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1)

二三章

晚霞旖旎,天空填满渐变的赤色,从浅粉到深红,浓淡相依。

一层层的光与色,将裴渡之五官轮廓润染得极为柔和。

哪怕他正不含感情地说着漠然的字句。

“我给你订明早机票,回岚城后好好念书,你年纪小,人生还算不上正式启程,这两年尽情享受校园时光,别将青春浪费在不切实际的事情上。”

他口吻很像长辈,仿佛在谆谆教导不知事的小孩子。

阮斐仰眸看裴渡之,绯色笼罩着他,好像将他与她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切实际的定义应该怎么计算?”阮斐移开眸光,语气很轻,“我想好好算一算。”

他们站在酒店花园的棕榈树下,附近是雪白的长椅,却没人去坐。

裴渡之面朝即将沉沉坠落的夕阳,与阮斐中间隔着安全距离。

缄默片刻,裴渡之开口:“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用我事事讲明。”

阮斐无力地笑了笑:“可我不是来锦市听你夸我聪明的。”

气氛突然陷入凝滞。

夕阳在此时彻底没入地平线,天空融进灰色。

倒映在裴渡之眸中的霞光也被晦暗所取代,他说:“阮斐,你不该来。”

阮斐再挤不出故作轻松的笑容,她什么都明白,却想体会那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有些路,不去走一走,怎知它是不是另有乾坤?

垂眸去看路边野蛮生长的小草,阮斐很笃定,也有些自嘲委屈地说:“我当然该来,我知道,从头到尾,你都认为我的心意不过是场儿戏。我没办法向你自证,所以我只能用行动表达一二。既然我那么认真地喜欢着你,所以,我值得一个认真的答案。”

“你非让我说出那些话不可?如果你想听,我立刻讲。”

“因为裴家封吗?”阮斐以为她很坚强,可这样的画面她却真的承受不住,她把头垂得很低,嗓音不可抑制地变得哽咽。

“你应该了解裴家封待你的心意。”

“总有一天他会不喜欢我的,我可以等。几个月?或是几年?等到裴家封不再喜欢我的那天,你会有别的想法吗?”

他们再度迎来沉默。

漫长的空隙间,有不知名虫鸟躲在幽暗处吟唱。

裴渡之迎着夜色,蓦地轻笑出声:“你才多大,不要轻易用时间做赌注。”他语调莫名散漫,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又很好笑的事,“如果别人的喜欢可以随意计算时间,那你的呢?它可以持续多久?”

阮斐:……

怔怔听着这些话,阮斐难堪之余,更多是心碎。

她的话里有漏洞。

被裴渡之找出来,将她反击得片甲不留一败涂地。

还能怎么反驳?

她的脑子像被无边幽暗困住,只知道伤心难过,完全失去思索的能力。

“送你回房间。”

朦胧昏暗里,裴渡之率先往前走。

可衣袖却被一只微微泛着凉的手攥住。

裴渡之眼底划过几丝悲伤,很快消散不见。他试图挣脱束缚,阮斐立即拽得更紧,就像方才那个短暂而又悠长的拥抱。

裴渡之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恢复清明。

忽地转身面对阮斐。

裴渡之步步朝她逼近。

两人立场陡然转换,阮斐有些反应不及。

裴渡之往前走,她便下意识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后背骤然抵在棕榈树粗壮的树身。

两人以一个好似要接吻的暧昧的姿势对峙。

裴渡之单臂撑高,抵住棕榈树,像将她圈进了他胸膛。

她的视角背着光,借助筛下来的淡淡光影,阮斐看见裴渡之蓦地勾起嘴角,他慢吞吞将头压低,继续靠近她的唇。

相距五厘米左右时,动作戛然顿住。

他笑着看她眼睛,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迷,含着玩世不恭的危险气息:“你确定要继续?”

阮斐眼神清亮,很干净。

扑面而来的干净。

她没有闪躲,不知是笃定他不会吻她、不敢吻她,还是愿意接受他的亲近。

裴渡之狼狈不堪,他狠狠咬了下舌,喉口涌上的几丝腥甜提醒他坚守住理智与情感。

他们的气息开始交缠,温度徐徐攀升。

裴渡之没有躲闪阮斐的注视,他口吻是那么的坦诚与认真,甚至不再避讳他对她此刻的欲望,就连音色都沾染了黯哑,听着尤为性感:“阮斐,我说你年纪尚小,不是没有原因。像现在,你似乎就没有很明确的认知。你好像忘记我也是个有需要的正常男人,所以,不要再用你的美貌和充满仰慕的目光诱惑我,就算我一时失去理智成为你俘虏,那又怎样?你要知道,家封是我亲弟弟,他由我一手带大,我们相互陪伴扶持,从艰难走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你能轻易抹灭取代的。你和他之间,不难抉择。你觉得我会怎么选?”

这段话很长。

阮斐听得清清楚楚。

很神奇的是,她毫不恐慌畏惧,也不对裴渡之与平日相悖的言行感到失望。

真相本就那么残酷,她早知道的。

是她自不量力,期冀在漆黑中找到一点萤火。

其实她已经找到那点萤火了。

裴渡之对她也不是毫无感觉。

只是相对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来说,这点萤火过于渺小,微末到不值一提。

阮斐眼眶渐渐地红了。

她仍是满怀爱慕地望着裴渡之。

她说不清他哪里好,又或是与别的人有什么区别,但她就是喜欢他。

裴渡之几乎快要抵抗不住她的眼神,喉口像燃起一团火,他难受地哂笑一声:“还继续吗?”说着,又朝她的唇压低两寸。

阮斐目光最后落定在裴渡之眉目处,深深一眼,然后猛地偏过头,躲开他故意的逼近。

阮斐伸手推开裴渡之,他们分开这个暧昧的姿势。

她想给彼此保留最后的体面,也为自己保留最后的自尊。

阮斐知道,裴渡之不会吻她。

不是其他理由,而是出于他的君子风度。

浑身绵软地倚着棕榈树,阮斐仰头看天。

晚霞不知何时已失去踪迹,有星星散布在浩瀚苍穹。

阮斐忽然弯唇笑了笑,她食指伸向天空,软声说:“裴渡之你看,今晚星星好美,月色也很温柔。”

裴渡之转身背对她,双手握拳,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回到酒店房间,阮斐立在窗框边发了会呆,开始收拾行李。

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乎半分钟,她就整理完毕。

锦市这座城市其实挺好的,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昨晚定好的景点,她和裴渡之还剩苗寨没来得及去。

但阮斐想,她以后不会再来锦市了。

她的满腔酸楚无处发泄,只能发泄在这座无辜的城市上。

小心翼翼把拉杆箱拎高,阮斐悄声拉开房间门,速度很慢地下楼。

她要趁着浓浓夜色,逃离这里。

顺利站在楼下,阮斐望向三楼那盏已熄灯的房间,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埋怨裴渡之。

你情我愿,本该如此。

道理都懂,可苦痛并不因此减轻半分。

勉强露出微笑,阮斐再不犹豫地转身,拖着拉杆箱走远。

绕过蜿蜒小道,阮斐走出酒店。

她不急于打车,也不需要辨认方向。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不停走,走到走不动,再说吧……

晚上九点对于大都市来说只是夜生活的开始,车水马龙的喧嚣从阮斐身边呼啸而过,她低着眉眼,走得不快也不慢。

偶尔她会停住,去观察周围。

走到暖黄光晕笼罩的梧桐树下,阮斐忽然想起什么。

她放下拉杆箱,从包里翻找出小小的方形黑色丝绒礼物盒。

埋首拨弄片刻,阮斐似下定决心,她握着丝绒盒子往环保垃圾桶走去。

即将丢弃的瞬间,却又涌出丝丝缕缕的复杂。

阮斐几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抬眸四顾,阮斐小跑到空无人影的长椅,她将黑色丝绒盒子摆在椅面。

就这样吧。

仿佛做完一件很重要的事,阮斐心头沉重莫名减轻了些。

重新拿回行李,阮斐没有回头地继续顺着这条路前行……

那抹纤瘦身影越走越远,她曾停留的地方却仿佛还氤氲着浅浅香味。

路灯下有飞蛾扑腾着翅膀不断扑火。

落满参差叶影的路面忽然出现一道修长的男人影子。

影子似乎在长椅前停住,尔后弯下了腰,拾起小小的黑色丝绒盒子。

夜深了。

阮斐在路边拦了部出租车。

她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想找个地方休息,干脆便让司机载她去机场。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他没有与乘客搭话的习惯。

沉默地开着车,他不经意望了眼倒车镜,遥远的人行道上,有一撇黑色的影子似乎在奔跑,他“哟嗬”了声,有点惊讶与无法理解说:“这人为了锻炼身体可真够拼的,那么晚还在夜跑,啧啧啧。”

阮斐正在出神,她今晚的思绪很不集中,隐约听到司机嘀咕了句什么,并不是与她说话的样子,她便不作回应。

冷清的街道鲜少车辆经过。

裴渡之拼尽气力,不停追逐着前方那辆出租车,汗渍从他额间汩汩滚落,染湿短发与贴身衣物。

终于有辆空车经过,裴渡之挥手拦下,匆匆上车,他关住车门,喘息着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回过头,瞪圆眼睛盯着他瞧。

裴渡之催促:“快点。”

司机哦了声,踩下油门,小声咕哝说:“抓奸也用不着那么拼命吧。”

裴渡之没有理会。

他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心口却有一团灼痛,怎么都无法被这熊熊烈火扑灭。

至少……

至少他必须护着她安安全全离开这座城市。

浓墨被天光破开一条缝隙,星辰俱灭,太阳冉冉升起。

阮斐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墙下,她望着建筑群间的那轮红色太阳,低眉察看手机时间。

07:25,裴渡之应该醒了吧?

阮斐用指尖敲动键盘,打出一句话:【我走了,马上登机,再见。】

阳光在此刻更盛了些。

阮斐静静望向窗外,她很想洒脱,眉眼却镌刻着不舍与难过。

可只有好好告别,才不负相遇。

所以再见了,裴渡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y的同桌”“澜铂湾”“田果果”“空留一梦天蓝”“椰子”“请不要放弃治疗”的营养液!

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