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替嫁·七(1/1)

几个丫鬟加上绣娘共同合力,很快便将布老虎缝好了, 里头塞了软绵绵的棉花, 递到姜曜手中, 果然是他要的大小。

然而祝汸还没有醒, 屋里点了暖和的炭盆, 甜栗香阵阵,正适合睡觉。

姜曜将那只布老虎放到祝汸脸边,想了想,又把布老虎塞到祝汸手边。祝汸在睡梦中,摸到布老虎,蹭了蹭,便紧紧抱在怀中。

姜曜想到澹澹宫中,那个祝汸最喜欢的布老虎, 据说是小时候,还在人间的祖母给他缝的, 他从小抱到大。心情不好时, 他就爱抱着个布老虎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发呆,浑然不知,还有个人正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

当初离开, 也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行径, 过于反常,反常得甚至有些变态,不怪被讨厌。更是深觉与这孩子无缘, 想着不如一走了之。他的确是抱着再不回去的心态走的,他虽为天道第一上神,实际上,天地间也并不是非他不可。他从前遵守天道掌管天地,当年却也是那孩子怒吼着点醒了他。

他觉着自己已再无留下的必要,无论是对于天道而言,而是对于那孩子而言。

兴许没了他,天道还会再诞出一位新的神君来替他掌管天道。

不如化进人间,真真切切地感受人间百态与各式苦辣酸甜。

也好彻底忘却那迟来的梦。

只是,谁又能想到还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这就是天道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有今日。

祝汸将布老虎抱得更紧,咂咂嘴,姜曜满眼心疼与怜惜,再伸手刮刮他的脸。当真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那么多的事,他的父亲们又不在身边,这几百年,他又该是多么难熬。当初有了孩子时,他又是多害怕?

他自己的的确确还只是个孩子。

姜曜眼中疼惜更甚,就这样一个孩子,竟会对他如此,一直陪伴他,甚至伤害自己,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傻孩子怕是不知道,龙血到底有多珍贵。

更不知,龙血到底有什么作用。

祝汸抱着布老虎滚到他身边,他再次上榻,将祝汸又抱到怀中。

他的孩子就该每天在天上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做着他的天帝,仰着下巴,无需讨好任何一个人,更无需受任何一个人的委屈。

是的,包括他。

他本已无任何心思,只想彻底轮回于三界里,也免得令那孩子看了再生气讨厌。

他弯腰,又亲了亲祝汸嘟起的嘴巴,手指轻轻按着他的额头。尽管神力尚未恢复,因他按对了位置,他身上也有了祝汸的龙血,两个龙角渐渐冒了出来。

开曜双眼含笑,祝汸抱着布老虎睡得更香甜,他则是看着祝汸睡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祝汸醒来后,迷迷瞪瞪的,整张脸都贴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定睛一瞧,竟然是个布老虎!乍一眼看过去,跟自己那只还挺像的,他凑得更近些,却又觉得有些不对,他再摸摸,他的角竟然也出来了!

他吓得赶紧用布老虎先遮住额头,悄悄抬眼看去,老家伙果然在,且他此时也正睡在老家伙怀中。好就好在,老家伙也闭着眼,想来也睡着了。

祝汸松了口气,赶紧将龙角又变没了,并未察觉开曜的嘴角微动。

祝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拿着布老虎看了看,仔细看便能瞧出其中不同,且这个布老虎也太新了,是新做的吧。祝汸喜欢布老虎,从小就喜欢,也因为喜欢老虎,他父皇才会给他捉了只小老虎回来,也就是如今的小虎。

只是当了天帝后,样样都在催促他更快点地长大,他也只好意思在没人的时候玩玩他的老虎,他那个老虎还是祖母当年亲手给他缝的呢。

这个是老家伙叫人给他做的吗?

祝汸看向靠在一旁的睡颜,想了想,拿起老虎,扑到他身上,往开曜的脸用力按去。

开曜也不好再装睡,不得不醒来,祝汸笑:“是你给我的吗!”

开曜点头:“是。”

“我喜欢!”

开曜便伸手将他搂到怀里,问他:“睡得好不好?”

祝汸靠在他怀里,手上扯着老虎胡须,点头:“好!”

开曜从背后抱着他,双手环在他身前,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不时侧脸看他笑眯眯的脸,再问他:“还想不想要个小兔子?”

祝汸用力点头:“好啊!”

他很久没玩过这些玩具了,尤其是有了田田之后,自觉彻底长大,更不敢轻易碰这些,生怕自己没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开曜听了他的话便笑,笑得祝汸的耳朵痒痒的,祝汸不乐意地晃了晃:“痒!”再听到“噼啪”声,他顺着声儿看去,惊喜道,“原来是栗子啊,我说怎么一股栗子香。”

辛曜那辈子,他就喜欢在炭盆里烤栗子吃。

开曜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此,他才交代人特地拿来栗子烤着。见他果然喜欢,开曜叫丫鬟进来,将里头熟了的且已开口的栗子都挑出来,就放在桌上,祝汸身上裹着白色毛毯,怀里抱着布老虎,乖乖团着。

开曜坐在桌边,给他剥栗子。

剥了一个,他递到祝汸嘴里,祝汸笑得甜甜:“好吃!甜甜的!”

开曜不免也带出些许的笑意,继续给他剥,吃了几个,祝汸避开脸,催他:“你吃!你吃呀!很甜的!”

一旁拿了火剪挑栗子的丫鬟,便见他们侯爷还真的吃了!

“甜不甜?”祝汸笑着问。

开曜点着头,正要说话,祝汸已经道:“可不许说没我甜!我知道我非常甜!”

开曜怔了怔,竟是笑出声。

小丫鬟吓得手都开始哆嗦了,她是侯爷的贴身丫鬟,她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她娘是姜夫人的贴身丫鬟,她自小就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她是头一回听到侯爷的笑声!

正笑着,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祝汸抬头看,看到走进来的姜夫人,他不免有些诧异,诧异后又有些尴尬与紧张,生怕被姜夫人发现自己压根不是什么程小姐。

然而姜夫人眼中只有姜曜,她听说“程小姐”醒了,赶紧来了。刚进屋子,便听到她儿子的笑声,她不比那丫鬟好到哪里去。她仔仔细细盯着姜曜看了,满脸惊喜,直到姜曜收起笑容,下了榻,给她行礼:“母亲。”

姜夫人这才堪堪回神,即便收了笑容,姜曜脸上依然带着些许笑意。

姜夫人心中称好又称奇,这才看向他儿子目光所投处。

祝汸看老家伙都下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着。

等姜夫人也看过来了,他尴尬着又想扔了手里布老虎,也想扯了毛毯下榻,只是老家伙先前抱着他时,将他裹得太紧!他的脚蹬了蹬,也没将毛毯蹬开,他便尴尬地朝姜夫人再笑笑。

姜夫人却是大步上前,坐到榻边,按住他就道:“好孩子!别下来!天凉,你就在这儿坐着!”瞄到桌上的栗子壳,闻到栗子香,她又笑道,“喜欢吃栗子?好!厨上正炖着汤,我叫他们在里头放些栗子,稍后你多喝些!喝了身上暖和!”

根本不给祝汸说话的机会,她又去抓了祝汸的手,蹙眉道:“手怎会这样凉?”,再吩咐丫鬟,“快,去拿个手炉来!”

接着,又是觉着祝汸穿得少,又是嫌毯子薄的,一会儿一个吩咐,屋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人。祝汸只能一直保持笑容,他悄悄抬头看老家伙,老家伙就站在榻边,看着他们这般。对视上了,他还朝祝汸扯扯嘴角。

祝汸便瞪他,示意他也说几句话。

开曜心中好笑,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正经。

姜夫人是个难得的心思敦厚之人,也是真正的心眼儿好,多一个人喜欢、宠着他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好。

祝汸暗地里“哼”了好几声,只好笑着继续和姜夫人说话。

姜夫人为拜堂的事道歉,又商量道:“好孩子,明日咱们便回府,给你们重新办了婚礼,务必盛大且热闹!你放心!”

开曜这才开口:“母亲。”

“啊?”姜夫人回头看他。

开曜走到她身前,姜夫人让了让,他坐到祝汸身边,说道:“婚礼是得办,但我觉着,不必再大办。”

姜夫人有些不高兴:“这怎么成!”她看看祝汸,那么好看的孩子,性子又好,笑起来可好看了,她看了一眼就爱到心里去,再看看开曜,“你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该让所有人都看看!”还有些话,姜夫人不好说,人人都说她儿子是短命鬼,她偏要给整个京城的人看看,她儿子与新儿媳有多般配,又能过得多好!

开曜便道:“我身子不好,不便折腾。”

姜夫人听了这话,就蔫了。

祝汸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有趣,老家伙很知道怎么“治”姜夫人嘛。

开曜再道:“后日,冬月初二,是他生辰,那日我们重办婚礼,母亲在场即可。喜庆,是给亲近之人看的,也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真正体会你的喜庆,并祝福。无关之人,来再多,又有何用?”

姜夫人知道是这个道理,也不舍得驳了儿子的心意,是啊,何必明知那些人背地里骂他们,还要请他们来碍眼,日子过好,是给自己看的。

她想通了,点头应下:“好!”她再回身拉了祝汸的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后日是你的生辰,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你觉得可好?”

祝汸觉得特别好!

他当日取代真正的程家小姐后,生辰八字自是也换了。他真正出生的时间,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但是冬月初二,是他的蛋生出来的日子,他便用了这个生辰八字。

见他连连点头,姜夫人这才笑了,惦记着婚礼的事,她又拍了拍祝汸的手,便急急起身走了,她得先去准备起来。

她走后,祝汸趴到窗边,目送她的背影,感慨:“你娘很好哎!”

感慨完,他又回头看开曜:“你是真的要跟我成亲的?”

开曜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又给他剥了个栗子,朝他招手:“来吃。”

祝汸却是直接从榻上站起来:“逛园子!我还没看够呢!”

他说着,就要往下跳,开曜赶紧移到榻前接住他,祝汸直接跳到他怀里,高兴得笑出声来。开曜将他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发,抱得更紧。

真想就这样抱着一直不愿放。

但也只是想想,祝汸怎会让他一直抱着?

后来,两人手拉手,继续去看海棠花。到了次日,姜夫人竟然还派人给他送了只兔子来,送兔子的小厮说道:“回夫人的话,太夫人说,知道夫人喜欢兔子与老虎,兔子好逮,老虎还需等等,过几日便给您送来!”

祝汸不免有些目瞪口呆,这个姜夫人也真的太好了吧!

他抱起新给他送来的小兔子,白色一团团的,极为可爱。

祝汸看得面露笑意,阿兔长大了,应该不会吃醋吧?

有了新兔子,老家伙还陪他去别院附近的庄子里拔了青菜回来喂兔子,祝汸玩得特别高兴。蹲在那儿喂兔子时,开曜自然也就蹲在一旁看着他。祝汸笑得高兴,抬头跟他说话,看到他的神情,便有些微怔。

他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

这辈子的老家伙喜欢他的确喜欢得太快了!

半点儿过程都没有的。

他正怔着,老家伙又凑来亲亲他,这也是令他觉得不对劲的,未免也太喜欢亲他了吧!

他当然不知,经过上一世后,开曜有多害怕再次失去他。

有些人,如果不曾拥有过便罢,就如同几百年前的开曜,还能狠下心离去。

一旦历劫,曾经相伴相爱,又如何还能放手,只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

到了冬月初二前夜,果然如开曜所说,谁也没请,严格说起来,澹园是有些冷清的。

因为宣平侯喜静,谁也不敢出声。

兴许是先前已经坐过花轿,也热闹过一次,祝汸发现他竟然也挺喜欢这种静谧。

尤其这片静谧是被大红色包围,他在水阁中,阿兔帮他束头发,田田追着新来的那只白兔子跑来跑去。就在一个地方住着,也无需再迎亲之类,到了傍晚,良辰吉时,拜个堂就成。

但按照规矩,他们俩还是分开了片刻。

祝汸甚至有些不适应了,两人虽说才相处几日,可就这几日,两人寸步不离彼此。就连晚上睡觉时,开曜都要抱着他睡。祝汸喜欢开曜,虽说觉着不对劲,却也很快就释然了,这一世的老家伙性子就是如此吧?

老家伙这么黏他,他也高兴啊,他也喜欢黏着老家伙。

两人黏了这几日,都没顾得上田田。后来是姜夫人亲自过来,说了好一通才将开曜拽走,田田这才能来,一来嘴巴就噘好高,说爹爹们不要她了。

祝汸这会儿想想,还是觉着好笑。

水阁里,也没有其他人侍候,就他们一家四口。

田田追着小兔子跑,小虎看着田田,阿兔则陪着祝汸说话,说说笑笑的,

正说笑着,窗户那处传来声响,祝汸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又没了。他等了等,又响起声音,且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敲窗户。

“是谁呀!”田田已经跑到榻边,爬上榻,她凑过去看,然后用小胖手将嘴巴一捂,回头小声道,“是大白!”

田田火速隐身,祝汸则是有些诧异,怎会这个时候来?

说好的拜堂前不能再见呢?

祝汸起身,爬到榻上,推开窗户,窗外的人也果然是开曜。外头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他照例披了件白色狐裘,祝汸看到他,不自觉就笑了,趴在窗户上,托着脸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偷偷来?”

开曜看了眼窗内,田田藏起的地方。

祝汸没有发觉,又道:“你娘说,我们不能见面。”

开曜则是揭开狐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又打开它,里头是热气腾腾的一块烤年糕,热气与甜香迎面而来。

“嗯?”祝汸好奇。

开曜手中托着那块年糕,递到祝汸嘴边:“过生辰,要吃年糕。”

“啊!”祝汸很是震惊。神族大多永生,每一年于他们而言都过得太快,也太多,很少过生辰,祝汸也是如此。原先还与父亲们住在一起时,倒是惦记着给他过生辰,生蛋的日子过,破蛋而出的日子也过,倒是自己到天上做天帝,独自居住后,反而忘记了过生辰。

“我刚烤的,抹了很多蜂蜜。”

年糕就在嘴边,祝汸到底是笑着咬了一口,很好吃,他又连着咬了许多口,蜂蜜又顺着嘴角流下。

祝汸正要伸手去擦,开曜已经倾身过来,将他嘴边的蜂蜜吻去。

祝汸忽然想到当年的辛曜,脸色微红,开曜将蜂蜜吮尽,才又站直了,站在窗外,看着他,没有笑,全身却是难得的漾着暖意。

开曜伸出手指刮刮他的脸,轻声道:“快睡吧,醒来,我就来接你了。”

说完,开曜要走。

祝汸却又想到明曜,那时候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后来他们并没有能够成亲。

他叫住开曜:“这次,我们是能成亲的,是吗?”

开曜回眸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忐忑。

开曜心中叹气,这些年,孩子是被吓怕了,都怪他给自己制定的这些糟糕的历劫。

他又走回来,弯腰在窗外,告诉窗内的祝汸:“是。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永远在一起。”

祝汸笑出声:“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想和我在一起这么多辈子呀。”

祝汸并不知,面前的人早就恢复记忆。

开曜则是认真道:“我是这样的喜欢你。”

喜欢到愿意放弃一切去忘记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