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1)

何氏新丧,秦六爷却未曾耽误公事,许是家里太过压抑烦躁,他每日待在操练场的时间比往常更多。

今日因为公事来了兵部,原是五城兵马司要调一个副将过去,等来了兵部,傅伯霆看过那折子过后,直接就给批了,调一个副将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要让指挥使亲自过来一趟,傅伯霆知道他有心事,一边慢悠悠的批字,一边打量他脸色开口道:“你素日里忙的很,不过一道折子罢了,随便叫个人就是了,何必辛苦自己跑一趟?”

秦六爷苦笑道:“家里外边到处都是议论纷纷,当着我的面不敢说,就在背地偷偷说,我是借这个工夫躲个清静!”

傅伯霆搁下笔,叹一声道:“何家做事不地道,此事本也不怪你,你不必这么自责难受。”

“可她到底是怀着我的孩子过世了,她走的时候我还不在身边,听家里的下人说,她临去之前还死死拽着丫鬟的袖子问六爷回来了没?我听了心里实在难受的很,”秦六爷寻个椅子坐下,按着眉心道:“何家想再送个女儿过来,我母亲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教训何家,眼下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好,我并不想为难何家,但再结亲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就想好好把何氏发送了,往后山长水远,跟何家也算一刀两断了,可我母亲偏不肯,非要较这个劲!”

秦六爷眉头紧皱,“如今京城里都有传言出来说我命硬克妻了,我母亲还在急着给我寻新妻呢,我真是怕了她了!”

傅伯霆道:“姨母是急了些,但她其实是想试探你是否还有再娶的意思,至于那些谣言,都是无稽之谈,过一段日子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秦六爷眼中酸涩,摇摇头道:“不想折腾了,已经受够了,接连没了两个嫡妻,可见我命中就是个没姻缘福的,有时候不信命还真是不行呐!我是真不想祸害人家姑娘了,想想一个年华正好,待字闺中的好女子,明明对姻缘一片向往,结果却因为家里畏惧秦家亦或是攀附权势,被迫嫁给我这么个亡妻两次的鳏夫,谁心里能好受?与其下半辈子做一对怨偶,不如互相放过得了!”

“你想的倒开,就怕姨母不愿意!”傅伯霆执着笔,神色淡淡。

秦六爷叹一声,“我之前就是为了她愿意,才弄成了如今我不愿意的局面,往后再不能听她的了,况且我又不是没儿子,娶不娶妻都一样!”

傅伯霆唇角弯起,似乎不大认同这话,“庶子也能算?”

秦六爷靠着椅背仰头,“就那么一个儿子,还管嫡庶?说起来当初娶的两回都是顺应父母的意思,婚姻大事上我竟做不得自己的主,娶妻还是娶自个喜欢的好,没的那些烦心事儿,从前长辈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说你老大不小的还不成亲,可如今却是你过的最舒心,跟嫂子两个人也是好的很,”说着又自嘲的笑笑,“我倒是娶的早,鳏夫当的也早!”

“缘分这事说不准,你还年轻,说不定你的缘分还在后头呢!”傅伯霆想要宽慰他,想来想去也就只能这么说。

秦六爷却是不以为意道:“可拉到吧,我再也不信这些了,倘若再死一个媳妇,那可真得做法事驱邪了!”

历经两次丧妻,秦六爷心里已经没有娶妻的意思了,想着若是小沈氏这回再逼他,干脆他就搬出秦家自个单过去,省的天天尽是这些烦心事!

秦家这一个年算是没过好,一直在准备何氏的丧事,远在豫州的何家听闻消息,也急匆匆的赶过来了,何家仍旧是不死心,把家里十四岁的次女和二房的表姑娘也带上了。

当初要不是定亲的时候何二姑娘年岁还太小,才十三岁,其实何家心里是想把二姑娘嫁过来的,奈何年纪太小只能作罢,谁知道何氏去的这样早,眼下何二姑娘也才十四岁,尚未及笄,但何家已经等不及了,就想借这个女儿再搏一把富贵!

自从攀上了秦家之后,何家可谓是背靠高山,平步青云,满豫州的地界儿都是有脸面的,何家老爷还曾想着借亲家的东风入京城,只是还没提出口,何氏人就没了,跟秦家唯一的联系断了,还实实在在得罪了人,对秦家他不敢造次,但这块数年难遇的大肥肉他也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于是他就把次女带来了!

何老爷心里打着主意呢,虽说小沈氏不待见他们家,但是只要女婿看上了,谁也拦不住不是?

从前大姑娘嫁过来的时候小沈氏不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吗?可只要女婿喜欢,女婿愿意,那家里就奈何不了什么!

再者他们家二姑娘年轻貌美,身体强健,比大姑娘可强出太多了,秦六爷连大姑娘都能看上,那二姑娘肯定也能看得上,等二姑娘嫁过来以后,多给秦家添几个孙子,早日在秦家站住脚,那他们何家照样是风光无限的秦六爷岳家!

靠哪个女儿不要紧,只要有的靠就行,大姑娘没了还有二姑娘,二姑娘不行还有表姑娘,总之不能轻易脱离了秦家!

何氏发丧那一日,靖宁侯府众人趁着大早赶了过去。

沈氏其实是怜惜何氏的,从前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可怜可疼,总叮嘱小沈氏别跟儿媳妇较劲,好好待她便是了,可小沈氏不听,对何氏厌恶的跟什么似的!

到了秦府,大门口已是一片缟素,挂了挽联,支了白幡,沈氏下了马车,傅伯霆和映容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她。

沈氏叹口气,一边进门一边道:“何氏可怜,过几日去平安寺烧香,多添些香油钱,也给她念念福吧!”

映容垂目道:“媳妇知道了,母亲要是心里挂念,不如请个法师为何氏与未出生的孩子超度一番?”

沈氏经映容提醒,倒是想起了这事,“说的是呢,何氏是一尸两命,早前听人说过,未出生的孩子要是不为它超度婴灵,后边再不能转世投胎了,”说着又道:“月台这个做婆母的也不想着点,终归何氏肚子里的是他们秦家的亲孙儿,她只想着赶紧把何氏发送走,却也不好好为人家打点!”

沈氏说起自个的妹妹也是无奈,小沈氏平日里性格爽朗的很,可偏就为了这事闹心,把跟何家的怨气一股脑全发在一个过世的人身上,从前何氏活着的时候小沈氏就不待见她,如今人没了,连个风光体面的丧事都不肯好好办,要不是满京城的眼睛盯在身上,只怕小沈氏真敢随意把何氏埋了!

这边靖靖侯府的人进了门,那边小沈氏正气的发疯。

灵堂之上,何家的几口人都在,何老爷,何夫人,何氏的嫡亲妹妹,还有何家二房的叔叔婶婶以及何氏的堂妹都一道来了。

何家一大家都在,何老爷跟何夫人伏在何氏的棺材前痛哭流涕,“我的儿,我的心肝儿啊,你怎么这样命苦啊?你还这么年轻,怎舍得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何家的父母哭号着,叔婶两个就在边上劝,“大哥大嫂节哀呀,侄女自小就孝顺懂事,要是知道你们这么难受,她也不能走的安心呐!”

旁边的两个小姑娘就掩着袖子哭,两个人看着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有几分姿色却还稚嫩,不过瞧她们的样子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都说女要俏,一身孝,那何二姑娘跟何堂妹都是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扎着白绢花,一个戴了玉簪,一个戴了银钗,虽是一脸的柔弱伤心,但脸上却是全妆打扮的,描眉扑粉一样没少,为了不把粉哭花,眼泪都没流一滴下来。

小沈氏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宽椅上,两个婆子立在身后,小几上的热茶已经放凉了,小沈氏气的根本静不下心来。

这两小狐狸精,少跟她玩花样!

小沈氏满目怒色,她是个直性子,喜不喜欢都放在脸上了,可何家对亲生女儿惺惺作态的样子简直可笑!

她忽然就有点同情何氏了,婆家不待见也就罢了,怎么娘家也是这般德性呢?

何家的两个姑娘还在哭哭啼啼,边哭边往门外偷看,小沈氏哼一声,叫来身旁的婆子道:“到门口看看六爷过来了没?”

婆子应一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回来告诉小沈氏,“六爷在门口跟舅老爷说话呢!”

小沈氏闭了闭眼睛,心里暗骂一声,再看那何家的两个姑娘,只觉得一个个贼眉鼠眼的,在亲姐姐的丧事上居然还能特意打扮了来勾引姐夫,瞧瞧那哭的委屈可怜样儿,不就是故意做给她儿子看的吗?

小沈氏压下心底的恼火,站起来走向何家的两个姑娘道:“哎哟,你们两个小丫头都伤心坏了吧?看着就叫人心疼,我知道你们伤心,可逝者已逝,还是节哀顺变多保重自个的身子吧!”

两人听的伤心抹泪,小声泣道:“多谢夫人关心。”

何二姑娘自从听了父母说要把她嫁来秦家之后,心情是无法言说的复杂,虽然大姐从前待她很好,但是一想到自己也能从豫州来到京城,飞上枝头过上名门贵夫人的日子,她如何能不心动?

大姐败在了京城的繁华陷阱里,那是因为她没本事,她不会生孩子,可要是换了她来,兴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因此现下她心里已经把小沈氏当成自己未来的婆母了,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一番,好叫小沈氏看到她重情重义又朗朗大方的一面。

而一旁的何堂妹也不肯做陪衬,谁能入了小沈氏的眼,谁能接过何氏的位置还不一定呢,总不能好事都叫大房一家占尽了不是?

于是她也开始竭力表现自己,力求把何二姑娘比下去。

眼下见小沈氏关心她们,心里更是狂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两人哭的一个比一个伤心。

可谁料小沈氏满脸关切之色,话锋却突然一转,“快把眼泪擦擦,我叫几个婆子带你们到里间换身干净衣裳。”

两人闻言大惊,忙推拒道:“这太劳烦了,我们在这里站着就好了,夫人的关心我们心里明白的,再说我们也想陪在大姐身边。”

说着就又开始哭了,“大姐去的这样突然,我们做妹妹的想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小沈氏眉梢微动,眼中浸着寒意,忽然又换了笑脸道:“你们的诚心我知道,可灵堂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外男,你们俩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先进屋里避一避吧,再难过再伤心,也不能坏了自个的名声不是?”

何二姑娘和何堂妹对视一眼,倘若她们进了屋,不就见不到秦六爷了?

可小沈氏是容不得她们作怪的,当即吩咐道:“周妈妈,你带两个姑娘进屋吧!”

何二姑娘气的眼角直抽,恨不得跳起来抽小沈氏两个嘴巴子,但还是得忍着低头道:“劳夫人关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