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1)

二四章

阮斐骗了裴渡之,她周一的课程排得很满。

彻夜未眠,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疲惫。

回岚城正巧赶上下午的课,阮斐抱着教科书,与同学走进教室,上《产业生态学》的课程。

暮色四合,校园里萦绕着暮春的浓郁花粉气息。

阮斐刚走出建筑楼不远,便在香樟树下遇到王甫。

“阮斐,你刚上完计算机选修课?”他笑着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阮斐颔首:“你怎么在这里?”

王甫眼神微微闪烁:“我从校外回来,正巧遇到你。”

不待阮斐应答,王甫紧接着说:“好多天没在图书馆看见你,阮斐,你……”他顿住两秒,试探地问,“心情还是不好吗?”

阮斐望着王甫微笑:“还好,我明天就去图书馆温习。”

王甫眉眼尽是喜悦:“真的?我们一起?我帮你占位。”

阮斐点头说谢谢。

将阮斐送到女生公寓楼下,王甫同她挥手言别。

风中送来遥远的谈笑声,王甫目送那抹倩影消失在阶梯口,累积在胸口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脸庞绽放出满足笑意,步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隔天阮斐失约了。

她没能去图书馆,因为高烧,她不得不去医务室挂点滴。

其实昨夜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阮斐就已觉察身体发出的危险信号。

她好冷,梦境接二连三,她不是走在冰天雪地就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淋雨。

但夜已深。

阮斐不想给室友添麻烦。

就这样吧,只是感冒发烧而已。

熬到天明,阮斐神志不清地又躺了会儿。

依靠仅剩的意志力,阮斐换好衣服,支撑着绵软身体来到医务室。

窗外几簇绿枝在阳光下摇摆,阮斐靠在床背,仰头望玻璃瓶里的药水,还剩小半。

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裴渡之。

眼前陆续有人经过,阮斐连忙将头垂得很低。

都说生病的人容易脆弱。

她只是刚好生病,所以才忍不住想哭的……

护士过来为阮斐换新的一瓶药水。

想到昨晚的约定,阮斐拿出手机给王甫传简讯,告诉他她不能再去图书馆。

哪知不到五分钟,王甫竟迅速出现在她面前。

他消瘦的脸颊沾染了红晕,似是一路跑来。

“阮斐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

“我去给你买粥和饼。”王甫胸膛仍在起伏。

“不用,”阮斐看王甫表情深沉,改口说,“你先歇歇再去。”

没有异议地坐在她床榻边,王甫眉头紧紧拧着:“怎么突然生病?”

阮斐笑笑:“谁知道呢?”

王甫语气很低落:“你脸色好难看。”

阮斐用另只手摸了摸脸颊:“很丑吗?”

王甫认真摇头。

阮斐轻笑。

之后每天挂点滴王甫都会陪在她身边。

阮斐很少生病,可这次病期却格外的漫长。

王甫担心她输液无聊,特地到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供阮斐消遣。

其中有一本书叫《莫斯科绅士》,讲述沙俄时代的一位伯爵,因为“十月革命”,伯爵被判处在一座大酒店度过余生,且不能踏出酒店半步。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文字间处处营造着伯爵热爱生活的生命力。

就算被困酒店,他依然从容不迫,讲究生活。

书里为了突出伯爵的生活品味,运用大量笔墨详细介绍了世界各地的红酒美食。

阮斐脑海里本该出现一个典型古代欧洲人的形象,他有着打过蜡的像海鸥翅膀般朝两边支开的胡子,六英尺三英寸的高挺健壮身躯,或许还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但阮斐眼前却浮出另个男人的面貌。

他也很高,却不如伯爵健壮,并不是说他身体不好的意思,事实上他虽清瘦,却是很有元气的清瘦。

他的眼瞳漆黑,阳光下会变成漂亮的琥珀色。

他同样热爱着生活。

爱好美食或烹饪的人似乎都是如此。

“你首先得尝尝那汤。那是用鱼骨、茴香和西红柿煨出来的,带着浓郁的法国普罗旺斯的味道。”

《莫斯科绅士》里有一段这么写着。

阮斐觉得,那日在冀星山别墅,裴渡之在厨房用红酒、薄荷和番茄煎出的牛排,同样带着浓郁的普罗旺斯的味道。

她闻到了。

“阮斐,”王甫突然小心翼翼地喊她,“你在想什么?”

阮斐蓦地回神,朝王甫扬了扬手里的书籍,她笑说:“我在看书呢。”

王甫跟着笑笑,没有拆穿阮斐的谎言。

神色悲沉地垂下头,王甫眼中弥漫着失望。

他知道阮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书中,她眉眼时而透出忧伤,时而又氤氲着薄薄的笑意。

像是在怀念什么。

显然这份记忆已经完全控制她的思想。

哪怕他坐在这里,她眼底也没有他的半分影子。

王甫沉默地拿出个苹果,他埋头削果皮,音色很平静:“阮斐,我很怀念以前的高中生活。那时的你好纯粹,脑子里想的只有念书,除了念书,你还经常在校园角落照顾花草,你会对它们笑,笑得很灿烂。我记得很清楚。”

阮斐抬起下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王甫瘦弱的肩膀,和挡住眼睛的漆黑头发。

她笑笑说:“我现在和以前过得差不多,你是在担心我吗?你别多想,等我病好,我还是会好好学习和照顾花草的。”

王甫动作有片刻停顿。

然后,他静静嗯了声。

走出医务室,王甫不经意问:“你明天还来医务室挂点滴吗?”

阮斐说:“后天傍晚再来一趟就结束。”

王甫点头:“我陪你。”

阮斐笑着看他:“你不用次次都陪我,你也有事情啊,多留点时间给自己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王甫没看阮斐,他目光略过林间飞过的一只鸟,眸色渐深,如被阴霾笼罩:“最后一次。”

阮斐不好强硬拒绝,她语气很轻,像是在感慨:“王甫,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像我弟弟,现在却突然认为,比起弟弟,你更像是哥哥,总是很体贴地照顾我。”

王甫身体倏地冷硬。

他勉强笑笑:“我回去上课了。”

这次是王甫先走。

看着他背影,阮斐慢吞吞地朝反向转身,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

高中三年,她与王甫的情分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她不愿他们的情分多出杂质。

周四黄昏,阮斐上完课,同王甫来到医务室。

许是晚餐时间,医务室比平常安静,人也少很多。

躺在靠窗床榻,阮斐开始挂点滴。

王甫则坐在旁边陪她。

两人都在看书。

一样的心不在焉。

中途王甫帮忙唤护士前来更换药水,等护士走后,他站直身体,在药水木架旁整理片刻。

阮斐有点奇怪:“你在干什么?”

王甫淡淡答:“护士没把这里放好,我重新弄一下。”

阮斐有些困了,她哦了声说:“我想睡一会儿,我订了闹钟,你如果有事,直接离开就行。”

王甫说:“我们一起离开。”

今天的王甫隐约有点不对劲。

但阮斐实在疲惫,她没有力气思考更多,就连裴渡之也没来脑海里打扰她。

阖上眼睛,她逐渐沉入望不见尽头的幽暗里,哪里都没有出口。

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剥离她身体时,阮斐好像听到王甫在她耳边轻声呓语,像是一阵阴冷的风擦过她脸颊,他说:“阮斐,再没有人能占据扰乱你的心,阮斐,让我们回到高中好不好?从此你的眼里只有花啊、草啊,然后还有我……”

阮斐在黑暗里沉睡了很久。

她依稀听到争吵声、鸣笛声、撞击声,以及揪心的抽噎声。

它们一阵阵来,一阵阵去。

她仍徘徊在黑暗世界,努力寻找着出口。

总觉得,她似乎看到了裴渡之,他就在她视线的尽头。但阮斐眼睛眨一眨,四周依然黑得可怕,裴渡之并不在这里……

鼻尖充斥着刺激的药水味儿。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阮斐睫毛轻轻晃动,终于掀开沉重眼皮。

大抵在黑暗中太久,她好半晌才适应耀眼的光线。

四周雪白,是医院。

病房安静,床边匍匐着一个女人。

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是母亲简秋。

“阮斐你醒啦!”突然推门而入的陈兰诺惊喜出声,她既像哭又像笑地望着她,“你什么时候醒的?”

躺在床边的简秋骤然惊醒,她支起背脊,目光愣愣盯着阮斐,眼周红肿。

阮斐想说话,喉口却干涩嘶哑。

简秋迅速递给她一杯温水。

抿了两口,阮斐望向简秋,她道了声谢,才回答陈兰诺说:“刚刚醒的。”

简秋鼻尖酸涩地别过头,哽咽说:“醒了就好。”

三人说了会话,简秋去准备餐食,病房独剩阮斐与陈兰诺。

阮斐的记忆仍停留在校医务室,她对后来的事情印象全无。

陈兰诺眼眶红红地告诉她:“王甫在你药水里加了具有安眠镇静作用的氯硝西泮和三唑仑,我对这些名词记得不是很清楚,基本是叫这些。他将你放到租来的汽车上,不知要带你去哪。大概他开车技术不娴熟,又紧张,恰巧遇到交警查车,露出了破绽。冲突下他想驾车逃走,结果撞到路边栏杆,”陈兰诺看了眼阮斐贴着纱布的额头,“你就是这样受伤的。”

阮斐沉吟片刻:“我爷爷奶奶不知情?”

陈兰诺点头:“没敢对老人家说。”

阮斐松了口气。

陈兰诺抽了抽鼻子,很愧疚:“对不起啊阮斐,我应该陪你的,但我怕你想一个人静静,我……”

突然噤声,陈兰诺咽下没说完的话。身为朋友,陈兰诺不会不知道阮斐骨子里其实是骄傲的,她外貌学习样样都好,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可这次她抛却一切,却……

不愿在此时提及裴渡之,陈兰诺匆忙转移话题:“我们与王甫高中三年同窗,竟然都感觉不到他心理有问题,出事后警察调查,说这件事可能与他经历的家庭童年阴影有关。你高中待他最好了,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幸好你们路上偶遇交警,否则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想想我都好害怕……”

静静听着,阮斐视线越过窗外,望向湛蓝的天。

二十年的人生,阮斐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慨,原来能看见明媚的阳光,就已经很好。

阮斐出事住院的事传遍岚大。

有记者前来采访,均被校方处理打发。

裴家封自是对阮斐心疼不已,同时又对王甫恨之入骨。

他迫切要去医院探望阮斐,又害怕打扰她休息。

日日在校学习上课,裴家封仿佛三魂去了七魄,成了个傀儡人。

这天黄昏,他恍恍惚惚走在路上,忽然想起远在锦市出差的哥哥裴渡之。

电话接通,裴家封嗓音很伤感,不等对面出声,他便哽咽着说:“哥,阮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口口的是迷药成分,本来加间隔符号可以显示,但最近审核严格,怕被锁,大家知道是迷药就好。

谢谢“41304221”的地雷。

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