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真相(1/1)

当洝九带着钦天监一众人进来的时候, 谢昭昭正在和宫人一起吃火锅。锅子就架在雪地里, 冒着热腾腾的气, 被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稍微在沸水里烫一下, 便可佐着蘸酱入口。

“咕噜——”

一声闷响,谢昭昭寻声看去,见到躬身立在身侧的洝九, 笑眯眯的开口,“洝大人辛苦了,本宫已经命人将花园后头的空地收拾好了,洝大人这就可以去观天象。”

洝九微顿,正要开口,谢昭昭又道, “洝大人为了江山社稷这般辛苦, 本宫回头一定向皇上禀明,嘉奖洝大人和钦天监的诸位。”

洝九皱着脸苦笑,原以为进了朝华宫, 贵妃娘娘于情于理也会先招呼他们喝口热茶。眼睛往那锅子里瞟去——啧, 瞧着可比他上回自己瞎鼓捣的好吃多了,肉香飘来的时候,洝九的肚子又不自觉的叫了一声。可惜, 贵妃娘娘话已经说到的这个份上,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领着众人,一边吹冷风, 一边观星象。

谢昭昭瞧着他不情愿却又拿自己没一点办法的样子,一片麻辣牛肉下口,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朝华宫的这顿火锅,直到申时才渐渐熄了火,谢昭昭沐浴过后,又重新换上了宫装,这才施施然的往钦天监观星象的地方走去。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只是那声色有些有气无力,瞧着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谢昭昭觉着差不多了,才吩咐碧荷和柳絮将食盒中带来的点心拿出来。

许是真的饿了,这些平日里端着风骨的灵台郎、保章正一窝蜂的凑了上去,洝九也想去抢块点心,却被谢昭昭叫住了。

“洝大人。”

洝九苦着一张脸,向谢昭昭作揖,“贵妃娘娘,老朽知错了,娘娘可否高抬贵手,饶了老朽这一回。”

比起肚子,面子有什么用?能吃吗?

谢昭昭一脸的诧异,“本宫惶恐,洝大人何出此言?”

说着,宽大的广袖里露出一坛酒,“虽说国运之事不可耽误,可这天寒地冻的,洝大人也当仔细保重。”

见到这酒坛子,洝九几乎就要老泪纵横,连忙接过来谢了恩,又忙不迭的揭开封口。甘醇的酒水下了肚,他这才觉得肠胃都被熨贴了。

“好酒,真是好酒。”洝九连连点头赞道。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老胡的私藏,只肖一坛,便可醉的不省人事,遇上嘴碎话多的,更是掏心掏肺的有什么说什么。谢凝当初磨了好久,老胡才忍痛割爱,给了她两坛。谢凝一直将这酒好生藏着,还是碧荷前日里清点宫中库册时发现的。

“洝大人辛苦了。”话落,谢昭昭才抬头往西边的夜空望了望,“听洝大人说五星连珠的天象已成,可本宫瞧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不知洝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说起老本行,洝九顿时来了兴致,引着谢昭昭往高处走去,“娘娘且看。”

洝九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谢昭昭听得不甚明白,但也大抵觉得,这老头似乎是有些真本事的。眼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的酒灌下去,越说越兴奋。后来,竟不自觉的哼起了小调。

那曲词听着有些熟悉,且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谢昭昭仔细又听了一遍,原是那日在京郊,这老头儿忽悠谢凝的话:喜一样,每一样,来一样,废一样。

只是这调子……谢昭昭也不自觉的跟着哼了起来,“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

甫一哼唱出来,她和洝九都是微微一愣。旋即,谢昭昭便恨得牙痒痒,“洝大人,真是好本事!”

这是什么狗屁佛偈,不就是广大少年儿童人尽皆知的某羊羊和某太郎么?可怜谢凝,居然被这稀里糊涂的一句话,骗进了宫!

洝九却仿佛遇见了知音,忽的老泪纵横,“娘娘可是也听过这曲子?”

谢昭昭噙着笑,眉眼却愈冷,“何止听过,本宫还知道下面怎么唱。”

“娘娘此话当真?”洝九有些激动,“娘娘见识广博,老朽斗胆,求娘娘赐教。”

这还是谢昭昭头一回见这老头这副真心实意虚心求教的模样,不禁心中微动,鱼儿似乎上钩了呢。

“你想知这下面的曲词,也不是不可,只本宫有些好奇。”谢昭昭微顿,看向洝九,“不知洝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这曲子?”

那日在钦天监,她几次三番试探都无果,若洝九不是穿越者,又怎会知道这个儿歌?

听谢昭昭这么一问,洝九有些微怔,不知想起了什么。随即,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据洝九所说,他少年时便时常做些奇怪的梦,梦中景像,光怪陆离,有百层高的屋子,有带着轮子跑的飞快的铁皮车,人们有时候捂得严严实实的,有时候又露着大白腿……说到此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上了头,这老头居然还有些脸红。

“不瞒娘娘,这曲子,老朽便是从这梦中听来的,只觉朗朗上口,甚是动听。”

他这番说辞,谢昭昭将信将疑,若是按照洝九这个说法,他应当是梦见了另一个时空的人事,那为何上一次她试探他的时候,这老头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洝大人,本宫也不想跟你绕弯子。”谢昭昭微顿,“你想要这后面的曲词,本宫可以亲自誊抄一份,甚至你梦中所见之奇怪,本宫也可一一解惑。”

洝九自是个聪明人,谢昭昭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明白,谢贵妃同样对自己有所求。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不受控制,想到那朗朗上口的动听小调,洝九当即一揖,“娘娘请讲。”

一弯雪色的月光照下来,映着一地皑皑,谢昭昭双手交叠在胸前,凝视着面前有些邋遢的老头儿,“洝大人见识广博,不知可对失魂症有所了解?”

不能怪谢昭昭多想,着实是洝九这人太古怪,想到他说的那些怪梦,想到那鸽了她的作者,谢昭昭有种直觉,这老头极有可能能为自己解惑。

——

子时已过,整个皇城都静了下来。柳絮和碧荷守在寝殿外,也不知道自家娘娘方才听洝大人说了什么,自钦天监的一众人离去,便将自己关进了寝殿里。

两个丫头相互看了眼,却又摇摇头,满目都是担心。

寝殿中,谢昭昭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织金的凤凰于飞,整个人都呆呆的。着实是,洝九的那番说辞,带给她太大的震动。

那老头儿说,他曾给自己诊过三次脉,且都是因为治疗失魂症。

“娘娘许是不知,老夫每次为娘娘诊脉时,都是隔着道帐子。若是早早得见娘娘凤颜,老夫说什么也不会回京的。”洝九抱着酒坛子坐在地上,眼神有些涣散,“这失魂症就是个坑,怎么可能治得好?便是治好了,那行的也是伤天害理之事。”

“娘娘这失魂症啊,已经得了快要三年,太医院多少好方子好药材,都不见效。老夫不过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能有什么本事?”他咂咂嘴,又开始絮叨,“可是啊,许是娘娘和我老头儿有缘分,我洝九生平没什么可炫耀的,只是拜了个好师傅。师傅教我喝酒吃肉,也教了我偷天换命的本事。”

洝九说,他师傅曾经医好过一位得了失魂症之人,用得法子便叫做“偷天换命”。患了失魂症者,会渐渐忘记前尘往事,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到最后,便会完全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而这“偷天换命”的法子,便是借着这个症状,以毒攻毒。

许患病者另一个身份,借阴阳五行之力,以催眠之法编织一个幻境。那幻境定是极其凶险,极其凄惨,以此激发患病者潜在的意识和力量,为自己逆天改命。若是成了,这病症自可不药而愈;若是不成,大抵就是一命呜呼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穿书者,她一直以为的那些书中发生的情节,不过是洝九给她编织的一个身份和幻境?幻境中,谢家一门罹难,谢执被杖毙,她自己也被打入了冷宫,她以谢昭昭的身份目睹了这一切,却又不愿再重蹈覆辙这样的命运,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难怪她会有谢凝那样完整的梦境,难怪她会对钟家谢家的人又那种莫名的亲近感。按照洝九的说法,她其实就是谢凝。

昭昭,就是谢凝。

谢昭昭呆呆的望着帐顶,如果她是谢凝,那她为何会在入宫不久之后,便得了这奇怪的病症?

彼时,洝九听到她这一问,只摇摇头,“世间万物,哪有那么多的缘由?许多人得了怪病,却是一辈子都不知是为何。”

不知想又到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只悠悠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总归是逃过了这一劫。但这治病的法子,着实有损天道呐……”

只可惜,等她再想追问时,这老头儿脑袋一歪,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了过去。

夜色愈深,皇城的上空传来夜莺的吟唱,用不了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谢昭昭闭了闭眼,钦天监向来唯帝命是从,洝九言语之间,也从未掩饰他是萧淮的心腹的事实。所以,请洝九来为她医病,就是萧淮的意思了。

谢昭昭闭着眼,心中一阵阵长得发酸,眼角隐隐可见晶莹。

时移世易,不管她是不是谢凝,她都再也不是十六岁的谢凝了,再也无法承载属于谢凝的那一腔情感。

为一个人,孤注一掷。

——

而在此时的钦天监,被白雪覆着的石阶上正坐着一个人。洝九抱着酒坛子,眼神还有些涣散。

“师傅,已经寅时了,还是先歇下吧。”灵台郎叮嘱道。

洝九脑袋像小鸡啄米般的点着,“两年前,我交给你的丹药可在?”

“徒弟一直都仔细收好的,可要寻来?”

“寻来吧。”洝九木然的看着高台之下的满目白雪,喃喃自语,“说不定,能有个新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