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1)

顾小楼埋首政务公文,转眼一月已过,腊月二十九这日,成王终于赶在新旧年节交替之际,回到了京城。

只没想到,圣上在听闻成王一番密报之后当即大发雷霆,一时间各种猜疑甚嚣尘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却并无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为不仅圣上秘而不宣,归府后的成王也是闭门谢客未透出半点风声。

这个年,朝中众臣,无人过得安稳!

大魏九年,正月二十,元庆帝下旨将太子禁足东宫,竟是不顾二月还有祭祖大典需太子出席!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顿时如翻了半个天,太-子-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成王党乘胜追击、火上浇油,其他人则是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京中到处传言,这大魏的天怕是要变了……

顾小楼正看着城阳府上收集的最新密报,眉头一刻也未松开。

大魏初年,也就是八年前,江北曾发过一次大水,彼时灾情严重江北有三省受到波及,皇帝便派了太子前去治水。太子传回的消息却是,此乃当地的布政使为从国库掏银子,夸大了灾情,实际上受灾面积并不如想象中严重。太子去后先是沿途向周边各省调运粮食,后又抢修河工建堤筑坝,灾情得到了及时控制。皇帝也对太子甚是满意。

只是待太子回京后,皇帝便处罚撤杀了一批大臣,当时的湖广左布政使司赵东来便因谎报灾情欺上罔下而被斩首,江北官员大换血,就连户部官员也因涉嫌与地方勾结被下马了一批。

此事过去已久,本不该在这时被翻出来,谁知,今年江北却又发了大水!成王知道后立刻主动请缨治水,皇帝素知成王能力,太子又在朝中有许多大事要处理,皇帝综合考虑之下便派了成王前去。

按照地方上报,此次大水并不如八年前那场严重,因故谁也没料到,成王这一去,便是整整大半年。

成王到江北后,本欲调粮赈灾,却闻周边省份亦无粮可调,原来去年的那场杜衡案,表面上虽落下了帷幕,实际上却余波尚在。盗卖官粮一案,本质便是盘上剥下,对下巧立名目搜刮农人,对上私吞赋税蚕食税收。以户部尚书杜衡为首,参与牵连者近万人,搞得地方无粮朝廷税少,钱都进了污吏的口袋。

如今杜衡及其党羽被诛,国库抄捡了不少贪银,但仍有一部分下落不明,皇帝私下一直在派人追查,对方却至今未露行迹……

邻近省份无法调配粮食支援-灾-区,成王只能上报国库请求拨银,这一来一回救灾时间便拖的晚了。成王趁此期间,遍走江北大小府县微服私访,却是查到,当年杜衡案牵扯到的江北官员中,有不少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年太子到江北治水后,以湖广左布政使司为首,一片大小官员被撤空出不少职位,后被举荐提拔起的官员可谓因江北之祸而得仕途之福。

这些皇帝也是心中有数的,但成王此番却是查到,当年太子在江北时,曾暗中接受过一批官员的贿赂,而这批官员正是盗卖官粮的参与者!成王在探查此案过程中,不仅遭遇百般阻挠,甚至几度遇刺,险些没命回京!

自古以来,做太子最忌讳的,就是结党营私!元庆帝人到晚年本就多疑猜忌,有此前情在,皇帝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气太子收受贿赂,他在乎的是太子到底借由此事,暗中结交了多少官员?背着他这个父皇做这些手脚,太子未免心太野了些,难不成是觉得太子当腻了,急着想当皇帝不成?

不过,成王心里的小九九他也不是不清楚,太子若是不干净,那有实力与太子对抗的皇子又岂会干净?他不会只听成王的一面之词,但他也知,纵使成王胆子再大,也最多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罢了,绝计不敢乱嚼舌根栽赃诬陷,是故心中当下便信了七分!

未曾想,之后查到的真实情况却更加触目惊心,成王所言不仅没有夸大,甚至有所不及!收受地方贿-赂,再转而贿-赂中秧六部,用他的钱收买他手底下的人心!这八年来,太子在他面前装羊可装的真是像啊!

杜衡之案的余孽,说不定正是把钱送进了太子的口袋,不然,这朝中上上下下,还有谁能护住这么大的篓子?废太子的念头在元庆帝心头滚了又滚,却终是暂时放下了!

成王能力出众外戚势大,却野心太盛太不听话,本是让他去治水的,他这水治的不怎么样倒是趁机将太子查了个底儿掉!

至于其他皇子,虽有合他心意的,但人脉势力均敌不过太子成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元庆帝不好女色,对后妃皆是寥寥不算上心,平日除了处理政务便是与画笔作伴,这后宫妃子能出头的不是因资历深便是因母族强。只看这宫里元淑妃资历最深,崔贵妃母族最盛,便知今日祸患未尝不与此有关!但如今后悔已是晚了,想着这些令他焦头烂额的事,元嘉帝忽就觉倦极!

“陛下,前两日梅园里的梅花开了,听下头那些小宫人们传,今年从外边新栽了几个品种,颜色比前些年丰富不少,陛下可要去散散?”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戴九金跟了皇帝大半辈子,别的不说,那眼力劲在这宫里是头一份的。他见元庆帝先是怒又是哀,最近一直都是这幅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主动开了口。出去散散心都比闷在殿里强,这主子心情好了,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也好过一些,所以他是真心时刻在为主子分忧。

元庆帝揉着太阳穴的手停了一下,道:“那便出去走走吧,这梅园朕也好些年没去过了。”

见皇帝有了兴致,戴九金戴大监自是乐不颠地跑前跑后,正要传小太监吩咐下去时却听皇帝说:“别大张旗鼓的,叫上几个侍卫跟在后面就行了,人多了朕心里烦。”

“是,陛下!”戴九金立时明白了主子言下之意,这宫里总有些坐不住爱争宠的娘娘,花样百出地通过各路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围堵陛下,还要装成偶遇……

最初元庆帝瞧着新鲜宠幸了那么一两个,后面便越发不可收拾。但这又不算什么错,元庆帝不想因为这么点事情就罚人,若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低位嫔妃们留,这宫里的日子也是枯过难熬的。只好封严下面人的嘴,不想被偶遇时便尽可能地低调出行。

这梅园位置其实有些偏僻,不然皇帝也不至于动辄几年都未过去。

去年宫里有位娘娘许是嫌宫里的日子无聊,突然对花木园林起了兴致,在梅园里嫁接了不少新品种,今年竟都开了。粉色梅花多见,但其他颜色少见,前些日子红白黄梅刚开的时候,宫里不少人都跑来凑热闹,这几日新鲜劲儿下去了,人渐来的少了,梅园又恢复了往年的冷清。

此时,偏僻的梅园里无人赏景,只有一小宫人抓了把半人高的大扫帚在扫着昨夜新积下的雪,嘴里还很有韵律地哼着首小曲……

元庆帝到了梅园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身着黛色宫服的小宫女正背对着他专心扫雪,一边扫还一边旁若无人的唱着曲儿,音色空灵。

元庆帝根本听不懂她在唱什么,猜想许是哪处的方言。但却莫名觉得这曲调很好听,于是制止了欲叫停这宫女的戴九金。只因这宫女的声音里,传递出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气息,让人觉着很有精气神,元庆帝连日来沉闷的心情也受了几分感染,稍有了好转。

戴九金也看出了皇帝的变化,便不再动作,反跟着一起观察起了眼前的宫女。看她服饰和所做伙计,应是这宫里最低等的宫人;冬日宫服臃肿,穿在这女子身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行动间还颇具风韵……

就在这时,那宫女突然停下动作转了身,露出的是张眼生的娇嫩面孔,戴九金眯起眼,心道:真是好一张俏丽的脸。

元庆帝看着对面宫女只愣了一瞬便立即跪地行礼,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分毫怯懦粗拙,礼仪行至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奇道:“你是何人?”

“回陛下,奴婢姓周,名唤漪澜,去年入宫,是负责每日清扫梅园的。”

“漪澜?雕啄蔓藻,刷荡漪澜的漪澜?”

“陛下文采斐然,奴婢名中漪澜二字乃由父亲所取,正是出自《吴都赋》。”

“你出自掖庭?你父何人?”掖庭是宫中收没罪官家眷的地方,这宫女仪态不凡又通晓诗文,分明曾是大家出身,又自称去年入宫,距今的时间还算近,其父之名元庆帝很可能会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