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1)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气息。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踏在地上,泥水飞溅。

刘朝钦手执拂尘,身后跟随着一名太监,两人匆匆的向太液池走去。

天还蒙蒙亮时,刘朝钦在东暖阁门口守着,就等着时辰到了,伺候帝王去上早朝。谁知一个太监却急惶惶的跑来了东暖阁。

刘朝钦斥责:“一大清早的,莽莽撞撞的为何?”

那太监听了,忙放慢了步子,走到刘朝钦身边:“刘公公。”

刘朝钦问:“何事?”

“刚刚在太液池发现一名太监淹死在池里了。”

刘朝钦皱眉,一早上的突然传来这儿事,不是触霉皇上眉头嘛。一个太监,死便死了,抬去林湘阁就是了。

林湘阁便是专门搁置意外死去,或者被处死太监宫女的地方。一般尸体在里面搁一天,夜里便会有专门的宫人,将尸体运送出皇宫,扔到乱葬岗去。

“那小太监是今早被打扫的宫人看见的。本也不用来打扰您,可那宫人似乎认识这名太监,说是在暖阁伺候的小于子。”太监瞅着刘朝钦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接着说:“是以,奴才想着,便过来通禀一声。”

听这太监说完,刘朝钦也是一惊。想着自己本也奇怪,这小于子日日跟随在陈青身旁伺候,这次守夜竟没见着他。

刘朝钦略一思索,想着帝王起身还有一段时间,便道:“前头领路,带杂家去看看。”

“是。”

去到太液池时,周围早就聚着好几名太监了。而池边一个满身脏污的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想必是在水中泡的时间太长,地上的人全身浮肿,面色惨白,头顶戴的巧士冠歪挂在脑侧,因为下颚的系绳才没有掉下来。

一身殿上太监的服侍如今沾满了污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图案了。小于子一直在陈青近前伺候,刘朝钦自然也是熟悉的。

这一眼便将地上的人认出来了,确实是小于子。

本不过一个太监淹死,将尸体清理掉便可,可偏偏这个太监却入了帝王心尖尖人的眼中,这便有些不好办了。

待刘朝钦再回到东暖阁时,正好听到暖阁内帝王的传唤。

推了门进去,帝王已经起身了。床榻之上,一个黑黑的脑勺还埋在锦被内。刘朝钦服侍帝王更衣。昨夜帝王回暖阁时,陈大人还同帝王呕着气,现下见着帝王的面色,想必两人已经和好了吧。

“你可是有事?”

刚出东暖阁,就听着帝王沉沉的声音想起。刘朝钦一愣,暗道帝王果然今日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有闲心来问自己话。

刘朝钦道:“东暖阁内的小于子昨夜淹死在太液池内,今早刚被捞起。”

萧彻听后,本不甚关心,随即意识到是东暖阁的事,便问:“小于子?伺候陈青的那太监?”

“正是。”

“可仔细查问?”

在确定是小于子后,刘朝钦便让仵作来查看,身体并无伤口,而且也仔细盘问过了。

“昨夜一起守夜的太监,道小于子在子时突然尿急,便让他替守。谁知小于子一夜都没回来,而且昨夜雨下的又急,想必是路过太液池时,不慎滑倒掉入池内的。”

这下,帝王愁了。

陈青的性子,他自是知晓,性子直且倔,有十分的看中情谊。这小于子虽只是在他身边伺候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可从他即使离宫,也愿意带着这太监便可看出,陈青待这太监还是十分有情谊的。

如今人却死在了太液池,也不知他要如何伤心了,再加上如今身子有孕,若是损神便不好了。

萧彻突然停下步子,身后跟随的刘朝钦以及一大串宫人忙急忙止下步子。低着头,等待帝王的指示。萧彻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将小桂林带过去伺候,他若是问起,就说朕让小于子出宫办事去了。”

刘朝钦:“是。”

东暖阁

陈青醒来时,却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看着面前穿着一身宦官服的小桂林,陈青惊讶:“小桂林?”

“正是奴才。”小桂林笑眯眯的答。

只是那股子熟悉的傻劲儿却没有了。

陈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桂林一身的宦官服:“你怎么进宫当太监了?”

“奴才本就是太监,只是少爷您一直不知。”

小桂林说时,看着陈青面上倒有一抹狭促。他从小便是太监,只是后来被三皇子,也就是皇上放到陈府打听消息。

在陈青后来入宫,他与顺子昌吉几人在客栈等着。后被寻来的容良容侍郎过来道了陈青的话,这才离开客栈,再次回到皇宫内。

他也知自己骗了陈青,在宫内几次碰见陈青却一直不敢露面。不想却突然被吩咐,来东暖阁伺候。

陈青联系小桂林的话,一番猜想,便也猜了个大概。

在饭桌前坐下,小桂林在一旁为陈青布菜,陈青终于觉得今日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了。

侧头看向一个宫人:“小于子呢?今日怎么一直不见他?”

那宫人得问话,回:“好像是出宫办事去了。”

“出宫?那他怎么不来同我说一声。”

陈青奇怪,小于子平日里半步都不肯离了自己身旁,如今出宫,竟一句也没来同自己说。

寻思着,等小于子回宫,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只是陈青这一等,却永远都等不到所等之人了。

看着身旁的小桂林,便想起了顺子他们:“顺子与昌吉呢,他们可好?”

小桂林:“在客栈分开后,奴才后来回了宫中,便再没同他们见过了。”

陈青有些失落:“是嘛。”

“不过少爷不必担忧,容大人走时,还留了一笔不菲的钱财,顺子他们想必过得也不会太差。”

对于他们,陈青也不是特别担忧。毕竟嘱托了容良,对于容良的办事,陈青还是很信任的。

用好早膳,陈青便回暖阁内室准备去了。其实时候还早,但陈青有些迫不及待。毕竟是帝王亲口承诺,今日下了早朝,便要陪自己出宫。

这几日陈青同帝王磨了这么些天,昨夜被帝王压在床上耳鬓厮磨了半宿,才同意今日陪自己出宫玩半日。不过也辛亏有太医的话,这些日子以来,萧彻一直没压着陈青做那档子事。

出门在外,没有钱可怎么行,陈青又不愿意向萧彻开口,就琢磨着从暖阁内弄点值钱的东西,出了宫也可以换钱。跟在后头的小桂林便看着,陈青将屋内的那对玉狮子的眼珠子抠了下来,包在一个白帕子内,就往怀里一塞。

小桂林看的目瞪口呆:“少爷,您这是……”

陈青食指放到唇边,对着小桂林“嘘”了一声:“别声张,我就拿两个眼睛走,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的。”

小桂林很想问,就算看不出来,您拿那几个眼珠子干嘛去。宫内的东西手艺都是独特的,还有皇室特征,在民间是不允许转售的。

隐隐的,东暖阁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陈青听到,眼中闪过一抹光,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刚出内室,便见着萧彻走进了暖阁内。

萧彻看到陈青时,略微一顿:“今日你接驾倒是快的很。”

平日里萧彻回来,都需他去找人,陈青从不会出门来迎。今日虽知他是因为自己答应他出宫,但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你莫不是忘了。”陈青心中担心,萧彻别是把昨夜的话给忘了。

萧彻:“朕若是忘了,今日能特意回来这么早。”

一听帝王这话,陈青面上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陈青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状,竟带着清雅灵秀的光芒。

萧彻回到内室,刘朝钦为他换下身上的冕服,取了一件黑色常服套上。

陈青坐在软榻上等着,时不时的就朝里面瞅上一眼。见着萧彻一出来,忙从软榻上跳下来:“我们走吧。”

萧彻眉头微皱,本打算训斥两句,可见着陈青高兴的模样,想想便忍了下去。

待出了玄武门,一行四人走在丹阳城内。新年的余味还未消散,城内还是十分热闹的。陈青四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竟还看到了几个穿着独特的人。

个个彪形体壮,眼窝凹陷,鼻梁高挺,还留着络腮的卷胡子,头发也只是到肩膀,并不似崇祁人一般,可以束起来。

萧彻见陈青看那几人看的惊奇,便出口:“那几个是胡人。”

陈青好奇:“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萧彻:“只有年关前后,他们才可以到城内进行货物交易。”

“哦。”陈青应了一声。

不过几句话,那几个胡人走进人群,便再看不见了。

萧彻看了时辰,他知陈青自从怀孕后,就时常感觉到饿,路过醉仙楼时,便领着三人进去了。

门口的小二是个惯会看人的,见着几人衣着不凡,十分热情的照顾着。

一路吆喝着,领着四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儿将菜本子递了上去。

醉仙楼陈青是来过一次的,便是第一次遇到容良时他带着自己来的。当时就觉得这醉仙楼的菜名字起的十分的豪华有排场。

就比如什么鸳鸯筒,凤凰卷,月中丹桂 、娇莺戏蝶……

这鸳鸯筒便只是寻常的的豆腐皮卷肉罢了,上面淋上酱汁,绘出鸟尾,所以得取此名。

如今这里萧彻最大,陈青自然是坐在一旁等着萧彻将菜点好。

不过萧彻似乎十分熟悉这里,并未动面前的菜本子,径自说了几个名字。小二将其一一记下,随后便退了下去。

没一会,那小二又回来了,手中端着一个木案,上面是几碟点心与茶水:“菜品上来还有段时间,这些点心是本店免费赠送的。”

待小二再次退出去,陈青看着桌上的点心,腹中便感觉到了饥饿。

萧彻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放到陈青盘内:“不许吃多,一会菜便好了。”

陈青笑眯眯的点点头,三两口便将盘内的糕点吃下了。糕点甜香软糯,只是陈青不过吃了两块,就觉得有些干渴。

待菜上齐时,陈青只觉得腹中隐隐有些胀,便将筷子搁下:“我……我想去方便一下。”

萧彻也停下筷子,看着陈青一脸的疑惑。

陈青略带囧意:“就是要上茅房。”

萧彻点点头,命了小桂林跟着。

待将生理问题解决,陈青舒坦的松了一口气。醉仙楼厕所在一楼的后院内,那后院有一扇门是直通外面街道的。

陈青看着这一扇门,自己若是从这里出去,很轻易的便可以逃走了罢。

小桂林看陈青突然停下:“少爷,您怎么不走了。”

陈青眸光一闪,一手捂着肚子:“我肚子好像又有点痛,我再去趟茅房,你去给我取些厕纸来。”

小桂林略有犹豫,见着陈青又进了茅房内,才离开去问小二取厕纸。

陈青推开茅房的门,见着后院内已经没有了小桂林的身影,才扬唇一笑。

推开后院那扇木门,陈青便走入了丹阳城的街道。摸了摸怀中那裹着舞狮子眼珠子的白帕子,陈青向着四明山的方向走去。

兰若寺这时间香客并不多,陈青抬步走上兰若寺门前的石阶,进到了寺内。

寻着记忆,走到寺庙后院,沿着青石的小路,很快便看到了一个小院。

院门上面一个小小的牌匾,上书紫竹院。

院内红梅落了许多,只余了光秃秃的树叉。陈青来到小屋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声,门边从里面打开了。

陈青又见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依旧是一身白色的僧袍,一手捻着佛珠,清风道骨。

陈青喊了一声:“弥生大师。”

弥生微一点头,侧身让陈青进去。

前几日陈青在宫中,突然一个太监递给了陈青一个白帕子,随后留下一句望能一见便跑开了。

陈青看着手中的白帕子,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了兰若寺的这个小和尚。

虽不知他如何能让人传消息入宫给自己,不过陈青还是记得他一顿饭食的,是以便过来寻他了。

两人坐下,弥生为陈青布好茶水,依旧一派淡然的模样。

陈青将怀中裹着玉狮子眼珠子的白帕子取出,放在桌子上:“这是你让人给我的?”

弥生点点头。

弥生一直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陈青想不出他为何要见自己,便问:“大师可是有何事?”

弥生开口:“施主可记得一人。”

“谁?”

弥生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刑部侍郎石信。”

陈青摇摇头,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

弥生叹了口气:“那施主可记得,陈太府自缢一事,施主带着一道圣旨去了刑部。”

陈德发死的那日,陈青自然是记得的,心中疑惑,不知弥生为何会突然将这事再提起。

不待陈青开口,弥生继续道:“那日出来接旨的便是刑部侍郎石信。陈太府当日自缢,他本就是死刑,本也没什么。可是施主却为他求了恩典,赦免了死罪。”

虽求了恩典,可陈德发还是死了,陈青听着弥生再次叙述,心中沉闷,开口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施主你可知,你一道圣旨,却害得刑部当日值守人员一百余人上至侍郎,下至狱卒全部被下狱处死。”

陈青震惊,这事自己从未知道。

“你为什么突然将这事告诉我。”

“因为小僧想向施主求一情。”

陈青问:“求情?”

弥生:“前一段时间皇上遇刺,这刺客名叫石解,是石信的独子。”

陈青猜测:“你要为他求情?”

弥生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陈青,微一摇头:“是也不是,官府并未抓到刺客,近日官府却将石氏三族全部下狱。”

陈青知道,崇祁有一刑法,名夷三族。指犯大罪,谋反或谋大逆着,诛灭三族之刑。

不想,那次遇刺,竟惹的萧彻如此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