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替嫁·六(1/1)

他们走进海棠林后,丫鬟们纷纷松了口气, 接着也提上宫灯, 跟着跑了。

亭子里, 田田的手还捂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纷纷远去, 问道:“我可以睁眼了嘛?”

阿兔笑出声:“可以啦小公主。”

田田笑眯眯地松了手,指着石桌道:“我也想喝那个甜甜的茶。”

“好嘞!”阿兔上前,也给她弄了杯。

田田将杯子抱在手里,喝了口,满足地眯了眯眼,又看着远处的两个爹爹,笑得满眼童真,又掺杂一份可爱的狡黠:“我就不去打扰大人们做大人的事啦!”

姜曜与祝汸两人手拉手看了一夜的海棠花, 姜曜一株一株地给祝汸讲那些海棠的故事。

祝汸竟不防,那些海棠都是姜曜亲手种的!

且每一株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些是雨天种的, 有些则是夜晚种的,又有哪株曾被虫子吃过,祝汸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样便同这一世的姜曜一同度过了先前的二十多年。

海棠太多, 故事也太多, 直到天亮,也才讲了一小半。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都要哭了,他们侯爷一夜没睡, 这该如何是好!

不过,难得的是,一夜没睡,他们侯爷竟然还神采奕奕,始终与新夫人手拉手,极有兴致地在林中说话。她们也不禁暗想,难道冲喜还真的有用?

她们又偷偷瞄新夫人,新夫人被侯爷藏得严严实实,到现在,他们也没见着新夫人的相貌呢。不过先前在亭子中听到那些话,新夫人很爱穿男装,想来身子算是健壮,没准真的是他们侯爷的好运道来了呢。

丫鬟们心中各自有思量。

祝汸与姜曜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处,两人的手都暖暖的,祝汸一直偷偷往姜曜身上送灵气,反正他的父皇早晚要知道的,他已经不再隐藏神力。

这样的情况下,姜曜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好。

祝汸听上了瘾,又指着一株问:“这个呢,这个呢!”

姜曜看了眼天色,说道:“明日再说,该用早膳了。”

祝汸不开心:“我还没听完呢,讲完再吃,不饿!”

“有很好吃的海棠糕。”

“……”

“还烤了年糕,抹玫瑰蜜,那蜜直往下滴。”姜曜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还抹了蜂蜜啊。”祝汸有些想吃了。

姜曜淡淡地笑着看他:“树一直在这儿,总不会跑。”

到底是好吃的占了上风,祝汸用力点头:“吃!”

丫鬟们都大松一口气,他们侯爷可算是能歇歇了!

澹园是姜曜的别院,姜夫人不爱住外头,甚少过来。

园子里所有屋子都是姜曜一人的,回去用早膳时,姜曜让祝汸自己挑,喜欢哪儿便住哪儿,祝汸挑了个水阁,窗外就是水。他小时候住在人间,王府里也有个这样的水阁,他常变成小龙在水里游。

窗下有长榻,祝汸爬上去,跪坐在榻上,趴在窗边看外面风景。

雪花洋洋洒洒地往下飘,湖边的树木虽是秃了,却承了满树的白雪,树下还停了艘无人的画舫,很漂亮,祝汸看得很高兴。丫鬟们在往桌上摆饭,一样样地糕点端上来,姜曜叫他过去用膳,他嘴里应着,却是不愿意动。

姜曜拿着只海棠红釉的碗走到他身边坐下,用小金勺舀了一勺递到祝汸嘴边:“尝尝。”

祝汸抽抽鼻子,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惊喜道:“酥酪蝉!”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很喜欢?”

“嗯!”

“那尝尝,看做得可合你胃口。”

祝汸张嘴吃了口,竟然和父亲们的侍女姐姐做得一样好吃,他的眼睛都亮了,姜曜问:“好吃?”

“嗯!我喜欢!”

姜曜淡淡笑得满足:“喜欢就好。”

“还要吃,啊——”祝汸朝他张嘴。

姜曜的心颤了颤,一勺一勺地喂了他,祝汸许久不吃酥酪蝉,自从田田出生后,成日里为这事儿发愁,天上地上来回奔波的,他分外想念,他边吃边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喜欢就多吃些。”吃光一碗,姜曜又朝丫鬟伸手,那丫鬟便有些迟疑,到底是劝道:“侯爷,夫人,这东西凉,吃多了怕是对身子不好……”

祝汸噘嘴,姜曜的脸色也一冷。

丫鬟赶紧闭嘴,又去拿了一碗来,姜曜舀了勺再递到嘴边继续喂:“要多少,有多少。”

祝汸喜笑颜开,吃了一勺,夸道:“你很不错嘛!”

又吃尽一碗,姜曜问:“还要不要?”

祝汸又趴回窗边,看外面雪景,摇头:“换一个。”

姜曜又去拿了些巧酥来,一股奶香,小小的一个,喂了个到祝汸口中,祝汸边吃边点头:“喜欢!”

姜曜便满眼的笑,又亲手用刀将一块海棠糕切成四小块,一块块地喂给他吃,祝汸吃得高兴,看得也高兴,便将脑袋趴在窗棱上,侧了脸去看他,问道:“你不吃嘛?”

“你先吃。”

祝汸便从他手中也拿了一块海棠糕,伸手递给他:“喏,给你吃。”

姜曜顿了顿,祝汸塞到他嘴里,笑出声。

“好吃嘛?”祝汸问。

姜曜嚼了吃进去,朝他笑着点头:“好吃。”

一旁的丫鬟们通通瞠目结舌,他们侯爷从来不吃甜的,但也奇怪,虽不吃,才五六岁时,便吩咐家里厨房学着做各式糕点,还特别吩咐要把酥酪蝉与海棠糕学好,却不防还真有用到的这一天。

更没想到,他们侯爷也会吃甜的。

祝汸不知丫鬟心中所想,他趴在窗棱上,外头虽下着雪,房里点着炭盆,他觉得心里暖和极了。

他想,成亲真的很好!

用了早膳,祝汸还想听海棠花的故事,姜曜以外面下雪为由,没许他继续出去,祝汸便有些不高兴。

姜曜咳嗽几声,祝汸又慌了,非要他吃药,这才忘了出去玩的事。

姜曜也脱了鞋上榻,丫鬟们用又厚又暖的毛毯给他们盖在腿上,榻下放了好几个炭盆,他们俩则是并排坐在榻下。姜曜给他在屋子里讲余下的关于海棠花的故事,屋里太暖和了,姜曜身上披了貂毛,暖暖的,软软的太舒服,祝汸听了没一会儿,便靠在姜曜身上睡着了。

姜曜停了声音,小心将他揽到怀里,让他枕在自己的胸膛。

丫鬟要上来帮忙,他用眼神制止,将祝汸揽到怀里后,又用毛毯将祝汸围得严严实实。

他靠在窗边,听着外头雪花飘落的声音,风经过的声音,还有炭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低头看睡得微微嘟起嘴巴的祝汸,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

他亲亲祝汸嘟着的嘴巴,眼神一错不错地只是盯着祝汸看。

不知过了多久,走来一个丫鬟欲言又止,姜曜抬眼看她。

丫鬟凑过来,用极轻的声音说:“侯爷,夫人来了。”

这个“夫人”是指姜夫人,如今该称“太夫人”才是,只是原先姜曜还未成亲,大家一时还未改过来。

姜曜听了这话,点头表示知道了。

丫鬟又小声道:“夫人在您的正院呢。”

姜曜再点头,丫鬟便要出去,姜曜叫住她:“拿些栗子来。”

“是,侯爷要做何用?”

“放到炭盆中烤着。”姜曜交代,“夫人带来的人,将他们带来侍候。”

“是。”丫鬟知道这是指程家小姐,全都应下,这才出去。

屋内再度恢复安静,姜曜轻手轻脚地掀开自己这侧的毯子,刚动了动,祝汸又往他靠了靠,他再挪,祝汸再往他靠。

姜曜暗笑,弯了腰,弯曲手指轻轻刮他睡得暖呼呼的脸。

祝汸的脸又往他的手指靠了靠,姜曜掀了毯子的手又放了,坐回去,继续抱着他睡。一个时辰后,又来了个丫鬟,小心翼翼道:“侯爷,夫人她……”

姜曜心中叹气。

这一回,到底是狠下心来,掀了毯子下了榻。

祝汸换了好几个姿势,即便将一个迎枕给他放到怀里,也不高兴,始终嘟着嘴巴,哪怕睡得很香。

姜曜再叹气,甚至叹出了声,一旁低着头的丫鬟心中震惊不已。

姜曜披了披风,带着丫鬟出门,路上始终皱着眉,走到一半,他道:“缝个布老虎出来。”

缝布老虎?家里又没有孩子,给谁的?

“啊?哦!”丫鬟蒙了会儿,赶紧应下,又问,“侯爷,要多大的呢?”

姜曜还伸出手比划了下:“这样大。”

丫鬟已经震惊许多次,再看他们侯爷亲自比划,已经镇定了,仔细记下,点头:“奴婢记着了!侯爷放心!”

“嗯。”姜曜抬脚往前走,临进正屋门,又回头交代,“要快,还要缝得可爱点儿的。”

“是!”丫鬟说完,回头就去找其他丫鬟,打算一块儿赶制,也能更快些。

姜曜则是进屋见他这一世的母亲,姜夫人。

姜夫人坐在东厢的罗汉床上,“母亲。”,姜曜走进去,先给她行礼。

她抬了头,顺势也跟着起了身,只她步子都站不稳,她身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姜曜上前,说道:“您快坐下。”

姜夫人仔细打量他,见他气色还不错,稍微放下心,可一想到管事们来回的话,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伸手拉住姜曜的手,哭道:“曜儿,娘想仔细了。咱不娶了!娘这就进宫去求皇后娘娘,撤回赐婚的旨意!娘再也不逼你做你不爱的事儿了!”

姜曜道:“不用这般。”

姜夫人哭得更伤心:“你别再骗娘了!都是娘不好,逼你,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到底来见了程家小姐!你这孩子啊!”姜夫人的丫鬟拿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她哭倒在丫鬟身上,“娘再也不逼你了!你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家!娘立刻送程小姐回去,娘也会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娘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淡漠如他,姜曜到底还是心底叹了口气。

第无数次地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坐到姜夫人身边,也拿了张新的帕子递给她:“我已见过他,我喜欢他。”

“……啊?”姜夫人听懵了,流着眼泪,抬头看他。只是他的脸永远那般,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姜夫人再哭,“你何必为了娘这样勉强自己!”

她坚决认为儿子是为了安慰他。

姜曜也很无奈,难得多说几句话:“他不似寻常小姐,他的性子很好……”,他娓娓道来,先说了穿男装一事,姜夫人最信他的话,听他说完,蒙了会儿,暗自想到,难怪程家小姐年到十八也没有嫁人,难道就是因为爱穿男装,不似寻常小娘子的缘故?

她倒是松了口气。

爱穿男装又如何!只要她的曜儿喜欢,只要这姑娘能治好曜儿的身子就成!

况且,来时,她听丫鬟们说,姜曜陪那位程小姐看了一夜的花,她吓坏了,这才赶紧过来,生怕又见到昏倒在床的儿子。没料到儿子不仅没晕,还能这样好好地跟她说话。

这般看来,济安大师说得没错,这姑娘果然是能救她儿子命的!

这才共处头一天呢!

姜夫人不哭了,又抓着姜曜的手急道:“那我赶紧去看看她!前日,你们成亲的大好日子,我们家给了程小姐好大的一个没脸,娘要亲自去给她道歉!”

姜曜试图拒绝,姜夫人不答应。

姜曜无奈道:“他在睡觉歇息。”

他根本不想让人去打扰祝汸,也根本舍不得让别人多看一眼祝汸。

“我就去偷偷瞧一眼!”姜夫人双眼含上了乞求,“当时娘一心只想着给你冲喜,也不敢仔细去瞧程小姐的相貌,有愧于她。如今她进了我家门,你又这样喜欢她,我不能再这般。我总要当面跟程小姐道声谢!娘往后一定对他好!”

姜曜深知姜夫人的为人,姜夫人又道:“就瞧一眼,绝不扰了她歇息的。”

姜曜陪着她一同去水阁,刚到门前,便已闻到栗子的甜香,门口守着的俩丫鬟无声地给他们俩行礼,姜夫人心中称奇,自小到大,二十多年了,姜曜不仅不吃甜的,就连身边也不出现丁点甜味儿,倒是喜欢叫厨房研究各样糕点,偏就是做好之后,他看一眼也就算了。

姜夫人对那位程小姐便更好奇,见了一面竟然就能如此,这就是济安大师所说的缘分吧!

姜夫人急急走进水阁,顺着栗子甜香往里走,甜味儿越来越浓,到了最浓的地方,姜夫人看到了窗下那个窝在白色毛毯中睡得正香的人,姜夫人不由停住脚步。

姜曜走后,丫鬟们只敢在一旁守着,谁也不敢动。

祝汸渐渐睡倒,半张脸又陷进白绒绒的毯中,姜曜不由上前,走到榻边,弯腰小心而又仔细地将祝汸脸边的毛毛给拨开,再轻轻地将他扶躺在榻上,让他枕在迎枕上,睡得更舒服些。祝汸的嘴巴动了动,翻了个身,直面榻外,姜曜的手往下去整理盖着的毯子,手被祝汸一把抓住,抱在怀里,再不愿松手。

姜曜身上的寒气霎时就没了,他就势坐在榻边,抬眼看姜夫人。

姜夫人目瞪口呆,她的儿子,连她这个娘,都不亲近,如今竟会如此!

姜夫人再看“程小姐”露出来的脸,也能明白儿子的举止,就连她,不过看了一眼,都立即喜欢上了。是一张格外漂亮精致的脸,也如丫鬟们所说,的确是男装打扮,身上红色嫁衣,头发却是束成个男子的发髻,简简单单地插戴一支白玉簪,却又不显怪异。这张脸生得太好,似乎无论如何打扮,总是相宜的。

但也并非因为这张脸长得太好,才令她一眼便喜欢。

世上貌美之人何其多,以色侍人不长久,以色度人更是不尊重。

姜夫人暗想,或许程小姐的确与她家有缘,她就是喜欢这个儿媳妇!仅是一个睡颜,叫人瞧在眼里就爱上了!

旁的母亲兴许会与儿媳不合,觉得对方夺走自己的儿子。

她却恨不得儿子能早日找到一个知心爱人,好让儿子也能快活些,本以为这辈子已无可能,更是因为冲喜一事格外羞愧,如今一看,姜夫人心里比吃了称心糖还要甜。

她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也不再多加打搅,朝姜曜点点头,捂嘴笑着回头就出了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