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1)

有前车之鉴, 齐锐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傻乎乎的去相信林夫人的眼泪,当初原身恐怕也是念及亲情, 才会被亲生父母揉扁捏圆,以至于连妻子都保护不了,“夫人怕是信了谁的胡言乱语,才真的将齐某当成您的儿子了,但事实并非夫人想的那样, 夫人生下了大小姐, 之后又有了梁世子, 一儿一女都极为出色,何必再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 便自找烦恼呢?”

“你怎么那么狠心?”林夫人已经哭倒了,“我是你的亲娘啊, 你再看看我, 看看你祖母, 我们是那种连自己骨肉都认不出来的人吗?”

呵呵, 薛老夫人兴许不是, 但您真的是, 齐锐为难的看了一眼薛老夫人, “老夫人, 您多劝劝林夫人,太执着了对别人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薛老夫人静静的看着齐锐,之前她一直觉得齐锐是个良善的孩子,他不肯认梁家人, 是因为太过纯善的缘故,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一个纯善的人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生母伤心成这个样子还能无动于衷?

“来人,扶夫人先回去。”

账房里只剩下薛老夫人跟齐锐,薛老夫人翻着桌上厚厚的账册,“沅君不是一般的孩子,别的不说,就看这新式的账册,之前那么多账房,愣是没想到这么简单明了的办法。”

齐锐没吭声,这些东西放现代都不是个事儿,梁沅君之所以优秀,不过是占了时间的光罢了,“老夫人将大小姐教养的好。”

薛老夫人轻叹一声,“齐锐,你在落草当天,就被田家人害的母子分离,能活到今天是你命大,我不信你真的一点儿怨怼之心都没有,我能不能这么想,”

她含笑看着齐锐,“你坚决不肯认回亲生父母,其实就是因为你对梁家心存怨恨?”

齐锐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老夫人既这么说了,我要是非说您误会我了,想来您也是不会信的,但老夫人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那晚辈也不妨跟您交个底,”他抬眸平静的看着薛老夫人,“梁家我是不会回的,这辈子我都只会姓齐,所以老夫人再不要做那些无用功了,当年的事仅靠几个田家人的证言,又怎么做得数?”

这会儿又没有dna,哪来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梁氏子?

那些肯认回的,不过是两厢情愿罢了,“希望老夫人也想开些,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薛老夫人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为什么?当年的事梁家有错,但罪不至死,就因为我们的疏失,就让你连至亲都不肯相认吗?”

齐锐垂眸一笑,“我从来没有说过梁家哪里有错,梁家没有错,林夫人平安生下大小姐,我母亲难产生下的我,谁也没有错,这样的结果不是挺好的吗?说到这儿我还想替我外祖一家求个情,他们虽然仗着是梁家旧仆的身份,做了些错事,但他们已经不是梁家的奴婢了,梁家还这么关着他们,我猜您还动了私刑,这样不太好吧?”

“我已经向梁沅君追讨了梁家给她的嫁妆,也会去跟护国公府说清楚梁家的立场,更会亲自回族里一趟,将你记在祖谱之上,锐哥儿,是我们对不起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随便提,便是广宁侯府,我也想交到你手里,”薛老夫人看着齐锐仿佛蒙了层霜的脸,刚才那些话齐锐能跟她说,自然也能跟外头的人说,只要他跟齐秀才一口咬定他们是亲生父子,广宁侯府再强势,也不能做出夺人子嗣的事来,但亲孙子不认自己,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惩罚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然也不会高中探花,祖母觉得你不肯回来是另有原因,别的人你可以不信,但我希望你信祖母一回,祖母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即使你真的是因为对梁家有怨气才不肯认我们,祖母也不怪你,你只管说怎么才能消气,祖母一定为你做到!,”

薛老夫人紧紧握住齐锐的手,虽然她这么说,但还是不愿意相信齐锐仅仅是因为对他们心存怨怼才不肯相认的,“或是你有别的打算?你只管跟祖母讲,你要做什么,也只管跟祖母讲,祖母都听你的,好不好?”

齐锐不怕跟人硬碰,就怕别人跟他示弱,尤其还是一位垂垂老人,他轻叹一声,“老夫人言重了,我对梁家并没有什么怨怼之心,但不信任却是真的,你您,我跟您回去算什么?”

他一哂,“庶长子?外室子?”

薛老夫人神情一僵,“当然不是,你是广宁侯跟侯夫人的长子,怎么会是庶出跟外室?”

“那梁锟要如何自处?他并不欢迎我这个兄长,老夫人,得到一个就得舍弃另一个,您真的忍心放弃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还有侯爷跟林夫人,他们是怎么想的?”齐锐前世看多了人情冷暖,“现在你们希望我回去,自然无有不允,但我真的回去之后,因为手足失和弄得家宅不宁之时,您真的就能一直将在我这边?如果侯爷跟夫人全站在梁锟那边呢?我说过的,我回去了,梁家只怕败的更快。”

薛老夫人不说话了,她是想放弃梁锟这个孙子的,侯府交到齐锐手上,分一半家产给梁锟,将来有个能干的哥哥照拂着,他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安排儿子跟媳妇并不会认同,他们更希望的是给齐锐家产,给梁锟爵位,“你是个心宽的,你父亲的意思,世子之位不动,但会在家业上补偿你,锐哥儿,这些原就是你该得的。”

是,那些确实是原身该得的,但得到那些,就要背上梁家这个大包袱,梁勇现在明晃晃就是安王的人,现在改弦更张,只会叫人看不起,“家业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齐锐轻叹一声,干脆跟薛老夫人说了实话,“我在翰林院也没有多少事,闲来便听听上官们议论一下朝堂局势,其实我对侯爷跟世子如今的主张并不赞成。”

听见齐锐说政局,薛老夫人眸光微闪,“你是害怕了?”

齐锐坦然的点点头,“是,我害怕,虽说是富贵险中求,当年老侯爷也是跟对了主子,才有了广宁侯这个爵位,但广宁侯已经身处富贵之中了,何必再去冒险?”

薛老夫人长叹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父亲愣是看不透啊!偏我又老了,管不了那许多事,就由着他一意孤行了。”

明知道掉坑里了,他要是还跟着往下跳,那就是傻瓜了,“老夫人就当是我自私吧,我觉得自己还是姓齐比较好。”

薛老夫人目光深沉的看着齐锐,半天才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是我想的太浅了,”孙子这做法确实是最保险的,如果安王登基,则皆大欢喜,如果安王败了,起码梁家还有一支不受牵连,甚至还可以维护侯府一二,“我会回去跟你父亲商量,这个亲你不肯认,那就不认吧,只是,”

她落寞的笑了笑,“别再让你母亲把老婆子赶出来了,有空叫你母亲带着娇鸾到侯府陪我说说话,我挺喜欢她们两个的,都是爽利人,没那么多臭规矩,说起来你也是个好命的孩子,遇到了真心待你的父母。”

齐锐也没想到薛老夫人这么爽利,点头应了,“改日我就叫娇鸾过去,她还给您做了双鞋呢,到时候您试试看合不合脚。”

孙媳妇还给自己做了鞋?就这还是口口声声说不认自己?薛老夫人登时乐开了花,“好好好,那我可等着了,不过做鞋可是费力气的很,叫她再别做了。”

……

林夫人没想到婆婆跟齐锐单独说了会儿话,回来居然都会笑了,“母亲,是不是锐哥儿愿意认咱们了?”

梁勇也在等消息呢,他回来听林夫人一说,对齐锐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干嘛要怪他们?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他们也是丢了儿子的可怜人,“他被母亲说服了?”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是我被他说服了,锐哥儿是个好孩子,处处为家里着想,唉,我是越想就越觉得对不住他。”

薛老夫人被齐锐说服了?梁勇有些不明白,“母亲您跟儿子说说?”

薛老夫人便把齐锐担心自己回来之后,会引起梁锟的不满,进而搞得母子失和、家宅不宁的事说了,“我仔细想了想,这孩子说的也没错,比起锐哥儿,你们夫妻恐怕更心疼的是锟哥儿,别说你们,我这个当祖母的,想到锟哥当了这么些年世子,突然告诉他以后他不再是侯府的世子了,也是为难的不行。”

薛老夫人转变了思想,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还有杜家,人家可是把家里的嫡女嫁过来当世子夫人的,如果世子换人来做,咱们跟杜家也没有办法交代啊!”

“就是这个道理嘛,”林夫人频频点头,“我不是说锐哥儿的不是,但他毕竟不是在府里长大的,这为人处世接人待物哪里是几句话一说那么简单的?当初锟哥儿侯爷给他请了多少师傅?而且咱们广宁侯府是以军功起家的,锐哥儿是个探花郎,难不成也去西大营泡着么?”

梁勇愁的也是这个,这上书改封世子,那府里的旧事就真的搞的天下皆知了,“所以锐哥儿才不肯回来的?其实……”

“其实什么?”儿子一跷尾巴薛老夫人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你自己的亲儿子,难不成真要对外说是庶出?你已经够对不住他了,还要污了他的名声?”

“还是你乐意自己差点儿丢条命生出来的孩子,记在后院那些女人名下,将来去孝顺她们?甚至给她们请个诰命回来恶心你?”薛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林夫人,“我跟锐哥儿一个态度,宁愿不回梁家,也绝不认什么庶出的名声!”

林夫人原本还想着便是庶长也没什么,自己只要待的好就成了,但被婆婆一说,想到后院那些女人平时已经够给她添堵了,真的再把自己生的记到她们名下,不是给自己找恶心么?“母亲说的是,要回来就只能是我的儿子!”

宁愿儿子不姓梁,也不能管别的女人叫娘,梁勇真是想不明白这些女人的心思,“那母亲的意思,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那沅君那里?”

薛老夫人哼了一声,“怎么会没有发生过?我想过了,该给锐哥儿的还要给,回头我请孟氏跟李氏往咱们府里走动走动,我认李氏当个干孙女,以后锐哥儿就是我的孙女婿,等沅君的嫁妆还回来的,就直接改到李氏名下,给她当嫁妆带过去。”

还可以这么办?林夫人讶然的看着薛老夫人,“母亲,这不太合适吧?”梁沅君还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李娇鸾算什么?她对这个媳妇真的不怎么满意。

“有什么不合适的?给李氏就是给锐哥儿,将来还不都是咱们梁家儿孙的?至于府里这些,不论是爵位还是家业,都给锟哥儿好了,免得将来你们分家,又叫人生疑。”

薛老夫人是铁了心要在自己闭眼之前,能争的都争到孙子手里,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转移家业,万一侯府将来有什么事,齐锐看在他们对他足够慷慨的情分上,多对梁锟照拂一二。

见梁勇不吱声,薛老夫人一拍桌子,“怎么?当初舍得把这些全给了梁沅君,让她带到简家去,这会儿舍不得给自己的亲儿子?”

“没,我又没糊涂呢,”梁勇忙陪笑解释,“母亲怎么说我照办就是了,只是,唉,”就算是大家心里清楚齐锐是谁的儿子,但面上齐锐不能认祖归宗,就不是他梁勇的儿子,少了个翰林儿子,梁勇不遗憾那是假的,“这件事既然说定了,母亲就早些把沅君的事也了结了吧,怎么说咱们也养了她一场,”

梁勇想着林夫人跟他说的,梁沅君送回来的东西,“沅君也不是不知道错了。”

孙子认了自己,薛老夫人心里高兴,自然也不准备再为难梁沅君,“好吧,我这几天就到护国公府走一趟,不过这事之前,我得去见个人。”

薛老夫人应下了这桩棘手的事,梁勇彻底放下心来,“母亲还要见谁?”

薛老夫人一笑,“自然是见能说得上话的人,梁沅君愿意出银子,老婆子怎么着也得走一趟啊!”

……

梁沅君难以置信的看着娄妈妈,“祖母真的是这么说的?”

娄妈妈为难的点点头,“是,老夫人就是这么跟奴婢说的,老夫人说这件事易早不易晚,最好是安安静静的解决了,但是护国公府吃了这么大的亏,原本就不会甘心,您还说要把孙少爷也带走,这就更难办了,但她既然应承了您,就得把事情给办下来,只是去外头求人,花销自然是少不了的,叫小姐您自己掂量着看吧,老夫人说她一定会将您带回去,但孙少爷,便是花银子请人说项,成事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

梁沅君到现在才发现,薛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也是,梁家原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薛老夫人祖上还是土匪出身呢,骨子里爱银子也是难免的,“老夫人说要多少?”

娄妈妈磕巴了一下,“五,五万两!”张嘴就是五万两,娄妈妈听鲁嬷嬷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她怎么不去抢?!”梁沅君将手里的簪子狠狠的拍在桌上,“五万两,我哪还有那么多?”

娄妈妈抿抿嘴唇,鲁嬷嬷的原话是:大小姐是个招财童子,手里握着金山银海呢,五万两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鲁嬷嬷说的,老夫人这一趟是要舍上老侯爷当年攒下的交情的,小姐若是舍不得,那就算了,明天她就到护国公府上来跟申夫人商量。”

她舍进去八间汇百味,薛老夫人就过来跟申夫人商量?就申夫人那种目中无人的嚣张脾气,又一向不怎么喜欢她,如何肯老实将自己放走?梁沅君抚着隐隐下坠的肚子,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妈妈您等一等。”

梁沅君除了开店,还喜欢买房置地,只要想到如今京城的房价,再对比一下后世的房价,她就觉得不是在买宅子,而是在白捡,她从自己的一摞地契里挑了两处出来,一处在江南,是为有一天能带着儿女一起过去小住而准备的,一处就在京城,梁沅君将京城不远处一座名叫宝瓶的小山给买了,在里面栽花育树,又请了园林大家过来设计修建别院,还修了座庵堂,准备将来再请个女尼过来主持,将宝瓶山经营成京城之外的一处名胜,而别院,则可以租给京城之中那些在购置不起自己的别院的中层官宦用来消暑避寒,会友交际之用。

宝瓶山梁沅君买下来已经有三年多了,陆陆续续投进去了不少银子,加上江南的别院,梁沅君估摸着也差不多值个三万多两。

有道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薛老夫人张嘴五万,她如果立时就给的话,只会让薛老夫人变本加利,而且梁沅君也藏了自己的私心在,如果她离了护国公府,这宝瓶山必然是保不住的,而且后续的花费在她没有恢复元气之前,是掏不出来的,但送到薛老夫人手里,她如果想变现,必然会被买家压价,如果要留着,那后续的投资也成了她的一个负担,算是她对薛老夫人贪心的小小报复。

梁沅君准备好地契,又将娄妈妈叫到卧房里,指着柜子里那只九层的首饰匣子道,“这里头的东西有之前母亲跟祖母给的,也有后来世子爷送的,挑一些你带回去,想来也是够了,但妈妈你如果拿着这些出去,国公府的门子必然是要过问的,不如妈妈先将这两处地契给祖母带回去,还差的,等将来祖母她们来拉嫁妆的时候,直接从里头扣吧。”

梁沅君说的可怜,娄妈妈倒被臊的有些抬不起头来,怎么说也是梁家养大的女儿,现在居然将人逼到这个地步,“小姐说的哪里话,老夫人素来最疼爱小姐了,怎么会跟小姐计较这些?”

她看着那只半人高的沉香木匣子,“就算是回去了,您也照样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总不能见人光着头吧?”

她将地契小心的揣好,冲梁沅君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跟老夫人回话。”

……

薛老夫人没想到梁沅君会反将她一军,她看着手里的两张地契,有这个也行,宝瓶山的也就算了,送给保成他个太监也不可能跑去住着,江南的倒可以拿过去,说不定哪天皇帝升天了,保成还能去江南走走看看。

梁老夫人又叫梁勇给她拿了一万两银票,说要去给梁沅君讨人情去。

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怎么着都可以,现在不是自己的女儿了,还要为她往里贴银子,这钱梁勇出的肉疼,“娘您也是的,保太监跟咱们是什么交情,哪会计较这个?”

薛老夫人一笑,“交情归交情,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她还要去帮自己孙子铺铺路呢,哪里会真的只会一个梁沅君?

……

保成在永元帝身边服侍了一辈子了,是他最信重的太监,他在京城的宅子,自然是富丽堂皇堪比王府。

听说薛老夫人求见,保成惊的连鞋都没穿,一脚将给他捶腿的干孙子踢开,“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接老夫人去?去把我平时坐的轿子带来,老夫人身子不好,走不得远路。”

薛老夫人坐在轿子里从窗子里打量着园子里的一景一物:

轿子绕过纵横林立的怪石,穿过竹篱女萝编就的月洞门,转过穿山斜阻的翠障石洞,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才发觉这里果真别有洞天,眼前出现一色水磨砖墙,她眯眼正看见保成穿着酱色团鹤纹直缀,没束腰带,脚下踩着一双踢死牛布鞋,正站在院门处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