的光看见上面的描金,甚至看不分明。

周崇检查了商人身上没有录音或窃听设备,指引他上楼,还是一周前那间宽敞的会客室。

裴辛夷坐在沙发里,台灯亮度适中的光在她细腻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黄油,似乎还能闻到别的奶香,掺杂一点可可的气味。

商人站在门边,注意到了茶几上的香薰蜡烛。他胡乱地擦了擦额角、下颌与脖颈交界处的汗,急忙说:“我儿子在哪?”

这句话他从楼下说到楼上,不厌其烦。

“好着呢。”裴辛夷心情很好,还讲了一句国语。

商人忽然升起一股义无反顾之感,握拳说:“我要见人!”

“阿崇。”裴辛夷朗声道。

周崇拖拽着小张从会客厅内部的窄门走进来,小张步履虚浮,看上去昏昏沉沉。

“儿子!”商人疾步上前,被周崇拦住了。

裴辛夷笑说:“张生,坐。”

商人是笑不出的,却陪着苦笑,不得已坐下说:“裴老板,我不是有意毁约,实在是……如果是熊胆这些东西,我不敢帮你走啊。你知道,船是运输公司的,要是查下来,以后谁该敢替我运货?”

“熊胆?”裴辛夷作出吃惊的样子,“谁让你走私熊胆?”

商人踌躇片刻,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前不久香港有位做塑胶生意的老板被查到走私熊胆,公诉三个月案子就结了,他被判十几年,老婆也因为共犯判了刑。外头的人都说,都说是你做的?”

裴辛夷疑惑道:“我做的?小报开始胡编这些假新闻了吗?”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你知道,拿到汝瓷之后,我收到了一份资料,这份资料我可没泄露出去!资料上写着,裴老板……和走私案有密切关系。”

“我以为张生这样的厉害生意人,是不会被这些假招式迷惑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这样的行当,很容易招惹是非。那份资料是真的,发给你资料的人怎么不直接递给公署?而且,真有这样的事,街坊肯定会有传言,那么小报不会登?裴家不算名门,但家里的人多多少少每年都会上一些排行榜,媒体很乐意关注。”

“这么说,你要走的货真的是工艺品?”

裴辛夷翘起腿,双手交叠放到腿上,玩起唇角说:“张生,你不明白状况,现在不是都得是了。”

商人张了张嘴,看向蜷缩着坐在地上的儿子,忽然拍桌起身,指来指去地说:“你们这么做,公然藐视法律!还——”

“张生,放松点啦。”裴辛夷把座椅上的文件袋丢到茶几上,一阵风过,香薰蜡烛的烛火忽闪了两下。“要讲法治,人人都不清白,不如你先看下自己的罪?”

商人斜睨着那文件一会儿,缓缓伸手去翻开。文件里有照片,有汇款单复印件,还有一盘录音带。他强撑着意志,说:“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是咩?可是我知道,这些是你贿赂当地官员,和官员一起赌博、嫖娼的证据。”

“你以为这点东西就能威胁得了我吗?”

裴辛夷轻笑一声,“不是能不能,是想不想。张生,我阿妈姓李,是谁的孙女想必你有耳闻,你去查一查家谱,看看我阿妈的姨夫是谁,你或许听说过这个名字。”

融化的蜡油沿着小山般的弧度落下去,一个将军的名字轻轻响起。

“你冇几多价值,你背后那些贪官才有价值,这些资料我可以直接递到北京去,他们会不会有事我不敢肯定,但你肯定有事,你害他们风评被害,以后还会有谁同你吃酒划拳,你的厂要不要做了?”

商人懵了,良久,难以置信地说:“我帮你走私就没事?”

“你放心,有专门的人做这些事,只要船到深圳,万事大吉。”

“没有天理,没有天理,你们不可理喻!”

“冇错,过去我以为我的主,万能的耶和华就是理,结果发现,这世界啊,原本就是一个垃圾厂,没有谁会来光顾的,主也不会看一眼。”

裴辛夷站起来,展露完美笑容,“签字咯,一式两份。”

商人尚存理智,说:“你先把我儿子放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里,让他多玩一阵啦,第一批货到了之后,我再送他回去。”

“你、你……!”

“小孩总是管不住嘴,张生,我这是保护他,你要理解。”

许久之后,会客室静了下来。

裴辛夷吸了许多支烟,走去客厅,拿起听筒,拨出一个才熟悉不久的陌生号码。

默念着,默念着,直到电话拨通,她说:“阮生。”

电话那边静默两秒,传来低沉的男声,“这么多年,舍得打电话给我了?”

裴辛夷刻意地发出笑声,“是啊,我想你了。”

电话那边又静默了两秒。

“嗯,我也是。”

停顿,浅浅一笑,然后他说:“想了才一会儿,我感觉像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15]湿湿碎:小问题、小意思。常被错写为“洒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