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1)

待薛老夫人的轿子停稳了, 不等鲁嬷嬷伸手,早有伶俐的小太监过来挑帘请薛老夫人下轿, 保成太监笑道,“老嫂子今天突然要来,我竟往西边瞧了半天,以为太阳改从那边出来了。”

薛老夫人扶着小太监的手下了轿,没好气的瞪了保成一眼,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保成居然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 爱跟她开个玩笑,“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么?我早上一看, 是该来看看你这个老东西了。”

保成哈哈大笑,伸手将薛老夫人往院子里请, “自从侯爷去了, 老嫂子你竟然也成了那些内宅妇人,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若不是过节要进宫朝见, 我竟连见嫂子一面也不得了。”

虽然自永元帝登基之后, 保成跟梁怀乾顾忌身份, 再不像之前那么频繁来往, 但这并不影响两人多年的交情,便是薛老夫人跟保成,再见面时,也完全没有陌生跟距离感, 仿佛他们还像在王府的时候那样,可以常来常往,说说笑笑。

而这种不约而同的认知,也让两人心里感慨莫名,嘴里开着玩笑,眼眶竟都红了。

……

等薛老夫人坐定了,小太监奉过茶,保成将人都打发下去,才肃容道,“嫂子你从来不登我的门,说吧,有什么事?”

保成话才出口,薛老夫人的眼泪便下来了,把保成吓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嫂子,你是这为何?”凭他对薛老夫人这么多年的了解,她可从来不是遇事流泪的人啊,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这儿哭上了?

鲁嬷嬷生怕薛老夫人太过激动再引得心疾发作,忙上前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公公,我家老夫人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所以才不出门的。”

保成跟鲁嬷嬷也是极熟的,也知道薛老夫人有心疾之症,“可是梁勇那小子让老嫂子受了委屈?”

鲁嬷嬷将桌上的茶服侍着薛老夫人抿了一口,“老夫人,还是奴婢来说吧。”

见薛老夫人点头,鲁嬷嬷冲保成曲了曲膝,才小声将这阵子发生的事跟保成说了一遍,“我们老夫人心里难受啊,乍一听田家的贱婢禀报此事的时候,登时就昏了过去,差一点儿就……”

薛老夫人已经缓过气来,她冲鲁嬷嬷摆摆手,“左右是老天爷没收我,便是可怜我那个有娘跟没娘一样的孙子。”

她抬头看着保成,面上俱是哀容,“老婆子托大,还像之前那样叫你一声兄弟,今天我来,真的是求你来了。”

梁家被换子的事保成也有风闻,但他只当个笑话来听,心里并不十分信,梁勇没有找到自己头上,他也当不知道了,没想到薛老夫人居然亲自来了,“嫂子你只管说,是不是想让齐锐认祖归宗?”

齐锐他在金殿上也见到了,不但生的像梁怀乾,而且气度不凡,进退有度,保成也是爱到了心眼儿里,“嫂子你应该开心才对,我那个老哥哥在泉下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薛老夫人摇摇头,她当然不会将齐锐关于储位之争的话告诉保成,只将他不肯回府与梁锟相争的话说了,“孩子的心走到这儿了,除了成全他一番孝心,我还能说什么?”

就因为不想跟梁锟争世子位,便不认祖归宗?保成不怎么理解梁家人的想法,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齐锐跟梁锟哪个更优秀,但这是梁家更是薛老夫人的决定,他就不发表意见了,“嫂子既然答应他不归梁氏,那今天来……”

薛老夫人直直的看着保成,“自打我那个老头子旧伤复发早早走了,我这颗心也跟着走了,每天在府里除了吃斋念佛,从来不管它事,”她轻叹一声,“你也是看着勇哥儿长大的,这些年若不是圣上念着旧情,只怕他五城兵马司的位置早就不保了。”

保成哂然一笑,子不肖父说的就是梁勇了,但他虽然没多少出息,却从来不惹是生非,“广宁侯在五城兵马司兢兢业业,圣上都看在眼里。”就是这两年也开始肖想什么“拥立之功”,开始不安分起来。

薛老夫人轻哼一声,“他也就剩下兢兢业业了,还有锟哥儿,”想到儿子自己不争气,连个儿子也不会教,薛老夫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小家子气,把个爵位看的比骨肉之情还重,偏又不是个有成算的,成天跟在别人后头瞎起哄,我老了也拦不住,唉。”

保成伺候永元帝了一辈子,知道他忌讳别人猜度君心,尤其是妄议储位,因此就是看到梁家摆明车马跟在安王后头,保成也是不敢有所提点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等世子再大一些,就会懂事了。”

现在跟在安王后头是不懂事了?

薛老夫人垂下眼皮,“是啊,我也希望他有懂事的那天,”她抚着拐杖,“他们两个怎么说有爵位,有差使,还有侯府偌大的家业,我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可是锐哥儿,”

薛老夫人眼泪又下来了,“他不肯回家,便没办法享受他祖父的余荫,便是他父亲想照拂他,也不好做的太过,”薛老夫人抬起头,“所以我就求到你这儿来了,不拘什么时候,提点提点他,锐哥儿一个乡下学子,无亲无靠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呢!”

这个简单,保成点点头,“你放心吧,别说是我,便是圣上知道他是老侯爷的骨血,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尤其是人老了爱怀旧,过去的人跟事,时常被永元帝提起,保成在他跟前讲一讲这桩公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重要的目的达成,薛老夫人心里安逸了,才又道,“我还有一件事也想求你,”

今儿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保成一笑,“嫂子说来听听。”

薛老夫人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也不跟保成客气,便把梁沅君的事尽数跟他说了,“想起来因为田家锐哥儿受的苦,我便不想管她,但又想到她到底是在梁家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心思不正,也有我这个祖母教导不力的责任在,何况蝼蚁尚且贪生,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自己这个老嫂子,嘴硬心软的脾气还是没有改,保成道,“你是想叫我跟护国公打个招呼,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老夫人点点头,“我们只求把人接出来,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梁沅君此人,护国公世子再择一门良配也不是难事,至于沅君生的孩子,如果简家觉得碍眼,沅君也愿意自己抚养,你也是知道的,沅君她自幼早慧,两个孩子在她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差池,若是以后简家想认,梁家绝不拦着,不想认,便由她带着孩子远走他乡,绝不在京城出现。”

与其成了庶出在后娘手里受挫磨,薛老夫人其实也是赞成镔哥儿跟着梁沅君的,以后娘儿仨远走高飞,怎么说也比在护国公府呆着强。

“你倒是好心,”保成想到送到御案上的折子,已经有人弹劾护国公跟广宁侯治家不严,甚至连血脉都能混淆,甚至还将广宁侯比做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攀附护国公府,不惜以婢生女冒充嫡女,“我明儿见到护国公,跟他提一提,想来这个面子他还是肯卖给我的。”

敏王怎么会放过反咬安王的机会,这头几封折子只是试探,不出意外,后头还有大文章在,他顺手卖个人情给护国公府也不是不可能,左右这两家他得罪起来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是那个简镔却是国公府的长孙,只怕想带走不易,贵妃娘娘也是极喜欢他的。”

刘贵妃很看重护国公府跟广宁侯府这两支力量,对梁沅君自然是关爱有加,便是简镔,也曾被召见过。

虽然把母子二人都带出来是梁沅君所希望的,但薛老夫人来时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不管简镔是嫡是庶,都是简家的子孙,如果任由血脉流落在外,那简家跟梁家又有什么区别?

只怕将来梁沅君生出的孩子,简家也会抱走的,“那就多谢了。”

……

“老夫人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护国公?”扶着薛老夫人上了马车,鲁嬷嬷忍不住问道。

薛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不急,我年纪大了,出门一趟不容易,等我缓几天有精神了,咱们便去走一趟。”

她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跟银子的份上帮梁沅君一把,但并不表示她心里不恨梁沅君,如果不是田家人,她的孙子怎么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如果梁沅君有一点儿良心,在知道真相之后来告诉她,她会把齐锐接回来,同时也会将梁沅君留在身边,照样让她以侯府嫡长女的身份长大,给她寻一门妥帖的亲事,绝不会让她落到如今的田地。

……

简占元没想到保成会特意跟他说话,而且说的还是自家的私事。

“国公不必如此,咱家也是多余一问,”保成知道简占元虽然面上客气,其实内心是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的,但他并不打算跟他计较,“只是昨个儿咱家看到几份折子,提及广宁侯府旧事,国公跟侯府是姻亲,自然是脱不开关系的,咱家也是念着跟老侯爷有些子浅薄的交情,才提醒一句,这上上下下多少只眼睛看着呢!”

简点元心里一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一直尽力压着消息,怎么还是有人上折子了,他冲保成一抱拳,“还请公公明示?”

保成笑嘻嘻道,“咱家这种人哪有什么见识?就是想着吧,如今圣上有春秋了,最不耐烦朝堂上乱糟糟的,更喜欢的就是手足和睦,兄友弟恭。”

这是叫自己赶紧将事情解决了,不给敏王落井下石的机会,虽然简占元也知道保成其实是在替梁家说项,但他偏还得照着保成的提点走,毕竟安王这边才是大事,如果给敏王反击的机会,前头做的事岂不是白费了?“公公说的是,公公提点之情,简某记下了。”

保成看着匆匆离去的护国公,嗤的一笑,什么情不情的,这些人早晚都会是昨日黄花,他眯眼看着悄悄往这边张望的梁勇,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许多,想想早逝的老兄弟,再看看如风中残烛一般还要出来为子孙奔走的薛老夫人,促成真想过去给梁勇一脚,一点点破事儿都料理不清楚,真不知道要脑子做什么用?

……

齐锐迷迷糊糊的看着葛有耜,他在翰林院半年都没有呢,业务尚未熟练,怎么就要去给皇帝讲经史了?这不是内阁那些老先生们才能做的差使?

而且永元帝都什么春秋了,居然还这么好学?

葛有耜也纳闷怎么来了这么道御令,但这是皇帝的意思,他哪有反对的资格?“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不可做哗众取宠之言论,多向几位侍讲请教请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齐锐抹了把头上的汗,“下官知道了,”他现在就准备去,这机会若是抓住了,他就不需要在翰林院苦熬了。

………

梁沅君又足足等了几日,只急得她口舌生疮食不下咽,外头才传来了薛老夫人过来了的消息。

梁沅君顿时精神一振,她忙叫寒星跟孤月过来帮她梳妆了,才缓缓往敦睦堂去。

梁家简家两位老夫人娘家都姓薛不错,但梁家老夫人的出身却是不能跟护国公府这位相比,加上此事梁家并不占理,两亲家相见,护国公府这位老夫人对亲家并不客气,甚至言辞之间都是满满的怨气。

薛老夫人也不跟她计较,换上自己,只怕也说不出好听的话来,而一旁的申夫人更是夹枪带棒,把梁沅君跟梁家,从里到外数落了个遍,话里话外都是梁家骗婚,简宗颐被梁沅君毁了一生。

见林夫人已经气的满脸通红,薛老夫人轻咳一声,示意她不要插言,“申夫人这话老身听不明白了,既然沅君这不中意您的意,当初为何还遣媒来求?还劳动宫里的娘娘出面?”

薛老夫人轻叹一声,“当初我也说我们梁家寒门小户,哪里高攀得起贵府?可是世子是怎么说的?”

当初简宗颐可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仿佛他娶不到梁沅君,这辈子就完的似的,可现在怎么着?仅仅是梁沅君不是侯府千金,就可以将人弃之如敝履,薛老夫人真想问问梁沅君,当初放弃自己看好的几家,非要嫁给这个少年便有风流名声的男人,后不后悔?

申夫人果然道,“老夫人可别提以前,我们简家求娶的是广宁侯府的嫡长女,不是外头抱来的野丫头!”若不是安王觉得广宁侯府是皇上的当年嫡系,必须拉到他们这边,她才不会点头让梁沅君进门儿呢!

梁沅君才一踏时敦睦堂的门,就听到申夫人尖利的声音,她暗暗咬牙,却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再跟申夫人争锋,“沅君见过祖母,母亲。”

林夫人看见梁沅君,眼眶顿时红了,“沅君~”

“嘁,夫人何必在大家跟前装出母女情深?看着倒叫人犯恶心,”申夫人不屑的笑笑,亲儿子流落在外,却搂着仇人的女儿哭个不停,这梁家也是个笑话。

林夫人被申夫人说的脸一红,“亲家夫人慎言,沅君自是我的女儿!”

“哼,就是不知道你儿子听了心里会怎么想,”申夫人一句也不让林夫人,她斜了梁沅君一眼,“这才几日就原形毕露了?见到婆婆太婆婆,连个礼数都不讲了?”

你要是故意挑礼,我便是磕头,你也会说哪来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跪在你跟前?梁沅君心里吐槽,面上却一副恭顺的样子退到林夫人身后,并不接申夫人的挑衅。

薛老夫人轻咳一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简占元,“护国公是个什么章程,今天大家都聚齐了,不如说个明白,省得这么拖来拖去的,外头的传言越来越盛。”

简占元看着骨瘦如柴的梁沅君,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熬不熬得过生子这一关还两说,“我的意思这是咱们两家的私事,不宜闹大,这样吧,我把梁氏送到乡下庄子里去,待她生产之后,贵府便可将人接走,至于嫁妆什么的,只要梁家能保证从此世上再无梁沅君此人,我们简家也不徒留那些身外之物。”

“那怎么成?那些东西是镔哥儿的,”如果媳妇没有留下子嗣,娘家可以将嫁妆拉回,但梁沅君有两个孩子在,嫁妆自然就是孩子的,申夫人如何肯损失这么一大注财物,“不行,我不同意!”

她指着梁沅君不客气道,“你照照镜子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嫁到我们简家来?白占了几年世子夫人之位,仗着护国公府的名号风头出尽,现在拉着嫁妆一走了之,你像个当娘的么?我要是你,生下孩子立时一头碰死,绝不会苟且连累孩子的未来!”

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舍不得自己偌大的家财罢了,梁沅君抿紧唇角一声不吭,反正那些东西,不留在简家便会被梁家拉走,怎么着也落不到她手里,她何必多嘴?

薛老夫人只当没听见申夫人的声音,只看着简占元,“对外头的说法想来国公爷已经没有异议了,”

他们对外都坚称梁沅君是广宁侯府的女儿,齐锐跟梁家并没有传中的关系,这样敏王一系所有的弹劾都成了空穴来风的谣传,广宁侯府还可以上书诉一诉委屈,毕竟广宁侯府无辜的叫人扣了个血脉混乱的帽子。

但对内,梁简两家得把账给算清楚了,简家吃了个明亏,但暗亏就不能叫人家咽了,“叫老身说,不如咱们今天就当沅君跟世子和离了,不论是镔哥儿还是她肚里的孩子,留在简家只会招后人的眼,倒不如跟着沅君去了,之后沅君会带着孩子离开京城,绝不出现在简人家眼前,当然,护国公府也可以开宗祠,将沅君的名子给去掉,这样世子再娶之时,对新人也有个说法,如何?”

简氏的宗谱上再没有梁沅君这个名字,简宗颐不论再娶哪家闺秀,人家都不能算做继室填房,这对未来的世子夫人跟她的儿女,也是极有好处的,简镔将来再优秀,都不可能争世子之位了。

简镔是简宗颐第一个孩子,他也是爱如至宝,自问便是没有了梁沅君,简镔当不了国公府的继承人,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儿子的,“镔哥儿是我的长子,我绝不答应梁氏将他带走,还有,”

简宗颐看着梁沅君高耸的腹部,“她肚里的孩子也要留在简家,嫁妆可以带走,孩子必须留下!”

要自己留下孩子?还是两个?梁沅君自然不肯,“那怎么成?我是孩子的亲娘,孩子当然由我来养最放心,你们放心,我不会要你们简家一分一毫,便是将来,我也绝不会让他们过来烦你们!”

梁家主动提出去掉梁沅君的名字申夫人还是满意的,但要把简镔带走,当他们简家无人不是?

梁沅君还敢说什么“她养着才放心”的话,申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就是交给你我们才不放心,镔哥儿是护国公府的子孙,为什么要出去做平头百姓?谁说孩子要跟着亲娘才放心?你不也没跟着你亲爹娘吗?我看林夫人不也照样把你教养的让人以为你是京城第一等的淑女,将我们宗颐给骗的团团转?”

“你,”梁沅君被申夫人说的哑口无言,她知道再撕这个今天她未必能出护国公府,至于去不去掉自己的名字的事,梁沅君对这个根本不在乎,不管之后她是梁氏还是齐氏,整个大汉朝都不可能有比她更优秀的女人,她只要安然出去了,将来照样可以让简这人刮目相看,“镔哥儿我可以留给你们,但肚子里这个不行,他还那么小,我如何放心?”

镔哥儿已经三岁了,自幼她又养的精心,身体底子极好,想来平安长大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