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1/1)

他刚刚从一场月许长短的闭关醒来,十阴化芒纱倏地化雾,钻入口鼻之间,额头则白光渐弱,复原如故。他站起身,扭头望向窗外,又回手捏了捏袖中照神铜鉴,有些困惑。

袖中温度很高,余慈知道铜镜不会无故变得灼热,界河源头正是因为这宝贝的感应,让他抢得胜机,如今又怎么了?

“护楼前辈?”

摘星楼有事儿,问护楼法圣准没错儿,余慈大概是四代弟子中,少有的敢于、乐于,也能与那位成精的雾流巨怪交谈的一个:“西北上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这是照神铜鉴的反馈,可惜照神图失效,否则情况会比现在更清晰一万倍。

耳畔护楼法圣含糊的声音响起,余慈连连点头:“原来是域外天魔入侵,了解……咦,已经是第四回了?”

前面几次,可没有这么明显,直接把他从全神祭炼的状态下打出来。

他心中一动——是静极思动,眨眨眼,忽地从窗口跳了出去:“我看看那边战况如何?”

护楼法圣没有言语,只是如上次一般,意图用云岚将他托住,可是还未聚拢,余慈嘿嘿一笑,眉头白光射出,倏乎间凝符于虚空,加持在身上,下落的势头顿止。

“虚空神行符,有此符傍身,不比那些驭剑飞行的差。”

当初南松子掌握的这门符法,对现在的余慈来说,也没有了难度。

他轻振袍袖,正要飞起,左胳膊又是一痛。照神铜鉴像是烧红的烙铁,给他狠狠一记,然后,就激烈动荡,更放出某种奇特的波动,要穿透周围云岚,向远方射出。

“哪来的魔头?”

第375章 敌视

类似的激烈失控情况,也只有在界河源头面对夺舍无量虚空神主的曲无劫时,才出现过。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几乎以为宝镜又要自己飞出去了。

还好,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闭关,余慈和照神铜鉴的气机联系愈发紧密,一发觉不对,元气立刻倾注而入,重新稳固对宝镜的控制权。

宝镜总算安静了,可前面的波动也散了出去,护楼法圣并未拦截,只用惯常的含糊声音道:“你的镜子在呼应天魔邪气……”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要看热闹吗?现在送戏上门了!

余慈哑然,至此方知这位看似寡言少语的护楼前辈,也有作怪的本事。

顾不得细察照神铜鉴的问题,对方来得极快,可是,当目标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愣了愣。

不是无形无影的域外天魔,而是一只尖喙白羽的仙鹤。余慈记得这仙鹤是山门饲养,起点缀景物的作用,只是山门地处高空,就是放鹤饲养,挑的也是异种,这只仙鹤遍体铁翎,刀枪不入,飞行速度极快,对上一个通神初阶的修士,也能攻守几回。

而当头这只仙鹤,双眼血红,尤其身外放出一层黑气,一看便是被天魔侵入夺舍。

仙鹤后方,有修士驭剑追击,遥遥喊了一句什么,余慈没听清,想来应该是“截住它”之类的话,稍稍估算下距离,余慈拿出射星盘,平置胸前,略一垂眸,额头一道白光照下,正中方盘中央方寸之地,转眼就有一道清光激射,“嘶”声轻啸,锐气森然。

他放出了九曜龙渊剑符,如今此项符剑之术愈发精纯,清光淡若水迹,半途已近乎透明,精准拦在仙鹤飞掠的轨迹上,至此符箓运化元气,而剑意代为统驭,高度集中的锋锐之气迸发,仙鹤仍向前飞,半途却是倏然两半,血雾喷洒。

“好!”

后面追上来的那位修士失声叫好,转眼飞得近了,高声叫道:“好俊的符剑杀法……咦,这位师弟有点儿面生,本人学理部唐服,敢问是哪位仙长座下?”

“实证部外室弟子余慈,见过唐师兄。”

余慈收了符盘,拱手行礼,两人迅速挨近,到了更容易说话的距离,余慈就问:“宗门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域外天魔也抢入进来……唔,莫要魔崽子趁虚而入。”

说话间他又提起域外天魔交战时的规程,有信心将天魔瞬间斩杀的不算,正常情况下,总是要先保证自身心神稳固,不为邪气所侵才好。当下余慈就给自己补了一记天河祈禳咒,顺手也给对面的唐服加了一回。

清光罩下,唐服身子骤地一颤,双眸陡然变得血红,剑光起处,眼前余慈身影扭曲,倏地不见。再转眼看时,却见身外星光如沙,一缕缕流泻而下,看似缓慢,但当它看到的时候,星光已经发挥作用,于肉身丝毫无损,直透脑宫。

它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惨叫声“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便要驭剑远遁,然而已经迟了,星沙打入,将它本体刺得千疮百孔,它想施展变化,也早被破魂神光定住,难以动弹。

余慈这才现身,看着唐服身上腾起稀薄的黑气,微微一笑。其实唐服外表并未显出什么异处,可余慈深知无形天魔的厉害,早早开启了照魂法眼,看出其神魂层面,魔气如雾,自不会被它瞒过。

他并未特意准备符法,然而前后三道符箓发动之快,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平常凝符绝无可能有这般速度,可是一方面他渐渐通晓“诸天飞星”符法中,三十六个符法真意;另一方面,这段时间祭炼的道经师宝印,对符法的增幅效果着实可观。

也算这域外天魔倒霉,夺舍山门弟子后,感应到这边波动异常,赶来探个虚实,却碰上余慈这精擅符法、尤其在攻伐神魂上颇有一些散手的家伙,转眼被放翻。

余慈确认域外天魔受创不轻,一边继续维持破魂神光的效力,一边准备将其擒下。唐服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拿血红的眼睛瞪他,余慈笑了一笑,欺身过来,抬手便抓。

手至半途,他猛打个寒颤:“怎会这么不小心?”

心绪闪掠间,靠上去的身形陡定,同时反手一掌,将已近在咫尺的唐服打飞出去,可就是这样,还是慢了半步,脑中忽地昏沉,心神变得涣散,就像是困意难奈时,所有意识都荒腔走板,乱成一团麻。

余慈当即将意识沉入心内虚空,只觉得孤岛骤暗,有一层阴影铺开,这是外魔入侵之相。

“滚蛋!”

余慈还真没有惧怕过神魂攻伐之术,就连羽清玄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都伤不到他,域外天魔的手段虽是诡异,但在心内虚空中,却真切显化,失了无形无相之能,也不过如此而已。

随他心念咆哮,孤岛上,诸神通外相齐放光明,尤其是天龙真形之气,自从归来庄合入同源气息之后,自具神通,当即体型膨胀,自岛上腾飞而起,头顶“道经师宝”四字印诀白光灼然,钩索所化利爪,则不动自鸣,殷殷有声,隐约竟有千丈巨龙,扫空翻云的气魄。

太古天龙之威,充斥全岛,那一层阴霾,刹那间扫得七零八落,夜空中更有星光洒落,那是天河祈禳咒的效力显化其间。

余慈睁眼,域外天魔的威胁正离他远去,外界虚空则有些微扭曲,那是天魔受创,无法维持其无形无相的天赋神通之故。

天魔法力确实有鬼神莫测之机,竟然借余慈一击得胜的心态,做下手脚,差点就偷袭得手,虽说余慈应付得当,但险些着了道,还是让他有些恼火,愈发不会放过这厮,伸手一招,九曜龙渊剑符在手中成型,嗡地一声发力前刺。

域外天魔最擅长因势制宜,随形变化之道,即使受伤,仍有自信摆脱剑气锁定,然而余慈一剑贯空,剑气为虚,其中煌煌霸烈之意,方是本来面目。等天魔醒悟,周边虚空已然凝滞,强绝的压力迫使它感应倾注,便在此刻,它看到了一对赤金色的眸子,竖瞳如凶兽,又有傲岸飞扬之气。

“嗥!”

高昂的吼啸响彻九霄,然而大音希声,这高绝到了极致的吼声,偏偏没有任何有形的音波扩散,而是直接将深蕴其中的意念,打入到域外天魔心头。

这一下,就像是在黑暗中炸开了颗太阳,夺目的光辉瞬间扫灭一切,这个层次要在“集阴煞”一层的域外天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化为一缕轻烟,风一吹,就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天龙真意?”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余慈抬头,见远方飞来一人,正是何清。她手中已经拿出一枚金环,那是她的本命法器“法天绝牢”,显然刚刚已经要出手,却目睹了余慈击杀域外天魔的一幕。

余慈一笑,正要开口,层层云气中,却有“轰”地一声爆鸣,一团火光在两三里外炸开,里面却有人挥开火光,大踏步走出来。身形粗壮,满脸络腮胡子,这位余慈也认得,正是鲁德师伯。

他还没看清这边的人,便喝道:“那魔崽子在哪儿?”

这可真巧了。

余慈又要打招呼,然而很快,他被迫第二次把该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因为鲁德一露面,便死盯着何清不放,有着浓郁江湖气的脸面一片铁青,那里的情绪……

好吧,其实就是深重的敌意,让余慈想忽略掉都不可能。

对此,何清只是将目光往余慈这边轻转一下,像是正常的视线移动,又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在余慈没有理解的时候,鲁德则是咬了咬牙,不再看她,也将视线转向余慈,然后就再没离开:“没事儿吧?”

余慈知道他担心什么,便笑着摇头:“弟子在神魂之道上,还有一些手段,不碍事的。”

“天魔无相,顺逆人心,都在一念之间,你不要自以为是,大意不得。”

鲁德性子粗豪,就是关心也和训人差不多,余慈与他见一面,也有所了解,忙正色应了。此时,大概是笑鲁德杞人忧天吧,那边何清少有地微微一笑,由于角度问题,鲁德看不见,余慈却看了个清楚。

还好,鲁德脾气不好,却知分寸,不会喋喋不休,几句话之后,就入了正题:“你那把剑已经铸成,完全按你的意思来,看看合不合手。”

他话中是有些保留的,所谓“你的意思”,其实就是余慈给他的那份儿铸剑秘术。在修行界,此类法门确属旁门,不是长生一路,可是以鲁德在炼器上的造诣,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凡,但以他的性情,更重要的是和于舟的交情,余慈不主动告知,他也不会去问,只将剑器按要求打造到最好。

说话间,鲁德将手持的连鞘长剑抛过去。

余慈接住,也不矫情,高声谢过,“嗡”声轻震,手中宝剑已出鞘三分。

幽冷剑刃如同星空下的湖水,沉静中闪耀光辉。

第376章 七星

宝剑的剑身经过特殊手法的处理,通体乌黑发亮,隐可见得上面细密的纹路,稍稍挥动,剑芒铺开,便如中天夜幕,里面有几颗星钻,放射光辉,那是辰光石的亮泽。

根据刑天拿出的铸剑秘术,那七颗价值连城的辰光石,已经嵌入了剑身各个关键节点,成为此剑内部结构的一部分,使得原本已经算得上乘的剑胚,变得愈发坚不可摧。

辰光石本是完全封住剑身之中,但由于剑胚的材质,以及铸剑秘术的作用,剑气贯注时,剑身将进入半透明状态,由此将辰光石的光芒显露。

对此,鲁德是有些遗憾的:“这几颗辰光石并非天然之物,里面掺着一些杂质,怎么都融炼不开,否则连这些星光都要隐去的,那样,此剑的品质将更上一层。如今只能看你的手段。”

他虚指剑刃:“按照设计,每一颗星光暗掉,此剑威力都要有现在基础上提升一倍,等星光全灭,一剑之威,将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那时辰光石内部的杂质会有些影响,结构或要不稳,这点你要注意。”

余慈依言试了一回,虚刺一剑,用了七八分力气,剑刃破空,有两处星光灭去。而此时剑身果然已是半透明,若是黑夜中使出,眼力不济的,恐怕只见星光不见剑刃,倒有惑敌之能。

试了一回,余慈心中就有了谱。驭使上乘剑器,没必要使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法,此剑也是一样,只是要他将剑意运化做到极致,这正是论剑轩对剑意纯化的要求。

不过,余慈还有别的打算,当前却不是时候,他先收剑,再次谢过鲁德。此时何清却是一笑:“此剑可有名目?”

余慈和鲁德对视一眼,这件事儿还真没想过。不过两人也不关心这类形式,对视一眼,鲁德示意小辈动脑筋,余慈就随口道:“那就叫七星剑吧。”

真是完全没有诚意的名字!不过鲁德浑不在意,咧嘴笑道:“就是七星剑了。”

余慈也笑,但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鲁德对何清的敌意,就是个瞎子都能感觉出来,他们都是长辈,且又不是于舟、解良那种“闹别扭”的状况,余慈可不能掺和进去。

还是何清先开口,招呼一声“鲁师兄”,鲁德冷眼看她,良久方道:“你那边进度如何?”

“推演进度缓慢,还是我的修为拖累,侥幸最近有劫来之兆,或可打破长生关,那时,大约就无碍了。”

鲁德脸色微有变化,上上下下打量何清几回,嘿了一声:“那还真要恭喜。”

何清颔首不语,倒未见什么喜色。

所谓长生关,又曰长生劫、三大限。即驻形关、七情关、天妒关。其中驻形关是人之生机寿元之限、七情关即心魔之属、天妒关即为天地劫数。这三关平日里就轮番攻来,是长生路上最常见也最凶险的关碍,而在修士真正破开“有限”之禁锢,达成“无限”之长生的那一刻,这三大限将齐齐攻至,务必毁之而后快。

以何清的性格,没有七八分把握,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宗门第五位长生真人,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儿了。

至此,鲁德再没有什么话说,叮嘱余慈几句,便挥袖放出火光,轰鸣声中,以玄阳火遁之术远去。

更早些时候,护楼法圣已无声退去,此时虚空中只剩下余慈与何清两人,气氛反而好转了些。

何清便对他道:“我看你刚才出手,伤势应是已无大碍,这很好,但那毕竟是伤筋动骨、亏损元气的大伤,以后不是必要时,不要动手,免得损了根本,日后悔之不及。”

余慈喏喏应是。何清又问他最近的功课,听说他只是在祭炼法器上下工夫,笑了一笑,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便飞上云霄。她本来就是感应到域外天魔侵入摘星楼区域,才下来看看,此时自然是回去闭关了。

见周围无事,余慈也不再找事儿,回到摘星楼上。他新得了七星剑,对名字一类不在乎,可对剑器本身,却是相当重视的。

稍稍定神,七星剑无声出鞘,寒意森然。

全天下祭炼剑器的,从来没有说用什么符箓之类,概因正宗祭剑,需是用自身精血元气温养,以剑意磨合,身剑浑融一处,无有丝毫破绽,方是大道之途。刑天、曲无劫所谓“纯化”,也是如此。有此要求,“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余慈也记得,无论是刑天还是曲无劫,都明明白白地说,他今生已不可能在剑意“纯化”上有大的成就,以他们的修为见识,这显然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余慈心念强韧,却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既然此路不通,他自然会去试探别的路径。

手心抹过剑刃,锋芒撕裂皮肉,鲜血流下,在剑身划过,竟发出低低的鸣音。以鲜血为介质,余慈施展“血祭”之术,短时间内能够使七星剑与他气机互通,以广义的“物象”之理,心内虚空就有此剑一个位置。

余慈以流血的手握住剑柄,自然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他持剑摆了一个架势,似乎前方有一个无形的敌人,凝立半晌,其间他自然而然地摒住呼吸,当心眼手胆均混化在一处,到达最佳状态,他心念触动:“显化!”

心内虚空,余慈站在孤岛上,前方当真出现了一个影子,却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这个影子可以是任何人,从不入流的颜道士、证德等,到屠独、金焕、南松子,还有伊辛、文式非,甚至是大梵妖王、曲无劫一类最顶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