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1)

郑老夫人把静夜交到申夫人手里, 便再不到护国公府露面儿了,她这会儿得避嫌, 等护国公府清理了梁沅君,相信他们自会到薛家提亲的。

想来是梁简两家御下不严的缘故,梁沅君身世的新闻已经在京城里悄悄传了开来,郑老夫人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这些日子她带着薛新桐来往于各府花宴游园会, 做出为孙女相看人家的姿态来, 顺便么, 若有似无的将护国公世子夫人身世有瑕的传言给佐证了一下。

梅清菩自不会亲自出马去散布关于梁沅君的风言风语。梁沅君的出身来历,是在各府仆婢之间传开的, 大家对于奴婢敢换了主子子嗣这种简直跟谋逆差不多的事充满了好奇,但凡听说一两句的, 都会停下来将来龙去脉打探个清楚。

没几天功夫, 梁沅君的身世, 便自下而上的吹到了各家夫人太太小姐的耳朵里。

等见到护国公的亲舅母郑老夫人, 但凡跟能郑老夫人说上几句话的, 难免就会含蓄的探问一番, 而郑老夫人等的也就是这样的试探, 不过在外人跟前, 她自是将护国公府的清誉看的比什么都重,只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是梁家处置下人处置的狠了,才让人生出异心, 造出这许多谣言来。至于世子夫人这阵子鲜少露面,也仅仅是因为身子重了,家里长辈怕她累着,才不肯放她出门的。

郑老夫人话虽然说的漂亮,但表情却在告诉大家,她也是没有办法,一把年纪了不得不咬牙撒谎,尤其是一旁听见有人问起梁沅君,便一脸忿忿之意的薛新桐刚要开口,郑老夫人就会严厉的将其打断,提醒她,“那是你表嫂!”

而薛新桐则会委屈的嘟着嘴,跟着一旁的小姐妹们出去散心,顺便会含糊不清的说一些,“那样的人怎么配做我表嫂”这样的话。

就这么几场花赏下来,京城里泰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简家有个来历为明的世子夫人。

不说申夫人听到消息之后摔碎了几套茶碗,又跑到梁沅君院子里骂她无耻让她赶紧去死,便是林夫人,连着几日被相熟的夫人太太过府探望,话里话外问的也是梁沅君病情,搞得她不胜其烦,恨不得赶紧将这件事给了结了,她回山东娘家一躲,等什么时候大家忘了此事,再回京城来。

从看到郑老夫人的那一刻,薛老夫人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你也不必如此,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难不成到现在了你还想替沅君遮掩?”

林夫人再糊涂也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盖不住了,即便是她想盖,简家也是不会答应的,一个出身存疑的宗妇,影响的何止是这一代?“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奇怪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林夫人蹙眉道,“这些人真是,平日里大家有来有往的,怎么出了事,一个个都是看戏不怕台高,都跑来看咱们的笑话来了。”

薛老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理睬林夫人的抱怨,嫉妒之心谁也免不了,林夫人有个梁沅君这么出色的女儿,平日里没少在人前炫耀,便是梁沅君自己,看似和气面面俱到,但骨子里的高傲相处久了别人未必感受不到,“人家看个笑话你就受不得了?没有落井下石,上一份弹章弹劾侯爷治家不严已经很念旧情了。”

……

齐锐这几天到翰林院,每每都会遇上好奇的目光,他不问也能猜到原因何在,索性便做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老实跟在前辈身后学习,只是人要比平时沉默多了,再有人相约小聚,也都借口身体不适一推了之。

搞得全院上下看齐锐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掌院学士葛有耜先沉不住气了,遣人将齐锐喊了过去,他见到齐锐也是一番打量,心里对外头的传言信了几分,齐锐的仪表气态,怎么看也不像那些初跃龙门的寒门学子。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省吾也听说了吧?”葛有耜和蔼的让齐锐坐了,“原本这是家事,我不应该过问,但此事涉及一姓宗祠,处理不好也会影响到你的风评,”葛有耜还是很看好齐锐的,自他进了翰林院,不骄不躁,处处与人为善,完全没有士林新贵锋芒外露的习气,如果因为这样的事被记上一笔,实在是划不来。

齐锐点点头,将自己只有齐秀才一个父亲的态度跟葛有耜说了,“家母嫁给父亲之前,已经从侯府脱藉出来了,家母去世之后,齐家跟侯府从无往来,突然冒出来认亲之事,学生也觉得匪夷所思,也曾问过父亲,父亲说并无此事,学生是齐氏血脉,这件事整个清水村族人都可以做证。”

葛有耜欣慰的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了,我也是多余问你一句,”他想起齐锐夸官之时当街给自己娘子送花的逸事来,许多人家有了像齐锐这么出色的子孙,都会将婚事拖到有了功名之后再议,齐锐不但成亲了,还当众表明态度,绝了那些想榜下捉婿之人的心思,可见是个稳得住本心的年轻人,“年轻人不能只看眼前三尺,目光放长远一些,不管出身如何,真才实学才是吾等立身之本。”

齐锐一副受教的模样,起身冲葛有耜长揖,“学生给掌院添麻烦了。”

葛有耜也是寒门子弟,凭着才学才一路走到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上,两代皇帝对他的学问都是极为佩服的,但他也有自己的毛病,那便是豪门世家在他眼里,就是一群靠着祖宗余荫享受百姓供奉的蛀虫,只有像他这样真正尝过民间疾苦的读书人,才能明白“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道理。

他无心追究齐锐到底是谁的儿子,齐锐眼里只有养大长大的齐秀才,这一点让葛有耜十分欣赏,觉得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孝道跟风骨,“算不上麻烦,不过若是梁家再去找你麻烦,你只管跟我说,等上朝的时候,老夫可以替你问问那梁侯,是不是就那么缺儿子,非要抢人家的儿子不可?”

……

林夫人扶着薛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母亲,就是这家,听说是苏家的宅子。”

薛老夫人已经叫人将齐锐到京城之后的情景查了个一清二楚,自然知道林夫人口里的苏家是哪家,“嗯,让人敲门去吧,记得把侯爷的帖子送过去。”

孟氏在梅氏的宅子里住的浑身不舒服,没办法,这地方太精致了,吃口饭都不敢用力端碗,生怕力道控制不好,将那薄的都要透明的小碗儿给捏碎了,尤其是梅氏的宅子里安排的就有下人,什么事都有人做了,她想喝口水,人还没走到桌前呢,小丫鬟就已经抢到她前头将茶给倒上了。

买菜做饭洗饭洒扫这些,更是不需要她动一根手指,几天下来,齐秀才不说,孟氏都生了回清水村的心,她在这画儿一般的宅子里,就跟被关在笼子里了一样,连喘口气,都要想想,自己喘的秀不秀气,会不会被大户人家的下人们笑话了去。

李娇鸾适应的比孟氏快得多,她这阵子跟着蔡太太还有梅清菩见识了不少,知道城里官宦人家的女眷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甚至拜托梅氏,请她借一个熟悉规矩礼仪的嬷嬷过来,教导一下她跟巧蕊银妞基本礼仪,这样既可以打发时日,也省得将来用到的时候,她们丢了齐锐的脸。

梅清菩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嬷嬷,她虽然觉得李娇鸾自在天然挺好的,但也知道,李娇鸾这份天然在有心人眼里,有可能会成为笑柄,何况她还有两个妹妹,该学的如果不学起来,将来也是会拖累到齐锐夫妻的。

这天梅家的嬷嬷一边教齐巧蕊跟银妞礼仪,一边跟李娇鸾说些内宅的新闻掌故,而孟氏干脆也过来旁听,小辈们都这么好学,她这个“老太太”若是出去丢了儿子的脸,也不好看相。

薛老夫人的帖子被送到了孟氏手里,她看着烫金帖子,一脸的为难,“嬷嬷,您说我该怎么办?这家人是来跟我抢儿子的,怎么说都不听,我不耐烦见她们,能不能直接说我不想见啊?”

梅家嬷嬷看见上头的徽记就知道是广宁侯府来人,她来之前也听梅清菩说了齐锐跟梁家的关系,不管孟氏想不想见,梁家人只要一天不死心,这样的搅扰便不会停止,“太太还是见一见吧,薛老夫人亲自来了,您不好托大,传出去对您的名声跟齐翰林的官声都不好。”

她的名声无所谓,但折了儿子的名声就不好了,孟氏立马站起身,“那我这就去。”

梅家嬷嬷笑着冲来送帖子的妈妈道,“请老夫人跟夫人到前厅奉茶,咱们太太跟奶奶一会儿就到。”

李娇鸾也跟着站起来了,“母亲,咱们去换身儿见客的衣裳才好。”

“噢,对,嬷嬷讲过的,原该这样,”孟氏抚额,“那走吧,梁家那位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咱们不好叫她多等的。”

……

薛老夫人跟林夫人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李娇鸾扶着孟氏出来,薛老夫人倾了倾身,“孟太太好久不见。”

孟氏也想把这几天从嬷嬷那里听来的“知识”给用上,但一想到这两个人是来跟自己抢儿子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见!老夫人,如果您来是跟我说,你们前头弄错了,来道个歉,那咱们以后见面还能打个招呼,如果你们过来还是非要说我们锐哥儿是你们家的,那对不住了,我可要端茶送客了!”

林夫人看着跟这宅子气质完全不符的孟氏,皱眉道,“锐哥儿本就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难产差点儿没命才生下来的,我现在要把他认回来,你凭什么不同意?”这里头有她这个继母什么事儿嘛?

孟氏撇撇嘴,说的跟谁没生过一样,“锐哥儿是前头姐姐十月怀胎拿命换来的儿子,至于夫人你差点儿没命生下来的,是个闺女,不是小子,你可千万别弄错了,行了,我们家的茶你们也喝过了,来人,送客。”

薛老夫人看着站在孟氏身边的李娇鸾,“娇鸾啊,你也不希望锐哥儿回梁家么?我们要认回锐哥儿,并不是不让他认齐先生跟孟太太,他们还是你们的父母,你们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尽孝,甚至,”

薛老夫人将心一横,“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次子也可以随齐先生的姓,算是梁家报答齐先生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用自己未来的重孙子来还齐秀才的恩情,薛老夫人觉得这个条件,齐家人应该可以接受,“咱们都是锐哥儿的亲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锐哥儿好,你说是不是?”

孟氏越听心越慌,怎么连这个都想清楚了?她转头看着李娇鸾,“娇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齐锐真的是人家梁家的孩子?

李娇鸾上前一步,“老夫人莫要玩笑了,我家相公本就是齐氏子孙,我们以后的子女自然都是姓齐的,”她看着薛老夫人,“上次老夫人来,相公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老夫人何必苦苦相逼?如果梁家再这样纠缠下去,恐怕以后大家连面都不用见了。”

林夫人本就不怎么喜欢李娇鸾,这会儿看见她,婆婆架子不自觉的又端起来了,“李氏,我们说的又是宗祠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媳妇子可以随口决定的?”

“哟,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儿媳妇我自己都舍不得说句重话,你一个外人,敢跳出来指手画脚?还齐锐是你儿子,别说根本不是,就算真的是,我也不能让他回去,到你手里,我儿子跟媳妇还不叫你折磨死?”

林夫人当着她的面教训李娇鸾,孟氏不乐意了,“来人,把这两位夫人送出去,还有,以后只要沾着个梁字儿的,都别往家里带。”

孟氏一拉李娇鸾的手,“走吧媳妇儿,咱们家没有什么小媳妇子不能说话的破规矩,你在娘跟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眼见李娇鸾扶着孟氏真的要走了,薛老夫人忙站起身,“孟太太留步,”

她瞪了林夫人一眼,“我这个媳妇说话不过脑子,冒犯了,不知道齐先生可在家?”

孟氏回头白了薛老夫人一眼,“我家老爷出门听戏去了,而且便是他在家,也不好见广宁侯府的女眷吧?这不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么?今儿热的很,老夫人年纪大了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也不多留您了。”

孟氏看见梁家婆媳就头疼,偏薛老夫人年纪一大把,林夫人又极为讨厌,张嘴的时候气人,不张嘴的时候流着眼泪膈应人,她不见她们还能多活几年。

……

看着扬长而去的两婆媳,薛老夫人叹了口气,“咱们先到外头等着,我看锐哥儿也快下衙了。”

林夫人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又不敢说不行,“母亲,外头天太热了,您身子受不住,来时我看前头有间茶楼,不如咱们到那里坐着,叫人在外头守着,锐哥儿回来了,就将人请过去?”

跟这两个女人根本说不通道理,林夫人宁愿跟自己儿子商量。

不远处是有间茶楼,还有间汇百味,薛老夫人灵机一动,“咱们到汇百味去,叫人将锐哥儿也请过去。”

……

齐锐人才到街口,就被广宁侯府的妈妈给拦住了,听说薛老夫人在汇百味等他,齐锐挑眉,没想到她们寻来的真够快的。

薛老夫人并没有在雅间坐,而是让掌柜的直接将她们领到了账房,梁沅君八间汇百味除了位置不同,其他的格局布置菜式甚至是伙计的衣着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她的账房,更是挑了酒楼里位置最好的地方,坐在里头便可以俯视整间酒楼,将底下的情形全部收入眼底。

单看这一点,薛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梁沅君是个人才。

齐锐没想到薛老夫人直接将他请到了汇百味的账房里,“老夫人见召,不知有何指教?”

薛老夫人已经再三叮嘱了,林夫人不许开口,她示意齐锐坐了,等伙计奉过茶之后,指着楼下道,“沅君十二的时候,她母亲命人教她厨艺,咱们这样的人家,所谓的学厨,也不过是让姑娘知道什么菜是怎么做的,哪里真的让她下厨学煎炒?”

齐锐微笑着听薛老夫人的讲述,这都不用问,梁沅君肯定是在烹饪上头有非凡的天赋,不管会不会真的下手去做,但想到许多新奇的菜式是一定的,就听薛老夫人道,“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在这上头极有天赋,还捣鼓出许多我们都没吃过的新菜式。”

“之后她就央了她母亲,”薛老夫人有些尴尬的看了齐锐一眼,现在说林夫人是梁沅君的母亲似乎不太好,“我也是习惯了,你别在意,就是你母亲,给她银子让她开了一间小饭庄,就是她手里第一间汇百味。”

这些事书里都有,女主文嘛,不但饭庄生意兴隆,引来了许多老饕,甚至还让许多对各种珍馐都吃腻了的达官贵人们流连忘返,每天饭点儿都到汇百味来占位置,梁沅君索性又扩大的规模,开了第二家,第三家汇百味,她还把现代管理融到古代的酒楼里来,处处让古人耳目一新,汇百味的名声甚至传到了皇帝耳中,安王殿下还陪着皇帝微服到汇百味来尝御厨做不出来的美味。

也是这个时候,简宗颐见到了不施脂粉依然惊艳四座的梁沅君。

“如今这汇百味已经开了八间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沅君还有意将汇百味开到其他地方,”薛老夫人见齐锐意兴阑珊,似乎对这些没有多少兴趣,忙匆匆将后头的事略过了,她倾身看着齐锐,“锐哥儿,这几间酒楼,祖母过到你名下如何?”

齐锐挑眉一笑,汇百味苏栩带他来过了,不能不说作者给女主的金手指开的足够粗,不过就是后世的川菜,在书里,就成了引来宾朋满堂的绝世美味,如果他要开这样的酒楼,也是完全可以的,“老夫人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将送产业给我?”

林夫人殷殷的看着齐锐,如果他肯点头,今天她们算是没白来,八家汇百味每年就是上万两的出息,将这个聚宝盆给长子,想来之后跟他说让出世子之位,他应该也不会太过怨怼,“是的,锐哥儿你不知道,别看只是酒楼,出息并不少,便是江南的庄子,也不及它挣钱。”

齐锐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这些原就是侯府的产业,侯府还是自己留着吧,学生一个外人,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叫人知道了,恐怕言官都不会放过学生的。”

他冲薛老夫人拱拱手,“如果老夫人今天来就为说这些,那学生告辞了。”

“你难道不好奇梁沅君是个什么下场么?”薛老夫人没想到齐锐在偌大的产业跟前毫不动容,便又抛了一个话题出来。

齐锐一笑,“梁沅君是贵府大小姐,护国公府世子夫人,她的事不是我一个外男可以动问的,而且跟我真没有什么关系。”

汇百味可以说是梁沅君手里最赚钱的生意,也是让她扬名的生意,现在却可以被薛老夫人拿来送人,说明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么?他何必去问?

“锐哥儿,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么?我是你娘啊,怀着你的时候,你不知道娘有多高兴,每天数着日子等着你出来,你爹那么不喜欢读书的人,成夜成夜的翻书给你取名字,还把取好的字记下来,到处问人哪一个更适合你用,”林氏想到当年的情景,再看看齐锐对她冷淡的态度,委屈的泪如雨下,“后来有道长说我犯太岁,需要避出去才能保母子平安,我才去了别院,没想到,”

就是为了母子平安,最终却害得他们母子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