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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舒了一口气后,常仪韶压下了内心翻涌的情绪。她明明常年忍受着孤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孤寂,可现在却在习惯的氛围中,让自己的一颗心犹如在锅中煎煮。随着谢青棠离开的时日渐增,那股朦胧的如同飘絮般的情绪慢慢地凝实,到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忽略的地步。

她向往那蓬勃的生机,向往那如同琉璃般的通透和澄澈。

手背上那一小点痒意在涂了药之后不住收缩,几乎感觉不到。

谢青棠的房间中灯亮着,她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画。漆器、漆器,有漆也得有器,这个器到底是圆是方,还得思考设计一番。髹漆工艺很熬人,制漆是一回事,而制器是另外一回事。漆器胎工艺到漆器装饰工艺,其中最起码要十个步骤。

谢青棠隐隐有些后悔,拜托老师傅打一个漆器不是更好?何必要自己动手?只不过这念头在脑海中停留片刻,便烟消云散。既然有心要拍摄一个片子,那不管是哪个工艺区,都需要自己上手去试一试的,不身浸其中,又怎么知道就中艰辛?

再者,既然决定回礼,那自然是要回最好的、最深情的。比起常仪韶她身无长物,唯有心意是最好的回报。

明珠赠美人,她值得。

谢青棠在纸上打了简单的图稿,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灵感耗尽,便将纸笔往前一推,伸了个懒腰。她微微抬头望见了墙上古朴的摆钟,发现时间已经趋近了常仪韶往日视频的点。

今天的例行通话也该来了吧?她心思掠过,果然通知铃声在此时骤然响起,惊破了夜色。

常仪韶穿着一身丝质的薄睡衣坐在了床上,襟口稍稍松开些许,灯光下的肌肤如同玉色。她正在调整姿态,半晌后才开口道:怎么样了?

谢青棠微微抬头望着天花板,叹声道:有点儿热了。

常仪韶抿了抿唇,她眼睫披垂,遮住了藏着几分黯然的眸光。沉默了一阵,她还是出声询问:你的手呢?

谢青棠一怔,她意识到常仪韶仍旧在关注着自己的直播。她打量着常仪韶,谁也没有开口。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她扬眉一笑道:就指甲盖那么大,搽药了,没事。顿了顿,她眸光一转,带着几分狡黠,她又道,常老师,你不务正业,在办公室里看直播,这样的行为合适吗?

休息时间。常仪韶听了谢青棠的话,悬着心放了下去。她的眉眼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神情更是柔化了三分。我已经提出辞呈了。

这样也不错嘛。谢青棠弯着眸子笑了笑,她托着下巴,又问道,那群学生舍得?在平窰中短短几日的相处,还是能够感觉出常仪韶在学校的受学生的欢迎程度的。

聚散寻常事,总会习惯的。常仪韶应道。

谢青棠没有再回答,她反复咀嚼着聚散寻常事这五个字,这曾经是她记得最牢的话,在不尽的穿梭工作中,聚散分离总是不断。只是现在到了养老世界,她以为不用再奔波不定,这几个字就该全部抛却了。可并非如此,一个世界、无数个世界,只要有聚,就会有散啊。

她舒了一口气,望着屏幕里的常仪韶,洒脱一笑道:的确,聚散寻常。聚则相欢,散则祝你前路一帆风顺,花团锦簇。

常仪韶沉默,她的眼皮子跳动着,恍惚中从谢青棠的话语中领悟到另外一重意思。

你辞职后打算做什么呢?谢青棠的问话岔开了常仪韶的神思。

常仪韶没有回答,谢青棠则是有些后悔。

曾经常仪韶询问她这类话,她觉得常仪韶拿着鞭子赶着她上进,而此刻一切倒错。

常仪韶怎么会无事可做?

我不是说好要帮你的吗?常仪韶的应答声很轻,可仍旧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谢青棠的耳中。

夹杂着一股莫名的哀伤,使得谢青棠的心猛地紧缩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青棠你没有心。

第47章

人生飘萍,聚散有常。

常仪韶的沉静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怅然和悲凉,谢青棠像是被缕缕幽烟缠绕。那陡然生出的寂寞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她扔入了浪潮中。到了这份上,有一些话不知怎么说出口了。她眨了眨眼,一个你字出口,常仪韶也恰在此时默契地出声。

明天还要上山割漆么?常仪韶问道。

谢青棠的思绪一转,那点儿情绪飘散,她对着屏幕里的常仪韶弯着眸子笑了笑,应道:不了。接下来开始进入漆器的制作了。

好。常仪韶点头道,那你要小心一些。不要伤着手了。手工艺与机器制作的不同,完全靠一双巧手来把握。老师傅们的手上都是一层厚厚的茧子,是日复一日累积下来的。谢青棠应该是初次接触吧?她怕见到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好的,我会小心的。谢青棠的语气轻快了起来,这点把握自然是有的。至于割漆那不是初次尝试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常仪韶闻言后,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谢青棠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可她若是不说出口,便心中不安。

挂断了视频通话后,常仪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关灯入睡,她背靠着靠枕,薄唇紧抿着,眼睫披垂投下一小片的阴翳。是她自己提到的聚散有常,她与学生之间如此,那么与谢青棠之间呢?抛除了那一份契约,她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原以为等待的、准备的时间足够,可眼下看来,很有可能一错身就没什么都没了。

她的心中骤然生出了一股紧迫感。

漆器胎制作急不得。

从第一天开始,手艺老道的师傅们便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们在此道之上浸淫了十多年,早就熟能生巧,不过为了照顾学徒,他们的动作放慢了很多。谢青棠拿到手中的是一块松香木胎,她打算做一个方形的漆盒,主要用的是头粘这种技艺靠着打眼开榫头将它们粘合起来。

制胎、打底、布漆、做灰、糙漆等工序一个都省略不得,要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就毁了。老师傅眯着眼笑了笑,又道,在真正做一个漆盒之前,小谢,你得先练练手。

谢青棠自然想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听了老师傅的话,颇有感触地颔首。

在印染工艺区她停留的时间不长,但是在这边,两倍或者三倍的时间都不止。漆器胎是她自己做,漆也是她亲手调制的,想要到稀稠适度,能够挑起挂丝,还需要废一番功夫。一直到了六月中旬,白日里她几乎没得空闲,她准备的礼物也不过完成了漆器胎制作工艺,在此时的漆器是朴素无纹的,为了使它变得精美华丽,还需要进行装饰工艺。

小谢,先把这些书拿回去看看。老师傅家中藏书并不少,上面记满了笔记,都是过往总结出来的经验。来到这边的学徒其实不少,不过像谢青棠这般耐得住性子的,到底是少数。老师傅自然也极为喜欢她,恨不得倾囊相授。

这好几本书都是讲得髹漆工艺,罩漆、描绘、刻漆、雕漆在这么多的工艺中,谢青棠偏偏走了一条对于初学者而言算是比较难的路。老师傅自然喜欢她从简单的罩漆学起,不要好高骛远,可偏偏谢青棠在此事上执拗了一回。

我们这群老骨头,年纪大了,只要有一个人学了,祖辈的心血便能传承下去,我们就满足了。老师傅笑道,他们从姜庐那边了解到这点,小谢在各个工艺区流转,能不能留下来尚是一个未知数。他们早就没了关门弟子的想法,要不是想让这些技艺遍地开花,他们根本就不会到这博物馆来。

会有的。谢青棠的眸光明亮,今时不同往日,有博物馆在,有上面的人做支撑,传承定然不会断。这大部分人都匆匆路过之处,对她而言是一片乐地。如此才是她心中向往的养老生活,纵然手中忙碌,但是心如闲云野鹤,痛快至极。

常仪韶是在六月快结束的时候来到沈城的。

这已经到了单件短袖都觉得炎热异常的天气。

漆胎上抹了近百层漆,汗水顺着谢青棠的额角往下淌落,她神情专注地望着漆胎,手中稳稳地拿着刀,在漆胎上剔刻层层叠叠的花纹。她在过往的生活中,接触过雕塑这一技艺,这雕漆的环节等适应了之后,便得心应手,一刀一线,纹理粗细均衡。连老师傅都赞叹不已,这不像是一个初学者能展现出来的本事。

谢青棠不好说过去玄异的生活经历,只是笑道:以前接触过。老师傅们心领神会,一副了然的神情,也不再多问。他们望着谢青棠的动作,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以求在工艺上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准。

直播间中,谢青棠的颜粉、歌粉来来回回,只是稍作停驻,留得最久的是手工艺爱好者,他们贪婪地汲取着知识,同时也会在直播间评论区以及谢青棠微博留下评论而谢青棠在看到之后则是会次日向老师傅们请教。

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只是一个桥梁。

小谢,这漆盒是要送男朋友的?老师傅打趣道。

谢青棠的反应快,还没想通透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不是,是女朋友。老师傅诧异地望着谢青棠,片刻后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谢青棠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耳垂微微发红,又道,是女性朋友。

手工艺博物馆大部分馆区都是对外开放的,以姜庐老先生为代表的一群传承人,乐于传道受业。

常仪韶在到了沈城将东西放到了住处,便驱车前往手工艺博物馆。在展览区转了一圈后,在热情的阿姨带领下,前往了髹漆工艺区。白墙黑瓦的院子,走入大门映入眼中的是一块影壁,上面的浮雕向人展示着髹漆的过程,上方则是题着独具匠心四个大字。

走过影壁就是了。阿姨笑了笑。

到了这一片前,只觉得一股沉淀和清寂,可等走近了,才切身体验到其中传出的热闹与喧嚣。

坐在院子里的人并不少,只是谢青棠的声音格外清晰明了。

女朋友三个字传入了耳中,常仪韶的心湖被扔入了一块石子,一圈又一圈荡开了涟漪。她明白谢青棠的意思,只是这三个字回味起来,仍旧让她心生欢喜。

谢青棠要她顺从心意,追求个痛快自在。

如果是顺从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她不想自己与谢青棠之间出现分离。

小谢,你的朋友过来啦!阿姨的嗓音大,在常仪韶迈出步子之前,她已经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谢青棠吓了一跳,手中的刀险些走偏。她放下了刀,拍了拍胸口,暗道了一声幸好,同时心中又浮现了几丝疑惑。朋友?她能有几个朋友?难不成是齐喻过来了?不太可能除非此处有能够入她画中的缪斯,不然她怎么肯离开画室?

左思右想都摸不着答案,可即将绕过影壁看到来访之人时,谢青棠的脚步忽然一顿。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让她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应该如此的人选常仪韶。

她的矛盾心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算是脑海中有了这个猜测,在照面的那一刻,她的脸上仍旧是浮起了一抹仓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信息。你、你怎么来了?谢青棠的脑子停止了运转,舌尖也像是打了个结。

你在这里。常仪韶轻声道,她凝视着谢青棠,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交错成一场倒放的影片,真实站在跟前的人,比之屏幕里更加真切,可仍旧是无法触碰。

谢青棠沉默了片刻,她抬眸对上常仪韶的视线,问道:那边事情都解决了?

是,都解决了。常仪韶莞尔一笑。

谢青棠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常仪韶不顾一切跑过来呢,如果是这样,她大概是承受不起这恩宠的。

小谢啊,朋友过来了啊?那你先去玩吧,漆盒已经差不多了。老师傅大笑着道。

常仪韶来了,自然不能将她晾在了边上,谢青棠需要这短暂的假期,她一转身喊了一声谢谢,就上前一步拉住了常仪韶往外走去。

人来人往的嘈杂地,不适合谈话。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步伐有些快,一连走了几十米,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松开了被她拉着走的常仪韶。

没多久,我在展区逛了一圈。常仪韶应道。

感觉怎么样?谢青棠转身,她的笑容温和,面朝着常仪韶倒着走路,脚步轻快,身上满是鲜活的朝气。

一句像你在舌尖盘桓,到底又被常仪韶咽了回去。很鲜活。那些器具是死物,但它们并不会死气沉沉。

确实。谢青棠停住了脚步,她望着常仪韶,又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答应帮你的,要剪辑出片子,当然到了沈城更加方便。常仪韶不疾不徐地开口。

谢青棠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常仪韶的用心,她道:然后呢?念及常仪韶曾说过的聚散如常之类的话语,她总觉得常仪韶来到此处并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等到常仪韶的后续话语,她思忖了片刻,自己回答道:是为了解除契约?

第48章

常仪韶与谢青棠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对坐,耳畔响起的是如同流水一般的舒缓歌声。

谢青棠的那句话像是随口一提,接下去的路上她没有再询问,可常仪韶的心中还是种下了一根刺,得不到纾解便坐立难安。那份契约是横亘在她们的拦路石,见证着她们相识的荒唐和错误,但同时也是牵系着她们的一根细线,一旦轻易挣断了,她可能就再也抓不住那随风远去的风筝。

常仪韶觉得自己很是矛盾,她在织网,但是在网织好之前,她并不想放弃那窃来的支架。

安静的咖啡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她们坐在了靠近玻璃的一面。阳光照耀着,空调的冷风吹拂着,在这盛大的明亮中,并不感到灼热,而是蔓延着一丝丝的熨帖。谢青棠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勾起了那么一抹温馨的笑意,她的眸光明亮,一切阴暗都无处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