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1)

寒冬腊月的,掌柜伙计都不耐得做生意,这条街上非常冷清。

店门被敲得“啪啪”作响,小二披上棉袄,不耐地推开门∶“别敲了,来了来了!”

“吱呀,”店门被拉开。

“几位客官,小店儿不做生意了,住店烦请明……”小二话没说完,眼睛都看直了。

门外的年轻姑娘头戴帷帽,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贵气。

这里不比繁华内城,小二见识有限,当下就看呆了。

“烦请小二哥烧些热水,我们用一顿饭就走。”萧寅初柔声说道,示意花月给钱。

花月将一锭银子拍到小二手里∶“我们要一桶热水,再将马草喂一下,做一桌子饭菜……你看什么?钱不够?”

胖乎乎的掌柜的系着棉袄走出来∶“柱子,愣着做什么……哎哟!冰天雪地哪吹来的贵人?您快请进——”

掌柜的一下摸走了银子,笑眯眯道∶“热水、马草、饭食,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小乞丐在聂夏身后冒头∶“这家掌柜的脾气不好,前几天我来偷馒头,被他打出去的,胳膊还疼呢!”

掌柜的回身,也认出了小乞丐∶“嘿!你这小子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掌柜的抄起算盘追撵过去,被聂夏拦住∶“掌柜的,消消火消消火!”

胖掌柜气喘吁吁,拍着膝盖∶“哎呀!您把他救回来了?还要给他饭吃?”

他当这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贵小姐出门,被小乞儿的可怜相蒙蔽,大呼说∶“这小子就是个贼!您看他可怜,施舍他吃喝,但是这小子贼性难训!上回来我这,偷了我三个馒头,把剩下的抓得黑不溜秋,都没法卖!”

他控诉着,最后嫌弃地看了一眼小乞丐∶“也不知这野小子是哪里来的,也不见他家中父母管教,没准就是哪个窑姐儿的野种!有娘生没娘教的……”

“你说什么!”

小乞儿一开始还瑟缩在聂夏背后被掌柜的教训,谁知后来挥舞着拳头要去打人。

胖掌柜往后一避∶“我胡说了吗?南城里遍地是你这样的孩子……”

“你闭嘴!闭嘴!”小乞儿双眼通红,被聂夏拦着,拳头捏得发白。

“好了,掌柜的,下去准备饭食吧。”萧寅初及时出声,制止了两人的矛盾。

“我不吃他家的东西,我嫌恶心!”小乞儿大叫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他一把甩开聂夏的手,转身朝外面跑去∶“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家店一颗谷子!”

“聂夏。”萧寅初示意聂夏去追,聂夏很快扛着这小子回来了。

“你放开我!别逼我!”小乞儿捶打着。

萧寅初对他说∶“我们不在这吃,但是冰天雪地,这条街只有这一家还在做生意,买了带走行吗?”

小乞丐挣扎的劲儿渐小,面对温和好心的姑娘,他不能恩将仇报。

“好,但是……”他看向胖掌柜。

胖掌柜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二从后堂跑出来∶“客官,您的马喂上了,热水也烧好了,饭菜也得了,是给您先端饭菜上来还是?”

萧寅初颔首∶“先用饭罢。”

四菜一汤很快摆了满桌,还有半只鸡,一只大鸡腿!

小乞儿眼睛都看直了,萧寅初让花月带他去洗干净手再来。

聂夏跟在公主身后,轻声说∶“这小子虽然瘦,但明显受过武学训练,想来曾是富家出身,由武师傅教过功夫。”

萧寅初点头∶“看出来了。”

不仅学过武,还张口就是成语典故,加上他的口音,倒让萧寅初想起一件事。

旬月前,她从萧何旧部那得知,西北甘县的前任长史谭文龙、戍县前税官马功,一夜之间,两家人一共近百口,全部毙命。

花月带着小乞丐回来,边说∶“一会给你洗个澡,瞧你一身臭得……”

小乞丐拘束地在萧寅初面前坐下。

“吃吧。”萧寅初示意他。

小乞儿打量她的脸色,试探地去抓桌上的鸡腿,见她没什么表情,立马抓起来,大啃特啃!

他的吃相也太凶狠了,把花月都看呆了∶“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快喝口汤,别噎着了!”

小乞丐顾不上喝汤,又抓起馒头大咬了几口,含糊不清说∶“要是有面就好了!”

萧寅初吩咐小二再做碗面条来。

小乞儿费劲地吞下东西,满嘴油花∶“我这几个月来,遇到最好心最美丽的姑娘就是您了,您一定万寿无疆,一定夫妻恩爱,家庭圆满……哎哟!”

聂夏照他头呼了一下∶“瞎说什么!”

萧寅初失笑∶“快吃,不够还有。”

小二很快端了碗臊子面上来,吃完半只鸡,一盘菜,一碗饭的小乞丐居然还“呼噜噜”吃了一整碗面条,才打着嗝儿,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花月打趣他∶“你还没吃饱啊?”

“吃饱了。”小乞儿可惜地看着碗∶“要不是吃饱了,我还能吃几口。”

“噗嗤。”萧寅初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乞儿挠挠头,嘿嘿傻笑了几声。

“聂夏,你带他去沐浴罢,再换身干净衣裳。”萧寅初吩咐道。

聂夏犹豫∶“可是……”

花月主动说∶“还是奴婢去吧。”

聂夏武功高强,最不该离开公主,萧寅初点点头让花月去。

小二收拾残羹剩饭,聂夏吩咐他去泡壶茶来。

门外忽然传来“哒哒”马蹄声,似乎有人来了。

小二抱着茶壶跑过来,连声说∶“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这么多客人……客官?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来人两个彪形大汉开道,声如洪钟∶“打尖儿,做两桌子好酒好菜来,要你们店里最好的!”

“好勒!您里边请!”

大汉摘下帽子,吐了口风沙∶“他奶奶的,什么天气!也不知道那小子藏哪去了,害大爷这个天气还要在外奔波!”

聂夏擦干净瓷杯,倒了一杯茶。

那两个大汉见到萧寅初的瞬间,表情活像撞见鬼似的,其中一个猛地转身出去∶“主子!”

萧寅初朝门口看过去,很快,门外跨进来一只鹿皮靴。

来人摘下狐皮帽,露出一张精致近妖的脸。

“怎么来这了?”荣骁问。

萧寅初掀起眼皮,将荣骁打量一番,见他还背着弓箭,想来是进山打猎去了。

荣骁走到她那张桌子坐下,自顾斟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萧寅初不满地看着他,似乎在控诉他不经允许就动她的东西。

“什么时候回?我送你。”

他说,顺便看了眼聂夏∶“你不能只带一个人出门,太危险。”

“马上就回去了,多谢世子爷关怀,护送就不必了。”萧寅初拒绝道。

荣骁勾起嘴角,冷白的面皮愈发妖冶∶“你与我客气什么。”

“若让陛下知道,我要受罚的。”

荣骁等人的到来,让客栈变得热火朝天,小二和掌柜的夫妻流水一般给这些人上菜、倒酒。

这些侍卫吃吃喝喝,却一点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到世子和公主。

花月牵着洗干净的小乞丐,一掀开布帘就被所有人盯着。

小乞丐浑身一抖,躲在花月背后∶“姐姐,我怕……”

这些侍卫盯着二人,手上动作都停了,活像盯着小兔子的野狼群。

花月拍拍他的手,佯装镇定∶“没事,别怕。”

两人战战兢兢走回公主身边,荣骁瞥了一眼小乞丐,笑∶“你哪捡回来的野小子?”

萧寅初说∶“与你何干?”

荣骁拿起筷子∶“不如由我替你安置这小子,如何?”

见主子动筷吃饭,底下人才解除禁令一般,该吃吃,该喝喝。

“不必,多谢世子美意。”萧寅初站起身∶“聂夏,花月,我们走。”

“是。”聂夏应,花月替公主穿上斗篷。

荣骁筷子未停,余光瞥见小乞丐一直在偷偷看他,忽然恶作剧一般抬起眼,冲那小子绽开一个森冷笑意。

他面白如雪,只有嘴唇和双眼血红,小乞丐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花月背后瑟瑟发抖。

萧寅初不满地看他∶“你多大人了?”

荣骁收起恶作剧,冲她抛了个眼钩子∶“行,听你的。”

她转身就走,荣骁挽留∶“我送你?”

“不必了。”萧寅初利索地拒绝,带着三人离开客栈。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凑上来∶“主子,这条漏网的小杂鱼要不要……”

他做了个灭口的动作。

荣骁夹起一颗花生∶“不必,公主胆子小,莫吓了她。”

“可是……”下属忧心忡忡∶“这小子是唯一的活口,若放任他活着,岂不是……”

“听不懂我说的话?”荣骁慢慢看向他。

所有人通身一凛∶“是!”

直到上了车,小乞丐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来。

他已经洗干净了,换了一身干净的棉袄,原来是个秀气的男孩。

花月跟聂夏嘀嘀咕咕∶“他身上足有十几处伤口,瘦骨嶙峋的,看着真是可怜极了……”

聂夏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挥动马缰∶“驾!”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

萧寅初看着他∶“怎么了?”

“啊!”小乞丐尖叫一声,下意识抱住头∶“放过我吧,你别杀我!”

花月莫名其妙,拍拍他的肩∶“喂,你怎么了?”

他神情激动,在车上抱头鼠窜,花月不得已制止住他∶“你别怕!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小乞丐在花月怀里,流着眼泪发抖。

萧寅初等他没那么害怕了,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伯安。”

他清楚记得,刚才这个姐姐把那些人都镇住了,他轻声问∶“你……你是谁?”

萧寅初取出自己的腰牌,明黄的腰牌上刻着宫室名字。

马伯安不知道腰牌的意思,但他知道明黄色是皇家才能使用的颜色。

“你……能见到陛下吗?”马伯安怯生生地问。

“你见陛下做什么?”萧寅初轻声问。

“我要告御状!”

马伯安稚嫩的脸上显出决绝的神色,额头上青筋浮现,哽咽欲绝∶

“我要……我要让陛下,为我马家上下五十七口,报仇!”

远在西北的肃王府。

萧何刚看完今天的密信,范五范六跟在他身边。

范六问∶“陛下怎么忽然把代城君派过来了?”

他与范五对视一眼∶“莫不是陛下那掌握什么了?”

萧何不语,范五说∶“代城君没有直接来白城,而是先去了甘县、戍县,想来是因为谭文龙和马功的事来的。”

“嗯。”萧何点头。

旬月前,下辖两个官员家里一夜之间全部被暴毙,死相惨烈。

他派人百般追查,只能查出并非意外,全是人为。

谭文龙和马功虽然已经是致仕的闲人,但二人一个是长史,一个是税官,都是辖县里举足轻重的职位。

加之在任多年,关系网十分庞大复杂,让萧何查得焦头烂额。

“今天代城君就要来白城了。”范六轻声说。

“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

萧何烧掉密信∶“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他姓秦的知不知趣了。”

“若只是查谭、马二人,本王乐得清闲,若想借查案之名想做些不老实的,就让他在西北立坟。”

范五范六“啪”一下站直∶“是!”

与此同时,秦狰在写发回邯郸的折子。

挑灯一边磨墨,一边说∶“咱可太冤枉了,今天都是除夕了,原本可以在邯郸过个好年的,结果被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秦狰斜过去一眼∶“怎么,不服气?”

“不敢,不敢!”挑灯陪着笑∶“属下为您不值,肃王这厮,忒怠慢咱们。”

赵王估计事先和萧何通过气,这父子两个别的事不好说,对于女儿、妹妹上的意见是高度一致。

萧何没让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就是怜悯了。

“让你去查的事,查得如何?”秦狰又下一笔,问。

“没什么头绪,杀人者用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发作症状和急病一样,咱们的大夫缺少经验,还没查出来。”

秦狰笔下一顿,说∶“拭剑那里如何?谭、马二人的关系网有着落了?”

挑灯说∶“只查到一些表面的东西,二人都是小官,也就在县上是个人物,放到整个西北压根一只小虾米,谁会对一只小虾米起歹意呢?”

秦狰反复回想着,忽然说∶“去取地图。”

整个西北版图很快展开在他面前,秦狰用两个茶杯分别标出甘县和戍县的位置。

二者相差甚远,足有一二百里路,但两家人却死相相同,又几乎在同一时间。

“……是哪一年的举子?”秦狰问。

挑灯连忙去找密信。

“找到了!天武……十年,啊!”挑灯惊讶地把两个人的生平放在一起比较∶“谭文龙和马功同为天武十年举子,又同在去年致仕离任!”

同一年的举子,证明两人可能认识。

同在西北为官多年,增加了认识的可能性。

又同在一年离任,太多巧合了。

挑灯说∶“但并无信息显示二人有交情。”

“两人各自拜在谁的门下?”秦狰又将茶杯挪了挪,甘县和戍县之间起码有三四个县。

挑灯继续翻资料,惊喜道∶“主子,您真是绝了!”

“谭文龙是第二十名进士,马功第十三名,二人同拜在中书侍郎门下。”

一般来说,全国各地的举子通过会试以后汇集京师,准备殿试。

在通过殿试之后过得进士身份,就会拜入一位考官门下,称其为师。

朝中高位官员如果有格外中意的进士学子,也可以破格收学生,对方有了关系,自然在官场里如鱼得水,而高位官员们,也需要自己的桃李支撑关系网。

秦狰感兴趣∶“哦?”

谭、马二人既是同科进士,同拜一人门下,说没交情是不是太欲盖弥彰了一点?

挑灯指着其中一行∶“天武十年任中书侍郎的,正是厉峙,厉大人。”

秦狰陷入沉思。

挑灯又把手中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细节。

他抬起头,看见主子笔尖的墨都凝住了,不禁开口∶“主子?”

秦狰猛地回神,豆大墨汁滴在折子上,污了苍劲有力的字。

“您想到什么了?”

秦狰揉掉纸∶“没什么。”

厉峙的野心,起得比他想象的早,也比他想象的大。

难怪前世他敢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妄图剿杀摄政王。

“今天是除夕,您早些歇息吧。”挑灯劝道。

他们一行急匆匆从邯郸过来,一路车马劳顿,顾不上休息,秦狰又亲自跑了甘、戍两县,明明是好好一个新年,愣是折腾成这样。

窗外,戍县的老百姓喜气洋洋过新年,爆竹声,欢笑声不时传进小院里。

秦狰烧掉废纸,也没心思重新誊抄一遍了。

他展开一张洒金澄心堂纸∶“你先下去。”

挑灯摇头∶“我给您磨墨。”

“滚出去。”秦狰斜他,耳根略微有些泛红。

挑灯对视无果,只好委委屈屈出去了。

秦狰哼了一声,从书架上取出一块带着松香的新墨,这墨里含着碎碎的金箔,又香又漂亮。

他细细磨了墨,展信下笔。

却迟迟憋不出一个字。

想写的太多了,想问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冬日里冷不冷。

临下笔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秦狰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从书架上找了一本闲书,翻开一看∶

「卿卿吾爱,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秦狰∶“……”

作者有话要说: 秦狰∶开始抄情书√

——

感受到——来自假期的诚意了吗!!粗长!

经过我综合意见,初步认为在马车上吵架+哄,能满足目前两大主流意见,我可以研究一下怎么升华该剧情(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