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1)

齐锐看着田嬷嬷连龙套都不如的演技, 冷笑道,“这位老人家, 你哭的真是太不走心了,如果提起早逝的女儿那么伤心的话,怎么连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呢?”

“如果我是你,就去自己女儿的坟前对着她的石碑忏悔,让她原谅你对她孩子的亏欠, ”齐锐看着神情尴尬的田嬷嬷, 她怎么会觉得愧疚?霜叶已经给自己女儿做了最好的安排, 上对得起高堂,下对得起幼女, 只唯独骗了自己的丈夫罢了。

相信如果九泉之下霜叶跟齐秀才能再相见,恐怕也会对自己的安排理直气壮的, 毕竟这件事得利的人是梁沅君跟田家, 至于受损害的, 跟田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田定根没想到这个齐锐说话这么难听, “呔, 小子, 亏你也是读书人, 尊老爱幼都不懂吗?孝顺都不知道吗?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齐锐不屑地看着跳脚的田定根, “你哪位?”

“我,我是你舅父,二舅!”田定根像得了理一样,“你这小子, 娘亲舅大,你敢不认亲娘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个没良心的,中了举人就不认我了?今天我就替你可怜的娘教训教训你!”

齐锐一把握住田定根挥过来的拳头,“娘亲舅大?那我就问问这位二舅大人了,我娘呢?我怎么就小小年纪没的娘?”

田嬷嬷觉得自己在霜叶的死上没有一点儿责任,“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你娘命不好,难产还硬要把你生下来,才大出血没的。”

他娘命好的很,如今还在侯府当侯夫人呢,“原来嬷嬷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啊,那为什么我娘都那么大月份了,不好好呆在家里,非要跑到山上去呢?”

他看着四周的妇人们,“连我这个男人都知道,女人快要临产的时候,一般是不出远门儿的。”

“对,就是,秀才你也是太大意了,唉,”

“可不是嘛!”

霜叶是大户出来的丫鬟,人生的又漂亮,清水村有些年纪的,对她都有印象,她难产而亡的命运也曾让村民们唏嘘不已,感叹那样好的人,怎么就被老天收了去。

齐锐一笑,“叔伯大爷们别怨我父亲,我父亲恨不得把我娘捧在手心儿里,哪会舍得她挺着大肚子出远门?”

他一指田嬷嬷,“就是这位嬷嬷,为了巴结旧主子,跑到村里来,非要接了女儿去给住在别院里的侯夫人请安,结果我娘才在别院里为了救侯夫人,摔的难产而亡的!”

想到亡妻再想到从来没见过的女儿,齐秀才已经双目含泪,“锐儿说的没错,当初是嬷嬷您亲自跑到家里来,说侯夫人来别院躲太岁,她一个孕妇在别院里呆着无聊,你特地叫霜叶过去陪着说说话,我并不愿霜叶过去,但又不能违逆你这个岳母的意思,无奈之下,亲自将你和霜叶送到广宁侯府的别院里去的。”

“如果那天我能坚持一下,不送霜叶过去,我们齐家就不会遭此一劫了,”霜叶会平安的诞下他们的女儿,他们会一起把女儿给养大成人。

田嬷嬷没想到齐秀才跟齐锐会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我还不是为霜叶为你们齐家想嘛,你们齐家多穷大家不清楚?霜叶嫁给你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侯夫人过来了,她要是过去陪着说说话,侯夫人赏赐下来,你们也宽裕一些不是?”

齐秀才已经气的脸色铁青,“我跟霜叶成亲之前,是穷是富难道田家不知道?既然嫌齐某穷困,你们又何必把女儿嫁给我?”

齐锐见齐秀才动了真怒,过去扶了他一把,“齐家世代耕读为生,父亲一心向学,不事生产,家境自然不能跟田家这等侯府世奴相比,你们的主子赏赐下来,可不少钱呢!”

周围的村民也被田嬷嬷的论调气着了,嫌穷就别嫁,这女儿都死了二十年了,还跑来指着女婿脸骂人家穷,这儿可是住着几十户姓齐的呢!

作为族长的齐广田大声道,“我们齐氏一族再不济,也是世代良民,要不是当初媒人再三说你们田家已经脱藉了,女儿虽然之前也是奴婢,但是在大户人家的小姐跟前当丫鬟,就算是云峰的爹点这个头,我也是不会答应的,这良贱不通婚的规矩我们还是懂得的!”

虽然如今的世道,并不真的非要扳着良贱不通婚这一条来说,不然怎么还有宁娶大户婢,不娶小户女的说法?但“良贱”二字一出口,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硬生生的甩到了田嬷嬷跟田定根脸上!

田嬷嬷已经捂住脸大哭,“锐儿,你可是我的亲外孙子,你瞧不起我这个做过奴婢的外祖母也就罢了,难道也瞧不起生你养你的娘吗?”

齐锐不是霜叶亲生的,也没有他是“奴婢之子”的自卑,因此对田嬷嬷这种挑拨只觉得很好笑,“生我养我母亲我自然不敢不敬,至于假她之名欺上门来的人,我也是不惧的。”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田家母子,“你非要拿我娘来说事,要我认你这个二舅,可你心里有没有你的亡妹?这些年逢年过节我过去,你见过我这个外甥几次?如果硬要我善待甚至孝顺那些嫌贫爱富欺我辱我的所谓亲人,那这些时常接济我们齐家的乡邻族人,我又该怎么回报他们?”

他上前一步看着田嬷嬷,“我父亲当年没有去广宁侯府要说法,已经是敬着田家了。”

周围的族人都小声议论起来,齐锐说的没错,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帮齐家的忙,好不容易齐家靠着儿子翻了身,整个清水村在周围四邻八乡也挺直腰杆了,这半路跑来个多年不见的外祖母舅舅来认亲,当然,齐秀才的儿子中了举人,外祖家想来沾光也是很正常的,可你听听田家人都做过什么事?

甚至当年齐家的媳妇难产都有田嬷嬷这个亲娘的责任,这些年对外孙也没有一点儿照拂之意,这会儿你堂而皇之的跑来了?当齐家人就那么好欺负,谁想来咬就咬一口?“举人老爷说的没错,这样的外家不要也罢,咱们齐家不认这种亲家!”

田家人嘴脸越难看,齐秀才心里对齐锐就越愧疚,“锐儿孝不教顺有我这个父亲说了算,这世上没有齐家人要孝顺姓田的道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觉得锐儿不孝,只管去公堂上告他忤逆就行了,我齐云峰奉陪到底。”

他整了整身上的儒衫,“我齐云峰虽然不才,好歹也是有秀才功名的,要不咱们这就往县里走一趟,一起去见见县令大人,说一说当年事。”

如果齐锐没有中举,田定根倒不怕跟齐云峰去见县令,他们田家有广宁侯府这座靠山,就是县令也要给三分薄面的,但现在那可说不准了,“齐云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我那可怜的妹子就不该嫁给你!”

齐秀才也不理会田定根,“如果嬷嬷再这么纠缠下去,待锐儿春闱之后,我会跟他一起去侯府走一趟,如何?”

齐秀才带着齐锐去广宁侯府?田嬷嬷心里一哆嗦,虽然齐锐跟梁家人生的并不像,但亲生的到底是亲生的,单这气势就骗不了人,“唉,云峰你也别说这种绝情的话,老婆子知道,如今齐家不比从前了,你们不愿意认我们,我也能明白,算了,就当老婆子对不起你们,”

想到梁沅君的任务,田嬷嬷真哭了,“他大舅在京城还有些门路,特意寻了有学问的先生,想着引荐锐哥儿过去,所以我才走这一趟,既然你们不愿见我们姓田的,那就当我们白跑了一趟。”

“娘,这怎么成?”见田嬷嬷服软,田定根急了,“咱还不知道齐锐在哪儿读书呢!”

打听到了齐锐读书的地方,不但可以跟梁沅君交差,他还可以想办法把自己儿子田良玉也送过去,他家良玉可比齐锐聪明的多,如果也跟着名师读书,将来中个状元也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你们是为这个啊?”齐锐耳力好的很,听见田定根的话,笑睨一旁的田嬷嬷,“有所求就有所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这点儿事还用得着您老人家拿我早逝的母亲做文章?我母亲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你时不时的拿着她过来闹一声,也不怕扰的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稳?”

田嬷嬷被齐锐臊的老脸一红,“根本没有的事,我们田家再不济,也求不到姓齐的头上,”

她狠狠的拽了田定根一把,“就你话多,咱们走!”

……

“娘,你这是干什么?不过几个土包子,惹怒了爷爷我,房子给他们拆了!”

田定根本来还想跟齐锐再骂上几个回合,结果硬被田嬷嬷给拉走了。一出村,他就不满的抱怨起来,自己老娘什么时候这么怕事了?“打听不出来消息,外甥女那里可不好说话。”

“什么外甥女?你说话给我注意点,”田嬷嬷狠狠瞪了田定根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叫姓齐的一家子知道了,咱们都跟着没命!”齐秀才的态度叫田嬷嬷没办法释怀,她真的怀疑齐秀才是知道了什么?

田定根才不信呢,“什么不透风的墙,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梁家能信?再说了,这事咱们家里谁不知道?什么时候瞒过人了?”这会儿跟他说不许提了,敢情便宜都叫老大家给占去了。梁沅君只是田定山的外甥女,不是他的?

当年他跟妹子才是最亲的,霜叶出嫁的时候,花轿都是他给背进去的。

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嘴犟听不进去一点儿劝,但田嬷嬷却不敢再跟齐家纠缠,“算了,齐家人不认咱们,咱们也不巴结了,至于世子夫人那里,我进去说话就是了,世子夫人其实也是多余担心,这事儿说出去会有人相信?”

“就是嘛,那娘你还怕什么?今天就冲姓齐的对咱的态度,打一顿他们也是白挨!”田定根仗着广宁侯府的势,在乡里颇有些土霸王的架势,根本不把齐秀才一家放在眼里。

田嬷嬷拍了儿子一巴掌,“齐家现在有个举人,举人!见到县太爷也是可以称兄道弟的!”

她要被儿子气死了,一点儿小事都办不清爽不说,还净想着给她惹事,“我跟你大哥都不在家,你收敛着些,我听齐家人的话音,对咱们可都怀着怨气呢,别将来你再落人家手里,可没人保你!”

田定根根本不把田嬷嬷的话当回事,落齐锐手里又怎么样?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是中了进士,当了县官,那在护国公跟前,狗屁都不是,他才不信梁沅君敢不管他呢,如果哪天田家咬她,别说世子夫人,就是皇妃,也照样被休!

……

李娇鸾并没有真的去族长家里,她知道齐锐不愿意她掺和这些事,但又不放心齐锐,便远远的站在人群后头看着,这会儿田嬷嬷母子走了,她走到齐锐身边,“你别生气,过去的事就叫他过去吧,你不是说过,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不划算?”

齐锐才不没有生气呢,他是在思考田嬷嬷一家子的行为,“父亲,照理说上次之后,田嬷嬷应该不会再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齐秀才轻叹了声,“我也不知道,兴许就是因为你中了举人吧,锐儿也不必顾忌什么,有为父在呢,”

想到京城的繁华,齐秀才叹道,“为父已经亏欠你太多了,绝不会让你再被那些人打扰到,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我也在所不惜。”

孟氏被齐秀才的话吓了一跳,“说什么呢?不过是先头的岳母,也值得你拿命去拼?嗐,”她冲齐锐不满的抱怨,“你爹就是担不了一点儿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想着把命填进去了,没出息!”

齐锐一边扶齐秀才回家,口里笑应着孟氏的话,“可不是么,我父亲心思重,性子还软,这家里还得靠母亲您,不过母亲您以后少骂父亲两句,他本来性子就软,你骂的多了,他更没胆子了,”

他偏头凑到孟氏耳边道,“您得多夸着他,其实性子软也挺好,从来不跟您红脸,而且,像我父亲生的这么好的男人,整个延平县也寻不到几个不是?叫我说,您不如趁着年轻,再给我和巧蕊添个弟弟妹妹,这样家里才热闹不是?”

家里环境好了,孟氏也比之前注重打扮,今天穿着李娇鸾给她做的暗绿色窄袖褙子,头上插了一支梅花银簪,鬓边还插着一对缥色绢花,圆圆脸上敷了齐锐给买回来的官粉,唇上也点了暗红的蜜膏,看起来颇为光彩照人。

齐锐觉得她跟齐云峰其实年纪都不算老,再生一胎也没不是没可能,而且如果有了小婴儿在家,也可以转移一下齐秀才的注意力,免得他成天想那些过去的事,让自己难过。

孟氏被齐锐说的老脸一红,当初要不是看齐锐生的好,她怎么会愿意嫁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穷秀才?要不是因为齐秀才脾气好,她怎么吼骂人家都不跟她计较,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齐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赶紧回去歇着去。”

齐锐却不觉得孟氏真的不乐意,嘻笑道,“那这次我回京城的时候,咱们一家一起去,到时候我陪您找间医馆请大夫帮母亲调理调理?”

……

梁沅君一回到广宁侯府,就听底下人说田嬷嬷来了,她冷笑一声,自去给祖母薛老夫人请安,之后才扶着寒星往林夫人的院子中来。

田嬷嬷正跟林夫人哭诉清水村之行的遭遇,林夫人红了眼眶,“唉,你也别难过了,霜叶是因为我才不在的,说起来也是咱们对不起齐家,如今你外孙中了举人,也是一件好事,反正你们这些年也没有想过沾齐家什么光,认不认的,你也别放在心上,这人呀,要是失了品性,就算是学问再好,也没有好下场!”听田嬷嬷的讲述,齐家这对父子,并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良善人。

田嬷嬷欲待再说,就听见外头报说大小姐来了,她忙擦了泪水,从锦杌上站起来给梁沅君见礼,“大小姐。”

梁沅君厌恶的扫了田嬷嬷一眼,没理她,径直走到林夫人身边,“我说在祖母那儿怎么没见母亲呢,原来是跟田嬷嬷说话呢,哼,母亲偏心,宁愿见田嬷嬷,都不见我。”

梁沅君跟别的出嫁女不同,她未出嫁的时候就时常出府走动,嫁到护国公府之后,简宗颐不是刻板的人,加上梁沅君带着大笔的陪嫁,里头的铺子需要她时常巡视,所以简家对她也不多做约束,想出门打个招呼就成,因此她回娘家就是抬抬腿的事。

林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田嬷嬷多久才来一次?你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呢,也好意思跟她吃醋?”

女儿跟田嬷嬷一直很亲密,想到当初田嬷嬷已经脱藉回家享清福了,但看到自己才生下梁沅君,又重新回到侯府帮自己照顾女儿,林夫人道,“快替我劝劝她,田嬷嬷这次可是受了气来的。”

梁沅君可不觉得田嬷嬷有什么可委屈的,但林夫人发话了,她乖巧的坐在林夫人身身边,“谁惹着嬷嬷了?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田嬷嬷哪敢让梁沅君帮着出气啊,强笑道,“大小姐别听夫人的,我这是人老嘴碎,没什么的,夫人也别替老奴担心,都是过去的事了,唉,就当霜叶没了,我也没有外孙子就好了,夫人您说的也对,只要锐哥儿过的好,我还求什么呢?”

梁沅君心里冷笑,“嬷嬷一向大度,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想来也是霜叶姑姑不在了,你却到府上来照看我,齐家人对你有些微词吧,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夫人倒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主子有事,当奴婢的自然要先紧着主子,田嬷嬷过来照看自己女儿是她们一家子不忘主子多年的恩典,但女儿说的也有理,田家心里只有主子是应该的,但齐家未必会这么看,“这样吧,我叫人去把那齐家父子请到府里来,我亲自帮你们说和,这人要是不孝,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有广宁侯府给田家撑腰,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敢不敬自己的外祖母?

梁沅君哪敢让林夫人见齐锐?虽然她派去的人跟田嬷嬷,甚至梁锟都说齐锐生的跟梁家人没有多少相像的地方,但母子天性这种东西,她可不敢赌,就像她跟林夫人,说的再亲热,可她都没办法跟这个母亲真正的亲密无间。

“我看这事就算了,母亲您不好见外男,让父亲去说,齐家那样的人家,哪配得上父亲接见?”梁沅君静静的看着田嬷嬷,唇边闪过一抹微笑,“嬷嬷你说呢?”

田嬷嬷被梁沅君看着身子一缩,“是,大小姐说的是,奴婢家里的一点儿破事,怎么敢劳动夫人?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早就想开了,奴婢又求不到齐家什么,他们过的好,奴婢也是很高兴的,若是因为奴婢的小事给主子添麻烦,那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她说着就要给林夫人跪下赔罪,“这大过年的,是奴婢太不懂事了,给夫人添烦恼。”

这么多年下来,林夫人最喜欢的就是田嬷嬷一家懂事知恩,就算是已经脱藉出去,还处处把主子放在前头,她点了点头,“你想开就好,不然我这心里也不安乐,你有定山跟定根两个,又不指着齐家孝敬,倒是那些乡下人,目光短浅的很,放着通天的路不来走,将来也埋怨不到咱们。”

原本看在田嬷嬷跟霜叶的面子上,梁家可以拉拔那个齐锐一下,不论将来他能不能中进士,都帮他弄个官来做做,现在是他们姓齐的不识趣,不是她广宁侯夫人不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