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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梦里失了心。

恩人走了,她的心也空了。

主子!求求您了!莫要再想不开折磨自己了!纵是不为我们,您还年轻,即便墨家执意强娶,咱们不也送信给文坛上的前辈求他们仗义相助?还没到绝望的那天,您若不顾惜己身,奴奴也不想活了。

何至于此?她嗓音沙哑,难得多话:小绿,去梳妆台暗格取出被白绸裹着的物什。

是。主子。

此乃你们在流烟馆的卖身契,我前两年为你们在馆主那赎来。

薄薄的两张纸在她指尖撕碎,琴姬笑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我的侍婢,你们自由了。我有我的路,你们有你们的路,没必要为我丧了性命。今夜,就走罢。

主子?!花红吓得不敢再哭。

柳绿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我们走了,您呢?当真要嫁到墨家?

不。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她神情幽幽:我已经是有妇之妇了,她负我,我却实难负她。你们走罢,没必要担心我,我乏了。

可是我们走了,谁来照顾主子?再者您这病

你们走了,我自会喝药。

花红柳绿踟蹰不停,琴姬哑着嗓子淡声道: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闺房恢复寂静,眼看药快凉了,她伸手端过,竟不觉苦,一饮而尽。

墨棋深夜前来,见了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臂弯挎着包袱,气冲冲把人从床榻扯起,不由分说地拿起外衣为她披上:快!我带你走!大不了逃出秋水,不嫁了,谁爱嫁谁嫁!你既不愿,朋友一场,说什么我都帮你!

她纠结多日,来此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如今她人来了,琴姬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面上讪讪: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他敢娶我,得先把命留下。

第16章 偏不信命

夜深人静,闺房烛火凄幽,墨棋不争气地打了个寒颤。

姐妹多年,她对琴姬性子多少少少有些了解,不动则已,动则惊人,墨闻钟敢强娶,眼前这位就敢杀人。

堵在喉咙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她难受地喘了口气:你莫要乱来。

还好。

还好?哪里好了?!

灯光下少女肤色冷白,透着惹人疼惜的孱弱病态,生着一对温柔多情的杏眸,杏眸弯弯就能哄得人为她舍生忘死。

然而从小到大墨棋就没见过她软下.身段哄人,好多时候莫说软下身段,连句软话都懒得说。不仅气质冷,性子也冷,比寒冬腊月院里放置几天几宿的冰块还坚实。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想折了她的傲骨,那么折断傲骨之前掌心势必要被她嶙峋的骨头刺穿,刺得鲜血淋漓,还要硬生生被撕下一块肉来。

都是在流烟馆长大,受的是相同教养,墨棋很多时候想不明白怎么她就成了这副冷清清云端仙子的寡淡出尘样。她脑子有点乱,一想到少女打算成婚那日送墨闻钟死一死,呼吸不顺畅:琴姬,你的意中人不来救你吗?

意中人

琴姬清澈的眸子晕染出大片哀伤,她闭上眼:不要问了。

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冽,墨棋听出了隐忍不发的脆弱,一瞬间感同身受似的怔怔立在那,像是明白过来:琴姬被抛弃了。

看着她单薄微颤的身影,墨棋胸腔顿时起了千万种情绪,比意识到被崔九郎玩.弄还要不堪忍受,要说的话停在唇边,生生止住了。

还能说什么呢?若论聪敏洞察人心,她是万万不及少女半分,连她都明白的道理,琴姬怎会不懂?

情之一字,仿佛生来就是人的克星,再聪明的人都难逃其网罗。

她冷静下来,瘫坐桌前:想好了?

想好了。

我劝不动你了?不跟我走?

琴姬歪头冲她笑:你倒比莲殊强上百倍。没糟蹋了我那支合欢。

她笑意微滞,心想若是恩人凭空出现带她私奔,她断无二话行李不收拾都肯跟她走。碧落黄泉,她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可惜,她眼眸低垂:可惜恩人腻了她了。

不提莲殊还好,提了,墨棋免不了一阵叹惋失望:我也没想过她会是那等人。姐妹四人,挽画恋名,我贪利,你为情所困,莲殊为色所迷。为和你长相厮守她宁愿嫁给墨闻钟为妾。她眉头紧皱,当知道此事后心里无比膈应,甚而看到莲殊那张脸都觉犯呕。

琴姬笑容凉薄:谁要和她长相厮守。

她身子未大好,说话有气无力,最后看了前来相救的墨棋两眼,温声嘱咐:我去后,崔九若再敢纠缠你,阿棋,你不可心软。

我不会心软。

你走罢。我就不送了。

墨棋回头看她,借着摇曳的灯光看清她眼底灰蒙蒙的死意,泪吧嗒落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她还能怎么救?琴姬用情比她深,她的情就是她的命,情毁了,命也就没了。

门掩上,闺房内传来两声虚弱的咳嗽,她不敢听,仓皇离开。

凉茶入喉,琴姬裹紧衣衫取出她心爱的古琴,指尖触及琴弦,不经意念起梦里恩人教她抚琴的画面。

她也曾拥着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弹出最美妙的曲子。

琴姬低笑。

梦里成婚后她怀着满心柔情做出新曲,曲名【长欢】,取有情人缠绵辗转之意,诉尽迭荡情.潮,是一首不大正经的情曲,琴弦一动,总能勾得人想入非非。

她原本想在梦中为恩人奏曲,看她目露痴色,诱她情意更深,奈何长欢终短,终究是她一个人的梦罢了。

琴音不绝,鲜血从指尖滴落,一行清泪沿过下颌砸在琴弦。

天明,琴姬将弹奏一晚的古琴砸在地上:我此生,再不弹这曲了!

价值百金的琴发出悲鸣,千万里之外,极寒之地,神识被困在凄迷幻境,骤然袭来的一股心慌使得昼景仓皇睁开眼:道姮!你放我出去!

长烨,你为何执迷不悟?姻缘石从不出错,我万年寿辰那日石面既然显现出你的名,那么天道在上,你我结合才是天定的姻缘。

你命格贵重,诞生于星河,水玉不过是后天修成的星主,她霸占了你一世,如何还有那福泽与你续前缘?

声音缥缈从九重天传入幻境,昼景言辞激烈:荒唐!上一世与我厮守的是舟舟,若说天定姻缘,那也该是我和舟舟!长烨自始至终心里唯有一人,那人绝不是你!

上界。

女子润白的指腹捻磨姻缘石,并未动气:长烨圣君,星河之主,你为她贪恋人间迟迟不肯归位,又以神识入梦与她磨情厮缠,你在梦里夺情,可还记得水玉所修是情道?

长烨,你困于此多久了?

幻境无岁月,她一席话说得昼景煞白了脸。

你弃了她,她的情就毁了,情毁道亡,你不若让她好好嫁人生子,也好过为你败了千年基业还枉送性命。

嫁人?昼景惊怒:你困住我,原是想如此?

道姮不语。

半晌,她道:长烨,时也,命也。

我偏不信命!

极寒之地,冰窟,却见一团烈火自幻境冲出,落地化作一头雪发的女子。昼景呕出一口血,恨恨地看了眼头顶苍穹,目色炽烈:可恶!我的姑娘,谁敢娶她!

九月二十一。

秋水城。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停在流烟馆门口,新娘子被人簇拥着走出,饶是穿着一身如火嫁衣,亦如冰如雪,冷得不近人情。

新娘子,该上喜轿了。

琴姬袖内藏短刀,眼里裹着锋芒,半点嫁人的娇羞喜庆都没有。

妇人脸色不是很好,低声训斥:大喜的日子,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说着将大红的盖头重新为她盖上,没错过少女噙在唇边的一抹嘲讽。

卖我的滋味还好吗?

妇人肥胖臃肿的身子一僵,怕被人听到,她压低嗓音:你胡说什么!

我不是你的亲骨肉罢,琴悦才是。

不等妇人有所回应,她干脆利落上花轿。

第17章 来寻你了

击锣打鼓声中喜轿被抬起,琴悦凑近前问:娘,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妇人在心里骂了两声不知好歹,肥胖的手捏了儿子腰间的肉:收一收你那眼神!

琴悦没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怕坏事,面上重新装作一副斯文知礼样,他只是在可惜,可惜琴姬那么鲜美的雏儿落入墨闻钟的淫掌,这样好的美人连他都没尝过

他遗憾地揉揉被娘大手捏疼的地方。

琴姬是娘年轻时在雨夜趁乱偷来的孩子,一并偷来的还有挂在婴儿脖颈的长命锁,纯金,看起来就值钱。

本来娘是打算提早养个童养媳,眼瞅着琴姬越长越美,美到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压不住,琴姬自幼和他们冷淡,敏感聪明,娘才起了把人卖到青楼的打算,否则留着也是祸水。

没一会他又在脑海渴想少女仙姿玉貌、冰肌玉骨。

这么美的人不能做他的媳妇,他心里叹了又叹。美人带刺,哪抵得过墨家许诺的前途重要?

九月天,上空忽然劈下一道旱雷,惊得琴悦神魂大冒。险些在人前出丑,他怨恼地看了眼天,方才那一下后脊背惊出一身冷汗,他摸了把后颈,心里不安生:娘,不会出什么事罢?

母子连心,妇人照样被那声雷骇得变了脸,强撑着声势:大喜的日子,莫要乱说!

是啊,大喜的日子,这声惊雷真不是好预兆。

送嫁的人们摇摇晃晃在街上排起长长的队伍,旱雷劈下的一瞬,队伍起了不大不小的混乱,抬轿子的轿夫膝盖一软差点跪地。

雷声落下,轿夫们脑门纷纷起了一层黏腻的汗。把新娘子摔了,事可就大了。

喜轿内,琴姬头上的盖头早不知扔到哪去,姣好的面孔蒙着层层寒霜,手里抚着一根金簪,平静无波的眸子说不清是悲是喜,是嗔是怨。

她到此时都在想着恩人。人在送嫁途中,荒唐地想再睡一觉。万一呢?万一恩人在旁人梦里玩够了再回来呢?

她红唇微掀,掀开自嘲的笑,她的情爱何时也这般轻贱了?恩人若无一颗永世相守的心,何苦来招惹她?

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人也会像待她那样待其他人,心顿时撕扯开无数瓣,每一瓣都淌着血。

人前冷淡的少女此刻一对杏眸翻涌着疯狂之色,就连方才那声教人失态的天雷都没扰了她半分心绪。

还是死了干净罢。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重新将金簪插.入发髻,袖内的短刀被抽出,刀尖亮着锋芒,明亮的刀身映照少女决然无情的眼眸。

一道惊雷,终是催得那些自诩身份的文坛前辈站起身,为首那人拍拍袖子:走罢,竖子强娶,蠢妇卖女,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送嫁的队伍被拦在白玉街。

一群身穿儒服的老头子精神抖擞地抚须立在街中央。

这场面可不多见。

藏匿在暗处伺机抢婚的花红柳绿眼睛一亮,是文坛上的前辈们来了!

认出为首那人,墨家前来代兄迎亲的墨二郎恭敬下马:未知前辈来此,晚辈失礼。

大儒许盛人到六十,面善心慈,此刻冷凝着脸:闲话少谈,墨家强娶老夫钟意的关门弟子人选,这门婚事,不能成了。

墨二郎心里叹了声长兄好算计,提早猜到会有德高望重的前辈看不过眼前来阻婚,转念又想怪不得长兄苦心积虑在帝都拜了一品高官为干爹:这是打定主意拿名声前途换一个梦寐以求的美妻。

他垂手立在那,不说一句话。

被请过来的妇人一看花轿被拦,拦人的还是一群半截身子快入土的糟老头,气得撸起袖子咋咋呼呼闹起来。

许盛他们一把年纪过惯了笔墨书香的日子,乍然见识市井泼妇无理取闹的手段,仓皇招架,胡子都被拽下来两根。

身为文人,又是男人,不好和妇人推推搡搡,场面热闹滑稽。

花红柳绿看得暗暗心急,怒斥墨家猖狂无耻。墨闻钟文坛上的名声都不要,摆明了有恃无恐!

一声轻叹。

轿帘被掀开。

穿着明艳嫁衣的少女美貌惊人,她心中动容,感激道:前辈们的搭救好意,琴姬心领了。

许盛多少年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可笑他们七八个老头子加一块不是个泼妇的对手,他老脸羞红:好孩子,你不愿嫁,没人能逼你。

琴姬莞尔:前辈,我等的那人不会来了,嫁与不嫁,无甚区别了。左右是个死。她势必要让墨闻钟先死。

美人一笑,虽是笑着的,隐在人群的少女竟是看哭了。

十七娘,你哭什么?

我也说不清。

穿着书院学子袍的书生一乐,他这好友心思敏感细腻,对人的情绪偶尔能感知到毫发,也算一种奇妙天赋。

他笑着捅了捅她的胳膊:你再看看,琴师这是怎么了?他们三天前才被家里人赶来秋水求学,流烟馆匆匆去过两趟,没见过有名的四才女,今日一见这位琴师,果然貌美。

那白白净净长相秀气的少女嘴里嘟囔了一声,认真去看,眼泪再次淌下来:她不想活了。

你、你不会看错了罢?

没看错。她吸了吸鼻子:琴师心里肯定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元十七擦干眼泪,不知怎的竟觉那一身嫁衣的人眉眼亲切,格外熟悉,她咬紧牙关,语出惊人:不行!我要救她,我要抢婚!

你疯了?!

我才没疯!我这是在救人!说出这句话她心里顺畅不少,仅以气音道:怕的话别来!

怎么可能不来?闹事怎少得了我帝都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