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节(1/1)

影子时刻都在变化,余慈的剑势相应微调,脚下也慢慢变动位置。但无论如何变化,只有某个元素,始终如一。

孤岛中心,生死符无声翻转。

是的,只有应敌时,以生死为注,争抢一线之机的根本真意,才由始至终,巍然不移。

这也是一种纯化。

心内虚空的“生死符”,是他的心象,也是他的根本,未来他的一切神通法力,恐怕都要出自其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万法归宗,“源头”也算是“纯粹”之物,以之为“纯化”的解释,并无不当。

就像是……诛神刺。

余慈不否认,他正是从诛神刺上得到的灵感。想那昊典大人,一代剑仙,拟化诛神剑意时,什么生灵死气、心魔煞气、妖魔血气、天魔邪气,都可为载体,在此基础上,运化剑意,照样无坚不摧。

不纯粹么?恐怕连曲无劫都不敢这么说。

这一刻,余慈不再去想如何精粹炼化剑意中的所谓“杂质”,而是将自身的根本真意,映射在剑中。有此真意在其中,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他都有种一以贯之的精神,融会他手眼心胆,与剑意浑化……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在孤岛上,与前面拟化的影子对峙半晌,余慈终于控制不住,心神涣散,影子先一步崩溃,手中七星剑也倏然不见。

那影子其实是他记忆中一些敌人的影像,在心内虚空这独特的区域显化出来,用以磨砺生死符真意。但这毕竟是要分心旁顾的,倾注全力之下,那种将心神撕成两半的感觉,真是要人的老命。

“还是先专注祭炼比较好,‘剑映生死’的想法,过得一段时间再说。”

余慈摇摇头,重新梳理一片心内虚空。山林夜景中,鱼龙悠游如故,谁也看不出,刚才正是其内蕴的天龙真意,应机而发,借剑势一举击杀域外天魔。

他要找到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谁?”

他心神陡地一惊。心内虚空如斯响应,鱼龙无声咆哮,体积陡涨十多倍,仅有的两只利爪碰撞,震荡横扫整个孤岛。

闷哼声中,有灰雾从山林深处腾起,本能要逃,可最后还是长叹,落地一转,就有人影闪现。

余慈一击,纯粹是心神触动之故,绝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再看那人影,险些就叫出那个名字:“曲……”

但他很快醒悟,低喝道:“是你?”

第377章 炼器

人影没有回应,只是死盯着他,酷肖曲无劫的脸庞,显出绝不属于那位绝代剑仙的阴沉表情。毫无疑问,这位正是曲无劫的影子、被曲无劫称为“影鬼”、自号沉剑窟主人的。

想到照神铜鉴方才的异动,余慈恍然大悟:“刚刚是你?”

他想到当日在界河源头,曲无劫以照神铜鉴,运用虚空神主法力,一举将沉剑窟主人吸摄进去。当时人们都以为它死了,可想想后面一连串变故,曲无劫也未能维持太久,或许是这个给了沉剑窟主人一线生机。

此时,沉剑窟主人终于开口,它沉声道:“我们可以谈谈……你做什么!”

惊怒的呼声没有半点儿作用,从天而降的符法灵光将它牢牢锁定,期间,它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现在,余慈稍一动念,就可以致它于死地。余慈微笑起来:“你确认,现在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沉剑窟主人又不说话了,余慈也不管,其实他刚刚也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看出了沉剑窟主人的真实状态。那种慌乱、无奈、阴郁乃至于绝望,其实都没有任何遮掩。

任何人都有一个极限,这极限往往都不会超过他们力所能及的范畴,沉剑窟主人或许曾是个强者,但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超凡脱俗之处。

如今沉剑窟主人只是一个影子而已,那在界河源头,能与曲无劫放对的力量,已经一点儿不见。余慈怀疑,其力量已经被那轮代表无量虚空神主的悬空明月,还有照神铜鉴瓜分。它正处在有史以来,最为虚弱的状态下,只有这一缕残魂,在照神铜鉴中苟延残喘,借宝镜和心内虚空气机相通的机会,潜入进来。

心内虚空的感应非常符合他的推断,也让他愈发笃定。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而这也不过半年多而已。

僵持对此时的沉剑窟主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很快,它就忍不住主动开口:“我们没有抹不过去的仇怨,你若能给我机会,我愿将数万年来的剑园收藏相赠。”

余慈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剑园已经是我离尘宗的囊中之物,你那些藏宝,能不能留下,还在两可之间,又有什么意思?”

窒了一窒,沉剑窟主人又道:“盘皇宗呢?我所创立的盘皇宗,虽不如离尘宗,也是西北有名的门派,你若与我合作,包括两名长生真人在内的宗门数千弟子将奉你为主,生杀操之你手,岂不比在离尘宗快活千百倍?”

余慈一愣,旋又哑然失笑:“亏你也想得出来。”

他再无下文,沉剑窟主人以为他动心了,猛地挣扎一下,叫道:“盘皇宗弟子所学,都是我根据论剑轩之剑道演化而来,虽是半入魔道,战力依然了得,更对我忠心耿耿,只要你我同心协力……”

余慈不愿视影鬼为“人”,但“人性”也莫过于此了。只需要一次妥协和退让,其整体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崩溃掉。看到它的表现,余慈都觉得难为情,偏偏它仍不自觉,直到余慈忍无可忍。

话说半截,无可抗拒的力量已将封住了它所有的力量,哪怕一丁点儿的意念交流,也是痴心妄想。

余慈得了暂时的清净,缓步走过去,面对它迷惑的表情,微微笑道:“纠正你一个错误,你我之间,还是有仇的。”

沉剑窟主人显出强烈的交流意图,余慈给它机会,一有说话的力气,它就急声道:“我愿为当日胁迫之事致歉,而且这没有闹得不可收拾……”

这时余慈伸手,按住了它的肩膀:“拜托,你怎么也是无劫剑仙的影子,没人家的能耐,也该学下人家的气魄!”

这话甚至比封口还要来得有效,沉剑窟主人一下子安静了,那张酷肖曲无劫的面孔则变得铁青。对它来说,这就是最恶毒的手段,没有之一。

余慈则全不在乎,他要让沉剑窟主人明白,他究竟在恨什么:“你现在这模样,其实和某一位有点儿像——玄黄,记得么?”

想着那个直爽至乎单纯的剑灵,如今灵智泯灭,入魔远走的模样,余慈发现自己的心情比想象得还要更糟糕许多。他当然不会忘记,就是眼前这个影子,设计磨损了玄黄的阳神,使玄黄最终掉入那个致命的陷阱。

说这影子是罪魁祸首,半点儿都不冤枉!

余慈盯着那张脸,有着强烈的将其抹杀的念头。不过再多想一层,却又不愿这么便宜了它。且不可否认,有这个家伙在,他或许能从其口中得到一些事关血狱鬼府、魔门的更深层的东西,不说别的,趋利避害总还可以。

一时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余慈干脆眼不见为净,把这边扔下,反正以沉剑窟主人如今的状态,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出了心内虚空,余慈准备静心修行。这三个月来,他的主要精力大都参悟“玉神洞灵篆印”和祭炼法器上。在三种法器之间,又倾向于道经师宝印和十阴化芒纱两种。如今,这两件法器,前者已经祭炼二十七层,达到四重天的水准,后者也有二十三层,距离四重天仅一步之遥。

至于捆仙索,就要逊色得多,几乎没有进度。这是因为余慈尚不能准确把握其性质,便想着先易后难,等手熟了,再回头全力攻关。

祭炼法器的流程,余慈已是驾轻就熟,按理很快就能深入其中,可今天状态明显不好,半晌都沉不下心去。末了干脆站起来,在楼中走了几步,仍觉得满心的不得劲儿。

他知道,这是影鬼造成的结果。

放那样一个家伙在心内虚空,绝非长久之计,另外,刚刚那厮驱动照神铜鉴的能耐,也让余慈放心不下。他能感觉到,在影鬼驱动下的照神铜鉴,有着对域外天魔极度的渴求,若是这家伙借此机会,从中截取力量以自肥,到头来,余慈说不定还要栽到这家伙手里。

可照神铜鉴对神魂鬼物的克制,也是余慈一大底牌,以后绝对是免不了用的,焉能因噎废食?

又转了两圈,余慈下意识将神识透入储物指环。虽说刑天认为有了云楼树种子,什么储物之器,都是废料,可如今种子还没到发芽的时候,这未来的废料,余慈还要用上一用的。

随着刑天将界河源头那些修士的遗物打入,余慈的收藏也丰富起来,乍一看倒有眼花缭乱之感。也别说,“看”到这些玩意儿,余慈脑中忽地闪现灵光,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他在这片纷乱的空间中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丑怪头颅。头颅通体呈灰绿颜色,唇边支起獠牙、额头高隆、眼眶沉陷,内里眼珠赤红如血,头盖骨上则有好几道裂缝。晃一晃,里面竟还有电光闪烁……呃,错了。

余慈忙将其倒过来晃了一晃,一颗径不过两分的金属珠子滚落掌心,这是一颗剑丸。险险就忘了,这枚剑丸中,还封着一位当年西征剑修的雷霆剑意,相当不俗,只可惜与他质性不和,当初还是玄黄教给他封存剑意的法子。可如今,剑丸已经圆转完功,形状大变,玄黄则已是难以相见了……

感叹中,余慈又记起,剑意他先后收了两道,这是一道,还有一道临时封存的东侯剑意,他受伤昏迷之后,难以及时处置,怕是已经自然消散。

暗道一声可惜,余慈将剑丸收起,只剩下那妖物头颅,此物在天裂谷时,已经算是半毁,但入手仍温,颇有异处。

余慈见识渐长,知道此物虽然材质只算一般,却已经能够作为一件法器的材料使用。当然,若以它作为法器,只能用在巫术鬼道上,且其威力实在是惨不忍睹,不过余慈现在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材料质量有限,炼制成法器之后,进步的可能性几等于无,就算费尽心血祭炼,其效果也是不佳,对敌当然不成,但若是有特殊用途,则另当别论。

他哈哈一笑,双手内合,将妖物头颅封在掌心之内,神意元气贯注。

炼器之道,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门槛不是太高。像余慈这等修为,精通符法,上次又在鲁德那里,经过了一番教诲,明白了炼器的大概流程,不计较品质的话,其实完全可以试手。

制一件法器,不外乎塑模、贯脉、合气、通变四个步骤,前两者其实就是设计合理的结构、形成自循环的元气甬道,至于“合气”,就是使人器之间气机互通,祭炼就是其中就流行的一种;“通变”则是灵性的孕育。

后两者已经不单是“器”的层面,可以不论,塑模和贯脉在某些“天然生成”的材料之前,也并不是什么严苛的标准。

妖物头颅就是如此。当初那个骗子玄清,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这玩意儿确实是某个妖魔的头颅,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完全就是一个生灵的脑宫结构,是天然的炼器之材,省了很多麻烦。

这也正是天下邪魔外道,喜欢用生灵、活人为炼器材料的理由之一。

第378章 凶险

有这样一个材料,很多功课余慈都可以省略,所以,不过半个时辰,余慈第一次炼器的成果就新鲜出炉。

妖物头颅的外形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光秃秃的颅顶上,那道最宽的缝隙合拢了一些,外围已干枯的皮肉层稍显活化。若这个耗时半个时辰的“急就章”作品被鲁德看到,绝对会把他一脚踹翻,但余慈却是相当满意,这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再不耽搁,他沉入心内虚空,一把攫住动弹不得的沉剑窟主人,发力一甩,那影鬼就是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地方。那边愣了愣,猛地跳脚大骂:“余慈小儿,你做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余慈笑音冷彻:“急什么?这就是你的未来了……”

要说这位一点儿力量也没有,也不确实。此时余慈手中的妖物头颅就是连连震动,热得发烫,要从他手中挣脱。可余慈只需再加一分力,那位的挣扎就没有半点儿用处。余慈还不满足,手引灵光,转眼在虚空中书就一道符箓,打入妖物头颅之中。沉剑窟主人惨哼一声,只觉得身上被连箍了上百道锁链,完全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它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妖物头颅内部渗透,就是那种被活埋的感觉,偏偏灵智无损,整个过程都清楚明白,如此经历,就是他在剑园中盘踞万载,又何曾碰到过?

它知道,余慈是要将它封入这个最末流的法器中,成为器灵,这种手段,当真是绝了它所有的指望,真不如死了才好。它又惊又怒,又惧又恨,连连大骂“余慈小儿”,但哪有用处?

更有甚者,因其融入,仔细去看,妖物头颅的面皮甚至产生了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场面足可将胆气稍弱的人吓得魂不附体。

“这玩意儿,就叫‘鬼狱’吧。”

余慈丝毫不遮掩他的想法:“我知道你有能耐吸收域外天魔以恢复修为,然而身陷此地,内外封绝,什么也不用再想,老实呆着便是,等我想出个章程,再论你的死活。”

“余慈小儿,余慈小儿!”

沉剑窟主人已经完全和妖物头颅合而为一,从此以后,他就是这件法器的器灵,可事实上,如此简陋的法器,甚至连一些匠器的能耐都不如,根本就不足以维持器灵的存在,若是自然发展,它仅有的这一点儿力量,就会被不断散失的灵气带走,直至连维持自己灵智的能力也失去。

那感觉,就像是祭剑台上,挣扎了几千年的玄黄一样。

做完了这一切,余慈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块垒全消,再坐下时,很容易便集中起全副精力,将前事抛在脑后,重启那漫长的祭炼过程。

时光飞逝,慢慢地已经没有了明显的分际,摘星楼上更难知季节变换,余慈也不知道他在摘星楼上具体呆了多久,估摸着总有七八个月上下。

大约在一个月前,他已经开始祭炼捆仙索,如今祭炼层数提高很快,道经师宝印和十阴化芒纱祭炼进度有些放缓,但随着祭炼层数的增加,后续符箓愈发复杂艰深,这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然而,余慈却是殊为不乐,原因无它,只因如今他陷入了瓶颈。

不是祭炼上,而是修为上。

事情来得很是莫名,余慈发现他已经无法通过祭炼法器来增长修为,仿佛一夜之间,玄元根本气法的神妙就消失了,至于是练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余慈只有困惑。

入楼大半年,余慈第一次感受到了修行上的碍难,也许,他应该再下去一趟,向朱老先生请教?

这当然是个好办法,不过他转念又想,朱老先生给他布置这项功课,是不是已经料想到了这个情形?若是如此,他轻率去问,反而不美。而且余慈早已习惯自己解决问题,这一情况持续了将近十天,他倒没有过于焦躁,只是不断地想办法。

便如此刻,手中拿着十阴化芒纱,看着上面流动的文字,考虑着修炼这旁门之术,除了对自我实力立竿见影的影响,还有一个原因:触类旁通或许是个好办法。

可问题是,无论什么尝试,都需要消耗时间的,尤其是这种极其艰深的法门,全力以赴,短时间内也难有阶段性的成果,他在摘星楼的时间有限,怎经得起消耗?

余慈摇了摇头,站起身,随即摆了一个架势。没有尝试过,他还是不死心。

经过数月来的祭炼,他早将十阴化芒纱上几百个字的法诀倒背如流,也利用祭炼之机,参悟推演这一法门的种种变化。虽然远不如当初在归来庄,诛神剑意和天龙真意的显化演示那样直观,可时日长了,自认为也将前面基础步骤通了十之七八。

如今,他就小心翼翼地放出这段时日有意积蓄的心魔煞气,任其污染神魂,核心处则如一点冰雪,冷彻而洁净,作为接下来运化剑意的动力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