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1)

进了秦家,傅伯霆便过去和秦六爷议事了,映容和沈氏往灵堂那边过去,沈氏一进门就被小沈氏拉过去说话,小沈氏正是气头上,见着姐姐简直有一肚子话要说。

映容先给何氏上了三柱香,挂了挽联,而后便由丫鬟引着去了侧间歇息,堂厅连着的两个侧间和两个小耳房都先挪出来给来吊唁的客人休息了,至于何氏姐妹,是被周婆子带到了寻常丫鬟们烧水歇脚的后罩房里了,小沈氏可不想放她们俩出来见人。

映容在侧间歇了一会,秦三爷和秦三夫人也过来了,三爷在外边待客,三夫人便带着孩子进屋里来。

映容见到三夫人进来,颔首笑道:“三嫂来了。”

三夫人笑着回道:“夫人客气了。”

虽然映容是弟妹,但却是靖宁侯府的夫人,诰命也比秦三夫人高出好几级,因此三夫人不敢直接叫弟妹,反而称呼她为夫人。

映容只在成亲那一日见过秦三夫人,因此二人之间不算熟悉,今日坐在一起,也是略显客气疏离。

秦三夫人落座在映容旁边,一边招手对两个孩子道:“都过来坐着。”

三夫人带过来两个男孩,大些的约莫五六岁,小的那个还没桌子腿高,进门都要丫鬟牵着走,就怕被门槛绊摔了,映容看他也就三岁左右的样子,可据她所知,三爷跟三夫人有二子二女,长子五岁,庶出的次子如今还不到一岁,想来那个小的不是三爷家的孩子。

映容便转头问道:“那个小不点是谁家的孩子?”

三夫人甩甩帕子道:“老六的孩子,从前一个通房生的,一直养在母亲这里,今儿早上没见到祖母,在屋里哭闹个不停,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映容心下了然,原来是秦六爷那个传闻中的儿子。

她也曾经听闻过,三年前秦六爷的一个通房生下了长子,当时秦六爷的元配夫人还在,听说夫妻二人为此事大闹一场,后来没过多久,那个通房就产后热病而亡,不过也有传言说不是病亡,是被正夫人给害死的,而那位元配夫人也不是个长命的,只比那通房丫鬟多活了半年多。

京城中对于此事纷纷扬扬热议了许久,但此后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便少之甚少,那孩子几乎从来没有出府露过面,没人知道秦家是怎么处置他的,再后来事情淡下去了,就很少有人提及了,毕竟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世家大族的内宅私事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今儿这家婆媳恶斗,明儿那家宠妾灭妻,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少不了的。

映容都不大记得秦家还有这么个孩子了,可今日见这孩子明眸大眼,活泼精灵的样子实在惹人喜欢。

这小不点也不怕生人,一点看不出怯懦的样子,就是坐不住,总爱爬下椅子在地上来回跑,从三夫人那跑到映容这,又跑去跟三夫人的儿子玩。

两个小孩绕着毯子互相追,就这么玩起来了,还笑得直咯,三夫人听了便瞪他们道:“都安静点,不许笑了,乖乖回去坐着去!”

小孩子分不清场合,她们做大人得提点,这个场合可不是能笑出声的时候,不然人家听见了还不知该说什么呢!

两个孩子被训蔫了,垂着脑袋回去坐着,映容从桌上的碟子里抓了一把干果和酥糖递到他们俩手里。

两个孩子接了干果和糖,却不认得映容是哪个,三夫人便解释道:“这是傅家的表婶,你们两个拿了表婶的糖,还不快谢过表婶?”

两个孩子小声道:“多谢表婶。”

映容笑了笑,“都在桌上搁着呢,吃完了就说一声,婶子再给你拿,”又摸了摸六爷的儿子,问道:“你是秦岭?”

孩子的眼

睛像小鹿一样眨了眨,点点头道:“嗯!”

“玩去吧!”映容温和一笑,一边又转过来对秦三夫人道:“这孩子养的好,可见姨母没少疼他!”

秦三夫人心情放松了些,也跟着道:“可不是嘛,自从三年前把这孩子抱到婆母那边后,婆母是越养越喜欢他,疼爱的跟心肝肉似的!原先何氏进了门,想把这孩子带到自己院里养,也被婆母骂回去了,要不她干嘛那么急着自己生一个?没想到最后却赔上一条命,真是可怜可叹呐!”

秦三夫人感慨无比,情不自禁的就说了许多话出来,说着说着又自觉失言,忙找补道:“唉呦,是我多话了,原不该跟夫人说这些不好的事!”

前厅的沈氏和小沈氏还在说话,小沈氏说起何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要不是因为今日宾客众多,她怕有损秦家的名声不敢太过声张,不然她根本都不想让何家的人进大门!

小沈氏心里也委屈,明明是何家先蒙骗了秦家把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嫁过来,结果现在一个劲儿的卖惨装样,倒弄的像他们秦家的不是一样!

从秦家奔丧回来,沈氏一脸愁容的回了荣寿堂,映容和傅伯霆二人便先回了懿兰居里换洗一遍。

映容早上出门前吩咐厨房炖了一锅枸杞参鸡汤,炖了一天,现下正是喷香的时候,今日在秦家几乎没怎么用饭,映容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是傅伯霆那么高那么壮一个大男人,一顿不吃都受不了。

映容换洗过后,披了件厚厚的袄褂坐在榻上,用棉巾子擦头发,头上湿漉漉的,又是冬日里,身上有些冷,禁不住裹紧了衣裳,又让携素往炭盆里多添些炭火。

过了一会傅伯霆也从净房里出来了,映容怕他饿,便道:“我叫人下了碗鸡汤面,你先吃着垫垫肚子吧,今儿折腾一天,可别饿坏了。”

傅伯霆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头发,“你不饿吗?”

映容低头擦头发,“我不怎么饿,你先吃吧,汤是早上炖的,让厨房下碗面条,烫些菜叶,再卧两个蛋,你先吃一碗,热腾腾的暖暖胃。”

傅伯霆把她头上的棉巾子捂紧了些,低声道:“捂着些,小心冻着。”

在映容边上坐下,又问道:“今日累不累?”

“不累,”映容摇摇头,“跟三嫂说了会话,还见着六爷的儿子了,别说那孩子跟六爷长的还挺像!”

傅伯霆唇边浅笑,“老六很疼这孩子的。”

两人说话间,携素从门外端了鸡汤面进来,鸡汤面搁在桌上,烫了青菜,卧了鸡蛋,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还配了几个小碟子,盛着辣酱和咸口的小菜。

傅伯霆起身走到桌前,端了面碗直接吃了起来,映容看他吃的香,想来是真饿到了。

头上的湿发擦的差不多干了,映容拿支银簪绾上发髻,傅伯霆在桌前吃面,一边吃一边往映容这边看,目光深沉,似是藏着心事。

映容未曾察觉到他的神色,仍在收拾头发。

傅伯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表哥,”

话语之间顿了顿,叹口气接着道:“他可能要被贬出京城了。”

映容手上的动作停住,转头看过来,微微惊讶道:“为什么?”

傅伯霆搁下筷子,口中突然有些无味,抿了唇缓声道:“我听说他近来在吏部办差魂不守舍的,不小心损毁了吏部的手誊典卷,他上峰很生气,报到荀尚书那里了,后来又传到我这里来,此番他犯了过错,吏部已经上了折子,应该是要贬他到偏远州县那边。”

映容听了半晌没应答,罗孝然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可其实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翻转。

罗孝然从前初入官场的一片磅礴壮志,没想过这么快就会戛然而止。

映容并不想说些什么,但又怕傅伯霆心里有隔阂,沉思片刻后低头默默道:“人各有命,只要心胸开阔,在哪里都能行云流水,他离开京城未必不是好事,到底是亲戚一场,能各生欢喜自然最好,我过的好,也希望他能过的好。”

她不想逃避罗孝然这个名字,更不想让傅伯霆误会。

傅伯霆听她这样说,心里忽然安定下来,复而低声道:“往后他若有难事,能帮的咱们也帮点。”

手里的面条已经凉了大半,傅伯霆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不可否认,刚才他的话确实有几分试探的意思,他怕映容仍旧放不下罗孝然,仍旧对他关怀备至,可映容的话很是平淡,一丝波澜未起,甚至没有表现出是担心这事还是满不在乎,但只有一句话,让他心情极佳。

映容说她过的好,嫁给他的这些日子,原来在她心里算是过的好的。

他一直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做的不够到位,但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女人好,怎样算是好?可到今天终于放心了,至少他能知道映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的流水胡同小院里,罗孝然正翻身躺在床上,赵姨妈在一旁念叨着,“你怎么就不肯听一句劝呢,你这孩子实在太倔了!”

得知儿子贬官一事,赵姨妈连着黑天白夜,急忙赶来京城为他筹谋,赵姨妈的意思是托关系把罗孝然送回安阳去,可罗孝然自己犯倔不肯,非要外放到那什么穷乡僻壤的白山县。

“儿子啊,你以为外放到那边是什么简单的事?没准你去了十年八年,甚至半辈子都回不来,你现在不听家里的,等你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赵姨妈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罗孝然就跟耳旁风一样,把被子一蒙,一句话也不说。

赵姨妈急了,又嚷嚷道:“你若实在不愿意离开京城,我就去余家寻你姨母给你想办法,她女婿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想来让你留在京城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当初也是余家先对不起咱们家的,于情于理他们家都该帮着你渡过这个难关!”

刚刚还装听不见的罗孝然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猛的坐起身子,把被子往地上狠狠一扔,瞪着通红的眼道:“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找余家,我立马找根绳子吊死在这!”

赵姨妈吓的一惊,立刻软了声音,“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干傻事啊!”

罗孝然垂下头,眼里含着泪意,半是无奈半是苦笑,“我求您了,我求求您了,给我留几分脸面吧!”

“母亲,这回您就别插手了,随我的心意行不行?”他眼中有泪光闪烁。

赵姨妈心疼极了,拍着腿故作狠心道:“随你随你,我不管你,往后你也别叫我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