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1/1)

大片土地的权臣。

杜文本就是个喜欢大功业的皇帝,原来觉得南楚地方大、国力也还算富庶,不敢轻易挑衅,现在宛然一个馅儿饼从天而降,大好的机会放在手中,他即便不算计南楚的土地,也可以藉机大捞一笔,还可以削弱南楚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反对的也多是汉人,当然讲的大多是些大道理。所谓“养民生息”“勿开边衅”云云,对于摩拳擦掌打算趁战争之机狠狠赚个钵满盆满的鲜卑贵族而言,简直就是一群挡财路的狗!

杜文被两帮子吵得头疼,一时也做不出决断,最后道声“再议”退了朝。

回到后殿,他看着沙盘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一仗打起来好处多多,于是手里捏着做标记的小旗,慢慢在雍州附近摆布起来。

窗外传来他小女儿“咯咯”的笑声,他忍不住往外瞥了瞥,恰见乳母抱着阿月攀着他书房前一株蜡梅——可惜高处一枝开得最好的花,乳母也摘不到。

杜文不由放下沙盘,到外头去,指了指梅花树问阿月:“喜欢那一枝是不是?”

孩子到底还小,眨巴着眼睛没有其他动作。倒是乳母笑道:“是呢,小公主喜欢蜡梅花,一朵朵摘下来往地上扔,扔一朵就笑半天,好玩极了。”

也只有他亲女儿他才不以为忤,杜文笑道:“不就是喜欢扔蜡梅花么!扔!这里的摘完了就到御花园去摘,再摘完了,阿爷就到平城各处挖蜡梅树种到园子里给你摘!”

说完,他起身一跃,把高处好大一枝蜡梅枝条给掰了下来,顺带袖子也给扯了个口子。

袖子他才不在乎呢,把花枝递给乳母,嘱咐道:“小心,别叫小枝子刺到公主的脸和眼睛。”

阿月的小手早就迫不及待抓了上去,一口气撸下五六朵蜡梅花,再用力扔到地上,然后愉快地“咯咯咯咯”不断地笑起来。

不一会儿,孩子的亲娘循声来了,埋怨着:“说出去玩了,满世界都找不到!这里是大汗的书房重地,等闲可以进来么?”

杜文看着翟思静气鼓鼓的样子,再看她低头瞧见一地破碎的蜡梅花瓣,果然色变了。杜文赶在她生气之前笑道:“阿月又不识字,怕到书房重地么?来来来,识字的可敦,快给我看看里头一份折子。”伸手揽着她的腰就往屋子里带。

趁翟思静不注意,给乳母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抱着还在奋力撸蜡梅花的小公主阿月离开了。

第 123 章

进到里面, 翟思静就看到沙盘, 还有沙盘上围绕着雍州密密插着的各色小旗。

这几日朝中的情形她也约莫知道一些, 顿时正色问:“大汗是问南楚密信的事?”

“嗯。”杜文也不瞒她,“不是我要首开边衅, 实在是南楚自己提了这么个要求,我就算是帮他们君臣一个忙,顺带自己也有些收获。”

翟思静不由就要劝谏:“天上哪有掉馅饼的?”

杜文皱眉道:“我先也担心是南楚跟我玩花样啊。可是派去的斥候已经打探回来了,南楚真的派那个一把年纪的尚书令庾含章前往雍州了。四围排布的都是与他不睦的人,所用兵马全是庾含章自家的部曲——朝廷根本就是推这个老头子去送死,只差借我这里的这把刀。”

“可是,南楚有大将军杨寄。”

上辈子,杜文和南楚大将军, 亦是后来改朝换代的南秦皇帝杨寄,算是棋逢对手,将遇劲敌。而雍州一战, 前世不大关心朝政的翟思静也隐约记得, 杜文先时占了不少南楚的便宜, 但后来是被杨寄打得铩羽而归——也是杜文这辈子少有的败仗了。

杜文撇撇嘴,正色道:“我会小心的。”

“你还打算御驾亲征?”

杜文笑道:“你还担心我?放心好了, 纵然是御驾亲征, 我也不会身先士卒跑在最前头的。至于平城这里,也是给你一个机会放胆为我协理朝政。”

“……”翟思静半天没有说话。

杜文笑道:“在我们这儿, 太后临朝监国、皇后临朝监国都常见得很,所以祖宗怕了, 才弄个‘立子杀母’的家法,就是因为女人家强悍不逊于男人。跟你说实话,我要对付闾氏,自己出面到底太撕破脸了,还要你的协助。”

“拿我当枪使啊……”翟思静说,“你倒放心我?”

杜文笑道:“我现在最放心就是你了。再说了,我大军在外,钳制你们翟家在北地,才不怕你翻天。”

然后揉揉她的头:“我就直来直去说了啊,别见怪。”

确实是实话。翟思静低头说:“我是说,你放心我能处置好朝政?”

“我在贺兰部的行台时,不也是留着你在平城?只不过那时候不要你发号施令,只要你好好在下面筹谋,保着肚子里的孩子就行。这次难一点——但总难不过手铸金人吧?只要胆大心细,铜汁滚烫又有什么关系?金花四溅又有什么关系?譬如你横竖有长勺子握在手里,还有个金人藏在我那里——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么!”

细细品味他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在。

弄朝政,没有黑白际分的,只看站在哪里。

翟思静当然只有选择站在自己郎君这一边——就如她父母当年选择站在乌翰那一边一样——谁知道站对了站错了?但是不赌一把,就永远埋没了,只有做攀援的菟丝花一条路,而且攀援的大树一旦倒了,也是一样再扶不起来的。

翟思静叹息道:“好。”

杜文高兴地把她揽到怀里亲了一下,然后说:“备战的同时,打算先把贺兰家处置掉,因为罪责不大,只是敲山震虎,若是他们还有胆子造反,就是给我口实灭他的族了。你不用担心,即便我在南楚督战,北边我也安排好了。”

“外头掉下的馅儿饼不一定容易吃到口,还是安内为上。南楚杨寄……”

杜文点点头说:“我晓得,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我在外,也才放松贺兰他们的警惕性,到时候一抓一个准。”

战备的事和出征的事,杜文特地倾向独孤和宇文两部,表现出对他们的极大的信任,放权放粮,叫两部都乐开了花。再想着一旦打赢了,还有掳掠的钱粮和俘获人众等若干好处,对于靠放牧吃饭而靠打仗捞外快的游牧部落,皇帝的这种信赖,无异于天大的好处送上门了,至于下头的士卒的生死,已经不是两部首领们在意的事了。

而以“传谣”为罪责,下了狱的,夺了职的,基本全是姓贺兰的,虽然没有要一颗脑袋,但是以此一牵连,朝中枢要的位置上,姓贺兰的就稀缺了,更别说把守宫门、城门或驿路的那些武职,以及打算随御驾出征的人马,更是各种法儿地把“贺兰”撇除在外。

贺兰氏岂有不懂的?然而不敢以卵击石,只能屏息等待着安插在太后那里的人何时可以接应,以便一击制胜。

战前这一筹备一晃就两个月过去了,太后腹大,基本完全不能见客。惠慈宫中来往,都只是闾氏的亲近女眷,甚至连宫中嫔妃前去叩问,都一概不见。

唯只皇帝亲征前夕一次求见,闾太后想着这毕竟是亲儿子,还是叫开了门,神态慵慵而目光炯炯,看着踏进来的杜文。

杜文的目光也像母亲似的,锐直如一把利刃,一下子就盯到母亲的肚子上——也不是刻意要盯,实在无法不注意到——而且脸色一下变了,原本装出来的笑意都顿时僵硬了。

闾太后看着儿子的神色,知子莫若母,心里未免有些哀哀的,好一会儿冷冰冰说:“听说你三日后要出征了?”

“嗯。”杜文点点头,“特来和阿娘告辞。阿娘在宫里注意身子骨,别为儿子担心。”

闾太后笑道:“这话说的,怎么这么生分?”

杜文撇撇嘴:“儿子没生分,可能阿娘听着生分了吧?”

闾太后收了笑容说:“好吧。南楚是大国,不比以往西凉孱弱,加之南方的汉人格外奸猾,你要多加小心。这次带去的人好多是独孤和宇文?”

“舅家的也有。”杜文答道,“好处要均沾——除了我不放心的贺兰。”又直剌剌看了母亲一眼。

闾太后会意地笑了笑,然后问:“宫里你带谁去?”

“带表妹吧。”杜文说。

闾太后倒有些诧异,笑道:“怎么,她长大了,觉出她的好了?”

杜文敷衍地笑笑——艾古盖的亲阿爷负责他的粮草转运,带上艾古盖,他略略放心些。

闾太后又问:“怎么平城好多位置都换了汉人?户部里负责后方支援的,以翟量为首,全是汉人?”

因为万一宫里闹出么蛾子,他要翟思静可以登高一呼、百人响应。但这话不好说,就像这次他抱定了再打一年半载的光棍儿的念头,也要给翟思静在平城创造协政的机会一样。

杜文只说:“还是行台重要,我身边要带鲜卑人,平城就靠汉人吧,翻天我也不怕,随时大军袭回来,他们没一个是对手。”

太后冷笑道:“反正丢着我在宫里,你也不担心。”

那瞬间,杜文流露了一些孩童的神色,有些依恋,更有些委屈,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说:“儿子那时候千里迢迢到柔然救阿娘,已经被阿娘忘了么?”

闾太后心不由一软,停了一歇才说:“我怎么会忘!只不过你站到峰顶上,对你阿娘全是忌惮了。”

她撇了撇脸,目中有些莹莹的,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有的事,咱们母子还是可以同仇敌忾的。但有些事,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别一味地任性,要想想长远。”

“长远”二字,她指的是不留宠嬖的祸患,而杜文却又悄悄看了母亲的肚子一眼。

母子相见,就是这样隔阂着说些彼此都不信的真心话,说到最后,也都无语了。闾太后恹恹道:“你放心去吧。”

杜文犹豫了一下说:“阿娘,其实我最不放心的,是思静和小公主,思静从小读着那些女则女诫长大的,性格未免迂一些,凡事也爱为别人着想,好心太多了,就会不设防。我求阿娘替我多照顾着她。”

太后冷笑一声:“你的心肝尖尖肉,还需要我照顾?倒是我需要她多照顾才是呢。”

“她毕竟是晚辈。”杜文正色说,“儿子也说句实话,这半辈子就喜欢她,若是她有个好歹,我也就是行尸走肉了。别说表妹,哪一家的女孩子我都无法喜欢了;而且,会不会迁怒自己也不晓得。”

他这威胁,不仅是隐晦的说辞,还有一眼一眼瞥在太后肚子上的目光。

闾太后登时大怒,冷笑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人有生老病死,也难免意外出事。我只担保自己不找事惹事,保不了别人!”

“是……”威胁已经到了位,杜文选择了形式上的低头,“阿娘但多疼爱儿子一点,儿子就是感激涕零的。”

她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心机和狠劲与她自己分毫不差,闾太后甚至不知该喜该忧,半晌气得不说话。

杜文默默地陪了她一会儿,终于说:“阿娘也当心身子骨,儿子从南楚回来,给您带些想要的东西?”

闾太后笑笑说:“听说南楚有些婴戏的玩具精巧得很。你若给你与翟氏生的公主买,不妨带个双份。”说完,看了看儿子。

杜文当然晓得她的意思——这也是她的屈服和承诺了,只要他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加屠戮,她也就答应护着翟思静。

杜文低头道:“是!一家人,理应彼此帮衬。”

这次出征,他有浓浓的不舍,原本攻城略地、烧杀抢夺的那种快意好像现在所剩无几;若再想着那些汉人臣子的上书,甚至觉得守土一方已经够好了,何必搅人家的浑水?

完全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到了太华宫,翟思静身边摇篮里放着睡着了的小胖丫头,胖丫头小肉手里还攥着几朵捏烂了的蜡梅花。而她自己却在看兵书。

杜文笑道:“这么临时抱佛脚啊?我只叫你小心守着平城,又没叫你真的领兵打仗——领兵打仗那种瞬息万变的情形,又是纸上谈兵能够有用的?”

翟思静放下书,皱着眉一脸愁色:“杜文,我是担心你!庾含章是南楚一只老狐狸,还有他们的战神杨寄,你还没跟他作过战吧?”

上辈子,杜文不止一次地骚扰南楚边境,为自己获得军事实力,当然也和杨寄打了不少遭遇战;但这辈子的走向不一样,他只是听说“战神”之名,却直觉地轻视那些个孱弱的南人。

杜文皱眉笑道:“你再提他,我都要吃醋了!南楚的战神,在我面前大概也就是这个!”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然后恶狼似的一下子把她扑倒在条榻上,涎着脸说:“不行,我真的吃醋了,讨厌你提别的男人的名字!我要吃了你!”

第 124 章

翟思静正一心为他犯愁, 冷不防被扑倒在床榻上, 愣了片刻才去捶他:“人家说正经的!”

“我也正经的呀!”杜文捏着她两只手摁在褥子上, 特别喜欢看她无奈地挣扎不得,只能乖乖叫他亲的样子, 笑嘻嘻说,“我都快走了,你还在叽叽歪歪那些没用的!我告诉你,这会儿什么别的都别想,倒是要好好体会在一起时的两厢快意——毕竟,仗打起来,谁知道是三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 还是三年五载呢?”

离别后的孤单倒是双方共有的担忧,翟思静也不忍心与他矫情了,只是说:“也不至于赊多少账的。”

“赊账”一词用得别致, 杜文也听笑了, 吻着她说:“多赊点, 回来还。想着你欠我的,回来还债还得更自觉些。”

亲了一会儿又说:“等等。”起身去一旁的小抽斗里取了个荷包, 小心地放在翟思静肚子上:“里头是麝香, 既然这玩意儿对你有用,还是用上吧。这次不宜有孕, 万一大了肚子,是不方便帮我做事的。而且, 打仗多久还不知道,要是我不在,而你生了个儿子,万一叫他们阴了,我回救不及,想想也是可怕。”

他瞧翟思静听着好像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又换回了调皮的模样,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才说:“怕了?”

知道他是激将法,但翟思静还是一扭脖子道:“谁怕!”

杜文笑道:“要小心,但不用怕。宫里那些个女人,我不给实权给她们,其实一个个都跟纸糊的似的,仰赖你的恩典呢。我阿娘,她是个厉害人,但是她也很清醒,我和她‘招呼’过了,你们又没有死去活来的矛盾,她一时不会动你。”

他的手顺着她的脖子挠挠痒痒肉,在她情不自禁缩脖子的时候,手指在她襟摆上一拂,那衣带好像变魔术似的开了,露出里头新柳似的浅绿色抱腹,杜文又顺着抱腹上刺绣的卷草纹瞧着,叹道:“最适合穿红的人老不穿,倒是那起子妖妖调调的人总爱穿红。”

他在她皑皑的肌肤上含吮出一朵朵海棠花,微微的刺痛使得他身下的人儿发出令人心醉的嘤咛,手臂用力勾着他的脖子,使得热乎乎的躯体可以靠得更近,更近……直至贴合在一起。

仿佛真的要弥补离别后的亏空,一连三日,杜文只要下朝便在太华宫后殿里闭门不出。

寒琼听着里头若隐若现的声音,啧啧嘴对一旁的梅蕊说:“你说男人有真心的么?”

梅蕊摇摇头:“我看没有。”

寒琼一努嘴:“那里头这两位?”

梅蕊撇撇嘴:“这种事,不看新鲜劲,要看长久。白头偕老、恩爱一辈子的,也不是没有,就是稀缺——这帝王家更稀缺!我这辈子算是看透了,再不打算嫁人了,就这样挺好,一个人最逍遥自在,等年纪大了,就多收几个宫女做徒弟来服侍我,不跟有儿女伺候了一样?”

寒琼扬眉笑道:“我才不像你,我将来要求主子恩典,求她放我出去嫁人的。哪怕是平头百姓呢,小两口热炕头也有福享。”

“噫,你还大闺女呢,每日净想这个,羞不死你!”

寒琼“哼”一声:“羞啥呀?听说宫里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宫女,都有了宦官当对食——还是个假夫妻。”

突然低了声音:“对了,听说还有勾搭侍卫的……”

“啊?谁有那狗胆儿?”

寒琼正待说点什么,忽然听见里头要热水,忙大声应了,又压低声音说:“听说都怀上了,假不了!”

匆匆倒热水去了。

皇帝的寝宫里一片暖香,麝香的气息被肌肤的热气蒸腾起来的味道格外具有诱惑力,连寒琼这样谨严的处子,都不由得心旌荡漾,小心脏“怦怦”乱跳,对着尚在摇曳的床帐低低说了声:“大汗,可敦,热水送来了。”就赶紧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闺卧之中,反而是男人伺候女人。

杜文说:“你别动,小心一身汗再着了风。”胡乱蹬条裤子下来调和了水给她擦洗。

边擦洗边还“吃豆腐”,低声笑道:“真的有些红肿了。明儿起,你就定神养着,养得水嫩水嫩的,我就该回来享用了。”

翟思静踢了他一脚。

杜文眼疾手快抓着她白皙的脚,挠挠脚心笑道:“别老虎不发威,净把我当猫咪了。”

她痒得边“咯咯”笑,边跟他求饶。

杜文对她的每个样子都喜欢不够,不由地又是上前欺身抱着说:“怪道说‘温柔乡消磨英雄志’,每每看着你,我就连仗都不想打了,就想着咱们就守着这片土地吧,安安心心过日子,我做个好可汗,你做个好可敦,生一窝孩子,老百姓也让他们安居乐业的,我呢,应该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翟思静窝在他怀里笑着说:“这不挺好吗?于小老百姓来说,命运是无法选的,只能随波逐流;可是你能主宰一切啊!”

杜文摇摇头说:“我也不能啊。几年不打仗,就该有人旁敲侧击跟我抱怨‘刀枪都放锈了’,再几年不叫那帮子家伙打一打,抢一抢,他们就该搞内讧了。毕竟,不打仗,各部的牛羊就那么多,总是嫌不够花的;遇到个天灾人祸的,连日子都过得艰难呢。”

翟思静突发奇想说:“那你学南朝发发俸禄,有钱傍身,谁不要命啊要去打仗抢掠?”

杜文想了想,却又把翟思静裹到怀里搓揉:“发俸禄?哪有抢着爽利?这次把雍州打下来,你想要啥我都给你弄过来……”

这勃勃的狼性啊,做了皇帝也不会改。

翟思静欲要说什么,却觉察他另一处兴致也勃勃地来了,吓得劝谏这些久远的话题也忘了——先顾眼前要紧:“你别弄得我怕!来日方长,留点念想吧……”

眼前这人儿不是抢来的,他还是懂心疼的。杜文只笑话她一阵,而后抱怀里说:“睡吧。”

翟思静的手搁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说:“杜文,此去不要轻敌冒进,我……不能没有你。”

“嗯!”杜文沉沉地应答,轻轻地吻她。

第二天便是皇帝出征南楚的正日子,百官相送,而后宫只有翘首遥望。

杜文在御马上高乘着,看着崔嵬的平城宫,以及宫墙边新近露出春色的烟柳桃花,还没有离开,已经开始想着归来的时候了。然而定下了御驾亲征的策略,此刻也不能再更改了,只能抬起手中指挥队伍的重剑,示意全军开拔。

御道上顿时蜿蜒行走着黑压压的队伍,摩拳擦掌,怀着必胜的信心。鼓乐声声,传得很远很远。

翟思静当然也属于后宫翘首中的一名,之前她作为可敦,主持饯别艾古盖,那小姑娘今年十三,圆脸上略脱稚气,但到底还是傲慢,几处不守礼仪的地方都是自顾自说一句:“哦,我不知道,可敦别怪罪。”好像就没她事儿了。

翟思静对这样一个小妹妹般的女孩子,也只有叹口气,最后说:“闾昭仪一路上随侍大汗,凡事多经心吧。”

艾古盖笑道:“我表哥么,我当然要尽力伺候好他的。可敦放心就是。”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现在眼看着杜文的队伍慢慢消失在弯道,想来这个幼稚而骄傲的天子表妹也随侍在他身边,一样的如草原上骄傲的小马。

翟思静下了角楼,却见一个宦官匆匆跑了过来,道:“可敦,太后说想看看小孙女,叫可敦带公主去惠慈宫里。”

翟思静不由眉梢一跳:太后有孕的事她是知道的,平日里当然也要带头做出定省的姿态,闾太后当然也是选择不见的,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地相安无事了。今日杜文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传唤自己,说这位太后不是别有用心地设了场“鸿门宴”,翟思静都不能信!

但是峻拒又不好,翟思静温和微笑道:“我知晓了,请中使回去传个话,我一会儿就去抱公主。但是公主通常这会子在睡觉,硬拉起来会哭闹不止,怕影响太后的心情。容我慢慢叫她起来,缓过特别困的一阵子就好了。”

那宦官也很讲道理,点点头笑着说:“是呢!是呢!太后对小公主一定宝贝得什么似的,可别影响了小公主睡觉。奴回去解释一下就好,太后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翟思静点点头,缓步往太华宫而去,一路走一路就紧张地思忖着。

她当然不想和闾太后闹僵——人家做祖母的想看一看孙女儿,任谁不能指责她不在理,翟思静是公主的母亲,但也不好不答应下来。

到了太华宫,阿月果然在睡觉,小手指含在嘴巴里,脸蛋圆嘟嘟的,新长出来的长睫毛在斜照进窗棂的阳光下微微颤动,叫人一看心都酥了。

翟思静坐在女儿身边,却不停口地吩咐着:“赶紧去太医院和御药房,调取这段日子惠慈宫的脉案和药案;到中侍省,查阅这几日惠慈宫侍卫的换防记载;到内侍省,查阅这几日惠慈宫索要的一切其他东西。”

万事都有蛛丝马迹,这也是她和杜文学来的,要谨慎却又不能狐疑。

她是这座平城宫的女主人,那千万条线索就在她的手里,势必要用好了它们。

过了一会儿,四处的消息都回报过来。

太医院仍然以滋补之名,给闾太后开了安胎的药方;御药房进出药材没有异样,砒.霜丹砂之类剧毒的没有,乌头川楝之类有小毒的也没有;惠慈宫侍卫大多是杜文的心腹,只有几个“贺兰”,今日也没有当差;其他一应供给也都如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恰好阿月揉揉眼睛醒了过来,然后舞舞小手,蹬蹬小脚,开开心心地对着阿娘笑。

翟思静含笑逗弄了她一会儿,唤来乳母说:“给公主喂奶吧。吃完了,我要带她去拜见太后。”

第 125 章

不错, 去太后那里确实像去赴鸿门宴似的, 但是, 她翟思静不可能逃避一辈子不见婆婆。

想定了,觉得这“鸿门宴”必须得去, 闾太后就算再大胆无畏,也不应当无由诛杀她——太后宫里无剧毒、无亲信侍卫,如果想要她的命,动静小不了,事情掩不住。

翟思静到了惠慈宫门,把阿月递给一边的乳母,在门外盈盈下拜,朗声道:“妾翟氏来给太后请安。”眼眸低垂着, 眼角余光能看到周围执戟的侍卫都是眼熟的,表情亦是坦然不紧张。

少顷,太后的贴身宦官就迎了出来, 笑道:“可敦果然来了。”

翟思静笑道:“太后赐见, 妾做子媳的岂能不来?”

那宦官笑道:“是, 可敦请进。”

翟思静和她带来的十数个宫人一道起身,理好裙摆, 步幅端稳, 顺着平整的砖石路到了惠慈宫正殿。

门扇次第打开,进到梢间, 宫女打起了珠帘,两边都是厚重的雕漆屏风, 藏几个人不是问题。翟思静余光一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此刻无路可退,只能朝着半透明垂帷后面斜坐的闾太后再次下拜:“妾翟氏给太后请安。”

闾太后笑融融的声音从帘幕后面传来,依稀也可以看见她轻轻摇动着身子,高髻庄严,而身材并没有臃肿。

“思静如今是可敦了,不必这么多礼,甫一进门就跪啊跪的。”

“礼不可废。”翟思静笑着说,“论上下尊卑,自然是妾执礼才是。”

上首静了一会儿,然后朗声说:“起来吧,地上还凉,别冻着膝盖骨。赐座,赐茶。”

其他犹可,但当翟思静看着一盏热腾腾的奶茶送到她手边的小案上,心里还是犹豫了一下。

帐幕里头的闾太后手边也有这样一杯奶茶,而且她端起来就啜饮起来,喝了两口才故意问:“咦,你怎么不喝?嫌我这里的奶茶滋味不如你调制的?”

简直隔着半透明的帘幕,都能感觉闾太后灼灼如烧热的铜钩一般的目光。

翟思静横下心道:“太后说笑了,妾调制奶茶的能耐是半路出家,正是羞于见人。尝尝太后这里奶茶的滋味,学着一点,日后大汗要喝,也能调制得更合他口味一些。”

下定决心,捧着奶茶啜了一口——并无杂味,就是浓香醇厚的草原奶茶,炒米喷香而酥油馥郁,淡淡的咸味配着微苦的砖茶味,清爽解腻,十分可口。

闾太后定定瞧着她把茶咽了下去,才笑道:“放心,我这里的茶安全得很。一个壶里倒出来的。”

这柔柔弱弱的汉家女郎,勇气还是有的。闾太后心道,怪道杜文觉得她匹配。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不能贸然处置翟思静;而且,留着她,也可以另有作用。

闾太后对左右说:“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可敦有几句私话说。”

她身边的宫人立刻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

翟思静忖了忖,也遣退了自己身边的宫人,亲自抱过小女儿。

寒琼挨打的伤大概要跟她一辈子了,不仅还有点瘸,而且看起来笨手笨脚似的,一不小心就仄了一下,碰歪了一座高高的雕屏——屏风后面什么埋伏的人都没有。

寒琼歉疚的目光投到上首太后那里,难看地苦笑了一下,但眸子的余韵,却是在翟思静脸上一飘,彼此晓得意思。

屋子里一片清净。

闾太后说:“孙女儿都出生那么久了,还一眼没见过。”拍拍手说:“来,让我抱抱。”

翟思静趋步上前,在帘子前踌躇了一下。闾太后说:“进来吧。”

太后挺着大肚子坐着,表情安详,毫无忸怩,伸手要抱阿月。

翟思静想:或许人家鲜卑女子就是这样大方落落的。于是说:“太后小心,小家伙这段日子喜欢乱踢乱踹。”

闾太后于是放下张开的双臂。

太后虽然四十出头,但依然很美,阿月在母亲怀里扭头,好奇地看着她华美的衣裳和高耸的发髻,还有发髻上戴着的缀满五色宝石的金冠,“咿咿呀呀”说了一会儿“话”,小肉手拍了拍,又伸出去,不知是想抓一抓那些金珠,还是想让这漂亮华贵的女人抱一抱,但是她随即看到太后美眸中射出来的钩子般锐利的光,顿时“哇”了一声,返身扑回母亲的怀抱里。

翟思静怕闾太后尴尬,没成想太后却笑了起来:“人说我有煞气,早年先帝的儿女,小一些的看见我都害怕,如今这些孙辈也是如此。”

好像还很以此为豪似的。

她对孙女儿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表情,只淡淡道:“长得不错,挺像杜文小时候的。虽然是女孩子,也要严格管教,别弄得和那臭小子一样顽劣不听话。”

翟思静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因而没有接话。

闾太后自顾自说:“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杜文,但这孩子吧,确实自负得厉害。这次南去,听说汉官议论纷纷,他也不听。你没有劝谏劝谏?”

翟思静答道:“妾自然要劝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汗心怀天下,却也要当心自己。毕竟,在柔然那次教训,太惨痛了些,妾今日想来,还是心神摇摇。”

闾太后有片刻的失神,而后盯着翟思静:“原以为你生了男孩,大燕有皇储了,现在却是个女孩子,他欺瞒众人,开了好大一个玩笑。这次去南楚打仗,我也怕他再以身犯险。”

“你是他的皇后,他有话也都愿意与你商量。”太后陡然转折,问,“咱们私下里商量,拣最坏的情况说——最坏的都想开了,其他就没有想不开的了——若是大汗这次有个好歹,后面怎么办?”

翟思静看闾太后的手始终交叠摆在肚子上,大致有些明白她试探的意思了,她浅浅笑道:“太后虑的是,君子问忧不问喜,妾也从来不忌讳这些。大汗虽然无子,但不乏兄弟,不乏子侄。只要不是血脉错乱,就不容易生乱象,就能保大燕继续平安下去。”

闾太后眯缝着眼睛,手指微微用力,在衣衫上抓出一些褶皱。

翟思静当然懂得太后的意思,然而这一点是不能顺着她谄媚的。

她骨子里的刚性又勃发起来,笑道:“当然,我可以与杜文一起死。但是他心中的朗朗乾坤,我也是要为他保下来的。”

闾太后终于冷笑道:“你胆子好大!不知是胸有成竹呢,还是蠢?”

因为这不肯谄媚的话语,近乎是告知太后她的底线,也就是太后若有异动,她翟思静是不惜决裂的。

翟思静再次在太后面前沉下身子:“‘孝之于亲,有义以辅之’,妾此言直率,但出自实心诚意;而事夫之道,在于同心,‘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专心正色并非谓佞媚苟亲。太后如果爱惜儿子,当能理解妾的心思。”

闾太后慢慢扶着腰起身。跪在她面前的翟思静清清楚楚看见她那个凸起的肚子。

闾太后缓缓说:“阿月还小,做母亲的心啊,你还不懂。”

“我懂。”翟思静突然泪流满面,垂首道,“我真的懂。为了孩子,为了所爱的人,什么都肯付出,命都肯不要的……只是太多阴差阳错,有的时候我们也宛如被浮云蔽眼,做出不正确的决策……”

她也犯过那样的错误,一旦走上不归路,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一条道走到黑。长越的死,诚然是杜文无情,但也是她自己的执念,两个人互相挑战对方的底线,终于罅隙变作深渊,他们都掉落下去,他生而终。

闾太后一时有些诧异她滚滚的泪水。

翟思静哽咽着说:“杜文夺回平城的时候,太后被废帝乌翰捉走。山上伏兵一时没能救到太后,太后对杜文喊着:‘不要有软肋!先射我!’拳拳爱子之心,叫谁不动容?杜文甘冒风险,千里迢迢到柔然救太后,报恩的寸草之心,难道太后也不记得?”

闾太后胸口一梗,一股酸热泛上来,逼得眼眶子也发酸发热,但在翟思静面前却一滴泪都没有掉,等堵胀的气息平复了,她依旧是冷冷的语气:“我才不需要你指教。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现在是后宫之主,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走吧。”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大不尊重。

而世家大族的女郎,殊无怨尤,稽首道:“妾言语不当,向太后请罪。”

闾太后道:“你走吧。”

翟思静抱起阿月,起身告退。

闾太后看了看孙女,突然又说了一声:“等等。”

从腰间解下一块巴林玉雕琢的凤鸟玉佩,笑着递过去:“这件给小孙女做个见面礼吧。”

阿月喜欢这些晶莹鲜艳的东西,巴林玉本就是橙红色的,光致晶莹,雕刻得又格外细腻,连同上头装饰的碧绿和阗玉珠子和墨绿色绦子都是极漂亮的。她“啊啊”地拍着小手,然后从母亲怀里够着身子,伸手把一串玉饰都拿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里,一边“咯咯”笑,一边“啊啊”地欢呼着。

太后的笑容变得慈和,但随即仍是挥手:“你去吧。”

她看着翟思静的背影从门口珠帘那里转出去,又到窗口看着她抱着女儿,步伐坚定地从惠慈宫大门出去,伊人的衣襟在春风里飘拂,垂髾婉若游龙。

她定定地看着,原本一直觉得这汉家女郎只是好皮囊,但现在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贤惠”一词,不光指女子顺从能干,还是她一心一意,并无旁骛,所以坚贞勇敢,无所佞幸。

“若欣。”闾太后呼唤着,“你来。”

她最信赖的贴身侍女几步就进了门,垂手在闾太后身边:“太后有什么吩咐。”

“他怎么说?”

若欣道:“奴说已经有了身孕,而且这话也放出去了。是他先来找的奴。”

“然后?”

若欣面颊冷冷的:“然后,他一脸慌乱,说要从外头给我带药,还哄着说‘流掉一点不疼的’。奴说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就连连跺脚,想骂奴没骂出口,只说奴若留下孩子,奴与他两个人都活不成。”

闾太后冷笑道:“哼,他倒‘聪明’,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以为天衣无缝,瞒得我好!”

若欣亦冷笑:“可不是。出劲儿地打听太后这里的消息,口口声声跟奴说‘情’道‘爱’,真是臭男人!”

“男人想要建功立业,光靠皮囊和欺骗可不行。”太后拨着指甲,闲闲道,“网撒得差不多了,可以收了。”

第 126 章

太后喜欢未雨绸缪, 杜文明明是好好地在外头打仗, 她就偏要想着若是打仗出了问题该怎么处置下一步。说她想得远吧, 这也未免太远了!

翟思静边轻轻抚摸着睡熟的小女儿,边思忖着太后今日巴巴地把她叫过去谈话的意思:像是警告, 又像是试探,还说不准是不是给她下套儿……但是她们谈到母亲对儿女的情感时,闾太后即使使劲绷着脸,翟思静也能敏锐地察觉闾太后的共情——虽说是皇室无亲情,但杜文是闾太后硕果仅存的一个儿子,又掌握着大权,她为了肚子里有形无生的一个胎儿,也不至于未雨绸缪至此吧?

处政之道, 掌控人心最为重要,可人心又是最难捉摸的。

她叹了口气,把女儿的小被子盖好, 回到案桌边。

按着杜文的吩咐, 不是最重要的奏折, 全部送到翟思静这里处置,他的御用小印就在她身边。每天晚上哄睡了女儿再帮着批阅奏折是很辛苦, 但是要掌握朝里朝外的动向, 这样的辛苦是值得的。

她在一份刑事的奏报中看到贺兰部的字样,本能地关注起来。

原来是贺兰部下属的一个女奴, 辗转逃离到独孤部去了,据说这女奴会医药, 又有些萨满神术,独孤氏的几位夫人如获至宝,拿了十个女奴去贺兰部交换,说是要把逃出来的这个留下。而贺兰部说什么都不同意,为了一个女奴,竟然打起了笔墨官司,后来又听说都齐备的兵戈,大概打算要动武了。事情才闹到了尚书省下。

本来事情是极小的事了,翟思静只是觉得里头有些奇怪:区区一个女奴,怎么至于两部争抢?若说确实有些异术,贺兰部为何不好好留着人?既然留不住人了,又何必和一直和睦的独孤部为这样小的事撕破脸?

再看看女奴的名字,也就一个“马氏”而已,实在瞧不出奇处。

翟思静想了想,提笔在奏折上批复,命将马氏女奴送京审理,析断是非。

她直忙到二更,才把面前的卷牍处置光了。收拾齐整了,唤今日当值的梅蕊进来给她打水洗漱。

梅蕊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得翟思静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怎么了,一直看我?我脸上脏了?”

梅蕊摇摇头说:“嗐,奴婢紧张呢。今儿早上喝的一盏奶茶,女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吧?”

翟思静摇摇头:“宫里药材进出,并没有问题。再说,太后毒杀我,有什么好处呢?”

梅蕊反倒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太后不喜欢汉人,谁都知道呀!她要是打算和大汗闹掰了,就没顾忌了吧?”

“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她是想联合我,扳倒贺兰呢?”

“啊?”

翟思静道:“宫里到处在传,说太后宫里的一个侍女有了身孕了。你想想这偌大的平城宫,关防严密,也就太后宫里有侍卫安排在外围——为什么有,你也懂的。”

当然是为了太后与做侍卫的面首相处方便。

但是为什么太后有了贺兰的面首,还想着扳倒贺兰,梅蕊没听懂。

翟思静给她解释:“之前太后宠贺兰,大概是为面首之故。可是闾太后是怎么样的人?”

比杜文还要狐疑,几乎是谁都不肯相信的,若是通过她多次的考察觉得可信也还罢了,可是贺兰氏可信么?

能进入太后寝宫的,也就是贺兰;能把太后宫里的宫女弄大了肚子,也一样是贺兰。依附着太后还不好好依附,叫这猜忌成性的闾太后怎么信任他?当然是没事也要想出无端的事来。

翟思静摇摇头说:“所以她的奶茶我硬着头皮也要喝,一来是打赌她不应该现在就害我,二来是表表自己的忠心,叫她不至于对我疑到无法两立。”

这么想想,天天疑神疑鬼,无法安枕,好猜忌的人日子过得也蛮辛苦的。

等女奴马氏解到平城,廷尉审理的结果又发到翟思静那里,但见其中“大汗”与“贺兰”的字样出现了数次,翟思静开始心惊起来。

“嘱咐廷尉少卿不要把这案子明发。”翟思静吩咐道,“马氏,我要亲自问话。”

这个马氏,便是在贺兰部给温宿做萨满法送药酒的那位。可惜法术不灵,倒让温宿自取其辱。

失利之后,贺兰夫人颇有怨怼,马氏后来得知那两缕头发中一缕是皇帝的嫔妃的,推想另一缕是谁的也不难,顿时吓坏了——对皇帝施行巫蛊之术,她是不要命了么?哪有不潜逃的道理?

而她一逃,贺兰夫人当然紧张起来——这人在自己身边,随时可以灭口,跑到其他地方,万一走漏风声,岂不是要一族人的命!

却又不料这位胆大妄为的马氏药婆,其他本事没有,招摇撞骗是一把好手,出逃也不低调,如簧的巧舌又把独孤氏的那些夫人们骗得不要不要的,顿时又出了名。

两下一闹腾,一方心惊不已,一方莫名其妙,不想闹大的事儿反而闹大了。

马氏一身囚衣,胆战心惊地跪在太华殿可敦皇后的面前,进门就捣头如捣蒜:“娘娘!娘娘!奴是冤枉的!冤枉啊!”

翟思静还不认识马氏,廷尉那里的审理结果也不够详细。她皱了皱眉,见她磕得脑门都青了,说:“冤不冤枉,先看你说不说实话。你在贺兰部做了什么?为何要潜逃?你现在说实话,我或许还能救你;否则,只怕三木加身之后还免不了凌迟之刑。”

马氏吓得一激灵,可是她施行巫蛊之术的事儿是任谁也不敢说的,磕了几个头,眼珠子一转,龇开大黄牙说:“奴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只是贺兰氏的大夫人不知怎么就是看我不顺眼,奴听说她要杀我灭口,一惊之下就逃出来了。”

翟思静冷笑道:“看你不顺眼就要‘灭口’?若是有过,无论打杀、鞭杀、绞杀、砍杀,她们是家主,你是奴隶,都没有人好说什么。‘灭口’的意思好像不是指这些。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叫她们如此忌惮你?”

“……”马药婆半天说不出话,只那眼睛一眼一眼地睃着上首这位皇后。

贼眉鼠眼,叫人一见就讨厌。翟思静泠然道:“既然我给你机会你不愿意说,那么你就还回廷尉那里,该受什么刑罚就受什么刑罚好了。”

提气吩咐把马药婆送回廷尉那里去。

马药婆吓得肝胆俱裂,流着眼泪说:“那可否请娘娘摒开其他人,我悄悄和娘娘说。”

翟思静看她镣铐加身的样子,使眼色叫身边的人都离开。

“你说罢。”

马药婆低声道:“这其实不是奴的错……有一天啊,贺兰家的大夫人拿了两缕头发给我……”把她施行萨满巫蛊术,帮着谁固宠求子的事儿说了。

还不忘补充道:“奴真心不知道是对谁做的法!原以为是贺兰大夫人要想再生个小郎,她又说不是……两缕头发都拿丝线扎着,实在看不出是谁的……只不过听说那药酒是往宫里送的,当时奴呀,心里就一‘咯登’,想着要犯大事儿了……其他的奴真的不知道!”

她口口声声“不知道”,但翟思静连起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那个时间段是杜文奉太后到贺兰部巡幸的时候,陪同他去的是贺兰温宿,而从上一世起,贺兰温宿就是这样表面温和、人畜无害,而内里无数暗谋的女子。她对杜文爱得狂热,而始终爱而不得,这样的事做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翟思静心里有勃勃的怒气蓬发出来,问道:“那你做什么法术?!”

马药婆不意刚刚看起来温和的这位可敦会突然疾言厉色,瑟缩了一下说:“其实就是把头发丢在火堆里,祭了青牛白马。然后给大汗送了些加了鹿血酒和虎鞭酒的混合马奶酒。男人么,只要那啥,女人不就能生子了?……”

“这对大汗有什么坏处?”

“没有的!没有的!”马药婆连连摇头,“酒都是寻常的酒,绝不害人。法术么,我并不是萨满出身,照着念念而已。我后来看了看唱的傩歌,好像还唱错了……大概叫人梦回另世,浮游一番也就罢了吧。要知道,毕竟情蛊这种,可不是三两天就能造出来的……”

翟思静略略放下心来,然而想着杜文,心里就恨这马药婆,更恨贺兰氏。

要处置贺兰温宿,这确实是收网的契机,但是她虽然是可敦,处置其他嫔妃也得立得地步,免得外面传出不好听的名声来。

翟思静命人把马药婆一并带着,到惠慈宫门口求见。

闾太后听一听,连起来想想就明白过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说:“很好,很好,今日从内朝起,先做一个了断。明日再处置外朝的贺兰。雷厉风行,就不怕他们翻天。”

接着命令道:“把贺兰昭仪带过来。”

翟思静小心地瞥了瞥闾太后,闾太后斜乜着她笑道:“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你是贤后么!”

话酸溜溜的,但翟思静很快发现这个“恶人”她确实做不了——闾太后的心性手段,乃至毒辣的程度,是她远远不敌的。

贺兰温宿到了惠慈宫之后,闾太后根本就不见她,也不叫马药婆与她对质,直接下令道:“备着鞭子,问贺兰昭仪,说她在贺兰部做下的坏事被举发了,现在招供,不过一死,若有延迟,便是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长辈,责处后辈的子媳——哪怕有着昭仪之尊——也不要紧。

翟思静很快听见外头鞭笞的声音。

贺兰温宿大概从没遭过这样的苦楚,惨呼声夹杂着求饶,然而问讯的关口,她倒也能死死咬住牙关,含着血泪说:“没有……妾真的没有……”

太后慢慢地喝着茶,冷笑着。少顷扭头对若欣说:“我倒忘了,还有一个一并办了吧。贺兰索卢,秽乱宫闱,罪不可恕。”

翟思静看看闾太后的大肚子,正不知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把自己怀了面首孩子的事揭发出去。

却见若欣毅然道:“是!太后养奴婢这么些年,当做心腹,给予荣宠,现在该是奴报答的时候了!”拔脚往外。

太后在后面吩咐着:“哦,别忘了先拔了索卢的舌头,免得他胡言乱语,坏我的名声。”

闾太后吩咐完,继续品尝着奶茶,行动优雅娴静,半晌说:“你呀,还是太优柔,杀伐果决,就是心里得完全没有慈悲。挡你道的,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

但旋即又笑着:“不过吧,杜文大概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善意,叫他放心——不像我,他呀,连我都不信呢!”

她缓缓啜饮着茶——就着外面鞭笞的声音、拔舌的声音、惨烈的呼痛、发不出叫喊的呻唤……她也坦然淡定,全然无所谓一样。

最后笑道:“若欣才是个好孩子。索卢搞大了她的肚子,她就是我最好的刀锋,丢出去就能弄死贺兰家这几个不要脸的男人。”

秽乱宫闱,是贺兰索卢奸.污了太后宫中宫女,肚腹中的孩子是最好的明证,宫女的指证无可驳斥。不光贺兰索卢,几个英俊的贺兰家男儿,全数牵丝拉网,一概打尽,全数下了狱。

对贺兰家而言,山雨欲来。

第 127 章

贺兰索卢投入廷尉监牢审理, 据说用的第一道刑就是拶子, 双手十指指骨尽碎, 也说不出话来,点头摇头间就定了罪。逼.奸太后宫中宫女, 往重里算就是“秽乱宫闱”,廷尉少卿送来的定罪折子是“大辟立决”,也就是说不等杜文回来勾决就可以处死。

还有几个贺兰氏的侍卫一道牵连,不是“知情不举”,就是同样的“秽乱宫闱”,但凡与太后有染的,都是连话都没法说——廷尉也不必他们说话,三木俱下, 只要一个供状即可。

翟思静略略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其实就是一场战争,再想着闾太后狠辣的模样, 明白自己也不能拖后腿了。于是朱笔批复, 用上杜文的小印。这些人论死的论死, 监.禁的监.禁,雷厉风行。

但紧接着就是在京的闾氏诸人, 原来就掌握着一些中军兵权的, 团团围住了在京的几家贺兰,不知怎么搜检出违制的刀枪剑戟, 甚至还有违制的衮服冠冕。奏报上来,千万双眼睛盯着, 翟思静知道这又是太后的好计,但这次,她想着上一世自己的儿子和家人就是被杜文这样栽赃而处死的,终于踌躇了,那一枚小印晃了又晃,没有在廷尉的折本上盖下来。

果不其然,只消一日未批复诛杀贺兰众人的奏折,惠慈宫就派人来“请可敦过惠慈宫一叙”,翟思静调来宫中宿卫的档案,咬牙看了一会儿,道:“先将一应宿卫全数换班。闾姓内将军、内校尉、中军令、执金吾、侍卫、护卫……全部清查出宫,换成其他人。”

又暗暗命翟量带着他所管辖的侍御曹、中散曹、内三郎等人拱卫在太华殿和惠慈宫外,随时候命。

随侍翟思静的梅蕊、寒琼都暗暗心惊,悄悄问道:“女郎,这是要鱼死网破了么?”

翟思静摇摇头:“不至于鱼死网破,但太后借此机会,捆牢了我,共同对付贺兰氏,将来贺兰氏如果情急叛变,我也不得不同她一道,这是她的司马昭之心了,不过我也认了,不能叫她独自担待风险;可另一方面,她也是借此机会重新部署朝中闾氏,大汗好不容易将闾氏的气候打压到这个地步,她触手一伸,我若是还一味退让,总有退无可退的一天。”

她深深叹息,对上回劝谏她的梅蕊说:“毒杀对手,诚然也不少见,但厉害的角色更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要使得局面尽在掌控而不留后患。这才是闾太后的厉害之处——对付一个我,不算本事,要绑着我对付所有异己,将来留着推卸自己的地步和栽赃诛杀我的地步,才是真狠人。”

梅蕊已然听得呆住了,带着哭腔说:“那我们怎么办?”

翟思静说:“论狠,我比不过她。但大汗给我留下的人和权力,我还是可以用一用的。信,我已经发给大汗了,等他的谕旨从南楚传过来——我这里藉机拖一拖。”

安排妥当了,她带着随侍的人,往惠慈宫而去。不光她去,宫里还剩的两位昭仪李迦梨和郁久氏也一道叫了过去。

果然,这样子到门上,闾太后就“不舒服”了。门上的宦官瞥瞥这个,瞥瞥那个,虽然说了“太后没法见诸位娘娘”,但也始终不打回票。

翟思静心知肚明,故意问道:“那我作为子媳,先进去伺候吧。”

那宦官道:“那倒可以的——你们晓得的,太后一不舒服啊,就不爱热闹。”

翟思静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梅蕊一眼——吩咐好的,万一里头有任何动静,她就带着两位昭仪跑:外头的宿卫,全是她换下的可以放心的人,自然会一边营救,一边护着其他女人出去。

而她自己,必须提起勇气,面见闾太后。

宫殿之内,仍然是布置华丽而给人阴森的感觉。两边高大的红黑漆雕屏精致而压抑,后头“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不是藏着人——太后内宫里头,仍是闾太后自己的人,翟思静孤身进来,以她的力气,要搏若干宦官和宫女,那也是搏不过的。

闾太后这次连帘子都没有放,坐在御座上斜倚着,手里一成不变端着一杯奶茶,甜白瓷的杯子,与她一双洁白修长的手相映成趣。但她一点笑容都没有,冷冷道:“带这么多人,还大张旗鼓地换掉了今日的宿卫,可敦这是什么意思呀?”

翟思静肃然下拜,顿首道:“子媳给阿娘请安。妾喜欢直来直去说话:请问,太后也大张旗鼓地处置贺兰氏在京的几十户,岂不是叫贺兰心寒?”

闾太后冷笑一声:“兵贵神速,亏你读了那么多书,竟也不懂?端不端贺兰氏的老巢,他们都必定逼急了,这么多子弟被杀,这么多家人被谪贬,你当他们像汉人似的,只会忍着、龟缩着?哼!”

啜了一口茶,但茶盏被杯盖敲击得“叮叮”乱响,显见着是生气了。

翟思静道:“太后处置贺兰,先还立着国法的规矩,但后面诸多处置,妾以为不妥。”

闾太后“嘁”了一声,接着低声嘲道:“幼稚!”

“处置一家贺兰,这或许不幼稚。”翟思静道,“但刑之以法,大家心里才是服的。道路以目,周厉王未见得有大成。”

闾太后喝着茶嗤笑道:“连杜文都说你迂腐,果然是迂腐。朝政中,哪那么多清楚明白叫人心服口服?能成事儿就行了。你若胆小,你不用管,将来贺兰氏要造反问罪,叫他们冲着我来,冲着辽河闾氏来!”

翟思静突然有些心酸感——难道她在杜文的心里就是一副“迂腐”的样貌?

但这种泛上来的鼻酸很快被她自己遏住了。她仰首说:“阿娘,为政之道,不是眼前一日两日,是大燕的千年万载。贺兰氏的所作所为,妾岂有不气的?但是气又如何,妾可以‘以直报怨’,但不可枉刑纵杀。迂腐就迂腐吧。”

闾太后停了喝茶的姿态,捏着杯子,目中钩子似的锐利的光,直剌剌地射过来。

但她实则是趁翟思静再次顿首的时候,暗暗笑了笑:她身边最亲信的宫女和宦官,也都是戆直一类的,认定了主子就万死不辞——和翟思静某些地方有些像,她是认定了一条道理,也不肯低首。

这样的性子,叫人放心。所以,这个女郎,叫她那狐疑的儿子放心。

而且,也好对付呀!

闾太后把绷紧的姿态放松下来,闲闲地说:“那行,缓一缓吧,等杜文处置的意见从南楚过来再说。”

反正贺兰家有头有脸的都关在监牢里,不怕他们在京城翻天。

“但是,我先提醒你。”闾太后又说,“贺兰部那些,必定要造反的,你早些准备起来,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多谢太后提醒。”翟思静也敛了“直谏”的铮铮神色。

闾太后笑道:“听说你的家人在瑙云城有部曲?只是汉人孱弱,不知道会不会跟你一样迂腐没胆子?”

“大概会呢。”翟思静说,“不过,只要他们能够切断贺兰氏与柔然的联系就行了。”

闾太后不屑地挑了挑眉,最后道:“你对杜文的舅家,也不用严防死守的。你孝顺我,我自然叫他们听命于你。”

“是。”翟思静不卑不亢说。

闾太后掩口又道:“对了,还有件事,你自己也够糊涂的。”

翟思静原本打算告退,一听,心又拎了起来,正色道:“请阿娘指教。”

闾太后说:“第一呢,身边的人要好好管教,发现有离心的、蠢笨的、管不住嘴的、贪财好物的,不要怀着你那‘仁慈’之心,不忍心处置。”

翟思静心里“咯登”一响,但沉得住气,点点头说:“谢阿娘提醒,妾知道了。”

闾太后又说:“第二呢,这阵子你也劳累了,又是带公主,又是帮杜文批折子。我倒是愿意给你分忧。”

不等翟思静摇头说“不必劳烦阿娘了”,闾太后又紧接着说:“毕竟呢,你这个月超期十天没来月事了吧?自己都忘了?要是再怀一个小郎在肚子里,可不能太操劳了。”

这次胸腔里不仅是“咯登”了,心脏像掉了一拍似的,紧接着剧烈地跳动起来。

是呢!她自己都忙忘了,她的天癸延迟了好些日子了!

而且,太后的触手居然伸在她那里,连这样私密的细节都打探出来了!

闾太后见她傻傻的神情,不由笑得前俯后仰:“你放心,我疼儿子,也疼孙子,就看孙子的面,也不会怎么样你。你放心去吧,中书省的折子,你日后搬一半过来,我来给你分分忧。”

翟思静简直木偶一样告了退,退出了殿门。

外头的空气清新,弥漫着春季的花草芬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中好像有些湿湿的。

外头梅蕊、寒琼,还有另外两名昭仪,见她全须全尾地出来,都是松口气的样子。

李迦梨没好气说:“巴巴地过来请安,连太后的面我们也见不到,还是可敦有面子,我们白陪衬。走罢!”

翟思静道:“晚些有事情找李昭仪。”

李迦梨已经转了身子,此刻连转回来都懒得,扭头说:“好的,到时候可敦吩咐就是。”然后婀娜多姿地去了。

翟思静自己忧心忡忡,哪还顾得上其他,回到宫里平静了一会儿,便叫梅蕊去请御医。

怀孕的脉象很好识别,御医很快就笑嘻嘻道:“恭喜可敦,贺喜可敦!这次脉搏滑如滚珠,跳动有力,是个小郎的可能性可大呢!”

翟思静好一会儿才说:“可我……用了麝香……”

御医道:“麝香这东西,有用就有用,没用了,就没用了。不过可敦要保着孩子不滑胎,以后可不能再用麝香的东西了。”

翟思静眨巴着眼睛,想哭又想笑。麝香上辈子对她有用,这辈子也有用了一阵子,但到底不是神药,不是次次对症,在还不敢要的时候,孩子倒又来了。

一旁梅蕊寒琼争着笑着恭喜她。

翟思静说:“这事儿,先别往外说。免得那起子人又开始想着‘立子杀母’这茬儿。”

大家见她眉间薄愁,倒也噤声了。

御医是熟用信任的。等他走后,翟思静又愁另一件事,扫视过两名侍女后说:“还得你们帮我关心一件事。我这里,大概也有内鬼了。”把太后已经猜到她怀孕的事说了,说得两名侍女目瞪口呆。

长夜漫漫,翟思静拥着被子,突然觉得春寒料峭,而且寒意往四肢百骸里钻。她前所未有地思念杜文,不仅想他的怀抱,也想他给她带来的心安。

可是此刻,再大的艰难,也必须她独自面对,哪怕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这座独木桥也得她翟思静自己走!

第 128 章

翟思静努力平复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看着在宫里到处玩耍的小阿月, 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想着里面又来的一个小宝贝,那颗有些软弱的心又坚定了。

她陪阿月玩了一会儿, 玩到她揉眼睛要睡了,才回到皇帝的书室,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拿出笺纸开始写信。

有写给杜文的,不拿官驿发,可以更私密;有写给父亲叔伯的,则要烦劳李迦梨,以她的名义从西凉驿道上发, 才可以避免被磨刀霍霍的贺兰部截胡。

还有则加了杜文的小印,各地的郡守和藩王,都要做好平叛的准备, 誓不给贺兰部长驱直入的机会。

李迦梨娇蛮而傲慢, 但不是藏奸的性格, 翟思静叫她过来一说,她就答应了, 依然是扬着脖颈:“可敦吩咐就是了。反正我的故国, 我的家人,也没能耐对抗大汗, 只有拿我充数,我么, 也就是个充数。”

“李昭仪……”

李迦梨无所谓地笑笑:“自取其辱多了,已经无所谓了。讲真的,和贺兰昭仪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命还挺好的。”

“你去见过贺兰昭仪了?”

“嗯。”李迦梨看看她说,“太后叫我和郁久昭仪都去过了,大概是要威慑我们俩吧?反正看她真是可怜极了!几天就瘦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鞭伤,血黏在衣服上也没人给她换,吃的跟猪食似的。唉,虽是可恶吧,但这么着折磨,也叫人寒心的。”

翟思静默默地听着,等李迦梨离开了,她说:“派人给贺兰温宿送点吃的穿的,再叫御医给她先治伤吧。”

寒琼和梅蕊对这种争宠的人都没有好印象,都说:“女郎真是过分善良了!何必呢!”

翟思静说:“巫蛊重罪,她活不了的,既然活不了,让她静静候死也就是了,我不喜欢虐杀。”

虐杀,心里总有阴影。

经历过惨痛的人,要么变得暴戾无端,要么反而能感知别人的苦痛,因而生大慈悲心。国法在上,她私下里何必为肚子里的孩子结下怨气?

她接着又问:“我让你们查的事,有没有查到?”

“查到了。”梅蕊说,“是为女郎洗衣的粗使宫女,嘴不严,太后那里三百钱、两疋帛,就叫她眼睛发光了。”

“人带过来我问话。”

“是!”寒琼说,“鞭子和竹板我叫宫内宦官都准备好了!不老实就打着问!”

翟思静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心泄密,是死罪,论死也就罢了。若不至于死,按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