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1)

一番话说的苏栩这回过味儿来, 不由冲齐锐深施一礼,“是为兄得意忘形了, ”齐锐的话,其实跟祖父平时提点教导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倒是他,虽然只是二甲,但名次靠前同样进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 有些忘形了。

齐锐一把扶住苏栩, “维宽兄这是做什么?咱们兄弟以后的日子还长, 你是因为太过关心我,才没有想到罢了, 若是那些人目标是你,苏兄又岂是不能忍的人?”

齐锐一句话说的苏栩鼻子微酸, 他自幼深得祖父教导, 讲的就是于人为善, 不强出头, 今天这样, 确实是因为看不得齐锐被人欺负所致, “唉, 谁叫我把你当成自己弟弟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默契心生。

饶是齐锐赴宴之前已经从苏栩那里讨了解酒的密药,等席散时,还是被苏栩的人送了回来。

苏栩没想到齐锐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再想想齐锐的家境, 第二天便让人送了一处小宅子的地契过来,说是让齐锐趁着还没有入值,先搬个家。

齐锐也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住在城西了,不止因为这里偏僻杂乱,更主要的是这里离翰林院太远了,他要想准时上班每天得早起一个小时,这对齐锐来说,太痛苦了。

但苏栩的好意他却不能领,如今房价不贵,但收人一套宅子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所幸他手里尚有余银,干脆又托了丰居安,帮他在翰林院附近寻处宅子,买不到合适的先像现在租着也可以。

齐锐不肯收自己的礼物也在苏栩的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不高兴,跟齐锐相处久了,他也知道齐锐是个看似热情,其实内里却跟人分的极为清楚的人,但他是准备跟齐锐做一辈子朋友,以后成为通家之好的人,齐锐也说了要拿他当兄弟,怎么连一处小宅子都不肯收?

苏栩一怒之下,揣着地契就找齐锐来了。

当然他没直接说房子的事,而是扔给他另一张贴子,请他赴宴!

齐锐正看才收到的另一张帖子呢!苏栩扔过来的自不必说,肯定是要在凤鸣楼请大家听新戏,他看的这一张,则是莳花阁送来的,署的是林白卿的大名,还有一首贺诗。

看着帖子上娟秀的字迹跟那首颇有新意的五言,齐锐不得不承认,这位林白卿林姑娘,还是很有几分才情的,只不过么,他从来不把女人的多少当成证明自己的手段,若不是想挣钱,他连凤鸣楼也是不去的。

苏栩都不用问,只看那帖子的颜色跟花纹,就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哟,莳花阁的帖子下的可真快,你小子这是要左莳花右凤鸣一夜看尽春色了。”

齐锐被苏栩说的哭笑不得,他把帖子往苏栩面前一扔,“反正我是不去了,这帖子给你估计你也不稀罕,我是看这帖子上的字写的还不错,有些风骨。”

苏栩虽然闲暇之时喜欢流连秦楼楚馆,但他纯粹是消遣去了,那些所谓的红倌人,即便是再有风情才华,也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妓子罢了,谈什么风骨?要是真有风骨,林白卿在被官卖的时候,就该一头碰死了。”

齐锐并不认同苏栩的话,“有时候活着比死更辛苦,而且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咱们?照苏兄的说法,大牢里的犯人,不必等到秋后,自己先都抹了脖子便是。”

人啊永远都是对自己宽对别人严,如果苏家有一天抄家流放,有几个男人会先去碰死的?

苏栩并不认同齐锐的说法,但他没心情跟齐锐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争长短,他看着齐锐递到他面前的茶,“你这也太清贫了些,难不成将来家里来了客人,你也用这一文钱拉一车的茶碗待客?”

他自小便长在富贵乡里,面前的就算是贡茶,装在这种茶碗里,他也是没办法下咽的。

齐锐佯装生气,“苏兄是认为齐某太穷不堪与兄为友?”

“若是这样,那别说这一文钱一大车的茶碗了,就是后头不要钱的井水,我都不舍得给你喝!”

苏栩被齐锐一骂,立马不敢“嫌弃”了,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嫌弃齐锐,真嫌弃就不会一直跟齐锐做朋友甚至要跟他做兄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样不行,这官场上更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你是简朴清贫了,可大家看到的是你是个寒门子弟,背后没有靠山,就算是欺负欺负你,也不会有人照拂,柿子大家都是挑软的捏的。”

这是实心在劝自己,齐锐也不再瞒他,把自己有些余钱,又托了丰居安去找新宅子的事跟苏栩说了,“咱们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苏兄为人仗义,从来没有因我的家境而有轻慢之心,对我多有照拂,”

齐锐初来乍到,在交朋友上很小心,苏栩他也认真观察过了,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也不以家世欺人,齐锐是真的要把苏栩当朋友的,可越是交朋友,越不能在钱物上太没有界限,“我不收你送的宅子,不是要与苏兄生分,或许在你眼里,一处宅子比不得你手里一把扇子值钱,你跟我脾性相投,送我处宅子没什么,但对于齐某这样的寒门子来说,一处宅子几乎是全部身家了,这样的重礼我收下了,这辈子就休想在苏兄跟前抬头了,相信苏兄也不想要一个在你跟前低眉顺眼,有话不敢直说的兄弟吧?”

苏家人口众多,但苏栩不论男女排行,他都是家里最小的一个,齐锐话说的诚挚,一副将他当做兄长的样子,搞得苏栩都想站起来给齐锐赔礼了,他只是觉得一处宅子而已,别说在苏家,就是在他的私产里,都算不得大支出,却忘了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人眼里价值是不一样的,“贤弟见谅,是愚兄鲁莽了,唉,我主要没想到。”

他朋友挺多的,但穷的像齐锐这样偏还关系这么好的,一个也没有,苏栩尴尬的笑笑,“本来我今儿是兴师问罪来的,被你一说,原来是我想歪了,”

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提了,我还有一个事,贤弟给出出主意?”

……

苏栩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想出个风头请个客,给自己高中添一点儿风流雅趣,竟然将安王都引来了,他将亲手写的帖子送到梁锟手里,“既然安王殿下赏光,还请梁世子届时与殿下一同过来。”

梁锟点点头,苏栩要在凤鸣楼宴请新科进士,安王府一早就收到消息了,前些年皇上身体尚好,大家都不敢跟大臣们走的太近,如今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几位王爷都没有了顾忌,争先恐后的向大家示好,而苏栩的花宴可以将新科进士一网打尽,安王殿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派他亲自到苏府讨帖子来了。

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齐锐,他倒要看看,让姐姐惶惶不可终日的齐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锟一走,苏栩就到苏新德的书房去了,讲梁锟的来意尽数告诉了祖父,“孙儿也是骑虎难下,总不好直接将人拒了,可这么一来,”就跟苏家秉承的态度有了出入。

外人可不知道安王是自己要来的,还是他请去的,万一把苏家划到安王的队伍里,那苏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苏新德微微一笑,“你准备怎么办?”

苏栩摇摇头,“我顺道儿也请了广宁侯世子,准备一会儿再写几张帖子,既是这样了,那就再请几家,唉,孙儿原本就是想着在出仕之前热闹一下,凤鸣楼的泉音,戏唱的也着实不错。”

苏新德从来不刻意约束晚辈的行为,对于他喜欢流连青楼也不当回事,他只关心苏栩是如何应对这件事的,“你只管去办吧,请一个也是请,再请几个也是请,既然安王要来,不如把所有的皇子都请来!”

……

苏新德的话让苏栩完全傻眼,他忧伤的看着齐锐,“贤弟你说,我能往其他几位王爷府上下帖子吗?这帖子一递出去,我一个‘攀附’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安王是人家自己来要的,他去其他几个王府主动送算什么?“要是我送去了,人家不来,我算什么?”他也是尚书之孙好不好?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就为这个?齐锐这才发现苏栩原来这么天真,“如今朝中的局势,苏兄比我还要清楚,你只管悄悄把消息送到各家王府,相信不用你送,他们都会过来问你要的,甚至不请自来也有可能。”

“这,这好像有些,”不怎么光明正大,苏栩也想过这一招儿,但他一个读书人,学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有些不屑为之,“万一再叫另几位王爷误会了,”他们苏家的主张从来只有忠君,不论哪位王爷,在没有成为“君”之前,苏家是绝不沾惹的。

齐锐一摊手,“就算是误会了又能怎么样?你信不过几家王府的耳目?只怕你来我这里的消息,都送到他们手里了。”

连自家都有打听消息的渠道呢,苏栩嗐了一声,“真累啊,还不如一心读书治学,我还是在翰林院老死算了。”

你在翰林院老死,你祖父能气死,苏新德年纪不小了,一直占着阁臣的位子做什么?还不是苏家第二代没有得力的人物,第三代苏栩翅膀太嫩,没办法挑起家族的担子,苏新德才一直不敢退下来?“慢慢来,咱们在翰林院里,就是边看边学的,世事洞明皆学问,这才是个开始呢,我倒羡慕苏兄,有苏相这样的祖父提点着,不像我,只能缩在暗处,一点点跟人学。”

苏栩被齐锐说的心下凄然,“你我既是兄弟,我祖父便是你的祖父,放心吧,有什么事你只管来问我,”想到自己连王府的帖子都搞不定,苏栩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懂的,就去问祖父!”

……

事情果然不出齐锐所料,没过一日,苏栩身边的小厮就送来消息,说是敏王府真的派人过去要了帖子,理由是胡恭妃最爱听戏,敏王听说民间制了新戏,想过来听一听,果真好的话,就府里的戏班子排了献进宫里娱亲。

瞧人家敏王,真当得起一个“敏”字,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只是静王那边没有消息,苏栩没当回事,反正没有人把静王算到夺嫡的皇子里去,而齐锐却隐隐有几分期待,如果换作是他,他这一天会不请自到,只是静王会以为什么理由往凤鸣楼去,就不得而知了。

……

吴娘子一听说开锣当日苏栩不但把一甲前三都请到了,甚至还有两位王爷要来,当时就麻了爪了,她当妓子卖笑可以,但这么隆重的给王爷们唱戏,还是头一场,这压力可想而知。

齐锐看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吴氏,笑道,“后天是维宽兄请客,你们只管拿银子唱戏,又不用下去迎客,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娘子抚着额头,从苏栩派人来说提前一天王府的禁军要来清场开始,她的头就疼到现在了,“齐公子您是天下的星宿,是见过皇上的人,奴家怎么比得了?这两天奴家成天做噩梦,不是梦见泉音唱错了词就是梦见湖光从台子上掉下来,还梦见戏台底下摔了茶碗,奴家真的是要疯了!”

进士们吴娘子没有放到眼里,这些年凤鸣楼也没少招待过进士老爷,安王私下也接泉音去伺候过,但这些都是下头男女间的事,后天可不一样,那是凤鸣楼开锣唱新戏的日子,“奴家跟女儿们,都没有经过啊!”

这戏唱的好还成,要是演砸了,只怕凤鸣楼连现在都不如了。

瞧这心理素质,但这个时候除了鼓励齐锐一点儿泄气的话都不敢说,这次不只是凤鸣楼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太真外传》红了,他的《凤还巢》还有前世的许多戏,才能在这个时空被搬到舞台上,“梦都是反的,这恰就说明了后天会一帆风顺的,你不信我的话,也要信泉音跟湖光莺歌,她们为后天可是准备了半年了,落大家不也过来看过嘛,放心吧,这次你们凤鸣楼一定会一炮而红的!”

泉音倒是比吴娘子淡定多了,她有些为难的看着齐锐,“奴家已经跟妈妈说过多次了,可是她就是听不进去,”她摇摇头,“其实奴家也有些心慌,恨不得一觉醒来,登台的时候就到了!”

“是这样的,就像我去考试,也是考前最紧张,脑子里有的没的想像出许多意外来,其实真到了那一天,往贡院一进,发现也没什么,”齐锐哈哈一笑,走到吴娘子身边,探身瞧了瞧,“吴娘子,我来时就觉得你哪里不一样,这会儿才看清楚了,你眼下多了两条皱纹!”

齐锐遗憾的摇头,“怪不得今天看上去那么憔悴呢!”

“什么?皱纹?我怎么没注意?”吴娘子也顾不得头疼了,冲到屋里,“镜子呢?把镜子给我拿来!”她已经三十几岁了,平时最注重保养,两道皱纹,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我怎么没?”泉音下意识的要跟过去,就见齐锐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我诓她的,这两天吴娘子应该会担心她的皱纹,少想些开锣时的事,”

他冲泉音一抱拳,“齐某在这儿预祝凤鸣楼的姑娘们旗开得胜,咱们开锣那天再见吧!”

泉音眸光一闪,想再说什么,齐锐已经转身离去,她咬了咬嘴唇,终是没有去送。

……

凤鸣楼的姑娘们不接客了改唱戏,而且新科进士跟朝廷里的王爷们都过去捧场!

一个新闻里名妓、皇族加才子,真是应有尽有,想不传遍每个角落都难。

广宁侯府里林夫人看着一脸好奇的婆婆,“长的像公公?这怎么可能?”

薛老夫人也是听儿子说了,才记在心里的,一个乡间士子,长的像亡夫,这也太奇怪了,“我听说那个齐锐还是你身边田嬷嬷的外孙子?瞧着巧劲儿,不过田家已经脱藉了,如今家里又出了探花,过去的事咱们也不再提了,改日寻个机会,将人请到府里我看看,”

她冲身边的鲁嬷嬷笑道,“这像不像老侯爷,还得我说了算!”

林夫人为难道,“妾身觉得应该是外头的传闻,要不就是皇上贵人事忙,记岔了,田嬷嬷从来没说过齐锐生的像公公的。”

薛老夫人身边的鲁嬷嬷笑道,“夫人嫁进来的时候,老侯爷已经病了半年多了,平时都不出院子,别说田嬷嬷见的少,就是夫人您,每月也就请安的时候匆匆见上一面,倒是皇上身边的保成大人,跟老侯爷是莫逆之交,他又是个内监,没那么多避忌,当年在王府的时候,他没事儿了就到咱们府上跟侯爷喝几杯,老夫人还会亲自下厨给保成大人炒几道小菜呢!”

说到过去,薛老夫人眼眶微湿,“是啊,一晃都过去几十年了,侯爷去了,我也老了,没了侯爷,我一个女人家,也不好多跟保成公公来往,说起来这些年,你男人也没少得他的照应。”

别人会看错,保成是绝不会看错的,薛老夫人是真的很想见见那个长的酷似亡夫人的孩子。

鲁嬷嬷见林夫人绞着帕子只不说话,“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老夫人也说了,咱们不以田家旧主自居,绝不会让齐探花为难的,说起来那探花郎跟咱们大小姐是同一天生的,也是难得的缘分,以后大家就当一门远亲,走动起来也未尝不可。”

杜丽敏抿着唇听着屋里的对话,田家的事她私下已经打听的一清二楚了,这些都是老一辈的事,齐家的态度不算聪明但可以理解,在她看来,梁家也没必要非要上赶着去搭理齐锐。

一个探花而已,将来的前程还看不分明,自己丈夫如今是安王身边的红人,哪里需要齐锐的帮衬?

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梁沅君跟梁锟对这件事这么紧张,两人不但私下通信议论这个齐锐,甚至梁沅君还特意回来跟梁锟关在书房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这些都太奇怪了。

这些她想不透的原由,让杜丽敏对这个齐锐更好奇了,尤其是这个齐锐是梁沅君关注的人,等林夫人一走,她小声道,“鲁嬷嬷,府里见过祖父的老人一定不在少数,要不等明天世子去凤鸣楼的时候,叫人跟着,看看那齐探花到底是不是真的像,若只是别人乱说的,祖母就当刮了阵风,忘了就是,若真的跟祖父有几分肖似,”

她冲薛老夫人眨眨眼,“祖母您叫人去把人请过来不就行了?您是家里的老封君,那齐探花还真敢驳了您的面子?”

薛老夫人眼睛一亮,“到底是年轻人脑筋转的快,就这么着,你家老鲁头呢?明天叫他跟着锟儿!”

鲁嬷嬷的男人之前是梁家的管事,跟着梁怀乾几十年,哪里会认错主子,“是,奴婢这就去跟他说,就说他戏瘾上来了,想沾着世子的光,混进去听听这《太真外传》唱的是什么?”

……

等到了开锣这日,凤鸣楼俨然从一家青楼变成了戏园子,因为有两位王爷驾临,苏栩干脆从自己府上调来了上百号世仆,把凤鸣楼的下人换了一遍,而吴娘子只需要照看好楼里的姑娘,把今天的戏顺顺利利唱完了。

大佬总是压轴出场,来赴宴的进士们都入了座,外头才报两位王爷的车驾到了巷口,苏栩苦笑一下,忙请了莫思恒跟林怀远并齐锐,一起出去迎接。

齐锐这是头一次见到书里的两位王爷,敏王清俊儒雅,论起气质相貌来,要比晚他一步下车的安王好上许多,安王周世润是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人,肤色微黑,虽然同敏王一样,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两道浓黑的虬眉,跟不笑时就垂着的嘴角,还是给了一种这位王爷极不好相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