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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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光线微茫,车帘从外开了一角,将他的脸映成半明半暗的雕塑。她从车座底下爬出来,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他的白衣有些皱了,但并没弄脏,还是那样好看。

他没有流血,他看上去很从容。

他张开双臂,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蓦地扑了上去,八爪鱼一般四肢都缠紧了他,哇哇大哭起来。

他仿佛微微叹息了一声,她听不真切。然后,他抬起手,一下下安慰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没事了,没事了……”

他抱着她走出被扎成刺猬的马车,天光正正破晓,些微冰凉的日光洒落下来,他淡漠地扫过面前甲胄齐整、刀剑带血的金衣侍卫们,最后,目光落在了领头的那人身上。

“末将救援来迟,请仙人恕罪!”

大昌王朝的最高将阶,御前金衣侍卫统领昂达尼剌,用的是对天子说话的口吻和礼节。

未殊没有应答,面容冷如冰雪,像抱孩子似地将怀中女孩的头面护得更紧,迈步走入了司天台。满身是血的无妄跟在他的身后,脸色出奇地严肃。

在这样紧密而无所不至的保护里,阿苦终于安然地睡着了。

未殊目不斜视地一直走,直到走入了自己的院落,无妄终于开口了:“让她住这里吗?”

未殊转身,简简单单一个字:“嗯?”

无妄挠了挠头,“我知道这里比较好,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您还打算让她出息的,可不能不注意她的名节……”和您自己的名节。

未殊顿住,低头看怀中的人,伊却是脸色苍白。他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她怕血。”

无妄呆了呆,“您怎么知道……”

未殊却不再回答,只回转身往院落西侧的厢房走去。无妄怀疑他根本没听自己的话。

而后他一拍脑袋,想起来那间厢房正是公子昨日命自己收拾出来的——他悔恨得要把牙根都咬掉了。

他三两步跟上去,还没走到门边,“砰”地一声房门合上了,他吃了一嘴的灰。

厢房里没有点灯,外面的日光透进来,照见的一切陈设都是新布置上去,反而像是虚幻的。未殊将阿苦放在床上,小心地给她除去了鞋袜,再盖好被褥。她几乎是立刻就抓起了被角往口里放。

他有些好奇地停下动作,看着她咬被角,一边咬,一边竟然落下了泪。

“爹……”她哭泣着,声音哽在喉咙里,反反复复却只有一个音节,“爹……”

他手足无措了。此刻他保持着伏低身子给她掖被角的姿势,几缕长发披在了她的脸上,他连忙撩开了。她哭着哭着,小脸渐渐涨得通红,而后便是猛一阵咳嗽,鼻涕眼泪都给咳了出来,一口气喘不上,几乎要窒息。

爹……爹走了。

他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弋娘说:这不是我的女儿。

然后,他就走了。

那是一座好大的宅院,大得有些空旷,除了他们三个,再没有别的人。天边云雾惨白,爹爹面容俊朗,表情隐忍,看起来很高大、很有力量,可是却很遥远。弋娘死死地抱着她,颤抖着声音喊:“你便这样住在这里,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爹爹忽然冷笑了一下。她的眼睛睁大了,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这一声冷笑的内涵。她听见爹爹说:“你声音再大些,他们自然就出现了。”

他神情冷漠,一身长衫飘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弋娘压抑着自己的哭泣,终于没能压抑住,把她拼命往怀里揉,哭得喉咙嘶哑:“阿苦啊,我苦命的阿苦……”

她笨拙地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娘不哭,阿苦不苦……”

母亲的泪水咸涩地沾满了她幼嫩的手掌。她眸光一黯,终于忍不住把那个称呼唤了出来:“爹爹……”

温暖来临的那一刹,阿苦并没能反应过来。

梦境里,她那个绝情的父亲不知第几百次断然离去,抛她母女两个在一片荒芜之中。这一次的黑暗来得格外漫长而无边无际,她愈来愈惶恐,直到母亲的怀抱也忽然不见了,她一个人赤着脚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寒冷自她的脚底一直侵入到了心肺,逼得她咳嗽起来……

她咳嗽得很痛苦,好像要把整颗心都呕出来一般,她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落下来,爹爹……爹爹不要她。她是个没有爹的丫头……

忽然之间,这一切痛苦都停止了。

阳光穿透了云层照耀在她的身上,温暖将她包围,她的脚掌甚至感觉到了大地的有力脉搏。她愣怔地抬起头,却说不出话来——

嘴唇被封住,淡淡的气息渡入,她“嗯唔”了几声,想推拒却使不出力气。又有一只手在从上到下轻抚她的背脊,好像在安慰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呢……

她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

那双幽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安安静静地凝注着她,距离她不过咫尺,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底那个幼稚而惊惧的自己。

见她醒来,他放开了她。两人方才紧贴的唇在这一刻分开了,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她竟然感到一阵悸痛。

当他吻她的时候她毫无意识,当他不再吻她的时候她没能留住。

“啊——!”她大叫起来,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却没能稳住,径自滚下了床,还把被褥都抽了下来,瓷枕被被子一拖,哐啷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半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并没有看她。“你终于醒了。”

她一手指着他,口张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动作很不礼貌,他自然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下床,“好好休息一会。”便欲离去。

她收回了手,往脑袋上狠狠一砸。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扶香阁接她回去,然后,在回去的路上,马车遭到了袭击……

“等等!”她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他转过身,微带不解地看她。

她咬了咬唇,“昨晚上那马车……”

“无事。”他明白过来,眼神里竟带了浅浅的嘲讽,“昂统领来得及时。”

——昂统领?——金衣侍卫?!

阿苦险些把嘴皮咬烂。

他他他一个五品的司天台正,怎么能劳动得了正一品的武官?

她满眼都是崇拜:“天哪,是不是你算命算得太准,连昂统领都要听你的?”

他不想理她。“既然不想睡,就去吃点东西。”

“好啊好啊。”她摸了摸肚皮,笑道,“我正好饿了呢。”

未殊拔腿便走,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司天台这地方,她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而这座未殊独居的院落,她是只来过一次的——

在她五岁的那年。

“哎,”她忍不住问,“这不是官署吗,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他略微一顿,“因为我只能住在这里。”

她没有听懂,“答非所问。”

他不再做声。