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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萝卜头听到这儿不由歪歪头,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还是年纪稍大些的皇子们提出了问题,皇八子微微蹙眉,表情中带着点疑惑:父皇是让那些归附的吐蕃官员官复原职?

那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和不赞同都快要渗出来了:那如今的吐蕃和北元的吐蕃又又和区别?

这个问题嘛木白的动作微微顿了下,扭头看了眼背后,左右扫了几眼,点道:周布政使,可否一解。

被点到名的中年文吏动作微顿,随即遥遥冲着这些小皇子小皇孙们躬身一礼,行动间,镣铐和锁链之声不绝,显出了其枷锁加身的狼狈形状。

其实不光是他,在这些小皇子小皇孙的周围,每一个木栅栏的背后,都坐着一个一身囚服,枷锁加身的犯官,这些人若是放到外面个个都威名赫赫。

他们是大明朝除了云南之外所有省份的掌印。

如果说将如今的大明比作一个人的话,他们就是大明的筋骨,是他们链接起了躯干和四肢,也是他们负责传达来自大脑的命令,但同样也是他们,背离了大脑的思维,擅自行动彻底惹恼了洪武帝。

这些人一个算一个,全都和空印案有关,至于是否贪污还需要审核,但起码渎职一条是肯定越不过去了,就算他们真能全须全尾得从这里走出去,头上的乌纱帽肯定也要被摘下。

但事实上,来到这里的这些一把手们基本上就没做过能活着从这儿离开的梦。

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名为都察院监。

自洪武十三年设立都察院以来,这座监狱就成了令所有官员闻风丧胆的名字。

比起别的监狱,这座监狱的设备和装修都可谓是大明最佳,甚至于还给每个有牢狱之灾的人配备了蜡烛和纸张,可以说是十分的体贴。

这是因为在此处关押的犯人都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具有一定品级才能进来的重要官员,但能够让这些官员住进来,基本也意味着其罪行八九不离十,基本上是可以跳过审讯环节直接进行临终关怀了。

配备的蜡烛和笔墨纸砚就是用来给这些官员们写忏悔录和回忆录的,毕竟大家都是文化人嘛。

顺带一提,这里最近关押过的一批官员正是抄家灭族的胡惟庸及其朋党。

当被押入这里待审的那天起,十位天官已经心如死灰,唯一的祈求就是不要殃及家人。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被关到这里的第二天,监狱的大门大敞,皇长孙带着弟弟们和小叔叔们拾级而下,动作十分熟练得在监狱中拾出了一块空地,点上煤油灯开始学习时政。

不需要教科书,也不需要老师,这里的各省一把手就是绝佳的教材和老师。

作为洪武朝初年的各省要员,这些人能够坐稳这个作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只要肯将肚子里的货色倒出个三四分,就够这些年幼的皇子皇孙们嚼用消化好长一段时间了。

四川布政使司的掌印周先是个十足十的倒霉蛋,他的前任在去年致仕,他是空降到这个岗位上的,作为刚上岗的职场新新人,他在执政之时多是在摸索,因此在缴纳税款的时候也说了句一切如常。

虽然在被属下要求落印的时候,周先也觉得很是不妥,但一听闻是从洪武初年开始就如此操作后,他也没多做犹豫,就下了印。

谁知道这个印章一敲就将他敲到了这儿,周布政使简直欲哭无泪。

但对于小皇孙的问题,他丝毫不敢耽搁,忙拱手答道:禀殿下,陛下虽任用了原本的西藏官员继续治理西藏,却也在藏地设立了都指挥使司和宣慰使司以及千户所、百户所,其任用的官员均为大明官员。

都指挥使司就是如今大明地方最高军事领导机构,其概念类似于现代的各地军区。

也就是说,大明虽然没有在西藏设置负责民政的布政使司,但军权全都捏在洪武帝手里,藏地各大部族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可以说这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强势态度,向着西藏宣告了明政府的存在。

除此之外,陛下言当地都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员均可世袭,但是官员世袭需要得到陛下的允许,并且更换敕书和印信。

小皇子们似懂非懂得看向了木白,想要听听侄子的解释。

木白将咕嘟咕嘟沸腾的茶壶从核桃碳上挪了下来,一一倒茶入杯,直到倒完最后一杯才微笑着解释:就是说,这些来自于大明的势力会随着时间流逝在当地渐渐扎根,而藏地本身的旧有势力,却会随着时间和权力交叠,渐渐退出当地的官场。

此为以流管土,以土治番,时间久了,流便能代替土,只要时间和功夫足够,吐蕃的西藏就能变成大明的西藏。

小少年抬头一笑,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监房内白得发光:来,尝尝商人们从云南带来的普茶吧,这是我们那儿最地道的喝法哟!

第116章

茶水入喉,作为发酵茶的普洱茶香浓醇,口感清澈柔和,苦味较淡,对于小孩们来说还是比较好适应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小朋友们还是更想要喝甜滋滋的果汁。

好在了解他们的大哥/小侄子非常有先见之明,每个人都只分到了一小杯,咂咂味道就没有了,后头再续上的全是清水。

还没等小孩们提出抗议,昏暗的室内便亮起了一道光,不知何时撑起的白布上,出现了大明国的地图。

东起东海、南与占城安南接壤、北至雪域高句丽,西至印度次大陆、如今的大明版图,已经大到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些难以想象的程度了。

和瞬间聒噪起来的小孩们不同,在监狱中服刑的十位天官眼神都凝滞在了舆图之上。

在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看舆图的,不过在坐的官员都是一地首脑,自然都有这个权利。

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往日因为研究布局和防御,而看到不想看的舆图居然有如此魅力,在此刻竟紧紧吸住了他们的目光。

曾经在家宴内受过惊吓和震撼的臣子们若是看到现在的场景,一定会感觉找到了同盟。

没错,当时他们的表情就是这么蠢的!

不过片刻后他们又会有些小骄傲起来,因为虽然当时他们的表情一样傻乎乎,但是他们看到的场面可和现在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对比起来果然还是自己赢了。

如果木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的话一定要翻一个白眼。

那能一样吗,当初他是为了向洪武帝安利海外贸易啊,加上又是家宴,花的功夫自然要多得多。但现在,他就只是在和小辈们介绍大明和他的邻国们,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花头。

为了图省事,木白是直接拿了一块玻璃涂上胶质墨水的玻璃板做投影,然后用毛笔在上头涂涂改改。

毛笔汁在玻璃上没那么容易干涸,写完之后只要直接在盆里泡一下水就能洗掉,只要不用力搓完全不会影响到底材,可以反复使用。

用这个来做板材实在是太棒啦!

木白在板上着重描绘北方了各色邻居,一一为这些没有离开过宫廷的小皇子小皇孙们这群人和大明之间的爱恨情仇。

为了方便小朋友们理解,木白简单粗暴得将双方的感情定义为仇恨、不善、普通、友善、刎颈五大类。

很遗憾,整个北方所有的邻居和大明的感情系数都列在了普通线以下,人均仇恨。

小少年们都震惊了,大明有那么不好吗?怎么都没有人和咱们交朋友

这种想法就错了,木白摇摇手指:有时候,人家不和我们做朋友并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恰恰相反,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他们才对我们不友善。

朋友这个东西,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国和国之间付出的代价更加沉重,譬如大明每次都是真心和来朝贡的众人交友,所以耗大力气在将他们从边关接到应天府,给予绝佳的招待,然后送他们离开上。但是有些人要的不是这些。

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友善,而是你的皮肉,是你的骨血,是你的土地和人民,这些我们能给吗?

小豆丁们群情激奋了:不能!不给!揍他们丫的!

木白点点头,很好,洪武帝的基因优秀,他的小叔叔们脑袋都很正常。

一个小朋友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小肉手:因为我们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不和我们做朋友了吗?

是的。木白点了点头。

唔,小皇孙很认真得思考了片刻,一脸沉痛道:那太好了,这种朋友我们也不要,既然他们一心想要做敌人,那么我们就只能满足他!说罢,小孩认认真真得将白布上出现的国家名字全都抄录了下来。

加入记仇的小本本.jpg

另外一个小皇子伸手拽了拽木白的袖子:大哥,我们在南边有朋友吗?

南边算是有吧。木白在地图的右下角绘了两个圆圈:此为大小琉球国,是大明的藩属国,是一个很小的岛上之国,主产为海物和水果。

他们的国主非常崇拜大明的文化,每年都会派来朝贡队伍。顿了顿,木白特地补充了一句:其贡品质量极佳。

咳咳,这个必须着重说一下,小皇子们对于这些来打秋风的邻居也深恶痛绝,一听到这句补充表情立刻友善了不少。

这群皇子凤孙的反应让官员们都沉默了,他们此刻的心情就和之前吐槽过皇长孙明明那么有钱却热衷于讨价还价的护卫一样,无语极了。

有个臣子不禁出言表示藩属国上贡实属心意,过于追求价值反而不美,立刻被小皇子们插着腰怼了回去。

我等为上国,其来朝贡,便是崇拜上国之威,欲学习我国经验哺育自身,我听闻民间拜师都要带上束脩,你们可曾听说过学生连吃带拿得从先生家中离开的道理?

这,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大老远的过来参加活动,也是给大明面子,总得给个奖励吧?

奖励?小皇孙们嘴一撇,能够见到大明的皇帝难道不就是奖励了吗?就算是在大明,也有好多臣民没有面圣过呢!

明白了,他们明白了,这群皇子皇孙全都是属霸王龙的,该说不愧是洪武帝的子孙吗?这性格,这脾气

众人情不自禁得将目光投到了默不作声的小皇孙身上,虽然小皇孙什么话都没说,但他面上那若有若无的满足微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太子殿下那么温柔仁善的性格,怎么皇长孙会是这个脾气?感觉这位长大了又是一个洪武帝啊!

文臣们纷纷头痛,而武将出生的官员眼前却不由一亮,帝王的性格决定了一朝的风格,从他们的角度而言,自然是更喜欢锐意进取,充满进攻力的帝王,他们只需要闷头往前冲即可,简直不要更爽。

不过几人随即面色一暗,露出了苦笑,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哪还有什么未来。

木白坐在投影仪边上,恰是室内最暗的位置,可以将所有人的表情看个清楚,见众人这幅模样,他眨眨眼,自觉火候已到,于是拍了拍手引来了众人的注意:你们之罪尚在审核中,孤现在要你们一句准话,自始至终并未以空印贪腐者,请举起你们的手。

他话刚落,几只手唰唰举起,十位天官无一人落下,全都举起了自己的手,木白轻轻松了口气,对于这个结果非常的满意。

同时,他也庆幸自己同家里的爷爷打了这个赌,在成功说服群臣为开启北方互市投了赞成票后,洪武帝似乎从这次活动中发现了自家孙子也已经成长为一个完美的劳动力了,想方设法得想要奴役可怜的木小白。

不愿向恶势力低头的小白就和也有打了个赌,爷爷赌这些被抓回来的布政使司官员借空印之事敛财,而木白赌没有,输了的话木白就得去做白工了,而赢了的话按照之前的约定,这些劳动力就是木小白的了。

不过木白用一半的劳动力和洪武帝交换了另一个条件。

如今,就到了木小白领取自己奖品的时候啦!

他沉吟了片刻,问了几个问题,在众人一一作答后心中基本有了数目,当下就在小本子上记录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木文凑过来一看,疑惑发现兄长记录下的都是年纪稍长的官员,作为木白心爱的弟弟,他自然是知道兄长和爷爷的赌局的,顿时疑惑了。

为什么不要年轻的?文儿觉得那四川的就很好啊。在回宫的陆上,木文拉着兄长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发问。

因为我不光要用他们。木白十分平静得说出了极其葛朗台的发言:我记下的那几个官员家中都有年轻且正在读书的子孙辈,让几个老人家去完成这么困难和疲累的任务,他们的家人肯定不放心,九成九会由学生或者子孙陪着一起去。

木白捏了捏弟弟的手,笑得有些狡猾:这些人虽然做了糊涂事,但能够守住心中底线,以他们如此表现,我相信他们家中的教育必定不差,敢于接下这个挑战的,胆量和孝心也定然不俗,这样的人九成九可为治国之才。

阿兄听过一句话,是一个叫韩非的大家说的。

有人问他官员的任应该采用什么标准是最好,他就答道:宰相出于州牧,将军发于行伍。顿了顿,木白为几个一脸迷糊的小孩解释道:在韩非的那个时代,州就相当于我们的布政使司,牧便是一地执掌,所以,他的意见是,想要成为丞相的官员,必须是做过地方官员,有实际管理经验的,同理,要成为领兵打仗的将领,也必须是从军队中自然选拔出来的。

说再多的理论知识,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治理国家上还是要靠实际经验。木白勾了下嘴角,不自觉透出了几分骄傲:所以,别看阿兄现在只有一半的人,但不用多久,阿兄就能有十个人才乃至于更多啦嘻嘻嘻!

可是木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歪了歪小脑袋,将即将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阿兄啊你忘记了吗?皇祖父是只给了你五个人,就算那五人教出了再多的好学生,那也是皇祖父的人才鸭。

木小文看了眼兄长得意洋洋的模样,知道他这是灯下黑了。

不过木文什么都没说,他阿兄最近一直忙着赶作业,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就让他再开心一段时间好啦!

今年才六岁的小豆丁小大人样得拍了拍兄长的手,安抚的意味十足。

洪武十六年,九月,洪武帝五十五岁寿辰,在寿宴前夕,他给此前纷纷扰扰的案件下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