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1)(1/1)

处置。”

小宫女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进来时知道糟糕,已经抖索成一团,见到翟思静的面就磕头如捣蒜:“可敦!可敦!奴婢知错了!”

翟思静道:“别哭,告诉我,他们给你钱和帛,是打听什么?”

粗使小宫女能知道的消息有限,她哭哭啼啼说:“奴婢能知道什么?他们老早给了钱帛,叫奴婢注意可敦的亵衣清爽与否,还说……各宫里都是这样子的……”

“老早”,看来,闾太后的手伸在后宫是老早的事了。打听后宫是否有侍寝,是否有怀娠,谁都瞒不住她——当年她对付先帝后宫的嫔妃,叫先帝后宫自她之后再无子嗣,未尝不是同样的法子,只是法子也未免太龌龊了。

“按着宫规,这是四十板、撵出去的惩处。”翟思静说,“规矩在上,我不好饶你。不过,你把打听的人名字给我,我给你刑杖折半。”

小宫女脸色发白,顿首连连:“好的!好的!我都招,我知道的,我都招!”

以为必死无疑了,结果只是杖刑,还能折半,感觉是死里逃生了。

等她一一说了,翟思静问:“你吓得这副样子,是怕活不成么?”

小宫女含泪点点头说:“宫里的奴婢都是蝼蚁似的,宫规只是摆设,但凭着主子的性儿处置生杀。”她还幼稚,扁扁嘴说:“宫里嬷嬷都这么说的,奴婢也是糊涂油蒙了心……而且……”

而且宫人哪有自主的权力!听闻太后那里要打听,无论如何也不敢不答应。

翟思静叹口气说:“冤孽。后宫整肃,只怕还是大活计。”又吩咐道:“叫行刑的别下死手,年纪轻轻,留着一身残疾,想想都可怕。”

寒琼突然眼眶一热,捂着嘴没哭出声来。

翟思静等人走后,才回头说:“寒琼,你也放宽心。等大汗回来,我这一关过掉,我慢慢给你们俩物色合适的郎君。”

这天晚上是梅蕊伺候翟思静休息。杜文不在,翟思静一个人怕冷清,也怕孤单,便唤梅蕊和她一道躺着,先做些针线,聊聊闲天,感觉眼睛累了,就熄了灯,还能说会子话。

“女郎,我是再不嫁了的。”梅蕊先表态,“我在宫里陪你一辈子。”

“那是干什么?一辈子,是这么简单好说的么?一个女人,一个人虽然不是不能活,可没个相知相许的人,孤零零一辈子也是可悲。”翟思静劝她。

梅蕊叹口气说:“但是我怕呀,想着臭男人的那副嘴脸,心里就寒。”被乌翰欺骗,被忽伐强.暴,哪一件都是噩梦,男人都成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再也不想尝试,宁可就是孤零零这样过一辈子。

翟思静轻轻把手搭在梅蕊的肩上,旋即感觉到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世人皆苦……”翟思静叹息道,“但我们唯有往前看。梅蕊,若有那一天,你试一试好不好?”

梅蕊哽咽着点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了。女郎,早些睡吧。”

翟思静第二日起,每日把奏折粗看一遍后再进行分类,一半给惠慈宫送去。其实送在平城的奏折都非急奏,加急的都是直接发到前线皇帝的行台那里。婆媳两个好像很默契似的,有些需要再奏议的,都会拿指甲在纸上划出印子来,然后或商酌,或留中。

贺兰部当然在蠢蠢欲动,大概怕迹象明显,都以“牧民游牧”为借口,调动着人马来往。闾太后说:“不杀在京的贺兰也好的。只要贺兰部有任何动兵戈的举动,我就一个一个给他们送人头去。”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景象,一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翟思静对军事较为懵懂,自小读书,觉得宋襄公之仁是蠢,但不义之战又遗臭万年。见闾太后笑,她也笑不出来,只能说:“贺兰部与独孤部争女奴马氏的时候,关系闹得很僵,妾觉得,不妨从独孤部入手,他们本来就靠得近,钳制起来亦方便得多,尽量把叛变之迹早早扼杀掉。”

闾太后笑道:“胆小的孩子!草原的狼在猎食的时候,总会遇到凶悍的、长角的羚羊,若一味地追击,等待着羚羊自己没有力气,虽然肉能吃到嘴,可也累坏了。不如在羚羊群里搅闹,惹怒那些暴躁的公羚,一番角抵之后,公羚没了力气,正好凑口好吃。”

她拨着指甲,又抚着肚子里活泼好动的那个孩子,睥睨地看着这个儿媳妇,心里不由又轻视了汉人三分。

翟思静皱眉想了想,说:“妾看大汗打仗,虽有机巧,但更多也是稳扎稳打的……”

闾太后说:“你不必说了。我已经叫我娘家的驿奴,把贺兰索卢的头颅给贺兰部送过去。隔几日再送一个,隔几日再送一个。”说得笑嘻嘻的,好像送过去的不是人头,而是一盒点心之类的。

就是要逼得贺兰部造反,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当然,按太后的谋划:杜文在南边作战,北边无暇顾及,只能由她先指挥闾氏的亲军前往贺兰部攻陷。

搅乱一池清水是为什么?不就为了浑浊起来,好浑水摸鱼么?闾氏要重新掌控军权,不藉机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吃掉贺兰部的大片肥沃的草原,岂不是傻?做太后的,又怎能不为自己的族人抓住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翟思静知道,闾太后虽然未必要和儿子反目,但是她天生对权势的掌控欲,决定了她只有抓着权柄,才能感觉心安,所以一切机会都不会放过。

然而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闾太后这会儿竭力地攫取权力,势必目中无人,而骨子里的血腥残暴都迸发了出来。虽不近庖厨,亦不免杀戮之罪。

翟思静立定主意不与她争,既是此刻身份使然,也是争不过她的这种狂热。

但不争是不争,也不能任由闾太后步步为营,把持朝政。翟思静掌控着皇帝的小印,能第一个看到四面八方来的奏折——亦是四面八方的情报网,始终在翟思静的手中。若闾太后选择做草原上的头狼,翟思静则得学着成为手持弓矢的猎人,一面搏虎,一面斗狼。天上鹰,地上犬,手中鸣镝与马竿,都要发挥作用。

召见翟量是好几日后的事了。

在太华宫的后轩里,门户大开,却把皇帝留在宫中的心腹远远地遣开——反倒是敞亮开来,既避了嫌疑,也免得有人偷听。

“已经杀了第五个‘贺兰’了吧?”翟思静叹气道,“前面三个,是‘秽乱宫闱’,太后的贴身宫女血泪画押;后面两个则是无妄之灾了,凭空就成了居心不良的叛国贼子,只怕暗底下腹诽的不少呢!”

翟量点点头说:“贺兰再忍下去,也势必被屠杀一空,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逼人造反,这也是绝的。不过可敦放心,瑙云城以及向东一大片,均是我翟家的部曲控制着地方。还有柔然栗水郡主,新嫁了柔然边镇将军,也投书家主,说是曾经仰仗你的恩典,愿意与翟家共守疆界。”

想必是祁真了,柔然草原阔大,部落之间结构松散,制度简陋,所以,她另嫁之后,那位做汗王的伯父也无暇再斩尽杀绝了,于是任凭她也占了自己个儿的一片天地来。

翟思静点点头说:“闾氏抢先要出兵,自然是趁着大汗不在,想抢这个先机,而且必然到时候是掳掠无度的。我们翟家得联合独孤,锁扼闾氏,不能叫他们一味地横冲直闯,倒把势力扩展开来。”

翟量服气地颔首道:“可不是!”

“大汗那里有没有消息到中书省?”翟思静还是担心他,“往南楚的行台,先头各种消息多得很,这段日子反而少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第 129 章

翟量说:“消息还是有的, 据说大军在雍州一片推进得不错, 把庾含章逼仄到边角里, 所以大汗心里欢喜,一路忙着行兵布阵, 无暇顾及京里的琐碎事,前线的奏报回来太多,怕泄露他的行踪和军机,所以也来往得稀了。”

翟思静心里有点闷闷的委屈,不由薄嗔道:“男人就是这样,建功立业好像比什么都重要似的。”

翟量眨眨眼睛不知说什么话。

翟思静也知道自己和堂兄说这个不合时宜,低下头生了一小会儿闷气,但生完气就自己转圜过来, 还是切切叮嘱着:“在京的贺兰,也不能真由着太后滥杀,将来大汗要立住立法治国的地步, 今日这账怎么跟天下交代?毕竟那是他亲娘下的命令!你吩咐廷尉甄别一下, 没有实证罪过的, 先监押着。一个一个人头滴着血送贺兰部去,我看里外人都要疯了。”

的确, 这样的高压, 在京的官员有几个不是心思惶惶!

毕竟站队嘛,不是站这队, 就是站那队。站错了,一家子的性命就堪忧了;贺兰氏在京城多年, 也是盘根错节的势力,姻亲故旧无数,和平城多少官员家是攀扯得上的!所以,平城的血腥气,愣是把这样的不安情绪弥散到各处去了。

平城这里的杀戮稍有减缓,西北的奏报就来了,贺兰部果然反了,檄文写得泣血一般,不过还要脸,没肯把自家儿郎甘当太后面首这样的丑事写上去,只是指责平城方面蛾眉弄权,猜忌好杀,是想看着大燕四分五裂而后快。

闾太后看着檄文,嗤之以鼻,笑道:“论起写文章,还是汉人刀笔厉害。贺兰部这藏藏掖掖的文字,特显得他自己鬼鬼祟祟的。”往一边一丢:“不用管他!”

接着又斜眸看着身边的翟思静,表情换成了似笑不笑的:“掌印的可敦,现在贺兰部造反已经属实了,您这批阅奏折的印章还舍不得盖下去么?”

“阿娘的意思,是倾力清剿造反的贺兰部么?”翟思静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畏怯,也不被她嘲讽的神色惹恼,“妾已经指示了在京的尚书令,蕞尔小部,不劳大军往返。各州郡严守城池,自守自土。而从瑙云出兵,扼贺兰部左半,独孤部扼右半,柔然的栗水郡主祁真帮我严防边界,免得贺兰出逃。若战事不济,再请东边辽河的闾氏部落协助。”

闾太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僵硬在眉梢唇角,又过了一会儿,她嘴角抽搐两下,说:“原来你早计划好了。机会留给翟氏部曲,以后翟家公侯就立定了西北的军镇,贺兰部富庶,这次还可以大大地收获一笔——果然妙得很!呵呵……”

翟思静说:“阿娘,独孤部凭籍半牧半军的手下围困贺兰部,国库没有发军饷的先例,有所俘获,只能按旧规矩,独孤部一半,解京一半;但翟氏的部曲按着汉室的习惯,不滥杀、不屠城、不强.奸民妇、不抢掠民财。一应开销,翟家自负。阿娘放心吧。”

她几乎都能听见闾太后磨后槽牙的声音,但翟思静岿然不动,微微垂着头,谦逊而坚定,等着闾太后的反击。

闾太后并不说话,眯缝着看人的目光里尽是杀气,好半晌说:“好的,你是可敦,你掌印,你说了算。”

扭脸默然了一会儿,又说:“辽河的队伍已经整顿好了,既然在贺兰部无点滴的功劳,就叫他们从辽河到平城,随时准备着支援大汗吧。”

翟思静不敢贸然答应,垂首说:“那先让中书省议起来,八部大人——现在只剩六位了,也可以协政。”

“翟思静,”在翟思静打算告退的时候,听见闾太后幽幽的声音,“没有金刚钻,别搅瓷器活儿。”

“是。多谢阿娘指教。”翟思静敛衽一拜,“妾告退。”

“还有最后一件事:那个巫蛊杜文的马药婆,交给我。”闾太后最后说,“我不能饶她!”

翟思静想着闾太后的狠心,已经几乎预见了马药婆的悲惨命运,她犹豫了一下,今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闾太后,只怕她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了,若是这件事再不准,保不齐她将来在儿子杜文耳畔吹什么风。

翟思静说:“是。不过人已经审了,廷尉是论死的。”

闾太后说:“放心吧,我不虐杀她,但气不过,狠狠抽一顿鞭子,不算过分吧?”

翟思静只能驯顺地:“是,妾命廷尉那里把人送来给太后。”

马药婆只能当一枚弃卒,来平太后闾氏的一肚子恶气。她从廷尉那里提出来,拷上镣铐,狠狠一脚往门外一踹:“太后见你,你自求多福吧。”

马药婆吓得筛糠,当场就尿了一裤子。廷尉的狱卒只能捏着鼻子,再把她退回监牢里,命她换了裙子,再次送出来。

马药婆情知今日要玩儿完,几乎是被几个人拖着腋下,生拉硬拽送到了惠慈宫门口。她进门看见宫院里当庭摆着的各色大小的皮鞭、竹板、荆杖,还有剥皮的刀、剜舌的钩,剁手脚的木砧和斧头,顿时又瘫倒在地,嘴里哀求着:“奴没有施蛊啊……奴也不会啊……真的没有害大汗啊……奴是被他们贺兰氏骗的啊……求求太后……明察啊……”

好几个壮力的宦官上前拖拽她,她屁股着地,两脚乱蹬,蹭了一裙子灰,哭得一脸花。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太后宫里的大宫女出来,带着些不可逼视的威严问:“怎么,你是想把这里的东西一个一个试一遍?!”

马药婆涕泗横流,摇着头说不出话。

大宫女皱眉看她那背晦样儿,说:“把脸擦干净,脏衣裳剥了,进来面见太后——太后爱干净的人,可看不得你这副倒霉德行!”

马药婆唱傩的本事虽然不咋地,但是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顿时觉得自己有救,起身拍拍灰,给那大宫女谄媚一蹲身:“是呢,是呢!太后知道奴的冤枉,奴死也不惧了。”

等她进了门,帘幕后面的闾太后不觉皱了皱眉。

但鸡鸣狗盗皆有其用。

马药婆好容易才在抖索中听见闾太后慢悠悠的声音:“你有什么本事呀?”

马药婆眼珠子不自觉地四下乱转,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又直觉这是自己免罪的一条途径。她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吧,奴哪有什么能耐……”

说了半句,隐隐听见闾太后深重的呼吸,好像不大高兴,于是立刻又转折,说:“只是会点萨满……”

“会哪些异术啊?”

“嗐,哪里是什么异术……”

又说了半句,又听见里头那位的呼吸变重了,于是又转折:“蛊术其实是不会的,但祭祀唱傩后,懂点探微前世今生、前事后事的关窍。”

闾太后侧头想了一会儿,招招手说:“那你到我身边来。我要试试你的本事呢!”

马药婆“哎”地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上前。

帘幕里面,是一位绝艳的妇人,四十多岁,也不显老,打扮得精致极了,但宽宽的氅衣里好像肚腹特别大。马药婆心里奇怪,但睃了两眼,没敢问。

倒是闾太后自己指了指肚子说:“你看看,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马药婆赔笑道:“就这么看,奴也看不出来。太后要是肯给奴一绺头发,奴祭祀唱傩之后,白山黑水神会托梦给太后,太后自己个儿就能看见。”

闾太后皱皱眉:“一个梦?谁知道准还是不准?”

马药婆赔着笑:“准不准,只能生出来验证了呀!”

闾太后脸一板。

马药婆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奴这张臭嘴!”

闾太后瞧她这猥琐模样一眼,也不多说,打开身上的荷包,从里头掏出了一小团头发,扯出一缕,又剪下自己的一绺,并在一起放在掌心:“听说萨满中托梦的法术还是挺灵的。两缕头发一并做法,便梦见这两个人纠缠的往事。”

她自信地笑笑:“往事么,我总能验证准不准了。不准,你就准备被剥皮吧。”

马药婆又打起颤儿了,抖抖索索了半天才说:“奴……奴尽力……”

大宫女把太后手中的两缕头发裹在干净帕子里,送到马药婆手里。马药婆看那缕细的,怎么看都像胎发,但不敢再问。又要了祭祀诸神的东西,就在惠慈宫的空屋子里做了一场傩法。歌哭铃鼓响了半夜——还真是用心,怕被剥皮。

但是第二天晚上,闾太后的梦境乱乱的。

杜文还是婴孩,杜文还是幼童,杜文还是少年……她都梦见了,都挺准的。唯独十五岁的小少年之后,她就什么都没有看见,倒仿佛看见另一副模样的平城宫:天上是大片大片青灰色的云,檐间铁马“当当”地被风吹响,宫殿的彩漆好像瞬间全部失色了,她只要一抬头,就看见房梁上一排边儿悬挂的白绫……有人在推搡她,而她踉踉跄跄地被逼着踩上了矮凳……

而后她被窒息的感觉逼醒了,心脏“怦怦”地乱跳,肚子里的孩子拚命地踢腾着,闾太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梦中那陌生的公鸭嗓子宛然在耳:“闾妃,先帝召唤您呢!您就乖乖儿地升天吧……扶风王会赶来给您送葬的……”

她突然有泪如倾。

在她贴身宫女听见动静赶过来时,闾太后嘶哑着喉咙大喊着:“滚开!把那个姓马的婆子抽一百鞭,押解到掖庭牢狱里去!伤口结痂了,就再打一百鞭……结痂了,就再打一百鞭……”

这样的噩梦!她要折磨着马药婆生不如死,至死方休!

到了早晨,她眼底因惊惧而生的抽搐还没有好转,太华宫的可敦翟思静又来求见,而且求见得非常着急。

闾太后强撑着情绪,说:“想必有急事。让她进来。”

翟思静甫一进门,先看见吊在树杈间被打得披头散发、倒噎气哭喊不出声的马药婆。行刑的壮力宦官正唱数到九十几,翟思静想着之前太后的话,也不好求情,只能同情地看那可怜的人儿一眼,想着她背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血迹会疼到什么程度。

但心里有更急的事,也无暇顾及这个咎由自取的婆子,翟思静匆匆进了门,左右看一看。

帘子里的闾太后极力平息着胸腔里的颤音,问:“可敦是什么要事?”

翟思静也是极力地平复着心里的紧张和担忧,说:“大汗在雍州输了。”

第 130 章

闾太后色变, 一下子从坐褥上起身, 盯着翟思静问:“输了?!那他本人现在怎么样?!”

翟思静咬咬嘴唇说:“还好, 大汗没有深入雍州。”

她平了一口气,继续细说:“原本庾含章都被大汗俘了, 大汗亲自劝降他,庾含章也答应了下来。南楚又派了他们的上柱国大将军杨寄来增援,不知他们怎么两下里对上了,庾含章诈降,哄着大汗的主力军伍到雍州城补给。没想到杨寄竟然火攻雍州,庾含章牺牲了,雍州的十万北燕军也牺牲了……”

丧失十万主力,使得杜文再战的风险就大多了。

虽然不甘, 但初会南楚战神,果然名不虚传,杜文不服输也不行。在南楚各处抢掠了一阵, 勉强不亏本太惨, 只能往回赶。

见闾太后脸色不豫, 翟思静只能先劝这个好胜的婆婆:“两国实力本就相当,输也不算可耻。再说, 人好好地回来就好, 咱们自己有广大的地界,西凉和柔然也不敢犯我们分毫, 南楚也没有北伐的念头,安生过日子, 把自家土地营建得富庶起来,百姓安居,人丁兴旺,将来哪愁咱们大燕不强大起来?”

闾太后冷哼道:“我看你也就是个小家子气了!南楚那般的孱弱,竟也吃不下他一方土地下来,居然这么着就打退堂鼓!这贤惠的,简直是佞幸!”

又冷笑着嘲她:“怪道,毕竟也是你的族人,自然可劲儿地往他们脸上贴金呢!说起来你们汉人好了不起是么?”

翟思静忍了又忍,原想不与她计较,但最后还是有些忍不住:“太后,不是所有的骨头都啃得干净。若是鲠嗓子,不吃也不会饿死,吃了反而要出问题。汉人自然无能,阿娘天天拿出来说,别人只当阿娘担忧汉人呢。”

顶撞得不大客气。翟思静悄悄瞟了闾太后一眼,她并不是生气的样子,而是若有所思,鹰一样的眸子瞥着别处,显见着是在想别的问题。俄而,闾太后的眸子转来盯着翟思静,冷冷笑道:“好的,你的话不错,我都明白了。”

翟思静告退的时候,闾太后心里盘算着:一山不容二虎,这样一个掌权当家的媳妇,自己大概是容不得了;但是翟思静肚子里是她的小孙子,还有一些舍不得。

只是算计了一会儿,又想:若等儿子从南楚回来,这小夫妻俩是一心的,自己不过一个失权的太后,只剩仰儿子媳妇的鼻息,看他们的心情,最好也不过是他们供着自己颐养天年一条路——她哪稀罕颐养天年!在先帝身边这么些年,可以可劲儿的享福她都不愿意享,也正是因为一直未雨绸缪,才能给儿子登上帝位的机会。

而如今难道不是一样的?舍小而搏大吧,毕竟有一宫的女人呢,还怕将来生不出她的孙子?

西北贺兰部的叛乱一直有消息往平城送,也同时往南边皇帝的行台送。

总体是好消息居多,贺兰部虽然草场大,地方富庶,但是也经不起独孤氏和翟氏的两边夹击。作壁上观的辽河闾氏,则在看到贺兰部已经纷纷败落之后,突然插手进去,与独孤部谈瓜分的事了。

闾太后那里自然有一条由她掌控的暗线——曾经作为国舅家的辽河闾氏,趁着闾妃得宠的时候就把持着各地的驿路,所以同样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现在已经不能够完全把控朝政,也可以基本掌握来自北边的信息。

翟量这回见翟思静的时候,面色有一些凝重。

翟思静在皇帝的书室,在四面敞开的窗户间吹着柔和的春风,闻着花草的清芬,稳稳地说:“没事,什么消息你都说,我都撑得住。”

翟量叹口气说:“大汗的兵被困在黄河边了,杨寄那寒门出身的将军,打仗特有一套,大汗不习于水战,此刻有些进退不得。”

翟思静心里有些慌,但极力地稳着情绪:“平城这里,能不能派援军帮他一把?”

翟量道:“当然可以。但我愁的就是这个:中军是大汗自己带出去的,现在若要支援,只有靠地方。按照以往的惯例,不是宗室的藩王,就是四大部的屯兵。宗室里都是看热闹的德行,派谁谁不愿——没的好处,反而要自己养的人马送死,他们当然不愿,而且万一大汗有个好歹,他们正好有了机会了,所以不增援得利最多。”

杜文登基后就是打击藩王,削减得大家敢怒不敢言。翟思静也只能说:“确实不宜用他们,万一临阵倒戈,抢着汗王的位置,就变得还要糟糕——这些鲜卑人可不讲天命次序,都是谁抢到就服气谁。那么,四大部的屯兵呢?”

翟量道:“大汗身边,独孤和宇文带的最多,闾氏也有。但是独孤现在还在西北和贺兰缠斗,无力增援。宇文部的主力就是在雍州驻扎的,死伤甚重,士气低落,好像也不大愿意再增援了。唯剩闾氏无碍,而且很是愿意。”

当然愿意咯,之前他们佐理杜文的粮草后勤,雍州战败,他们又没什么人员损失,现在如果再添援兵,自然可以趁前线不利的战况迅速把持最要紧的位置。在草原民族建立的朝廷里,兵戈在握就是大权在握,立了军功才是万众膺服。

翟思静皱眉凝思了一会儿,最后道:“我也错算了一步。大汗一直把翟氏放在边界上,我怕他那多疑的性子会不放心岳家,所以从来没有为自家人提过什么要求。其实,应该像太后的闾家一样,慢慢渗透着,才能在需要的时候一呼百应。”

又摇摇头:“现在,只有先派闾家的人前往增援呀,毕竟,大汗要紧呢!”

想着他或许现在危险,翟思静也顾不得其他,特别是顾不得自己。

太后实在要夺权,就让她夺吧,势头如潮水似的,该淹没人,总会淹没的。

翟量陪着她叹气,最后抬头说:“还有一条险路,可以同时试一试。”

“什么险路?”

翟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却说马药婆,挨完一百鞭子已经昏厥了过去。再醒过来时,悠悠睁眼,四周都是灰土墙,一地的稻草,而她浑身刀剜似的痛楚,呻.吟了几声,喊了几声“冤孽”,听见一旁有人冷冷地说:“冤孽什么?”

马药婆费力地扭过头,看见灰土墙边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苍白的面颊,眼睛不大,眸子里荧星闪烁,显得格外阴沉。

她眯着眼努力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苦笑道:“我只是唱唱傩糊个口而已,哪晓得会卷入贵人们的缠斗里!真是活倒了八辈子霉!你又是谁?”

那女子冷笑道:“当真只是糊口,也没啥罪过,但是仅凭一张石头都能说出花儿来的臭嘴,欺骗了多少人,害惨了多少人,你又哪里无辜呢?”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白皙的皮肤上满是紫红色长蛇一般的肿痕和血印子,她轻声笑着:“你看,我也挨了鞭子呢。你何必喊冤呢?”

马药婆疼得还昏昏沉沉的,无力跟她争吵,也不愿意想面前到底是谁,只自顾自边呻唤边嘟嘟囔囔的:“你挨鞭子,关我什么事?……我自己倒霉催的,也用不着你来同情……”啰嗦可以缓解压力,她不知什么时候又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马药婆再次疼醒时,睁眼就吓了一跳:墙边的那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她身边来了,定定地盯着她,一见醒了,便阴恻恻笑道:“你姓马对不对?”还没等她点头,又说:“我呢,姓贺兰。”

马药婆顿时一个激灵,抬起手护着额头,问:“你想干嘛?!”

这位自然是贺兰温宿了,她坐在地上的稻草中,抱着膝盖笑道:“我能干嘛?若是我能杀你,说不定你得谢谢我。你看这鬼地方,房梁是蛀的,悬不了白绫;墙皮是酥的,撞不碎脑壳儿;锋利的东西一概带不进来;连吃的……”

她瞥眼看门上狗洞似的一个窗口,边上放着粗陶碗和芦苇杆做的筷子:“砸碎了也不锋利,戳喉咙也会软折——除非肯绝食饿死,但据说也有办法灌米汤叫你将将一口气吊着,苦不堪言。不信,你过来掐死我,我绝对不皱眉头。”

马药婆虽然挨了打,当时痛不欲生,挨完了剧痛过去了,又不想死了,摇摇头说:“我不跟你疯!好死不如赖活着!谁说我就一定活不成?”

贺兰温宿已经绝望透顶了,此刻“咯咯”尖锐地笑着:“这才是做梦吧?你用巫蛊对付闾氏婆娘的儿子,那婆娘还肯让你活着?——她可就这一个儿子,后半生还靠他呢!”

马药婆说:“什么巫蛊!我也没那个能耐。但是我瞧着太后留着我有用,不然……”

她虽然恶俗猥琐,可是自有三姑六婆特有的狡黠与眼光,斜了贺兰温宿一眼,心道:还是你活不过去了吧?我在独孤部都听说贺兰氏要玩儿完!

贺兰温宿怔怔的,好一会儿说:“她这会儿留着你有用,将来还是会拿你灭口,你信不信?……”

第 131 章

马药婆也怔了怔, 而后说:“多活一日也好的, 我本来就是在这世上捱着, 又不似你们这些千娇万宠的贵女,天天享福, 自然嫌不如意。”

贺兰温宿说:“她留着你,即使有用,也必然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可是她会筹谋,我也会啊!咱们死棋里说不定会走出仙招。”

马药婆当然是不信贺兰温宿的,但转念一想,有机会总比没有好,有两个机会总比只有一个好。她是势利而狡黠的人,又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说不得也得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主意。

听完后她目瞪口呆,接着眼珠子乱转, 最后摆摆手说:“这大概不成。”

贺兰温宿说:“生死在此一搏。何况想活下来, 你需要做的已经够少了, 若仍是不敢,那也是命中注定你得死了。”

她又“咯咯咯”地尖锐地笑起来:“咦, 你怎么不给自己卜上一卦、唱上一傩?看看你是不是该断送在这儿?”

马药婆嗤之以鼻, 但晚上天暗下来,她对外面的看守哀求道:“我身上疼得厉害, 太后是赐了药的,说这轮伤好之后还要打第二轮呢……实在是看不见往哪里涂药, 赐一盏灯给我可好?”

外头人犹豫了一下,亲自点了一盏油灯送进来,说:“你擦你的药,我给你照着。”

马药婆佯做高兴地“嗳”了一声,趁那看守回头之际,在自己披散的头发上好好的撸了几把,撸下了几根头发攥在手掌心里。

贺兰温宿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伸手依葫芦画瓢,把自己的几根头发一起塞在马药婆手掌心里。

灯来了,马药婆大大咧咧褪了上身衣服,一把年纪也不怕什么羞耻,倒了药酒往身上擦,擦得“嘶溜嘶溜”直吸凉气。

然后还招招手说:“哎,看不清了,灯过来点……”

扬手把掌心里攥着的头发燎到了火焰上,还故意抱怨着:“哎呦,我的头发怎么不小心燎枯了的……”

等宫掖囚室安静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开始低声地唱傩,半日后睁开眼睛,正对着贺兰温宿一点不信任的眼神。她解释道:“嘿,你还别不信,我其他傩歌唱得不灵,唯只这托梦之歌一直非常灵验。只是今日咱们俩的头发缠在一起,不知会梦见什么?”

马药婆梦见了什么,贺兰温宿不知道,也一点不想知道,但她知道,她一晚上做的噩梦和与杜文在贺兰部巡幸时的一模一样:他在火光中,她也在火光中。

不错,是火,到处都是火,平城宫里有冲天的火阵,像一把巨大的火把,把半边的天空都烧红了;天空里飘摇如星星一般的朱红色,到平城宫的上方,又如流星陨落——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一只只燃烧着的鸽子;她不知为什么伤心欲绝,揪着胸口的衣服哭得发不出声,而后便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烈焰里焦枯,连痛感都很真实。

贺兰温宿第二天是顶着一对郁青的眼圈起身的,刚刚起来,便见有狱卒来提马药婆。

马药婆惊慌失措,苦苦哀求着:“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太后说,要等上一顿打的伤好了再打下一顿呢……”

狱卒只管服从命令,这碎嘴老婆子挨打不挨打,关他屁事!不则声只管把人拖了出去。

贺兰温宿在马药婆身后冷冰冰说:“你想好了啊。这样一顿接一顿地打死,死得有多冤哪……”

惠慈宫又是摆满了刑具,花红柳绿也看着跟地狱似的。马药婆已然瘫软,嘴里嘟嘟囔囔各种求饶,各种说道理,然而看见闾太后宫里的几个壮力宦官扽起皮鞭“啪啪”作响的冷酷模样,所有的求饶和说理都咽进了肚子,只有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为首行刑的笑道:“欸,这就对了。乖乖的,一百鞭之后也就解脱了。你说这会儿,太后的命令都下来了,谁还敢手松不成?”

然而毕竟是伤上叠伤,马药婆吊在树上挨得声嘶力竭,几乎想一头撞死在树干上,什么求饶的话都是脱口而出。

闾太后在里头,笑着边听边喝茶,对着身边的宫女说:“若欣,你听听,人哪,都是贱种,痛极了就乖巧了。这婆子之前还和我各种狡诈,这会儿要是拖她进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你信不信?”

若欣的肚子瘪瘪的,脸色较原先苍白多了——贺兰索卢的孩子,她何敢留下?!只是御医说“决无大碍”的药下了肚,她半条命几乎都送掉了,多亏太后赐下的老山参给她提着气,终于捡回了这条小命。

她乖顺地答着:“这是自然的,太后对拿捏这些人的短处了如指掌,这婆子还能翻出手掌心去?!”

闾太后笑咧了嘴,说:“那叫那婆子进来吧。”

若欣蹲身道:“是!”

然而起身的瞬间,目光从闾太后的双足抬到她膨膨的肚腹那里,突然她感觉一阵心酸,怕闾太后怀疑,赶紧转身出去。撩珠帘的时候,若欣却怔怔地想:太后大约是知道打胎的风险的吧?所以宁可与大汗闹多少不愉快也要生下来。若是那个孩子我也能够生下来,血缘上岂不是太后肚子里这个的兄弟?

胡思乱想一直持续到怔怔看了一会儿马药婆挨打,那嘶唤的声音和自己肚腹最疼的时候的嘶唤好是类似。

若欣直到被宦官总管碰了一下,才醒过来似的,清清喉咙朗声道:“太后开恩,叫马氏先进去问话。”

马药婆在剧痛里突然听到这一声,几乎要念“阿弥陀佛”,被解下来后虽是涕泗交流的丑样,还不忘哼哼唧唧地谢恩。

——什么恩呢?在上者给予了蝼蚁一般的下人以痛楚,再假意地慰藉一下,便就是恩了。若欣这样胡乱思忖着,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几乎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进去吧。”若欣冷冰冰对马药婆说,心里却看着那个佝偻着血淋淋后背的影子,生出同病相怜的同情。

闾太后正是胜券在握的淡然从容,看了马道婆俯身下拜的模样,“啧啧”了一阵才说:“疼死了吧?”

马道婆笑得比哭还难看,“丝——丝——”倒抽了一会儿气才说:“奴实在是受不得了。太后饶奴一命吧!”

闾太后笑道:“笑话了,加起来才不过挨了一百三四十鞭吧?早着呢!除非——”

“除非”两个字简直是甘霖可以瞬间浇灭马药婆背上油泼般滚烫的痛楚。她挣扎着叩首道:“太后只管吩咐,奴下火海、上刀山都愿意的!”

挨打都受不了,还指望她下火海、上刀山?!

但是这婆子就是张嘴厉害,贼胆还大,闾太后也对她了若指掌。既然鸡鸣狗盗之辈都有用处,这样一个猥琐下贱的婆子,岂不是她此刻最好的刀刃,可以兵不血刃地对付翟思静?后宫里,左不过这些门道么!

闾太后冷哼一声说:“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但你要想明白,一旦答应了我,想再懊悔就必死无疑了——而且死得比现在这模样还要惨!”

疼痛早就瓦解了马药婆的意志,她捣头如捣蒜:“奴万死不辞、万死不辞!”想说两句更动听的马屁话,无奈身上实在太疼,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一句都想不出来。

闾太后是个务实的人,也不爱听马屁话,她说:“你之前给贺兰家施行巫蛊……”

马药婆一听又谈这条,只当又要和她算账,惊得叫道:“奴并不会巫蛊!”

闾太后“砰”地把奶茶杯子一摔:“你讲我讲?!”茶水四溅,而声音更是吓人。

马药婆软下来:“是……太后请讲。”

闾太后脸色冷厉,钩子似的目光宛若在人身上扎,死死地盯了马药婆好半天,盯得她不自觉地打摆子一样战栗了,才说:“这件事,你若不能乖乖听话,就是自寻死路——我也不会让你好死,必让你哀嚎十几日,只恨不能早见阎王!”

她从马药婆绝望的神色中推测,这婆子已经被她的残酷的威胁真正吓倒了,才说:“你想想,可敦翟氏为什么要把你从牢里提出来亲审?”

马药婆说:“她要问奴之前在贺兰家……”

还没说完,闾太后一口打断:“不对!她信你有奇术,想用你做法!”

“啊?”马药婆一脸懵。

闾太后恨她的蠢笨,给若欣使了个眼色。

若欣愣怔了片刻,听见太后的咳嗽声才警醒过来似的,从一个罐子里抓了一把盐,往马药婆的脖领子里一塞。

盐巴立刻激得脖子里一处鞭痕火燎似的剧痛起来。

马药婆几乎想躺下打滚,却又被踩住后背动弹不得,痛得“嗷嗷”地叫,连声呼唤:“不敢了!不敢了!”

“不是不敢了。”闾太后提示道,“可敦找你做什么?”

“啊?……”

眼见若欣又抓了一把盐,马药婆总算明白过来,呼号着:“可敦信奴有奇术,要请奴做法!”

闾太后终于笑了笑:“做什么法呢?”

马药婆疼得直抽抽,心里骂道:“他妈的老娘怎么知道你想我说什么?!”嘴上说:“大概……大概也是情蛊,想叫大汗多宠她些,不进其他小婊.子的宫殿罢?”

闾太后皱眉道:“什么‘小婊.子’!”想了想又说:“她不会这么说话,这汉人的酸腐气,必然是文绉绉的。而且——”

她停了停,说:“马婆子,你大概不知道,可敦是大汗从废帝手中抢来的!生的孩子是硬夺了麝香才怀上的!翟家的家主是被大汗枭首的!翟家全族被流放到西北鸟不拉屎的瑙云城,再没有还乡的希望的!”

“你说,”她诱惑地说,“换做是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马药婆脑子不笨啊,一来二去已经听懂了:这不是要她用巫蛊之术栽赃翟皇后么?她在贵族女人的后宅里蹲久了,什么龌龊手段没有见过!

于是点点头说:“这样子奴就懂了。那么请太后的示下,可敦对大汗施巫蛊之术,是要报仇,求什么法术好呢?”

闾太后想了想说:“大汗在南楚失利,南楚又和可敦一样都是汉人,想必这失利是她求来的吧?听说大汗要出征,她就阻挠过若干回呢!”

先栽赃,再行后手。

闾太后心里想着:以杜文对翟思静的宠爱,仅仅一个马药婆的口供只怕不够,最好是多管齐下,拿到供状之后杀马药婆灭口,再架起风波逼迫翟思静自尽——她是自尽的话,杜文就算心疼,账也只能往马药婆头上算。

若是翟思静贪生,不肯就死……

闾太后心道:梦中她见到梁上的白绫,想必是白山黑水诸神给她的授意吧?女人家总有软肋,就不信拿不到她的短处!

第 132 章

翟思静得到西北的战报:贺兰氏的叛逆被扑灭了。独孤部自然是大喜过望, 土城里的贺兰家族, 一概金银细软如数进了他们的腰包;而未死的人, 则被翟氏的部曲绳捆索绑拘押起来,密折到京, 直接转到翟思静的手中。

一大家口,数百号人。叛逆之罪,重处就可以夷族,但是从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端看谁肯做替罪的羔羊,也看皇帝法外愿不愿意施恩。

翟思静捏着家信想了一会儿,她虽然不喜欢贺兰部,但几百人的性命, 她却不能不犯踌躇,只能先写信给家人,叫好好看管所有的贺兰, 也不必眼热腰囊鼓鼓的独孤部。

她的父亲回信是快马加鞭, 道是叫女儿放心, 这么多年孔孟的书读了,寻求在异族之中有个立锥之地的私心有, 当然不滥杀无辜的慈悲也是有的。但都要等皇帝回京后吩咐了再说, 又是老父一颗慈慈之心,切切地嘱咐女儿在宫里一切小心。

宫里确实也不太平, 马药婆三天两头被太后提溜到惠慈宫打一顿,想来也是过得生不如死。但翟思静也隐隐觉得太后此举有些奇怪之处, 只是一时间尚未往“掩人耳目”这一层去想。婆媳俩互有猜忌,见不如不见,日常翟思静要遴选一些奏折给闾太后,也都是吩咐宦官送过去了事。

“我不惹她,她未必不来惹我。”翟思静对身边两名侍女吩咐道,“我们自己立定心思:她给的好处,不信;她玩的花样,不理;多多警醒,保护好自己,除了阿月不许出太华宫,其他一应需求都满足她,不能留下我不孝婆母的话柄。”

“大汗不在,我总感觉要出么蛾子。”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是大汗的母亲,咱们只能选择后发制人。”

么蛾子很快爆发性地来了。

先是突然爆出马药婆画押认供的事。

内侍省的消息战战兢兢传到翟思静那里:马药婆挨打不过,指认可敦皇后才是巫蛊的推手:先以巫蛊陷害贺兰温宿和贺兰氏,好为她的家人争得贺兰部的土地与财产;接着又施法诅咒大汗出征不顺利——果然,一向所向披靡的杜文在南楚战败,现在还被鬼打墙似的围困在黄河边出不来——不是巫蛊又是什么?!

栽害的逻辑很顺,马药婆是翟思静下令从独孤部解京的,又是她下令从廷尉送到宫中亲审的,所以有暗室之谋也是合情合理的;栽害的结果也是一石三鸟:一头把贺兰氏败落的罪责推在了翟思静的头上,一头把翟家在西北的胜利污名化,一头还给皇后定了个巫蛊的罪状,从古至今,后宫沾上这一条,没有不脱层皮的。

翟思静拿着内侍省的奏报,并不吃惊,也没有忧心忡忡,只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内宫到底不是审案的地方,还是把人提出来叫廷尉先审吧,若是惠慈宫审的无误,我自然也听候大汗的发落。”

再加一句:“人已经打得不像了,要是再莫名死了,这案子就说不清了。大汗亦不是昏君。”

因这句话,马药婆从掖庭牢狱送出来时,居然还是活的。

皇后端方无惧的模样,怎么着也给心里嘀咕的人们一些疑惑——若是皇后施行巫蛊,又有什么好处?能如此镇静,把人发到廷尉公审也全然不怕,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

所以,八部大人中两位姓闾的,在朝堂上揎臂一呼,大家都是观望的态度,劝着说:“不急,不急,若是可敦确实犯了那样的弥天大错,自然有大汗来处置。”

马药婆在廷尉的供词不容乐观,老婆子咬死了是皇后命她对大汗施蛊,才使得大汗不受神灵保佑,被南楚围困不归。

皇帝不在,廷尉也怕如果用刑不当,会给人逼供的错觉,只能也拖着,把人关在牢房里好吃好喝待着,只要不死就行。

翟思静等着闾太后的第二步,果不其然等来个人。

只是她也没想到,来的人是贺兰温宿。

事情闹哄哄的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贺兰温宿走路已经不碍,但脸上手上露出来的皮肤上,仍有着鞭打的痕迹。她和以往一样恭恭敬敬的,在太华宫见到翟思静就驯顺地敛衽请安:“可敦。”

翟思静揣摩着她的心思,语气淡淡的:“不必多礼了,你身上的伤好些没?”

贺兰温宿仍是木讷而温顺的笑容:“好多了,这阵子已经不怎么疼了。我当时就咬着牙没有招供,虽遭了那样的无妄之灾,总算要平反了。”

翟思静微微笑道:“无辜不无辜,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所以呢,这样的挤兑只惹人讪笑而已。”

贺兰温宿左右瞥瞥,说:“妾有几句私话,能请可敦屏退左右说么?”

翟思静微微皱眉,盯了贺兰温宿一会儿,终于说:“好。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我信得过你,想必你不会把自己弄进死胡同里。”

人退出去,偌大的殿宇变得空荡荡的,贺兰温宿说:“闾太后还是闾妃的时候,阖宫无人敢招惹她,因为她这个人目标明确,一旦想斗倒谁,谁必然是活不成的。”然后挑衅地看了翟思静一眼。

翟思静只点点头,心里却道:这样厉害的女人,上辈子难道不是一条白绫了断一生?而且,大概在还报的时候,先帝后宫多少受她荼毒的妃嫔都暗暗在拍手称快吧?凭她曾经怎么厉害,终究还是时势与天命的奴隶。

贺兰温宿等了一会儿,不见翟思静脸上有任何惊怖的异动,倒有些暗自气馁,又说:“大汗是太后的独子,母子连心,互相间的信任也远比外人要多。若是思忖着凭大汗的宠幸——呵呵,我也只想说男人的宠幸是靠不住的。”

翟思静依然点点头,问:“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耶非耶,当由大汗亲自定夺,是生是死,我等着就是。若是她也要这样子对我动刑逼供,我少不得也只有用这肉身凡胎来熬着。你还想劝我什么?”

贺兰温宿看看她,终于说:“其实我知道劝不动。”

“你是想劝我认输?”

贺兰温宿摇摇头:“你要认输,我自然有获救的希望了,贺兰氏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在太后的心里,下一步就是灭翟氏,这一场翻转,正好是个口实。一箭双雕的巧计,莫过于是。”

这次倒是翟思静皱眉头了——这样的大实话都说出来了,她贺兰温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贺兰温宿瞧翟思静的神色,这次终于露出了一点“猜中了”的得意:“你想知道太后怎么威逼利诱我的?她当然告诉我,若是能够扳倒可敦,我和我的家族才有活路。她当然也知道,仅凭一个马药婆不够说服大汗,所以必须再构陷你,让你走投无路,愤而自尽。”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翟思静问,“她不是愿意帮着你和你的家族脱罪?所以你来找我,想构陷我什么呢?”

她莫名觉得好笑,抚了抚肚子,想着里面那个小宝宝很快也要能够踢腾着小腿儿小鱼儿似的游泳了——她为了孩子,也不会愤而自尽啊!

贺兰温宿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男人用的汗巾:“本来叫把这个塞在你榻下不起眼的地方,架起私情官司,你这样汉室大族的女郎,羞愤而说不清,就会有过激的举动出来。朝中诸闾再推波助澜,将来两罪齐发,你又是自尽的,大汗怎么也怪罪不到太后头上。”

想得倒也挺缜密的。

翟思静暗道:若是在上一世,她是个宁折不弯的直脾气,真的会为说不清的构陷、无希望的人生愤而自尽。可自尽改变了什么?杜文或许伤心了一世,可那又怎么样?她毁的是自己的与孩子的一生。

翟思静问:“我还是想知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不想脱罪了?”

她笑了起来。

太后的利诱一定很多吧?除了贺兰温宿一条命和她一家子的命,在她翟思静死后,绝望的杜文总有一天会重入各宫,与嫔妃们生下子嗣来继承皇位,贺兰温宿应该可以获得一些被宠的机会,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吧?

贺兰温宿这时候冷冷地看着她笑,最后说:“因为我根本不信她。”

翟思静收了笑意,静静听她说。

贺兰温宿说:“不错,若跟你结盟,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贺兰家是被翟氏与独孤氏瓜分的,大汗只要有你,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是跟着闾太后,我会送命的,你自尽之日,就是我鸟尽弓藏之日。我早就看透她了,她什么都做得出。”

贺兰温宿在闾太后找她之前就把前前后后都想过了。她也很了解翟思静——这位是杜文交口称赞的“贤后”,她怎么不嫉妒翟思静呢?可是,嫉妒不救命。倒是翟思静的贤明和宽和,使得贺兰温宿知道,这个人可以放心,她不会借人为刀,更不会落井下石。

贺兰温宿突然泪流满面,说:“我今日是投诚你来的。我知道我横竖没有活路,也不想赌太后的仁慈。但我有两个条件,希望你满足我。”

话说得一点礼貌都没有。

但是翟思静懂得她,一贯谦逊而虚伪的人,此刻才是拿出了真面孔。

贺兰温宿在上首的人郑重点头之后,说:“第一,贺兰部钱粮和草场在独孤部手中,但贺兰部的族人在翟氏手中,请饶我家人一命——造反是活不下去、逼不得已,不是真要背叛大汗。”

翟思静想了一会儿,说:“这是国法处置,我只能尽力在国法中为你家转圜。”

“哪怕就是参照那时候你大伯被处死一法,也可以。”贺兰温宿吸吸鼻子,然后又说,“第二,念我总归帮了你,等我死后,求大汗在陵寝里给我留个位置……”

她的鼻头红红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了,自己抽帕子擤了擤说:“强扭的瓜不甜,与其最终反目成仇,不若没有过这个开始……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长,很可怕很可怕的梦……但是,我曾经也把一颗心给了他……同样是女人,你应该懂得的。”

“我懂……”翟思静缓缓说,突然对贺兰温宿有了一些同情。

爱而不得,能催生出扭曲的恨毒,也能化解为磅礴的温柔。

上一世、这一世,谁不是在慢慢学着做对的事?人人都想后悔药吃,又有谁想着后悔药付出的得是怎么样的代价?!

贺兰温宿在她那声“我懂”中泣不成声,好容易才收泪抬起脸说:“我还要一个机会。”

第 133 章

与闾太后之间推车撞壁的时候已经到来, 翟思静坐在太华宫静默思忖了很久, 既来该来的逃不过, 还是得面对。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着里面还有一个小种子正在勃勃地成长着, 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点笑意,而后越发坚定——后宫是她的,这场与太后之间的较量,她就算为了自己的孩子也绝不能松懈,更不能服输,甚至必要的时候主动出击。

果不其然,贺兰温宿离开后不多久,闾太后那里就着人来“请”她前往一叙。

翟思静如往常一样, 叫上李迦梨和郁久氏,一起前往太后宫里请安。

太后照常不肯见两位妃子,独独把翟思静叫到了屋子里头, 见面就是冷笑:“现在宫里有对你的传言, 不知可敦知道不知道?我想着你的面子, 就不叫其他两个一起来听笑话了。”

翟思静淡然说:“传言?流言蜚语之不可信,妾早就泰然了。”

“床榻底下侍卫的汗巾也不可信?”闾太后目光如炬, 继而笑着说, “我诚然是信你,但不知我儿杜文这暴躁脾气, 可能容这样的事?”

她自以为做下了一个圈套,却不料设陷的人已经叛离了, 而她的“猎物”此刻更是成竹在胸,完全没有被吓住。

翟思静“咯咯”笑道:“我的宫室里有男人的东西,当然是大汗的东西咯。汗巾是贴身的东西,什么材质花纹都可以。又不是穿在外面的衣衫必须当紫则紫,当青则青。贺兰昭仪何以断定汗巾必然是侍卫的?”

太后略略一愣,而后笑道:“也是。那么时不时召见外官这样的事,瓜田李下,容易叫人生疑吧?”

翟思静道:“妾召见过堂兄两次商谈国事,至亲家人,心中坦荡,不惧什么瓜田李下的浮言。”

闾太后笑道:“好的,你坦荡就好。我这里没多久就要生了,到时候内宫之里,还请可敦多辛苦照看。”

翟思静一告退,闾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渐次消失,最后变作咬着牙根的模样。

她抚着肚子,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若欣啊,你看看,人不可貌相:她看着柔弱,却也不肯轻易屈服。倚仗着的呢,就是男人的宠爱。要说这男人傻起来也是傻,像个孩子似的肯对喜欢的女人掏心掏肺的,所以杜文就一直有一处软肋,将来咱们这大燕,只怕要毁砸在女人的手里。”

她叹了口气:“我做娘的一片苦心,也都是为了这个儿子。”

若欣谨慎地应了一声:“是。做娘的苦心,大汗日后会懂。”

闾太后心里也是憋闷久了,抚着肚子说:“我为他呵,做下了多少伤自己阴骘的事。当年在先帝后宫,我要讨先帝欢心,把自己扮成个对他崇敬有加的小姑娘,收拾掉后宫其他得过宠幸的妃子,保着杜文的地位。真是累了半辈子演戏。

“先帝有太子,又任用了几个从南楚逃过边境的汉人,倚为谋士。那些酸腐汉人,大谈什么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先帝虽然厌恶乌翰这个长子,但听这些汉人鼓吹,还是硬着头皮没有废立太子。乌翰也以他‘礼贤汉士’的假象,在身边聚集了多少汉人谋臣,教他的都是一些明面上正经八百,暗地里尔虞我诈的门道。我构陷乌翰,几回被他脱逃。都到了紧要关头——”

她长叹一声:“哪晓得居然被乌翰抢了先机,弑父自立!你说说看,依附他的汉人是怎么把他教成一个‘忠君孝父’的贤明储君的?!”

她浑然不觉得自己也有错,只是在心里酿着恨毒:“你说,杜文又爱汉学,还娶个汉室女郎做可敦,翟家当年是追捧乌翰的,他也不觉为忤。我想想都觉得心惊魄摇……”

若欣谨慎地答道:“可不是。这是咱们鲜卑人的天下,陇西翟家也学着那些汉人们,以为抱到了一条好大腿,妄图依附乌翰废帝,其心可诛。”

“所以翟思静不能留,倒不为翟思静本人,而是为她背后的汉族势力。想当年,我只是没勇气为杜文死罢了。”闾太后转身拿些小食吃着,“让先帝封杜文为太子不难,难的是破‘立子杀母’的旧法。”

若欣好奇地问:“那太后当时是谋划是什么呢?”

“能有什么谋划?”闾太后垂眼淡淡地说,“立太子则杀太子生母,越过这一道,你还见过杀太后的么?”

若欣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闾太后说:“先帝西征的时候,平城的闾氏当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在宫里,他对我全不生疑。只等宫变一生,先帝殒命,我家叔伯兄弟们立刻能够把持各处,推杜文上位,奉我为太后。”

笑了笑道:“如今兜兜转转,结果倒也是这样的。只不过脏的是乌翰的手。”但又怅然:“但也只因晚了这一步,我那好儿子啊,把舅家的势力给剥得就剩了一层——没良心的东西!”

若欣暗暗咋舌:若是时光倒流,闾太后还有什么像样的法子扶杜文登基?也是弑君弑夫一条路罢了!和乌翰又有什么区别?

闾太后还在那里自怨自艾:“哎,我宁愿做寡妇,也要给他争取机会;可他呢,哪里懂我的苦心!……”

她的“苦心”之下,是开始传遍宫中的谣诼。“可敦失德”的故事被编得绘声绘色,四处流传开来。

这样暗流一样的谣诼,一般当事人都是最后才会知晓。

梅蕊知晓的时候,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在翟思静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女郎,宫中到处是一些难听的话……”

翟思静冷笑道:“想必是栽赃我的巫蛊和偷情两件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手段真是够龌龊了!”

梅蕊气红了脸:“就是!那起子小蹄子嚼舌头给我抓了个正着!请女郎的示下,是不是一人给一顿板子,狠狠打一顿,叫她们不敢再瞎传!”

翟思静说:“传谣的不过是愚人而已,背后的险恶用心才真真可诛!”

梅蕊正想劝她不能如此柔弱无能,又听翟思静说:“镇以苛刑,最后就弄得道路以目,虽然不敢明着说,暗地里的涌流还是挡不住。所以,从你听到的几个宫人开始,顺藤摸瓜,一个个查,查到谣诼的源头在哪里。查出来了,也不用打,也不用杀,一个个看管牢了,别叫人灭了口。”

翟思静顿了顿又说:“内宫的谣传,目的还在外朝。外朝的舆论,目的还在大汗。一个控制不住脾气,打了,说你屈打成招,杀了,说你杀人灭口。所以我不急,急什么呢?真相在这里,我不自乱阵脚就好。”

她估猜得没错。

虽然掌印的皇后很容易就把内宫传谣的宫人一个个牵藤摸瓜地抓了出来,但鲜卑人占据主要位置的朝堂里,谣言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而这带着宫闱隐秘的故事,最容易为人津津乐道,很快随着由闾氏控制的、供给前方粮草的驿路,传到了黄河边的杜文耳中。

初始也是不信的,但是“积毁销骨”对于生性狐疑的人而言,真是一味猛剂。

杜文站在山间遥望着不远处滚滚的黄河水,那一道屈曲奔腾的河道,令十万大军进亦难、退亦难:若慢慢撤退,只消南楚水师过河包抄袭击,他就会大伤主力;若大军总是盘踞在河谷里,虽然暂时不愁补给,但是坐吃山空,厌战的情绪会慢慢弥漫开来;若是以攻为守,则之前已经几轮失败。

僵持之局,叫他为难,更多的是脸面上下不来。

本来就愁,现在又加了宫里传来的糟心事,杜文的脸色自然很难看。

两名士兵被带到他面前,皇帝亲自问话:“‘南方有凤,衔枝栖梧。凤啄北树,以栖南梧。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你们这偷偷摸摸唱的歌谣,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最后捣头道:“我们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听别人唱得好玩,就跟着一起唱了。”

杜文怒上心头,一脚踹翻一个,叱喝道:“乱我军心,死不足惜!当三军的面,给朕拿鞭子活活抽死!”

躁乱之气越发涌上脑子,听着鞭笞声和呼号声,杜文好像没有以往那种见血则喜的痛快感觉。闷闷地回帐营里打了个午觉,短短两刻钟时间,就做了四五个与翟思静有关的梦,每回都是从梦见她在秋千架上欢笑的影子开始,到她各种淡漠无情的样子为止。他在梦中是真实的,甚至会流着泪问她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但她只是睥睨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就转身给他一个背影。

杜文几乎每次都是在从背后追她时突然感觉落下万丈深渊,然后在黑暗和无休止的坠落中猛然惊醒了。

恶气发不出来,他又开始寻衅,小过则打,大过则杀,身边的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呼吸重了都会惹恼皇帝。

在杜文再一次下令整顿队伍,准备水军突围之后,刚到了他身边几天的翟量在帐门外求见。

爱屋时及乌,有怀疑和恼恨时就会迁怒,而且诸多不顺纠结在一起,杜文这性子会尤其发作得厉害。

他关上帐门,居高临下睥睨着俯身行礼的翟量,阴测测笑道:“你从平城来,朕这里还没有正式招你谈过事儿吧?是不是有什么关于你堂妹的消息传过来啊?”

翟量怕也怕他,但是知道在这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